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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军讲义1215年11月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三、《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湖北省武汉市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尚志一章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有言自弃不可有为也」一章
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负阴而抱阳,均气而同体未始不相似也。
灵于物而谓之人,贤于人而谓之士,则其等级亦相辽绝矣。
渴饮而饥食趋利避害人物之所同也,士居其中独超有以异于人与物,何哉
以其能立吾志,而惟仁义之是趋也。
茍为不然,则章甫其冠,逢掖其衣,懵然无识颓然而无志,其所尚者不过饮食利害之间,谓之人已有愧矣,亦何当为士之名哉?
故为士者,要当立志为先,而立志者要当仁义为主
仁义者,天理自然人心固有也,为宅也而安,为路也而正,人之不可以不居而由之也。
言而非之,是自害也;
委以不能,是自弃也。
士之异于人物者,以其立志,而惟仁义之趋也。
自暴自弃,是舍其所以异于人与物者,而不足以谓之士矣。
诸君庠序而谓之士者也,盍亦先立吾志,讲明是理而力行之,庶几居仁由义,而无愧于为士之名。
不然,则汩没饮食利害之间,识陋而志卑,醉生而梦死,孟子所谓哀哉」,岂不可哀也哉
诸君勉之
滕文公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一章
滕之为国,方五十里,国之至小者也;
间于齐、楚,势之至危者也。
以至之国,处至危之势,干戈相寻,剪焉倾覆可立而待也。
文公所以自全之策,不谋申、商管、晏之徒,顾乃孟子而问焉。
孟子亦当告之以国若何而富,兵若何而强,庶乎其可瘳也,一则性善二则何其迂阔不切事情耶?
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
者,尽此性者也。
茍尽此性,可为也,况于区区富强乎?
人无贤愚,均具此性,圣人皆可为,何独文公而疑之哉?
孟子历引成覸颜渊公明仪之言,所以文公之疑,卒之以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所以文公之志也。
道之不明久矣,举天下之人汩没利欲之中,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品庶冯生,天之所以与我而可为者,懵然莫觉也。
譬如瓮盎之间,百千蚊蚋须臾之顷,乍起乍灭,何足道哉
诸君诚能深思孟子之言,而厉之以自强之志,则将有以超然独立万物之表,而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矣。
夫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诸君其亦退而思之哉!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止不足以父母」。
仁义礼智,心之体也,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心之用也。
古之言道未有若是深切著明也。
人禀五行之气以生,有是气,则必有是理,仁义智者木火金水之理也;
有是体则必有是用恻隐羞恶辞逊是非者,仁义礼智之用也。
莫不有是气,则莫不有是理,莫不有是体,则莫不是用,此天之所以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者也。
天下之人伥伥然于覆载之间,亦尝反诸吾身而思之乎?
饥食而渴饮,趋利避害,则知之矣;
至于天之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者,乃反不知焉,何哉
孟子斯人之愚而莫之觉也,故为反覆开示之,既启之以孺子入井之端,又告之以火然泉达之始。
知是理而充之,则足以四海不充之则不足以父母,充不充之间,而功用辽绝如此,其教人意亦切矣。
世之学者未有不读七篇之书者也,而莫有知其言之为切者何哉
习俗之所汩,利欲之所昏,既无明师良友以示之,又无诚心坚志以求之,譬如大明当天,而瞽者莫之见也,岂不可悯也哉
学者诚能于此玩味有得焉,则圣贤之道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
公都子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一章
古之言性者多矣,何其纷纷不一耶?
在《商书》则言常性,在《周书》则言节性,在孔子则言性相近,在孟子则言性善
圣贤立论固已不同下至诸子,则荀子性恶扬子善恶混,韩子三品佛氏则又以知觉言性。
然则后世何所折衷耶?
盖尝即数说而考之,性即理也,理无不善
气质之禀不能皆同,则所受之理亦随以异。
善不善之所由分也。
商书》之言常性孟子之言性善,此指理而言也。
周书》之言节性孔子之言相近,此指气而言也。
所指虽异,亦何害其为同哉?
荀、扬、佛氏则敢为异论不顾者也。
谓之恶则性无善矣,谓之混则善恶相对而生也,此岂理之本然者哉?
知觉者人之精神,而又所以言性也。
韩愈氏生于数子之后独有得于圣贤之意,其曰「性之品有三」,则孔子相近之谓也;
所以为性者五」,则孟子性善之谓也。
故其自视以为世无孔子不当弟子之列,而每以孟子比者,夫岂无所见而然欤?
之言则善矣,然性之品有三,亦未知所以然也。
迨我本朝关洛之学发明不传遗旨,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
又曰:人生气禀,理有善恶
又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
然后圣贤之意坦然明白,而诸子异端无所容其喙矣。
学者知理之无不善,则当加存养之功;
气质有善不善,则当施矫揉之力。
务本之学,未有急于此者诸君勉之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一章
孟子三代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以不仁」一章
人禀五行秀气以生,所禀之理则仁义礼智信,此天之所以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也。
天生五材缺一不可,在《易》之《乾》则元亨利贞,在人之德则曰仁义礼智,而不及乎信者何也?
仁义礼智莫非实理所为犹土居中而旺于四季也,故四端言信,而信在其中矣。
仁义礼智四者并立圣人于《易》独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七篇之书亦多以仁义对言,而又不及乎礼智者,何也?
仁属乎阳,礼则阳之极;
义属乎阴,智则阴之极。
之极,而之极也。
故专言仁义,而礼与智在其中矣。
至于孔门师生问答,又皆以求仁为先,而不及乎义,《孟子》此章亦特以仁为言者,又何也?
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之所得以为心者也。
四序之运莫非生意之流行,此心之妙亦孰非仁道之流行乎?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从,与夫交朋友之信,不仁而能若是乎?
苟尽此心,则安富尊荣亦理之必然也。
世教不明人心邪僻父子兄弟之间犹不能相保,况敢望仁民爱物乎?
天下之间,莫非私意之流行,相倾相诈,相戕相贼,无一物得遂其生者。
至于天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则私意横生天理灭矣。
不知人心既失,国其有不殆者乎?
孟子战国之际,深明荣辱得失之辨,其忧世心切矣。
诸君日处庠序可不教人先务,而思所以自勉乎?
孟子曰今有无名指屈不信一章
孟子拱把桐梓人茍欲生之」一章
天运乎上,地处乎下,阴阳五行周流乎中,而人物生焉。
人物者,均禀天地之气以为体,而均得天地之心以为心也。
然人之所以异于物者,又以其禀气之正,而其心为最灵。
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而独异万物如此,其可不知所以自贵乎?
圣贤教人,必使之正其心、修其身者,盖不若是,则无以全天地之赋予,而异于万物也。
所谓正其心、脩其身者,亦尽吾当然之理而已
耳目手足百体具焉,身也。
视明而听聪,手恭而足重,此身之理,而所以为身者也。
虚灵知觉百虑生焉,心也。
仁、义、礼、智以为体,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以为用,此心之理,而所以为心者也。
内而察诸精神念虑之间,外而审诸动容周旋之际,无适不当于理,此心之所以正、身所以修也。
茍为不然,则徇情纵欲悖理伤道,亦将无所不至矣,虽曰具人之形,而与禽兽奚异哉?
孟子忧世心切,故举其至轻,以明其至重,欲使斯人反而思之,庶乎有以全吾身心之理,而无愧所以为人也。
孟子之书者多矣,孰能深味其言而力行之乎?
以至贵之身心沉溺利欲之中,自暴自弃不自知也,其亦可哀也哉
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其是之谓夫。
孟子牛山之木尝美矣一章
孟子无或乎王之不智也」一章
性禀于天,故在人者无不善之性;
情发乎性,故在人无不善之情。
所以不善者,气昏之欲汩之也。
迨其气清而欲窒,则善端未有油然而生者,性善故也。
《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民」,《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
孩提之童,至无知也,而皆知爱其亲;
赤子入井,于己无与也,而见之者怵惕
火然泉达,谁独无是心哉?
有是心而不能养之养之不能致其志,善端虽萌,而为气所昏、为欲所汩,天固予我,而我固贼之,则与禽兽奚异哉?
诚能存养斋庄静一之中,省察念虑云为之际,使吾善端萌通达而无窒碍充足而无欠缺,如萌檗之生,无牛斧斤一暴十寒之患,则其至于干云蔽日也可必矣。
故为人而合乎天为士,而至于圣,亦即此心而充养之尔。
孟子发明养心之论,而申之以专心致志之戒,其示人之意切矣。
读书至此而犹不悟焉,则亦终于小人之归也,岂不可叹哉!
孟子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一章
若昔圣贤垂世立教,载在方策,凡言心者,不一而足
、禹之授受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成汤则「以礼制心」,文王则「小心翼翼」,孔子有「操则存,舍则亡」之戒,孟子复断为之说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圣贤事业大矣,而拳拳于心之一说,何耶?
心者神明之舍,虚灵洞彻,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
天之高也,地之厚也,日月出没寒暑往来四序之行,万物之生,是必有为主宰者然也;
无以为主宰,则安能亘古穷今,循序而不乱乎
人禀天地之气以为体,而得其所主宰以为心,故人心之妙可以天地可以化育可以修身齐家可以治国平天下,孰非此心之所为乎?
人心至微,而攻之者众。
耳目口鼻之欲、喜怒哀乐之私,皆足以为吾心之累也。
此心一为物欲所累,则奔逸流荡,失其正理,而无所不至矣。
是以古之圣贤战战兢兢静存动察,如渊冰,如奉槃水不使此心少有所放,则成性存存道义行矣。
孟子放心一语所以学者之意切矣。
自秦汉以来学者所习,不曰词章之富,则曰记问之博也,视古人存心之学为何事哉!
迨我本朝,周、程先生倡明圣学,以继孟子不传之绪,故其所以诲门人者尤先于持敬
敬则此心自存,而所以放心要旨也。
学者即其说而力行之,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
孟子养心善于寡欲一章
孟子尝言求放心矣,又言存其心矣。
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心之存亡,决于操舍,而又曰「莫善于寡欲」,何也?
操存学者先务,然人惟一心,而攻之者众,声色臭味交乎外,荣辱利害动乎内,随感而应,无有穷已,则清明纯一之体又安能保其常存而不放哉?
夫心之所以易放而难操者,以其有欲也。
尘去则镜明风静水止,凡天下可喜可嗜者举不足以为吾之累,则心之虚灵澹然泊然,有不待操而自存矣。
出门如宾承事如祭」,夫子之告仲弓操存之谓也。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夫子之告颜渊寡欲之谓也。
二子之问仁则同,而夫子告之之异者,岂其所到固有浅深欤?
高城深池重门击柝,固足以自守矣,内奸外宄,投隙伺便一有少懈,而乘之者至矣。
良将劲卒坚甲利兵扫除妖氛,而乾清坤夷矣。
孟子发明操存之说,而又以为善于寡欲也。
虽然寡欲固善矣,然非真知天理人欲之分,则何以施其克治之功哉?
格物致知,又所以寡欲之要,此又学者之所当察也。
圣贤谆谆之诲,无非为人心虑也,学者读其书而不知养其心,谓之非愚,可乎?
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孟子尝言养心矣,又尝言养其性矣。
性即理也,心具此理者也,有以养之,则人欲不能为天理之害。
操存寡欲养之之方也,而又有所谓养气何哉
阴阳五行,气也;
所以然者,理也。
精粗本一源,显微本无间也。
阳一嘘而万物生,阴一翕而万物成;
寒暑往来风雷鼓舞,无非是气之用也。
负阴抱阳以生,则吾之气固与天相为流通矣,是则所谓浩然至大至刚者也。
有以养之,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能屈
事业孔孟之道德,孰非是气之所为乎?
苟失其养,则委靡巽懦卑陋凡猥
锥刀之得则跃跃以喜,毫末之失则戚戚以悲。
公卿大人之名则侧肩帖耳,若不可及
贤人君子之道则望洋向若恍然以惊。
媚灶,为墦间,为妾妇,此岂气之本然哉?
养不养之间,君子小人所由分也。
孟子发明养气之论,有功后世大矣
其所养气者,必先集义所以集义者,必先知言
惟知言,则是邪正晓然胸中动容周旋无适不合于义。
是以不愧、俯不怍,有以全吾浩然刚大之体矣。
养性也,养心也,养气也,盖亦一理而已
养气之论何独至于孟子而后发耶?
夫子固尝言之矣:「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养气之论所自来也。
屈子曰:「宁昂昂千里之驹乎?
将汎汎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
诸君谨择之。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
其中非尔力也」。
道之在天下,无古今之异。
圣贤教人入道之要,亦古今一辙也。
、禹之授受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圣贤言道自此始也。
人心者,形气之私;
道心者,义理之正。
人心危而难道心微而难著。
始而精以察之,终而一以守之,则无适不合乎中也。
傅说之告高宗也,曰:「王人多闻,时惟建事
学干古训,乃有获。
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攸闻。
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
允怀干兹,道积于厥躬」。
圣贤言学,自此始也。
古人之所行,方策之所载,无非道也。
始而多闻以求之,终而逊志以守之,则无适不合乎道也。
至周以来学校教益修,圣贤之道益著。
比年入学中年考校,自离经辨志以至于知类通达强立不反
离经者求之于方策辨志者察之于性情知类通达者见之明,强立不反者守之固。
其教甚详,而其法甚密也。
至于夫子,既无位以行其道,于是博采古先帝王教人之法,而著为《大学》之书。
言大学之道必先之以格物致知,而继之以诚意正心以修其身,亦不过于知与行而已
大《易》曰:「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
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皆此意也。
一知一行相为终始
知有不至则不能以徒行
行有不笃,则虽知无益也。
入道之要,无以复加于此矣。
是以孟子历叙伊尹夷、惠之事,而继之以孔子非好方人也,所以入道之要也。
条理者知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知与行之谓也。
孔子之异于三子者,知之至而行之尽;
三子不及孔子者,知有所蔽于始,而行有所缺于终也。
孔子所以独得其全,而三子仅得其偏也。
知有不至,行有不尽,虽以伊尹夷、惠之资,尚不能无愧孔子而况学者乎?
世之学者溺于卑近浅陋之习,既未尝有志圣贤之道,其有志焉者则或骛于方策,而践履所不察,或专于性情,而知识所不周。
道之不明不行由此其故也。
诚能孟子之说而思之,则始终两尽,而无惑乎纷纷之论矣。
浩生不害问曰:「正子何人也,止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学之所造有浅深,则德之所至高下
圣贤推明其序,使学者循而进焉,其望于斯世亦至矣。
由善而信,由信而美,以至于大、为圣、为神。
圣神者,岂常人之所敢望哉?
孟子战国之际,其告人不曰,则曰汤武,岂固强人其所不能哉?
盖人性皆善,圣神者亦全吾性之所固有尔,学者岂以不能为患哉?
不为也。
虽然圣神固可学也,而乃始之以可欲之谓善何哉
孟子指其至易晓者,而示人入道之门也。
学者入道之初,将以决其趋向不必它求也。
求之于可欲不可欲之间而已
今有人焉,孝弟忠信乐善不倦不惟吾之所欲,而人亦以为可欲也。
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不惟以为可恶,而吾亦自知其可恶也。
学者反而思之,凡吾言行之间果可欲乎?
果可恶乎
其所可欲,舍其所可恶,斯可以为善人矣。
由是而进焉,虽圣神可为也。
孟子教人何其炳而易知、简而易行也哉
又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亦此意也。
勉之以人之所难能,而晓之以人之所易能,圣贤之望于学者如此,而学者不思焉,其亦可叹也哉
孟子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舜之徒也」一章
事所当为之谓善,有为而为之谓利。
为君而仁,为臣而敬,为子而孝,为父而慈,事之所当为者也。
内交,为要誉,为宫室之美,为妻妾之奉,有为而为之者也。
善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
公私之间,相去甚近,而一则为舜,一则为蹠,乃由是而分焉。
盖人心之灵与天同体纯粹至善,万理具焉。
鸡鸣而起孳孳在是,则舜之兢兢业业,由仁义行者,亦是心也。
见便则趋,见利则夺,枉尺直寻则为之,损人益己则为之。
鸡鸣而起孳孳在是,则盗蹠暴戾恣睢日杀不辜,亦是心也。
一善利之间,而上下愚之分乃如此
差之毫釐,缪以千里可不谨哉!
孟子发明善利之论,而尤谨其所间者,盖欲学者精别于毫釐之际,而审其所趋向也。
至其答梁王之问、告宋牼之词,皆拳拳于义利之别,其示人之意切矣。
学者诚能澄心静虑反观内省,于其所间者而致察焉,凡吾一念之发果善乎,果利乎?
善则行之,利则避之,朝于斯,夕于斯,就其如舜者,去其不如舜者,是亦舜而已矣。
茍为不知□,计较毫发之微,而甚至于父子兄弟不□保,其不同禽兽无几尔。
一念之差,固若□哉!
学者不可以不察也。
孟子曰有天爵有人爵者」一章
孟子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一章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圣贤之论乃独重理义而轻富贵何哉
理义,天之所赋也;
富贵,人之所予也。
人之所予,人得而夺之;
天之所赋,根于人心不可易也。
一轻一重,盖有不难辨者。
闾巷之人知有富贵,而不知理义
士大夫则知理义矣,然未有不为富贵所移,而忘其所可重。
若夫真知富贵之为轻,理义之为重,非知道者,孰能识之?
仁义礼智,天之予我,而吾心之所固有也。
充吾之仁,则爱人利物,而居天下广居
充吾之礼,则别嫌明微而立天下正位
充吾之义,则体常尽变,而行天下之达道
充吾之智,则察伦明物,而成天下之大业
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人则爱而公,推之天下国家,则利泽于今令名垂于后,回视世之所谓富贵者,不过舆马赫奕饮食丰美宫室壮丽贤者得志,有所不为不贤者亦以豢养不肖之身,而遗臭万世,曾狗彘不若,而又何足以夸于人哉?
善学要当深明内外轻重之分。
在内者重,则在外者轻;
在外者愈轻,则在内者愈重。
真积力久,胸中泰然天理流行一毫物欲不能为之累。
颜子箪瓢陋巷曾点鼓瑟浴沂翛然悠然,盖将与造物相为酬酢
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于此矣,孟子之言岂欺我哉!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一章
贫贱忧戚是人之所恶也,圣贤之论乃独以是进德之地,何哉
恐惧修省常生忧患骄奢淫泆必起于宴安
羁穷困踣之馀,其操心危,其虑患深,其刻厉奋发,以进于善,有不期而然者矣。
天地之间,有阴则有阳,有昼则有夜,祸福吉凶、贫富贵贱、死生忧乐之变,二者常相对,而不能以偏无也。
人生其间,随所付受,盖有一定不可易者。
与其戚戚贫贱,而卒不能自勉孰若其所遇,而反以成吾德耶?
是以古之君子有以命义之当然而安之者贫而无谄是也
有以义理可贵而忘之者不改其乐是也
有以天将大任于我,而反以为进德之地者,孟子之言是也
其处之者若是,故其胸中泰然一毫外物不能为之累。
颜渊原宪之贫,一箪之食、百结之衣,可谓极矣,惟知圣道可乐,而不知吾身之为贫。
后之学者,其贫且贱未必颜渊原宪之甚也,少不如意志气销沮卑辱污贱,靡所不为
不能进德而反以败德不能□辱而重以取辱,闻孟子之言,亦可以释然而悟、幡然而改矣。
「景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哉」一章
古之仕者为道故知有己而不知有人
后之仕者为利故知有人不知有己。
古之君子非仁不存非礼不立非义不行,所贵者良贵,所乐者真乐,人之知不知、世之用不用,于我何与焉?
富贵死生祸福日交乎前,不暇顾也。
后之君子,心之所固有,事之所当行何者为仁,何者为礼,何者为义,□□□□,懵然莫觉也,功名而已耳,利禄而已耳。
区区私意小智汲汲求售于人,虑人之不己用也,委曲迁就,以求顺于人。
幸而得志哆然以为莫己若也;
不如意,则戚戚然几不能终日矣。
公孙衍张仪战国游士也,一怒诸侯惧,安居天下熄,则其才亦有足称者矣;
以其无学不知道也,一切求顺于人,孟子至以妾妇目之,况于不及古人、才不及公孙衍张仪哉?
夫顺于人者,人之所喜也,不顺于人者,人之所恶也。
然顺于人者非有它也,以其威福之权足以生杀荣辱乎我也。
即是心而充之,则贪者嗜利,背君卖国者皆若人也,岂但妾妇之可羞而已哉?
若夫守道之士,不肯脂韦妩媚以顺乎人者,不但出处去就言论风旨之得其正也,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不可夺也,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
凡我同志,仕而未达学而未仕者,盍亦思所以自勉哉?
齐人一妻一妾处室者」一章
孟子一书辞受出处之际,未尝拳拳焉。
齐王欲见则辞以疾,王驩辅行则不与言,欲受以室则却而不从,欲留其行则卧而不应
枉尺直寻则非之,不辨礼义则非之,既譬以钻穴隙而相窥,又譬之登龙断而罔利至于墦间之喻,辞旨恳切若是者,果何耶?
义与利之间,君子小人所由分,而天下国家治乱之所关系也。
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
天理之公,则辞受出处,惟义之从,惟命之安。
是既足以全吾此心之德矣,以之治人,则必能立懦而激贪,以之事君,则必能伏节死义
徇人欲之私者反是卑辱茍贱,惟利之趋,既已丧其本心矣,则伤风败教、欺君误国,皆斯人为之也,圣贤安得不深致其戒哉?
今观墦间一章所以形容其茍贱之态,虽三尺童子亦知恶之。
流俗滔滔,务为卑谄,工简牍,事苞苴胁肩谄笑摇尾乞怜,自少至老,自朝至暮,无一念不在于是,视吾身心何物,视天下国家何事
其未得之也,则愁忧穷蹙,若不可以终日
志得意满,则骄其亲戚,傲其闾里
然其可贱尤甚墦间,而莫之觉也。
学者要当明义利之辨,充吾羞恶之心,而养吾刚大之气,然后孟子之言诚末俗箴砭也。
梁惠王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一章
自功利之说胜,而王道不行后世
功利所以胜者,以其有立至之效;
王道不行,以其迂阔不切事情也。
孟子生于战国之世,告齐、梁之君,非王道不言,而言王若易然,何也?
王者道本人心,循乎天理
人均具此心,心均具此理。
即是理而行之,三纲既正,九畴既叙,则人皆知尊其君、亲其上,治安之效,犹泰山四维之也,初岂有高难行之事,亦曷尝朝夕可冀之功哉?
王道迂阔,而惟功利之从,则曰兵可强也,国可富也,纵横变诈崎岖险侧,咈人心,逆天理君臣父子之间且不能相保,而又何以固吾国家然则立至之效,乃速亡之兆也。
汤武仁义而王,战国功利而亡,此万世龟鉴也。
天下皆知汤武,而不免于蹈战国覆辙者,则其识见之卑、趋向之谬,而不自觉也。
若昔圣贤无位以行其道,于是推明古先帝王事业,而载之方策大纲小纪本数末度炳然日星之易见也。
今乃指为迂阔而莫之讲,故自殁,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由此其故也。
鄙夫庸人窃国之宠,而卒以误国鸿儒硕士忧国爱君之志,而老死大山长谷之中,诚可叹也。
学者将以有行也,则孟子之言可不深思熟玩哉!
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止)」,「未之有也」。
儒术不见用于世,以其空言无实用,故功利之说常易以求售于人。
不知功利者乃空言,而儒术则皆实用也。
功利者则曰兵可强、国可富也,然挟区区小数,而不知为国大体
相倾相诈、相戕相贼不惟敌国之病,而吾国之民固亦不得安其生矣,岂不谓之空言乎?
儒术不然
五亩之宅、百亩之田,使民养生丧死无憾然后教之以孝忠信不惟吾之民皆知尊君亲上,而天下之人亦皆引领而望之,其为实用,孰过于此
元后者民之父母也,父母之于子,必先有以养之,而又有以教之,然后之子得以全其父母之身。
今也为民父母,听其自生自死、自愚自智,而莫之问也,又倡为功利之说以斲丧之,岂为民父母之道哉?
虞氏九官、周家六典无非儒者已试之效,孰谓其皆空言无实用,必待管、申之术而后可以为国乎?
孟子王道必曰仁政论仁政必曰井地断断乎其不可易也。
孟子之言既不用齐梁之君,后世皆知读其书而不能用其道,故历千年,而帝王之盛卒不复见,可叹也哉
儒术不见用,学者相与讲明之,庶几犹有望于斯世也。
谓之儒者,而茫然不知源流,徒抱其浅陋之识,以周旋斯世,则吾道不行功利之说胜,是谁之罪哉?
学者不可不察也。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止)」,「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孟子杨子为我一毛而利天下一章
道者何,中而已
过不及之谓中,时措之宜谓之时中。
是皆人心本然不容已,天理至正不可易者也。
天地之化亦大矣小有偏焉,则雨旸寒暑各失其节。
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喜怒哀乐念虑云为,其可以有所偏耶?
杨氏为我,墨氏之兼爱,皆不得其中
子莫之执中,又非所以为时中也,孟子从而辟之,所以正人心、明天理,为天下后世虑至切也。
夫墨之兼爱不失为仁,杨之为我不失为义,孟子极言其祸至于无父无君,而以禽兽目之,志于道而不得其中岂不可畏哉!
后世杨墨之患息,而佛老之说兴,至于今且千有馀岁。
天常,灭人类,习夷狄之教,非先王之道,盖不待其流之弊,而与禽兽无异矣。
士大夫不惟不能斥而远之,乃溺其祸福之说,尊其荒唐之教,甚者则文之以圣贤之言,以为吾道无异
学者从而信之,以自绝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其为天下后世之害岂浅浅哉!
志于学者惟以孔子孟子之言为主,以六经之道为法,则异端之说无自而入矣。
疏缪不才蒙恩假守,每念此郡士风简质浑厚,可与适道,辄诵所闻,以与士友讲说,为《孟子讲义二十章
衰晚愚昧废学日久不足以发明圣贤蕴奥,然孟子之书明白切至,诵其本文,亦足以使人兴起
于此二十章之中玩味有得焉,则七篇之旨可以类推圣贤之道可以驯致
诸友勉之庶几异日水之滨,将有以圣道为诸儒倡者矣。
嘉定乙亥长至后学黄干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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