中庸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八七、《水心别集》卷七
道原于一而成于两。古之言道者必以两。凡物之形,阴、阳,刚、柔,逆、顺,向、背,奇、耦,离、合,经、纬,纪、纲,皆两也。夫岂惟此,凡天下之可言者,皆两也,非一也。一物无不然,而况万物;万物皆然,而况其相禅之无穷者乎!交错纷纭,若见若闻,是谓人文。虽然,天下不知其为两也久矣,而各执其一以自遂;奇谲秘怪,蹇陋而不弘者,皆生于两之不明。是以施于君者失其父之所愿,援乎上者非其下之所欲,乖迕反逆,则天道穷而人文乱也。及其为两也,则又形具而机不运,迹滞而神不化。然则是终不可邪?彼其所以通行于万物之间,无所不可,而无以累之,传于万世而不可易,何欤?呜呼!是其所谓中庸者邪!然则中庸者,所以济物之两而明道之一者也,为两之所能依而非两之所能在者也。水至于平而止,道至于中庸而止矣。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何谓也?曰:「是智巧果敢之所不能为也」。去其所以不为者,自丘山而至于毫釐,极矣,然而毫釐未去也。为则遂于一,不为则留于两,然则是不能为而不能不为也。古者以天下之至圣而行愚夫愚妇之所能行,极天下之高明而道众人之中庸。后世不然,其视中庸也精而学之也粗。所谓智巧果敢不能为者,非以智巧果敢为不足用也,以其所能为见其不能为而已矣。诚者,何也?曰:「此其所以为中庸也」。日月寒暑,风雨霜露,是虽远也而可以候推,此天之中庸也,候至而不应,是不诚也,艺之而必生,凿之而及泉,山岳附之、人畜附之而不倾也,此地之中庸也。是故天诚覆而地诚载。惟人亦然,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君臣父子,仁义教化,有所谓诚然也。是心与物或起伪焉,则物不应矣;高者必危,卑者必庳,不诚之患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何谓也?曰:「此明其所以为诚也」。未发之前非无物也,而得其所谓中焉,是其本也枝叶悉备;既发之后非有物也,而得其所谓和焉,是其道也幽显感格;未发而不中,既发而不和,则天地万物,吾见其错陈而已矣。古之人,使中和为我用,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而吾顺之者也,尧、舜、禹、汤、文、武之君臣是也。夫如是,则伪不起矣。故中和者,所以养其诚也。中和足以养诚,诚足以为中庸,中庸足以济物之两而明道之一,此孔子之所谓至也。《中庸》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何谓也?曰:「此中庸之失也」。由周而后,天下之贤者、智者常过之,愚者、不肖者常不及也。过者以不及为陋,不及者以过为远,二者不相合而小人之无忌惮行焉,于是智愚并困而贤不肖俱祸。呜呼!孰知君子之中庸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