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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丞相十事奏状 南宋 · 方岳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八一、《秋崖集》卷一八、《新安文献志》卷六
老朽无堪待罪宰揆,当务之急,谓宜知无不为,非若言侍从之臣,专以论思献纳职业者也。
而臣玩愒无补,仰负隆知,过烦训辞条列所见
有以仰见陛下望治之切,晷刻为迟。
若稽仁皇天章阁之时,实同轨辙。
一念奋发,可致隆平
然臣观庆历中所谓宰执者,曰范仲淹,曰韩琦,曰富弼,此其经济之略,宜必素蕴胸中
仁皇以太平责之,数令条奏当世务,仲淹犹语人曰:「上用我至矣,然事有先后,非朝夕可能也」。
况如臣者碌碌庸材,忝当其位,则其猝承天问,忧惧谓何
伏念月馀罔知攸措。
惟是一二同列敢不尽情,苟愆和恭,岂逃圣鉴
自忖度,有犯无隐,臣不如范;
直谅多闻,臣不如似;
明允淳笃,臣不如性传。
不自知,敢肆胸臆
盖尝与三臣讲求祖宗立国之意,其所以垂之数百年而端命上帝惠笃不忘者,曰仁而已是则我国之元气也。
之元补之则实,泻之则虚,调之则通,壅之则滞。
今天下之势,譬之于人,四体百骸,其尪羸亦甚惫矣。
所以绵绵延延视息自如者,元气焉耳
当此之时,以参苓养之不足,以野葛之而有馀。
臣如庸医,惟知畏谨,察此證候,姑亦徐徐
意谓平常之剂,虽不大人意而亦不至于误事
瞑眩之药,投之是则可以立起,而投之误则有不可追之悔矣。
故惟神医方敢用瞑眩,而庸医不若守平常。
此非臣之愚,借之以自解
何也?
惟一线之脉,不容逞快以戕之耳。
自昔富国强兵使人主思其材而不置裴延龄等辈者,其算计见效岂不可喜者哉?
然而胸膈一快元气衰矣,此非久生之道也。
仲淹、惟、惟,其经纶辅相近世罕俦
然皆不以聪明称,不以智术著,惟能为国护养元气,故无赫赫之绩,而庆历之治盛世莫加焉。
至如王安石吕惠卿,夫岂无才而能以丰亨豫大上心者?
不知财聚而民散,兵强而本弱,于是庆历之元气至熙、丰而伤,至绍圣而索矣。
臣老且耄,虽识见浅陋,而阅事亦多,实不敢新奇可喜之谈,以耸动一时观听而已
谨列其大者十条,惟圣明采择
一曰人心
窃惟人主正心盖老生之常谈迂儒之腐说也,臣虽愚暗,夫岂不知
然而司马光所谓历观古今行事竭尽平生思虑,质诸圣贤格言治乱安危存亡道举于是不可移易者也」,臣是以敢为陛下诵之。
夫人之心至虚至明,至神至灵天下事事物物森然至乎前者以此心照之,了无遁形
而以物欲汩之,以人伪乘之,则虚者窒,明者昏,神且灵者冥矣。
于是乎邪与正倒置于是乎公与私逆施于是乎君子小人迭胜而终负,然则治乱安危其不自是出欤?
陛下以道宅心,他无嗜好万几听断,神动天随,而臣犹以平常陈熟之言尘滓聪听,盖以大臣无他职业,惟在格君,此而不陈,事孰为大?
臣愿陛下以天之心为心,罔有间断,戒谨不睹恐惧不闻,惟日兢兢终始惟一
微之际,实非他人所能用力,惟陛下留神
贴黄〕臣观前代土木玩好女谒宦寺足以人主治心之学,圣明在上一无此事。
臣所陈不过庸庸之论、拳拳之忠耳。
二曰定国本。
历观前代人主讳言储嗣,其臣虽有远虑莫敢白发其端。
至我仁皇,乃有昌言其事者。
圣度容受广大如天,国史书之为盛德事。
仁皇之圣所以度越千古也。
伏惟陛下春秋富盛无疆惟休前星之祥,未为迟暮,而中间群臣已有以宗庙社稷之计为言者
宫闱教育磐石维城庆泽延洪根本深固,此陛下之圣所以同符仁皇也。
然则何以臣言为哉?
实以身为宰辅,乃不能言群臣之所已言,则是首鼠惧祸,有负宗社
伏惟陛下天下大虑行天下之大公蔽之圣心,自有真庙时故事在。
其若事已久玩,岁月悠悠,则叔孙通所谓天下之本奈何天下为戏者,不可过计也。
惟取之广、择之精而断之果,天下幸甚
不胜昧死
贴黄〕臣见臣庶之家亦有抚育一二族子,将有所择而未决他日鲜有不争讼者。
三曰别人材
臣闻司马光有言:「德胜才为君子,才胜德为小人」。
自古小人之为天下患,岂其庸愚不肖无所于斯世者哉?
如其无所用也,时君世主亦安肯倾心向之?
惟其所为,实快人意,以之治财则真有钱流地上之富,以之治狱则真有察见秋毫之明,刻核之能,罔不如志故人主倚之集事未免回视君子无能为矣。
天下治所以众君子成之而不足一小人败之而有馀者,职此之由也。
何者
君子虽众,其道易孤;
小人虽寡,其势易蔓。
善乎,苏轼之言曰:「君子嘉禾也,封殖之甚难;
小人恶草也,不种而生,去之复蕃」。
历观前代之君,未尝不欲近君子君子常疏,未尝不欲远小人小人常密,其故可睹矣。
《书》曰「继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又曰「时则勿有间之」,惟不以其所可喜忘其所可忧者,则小人不得乘间而入矣。
陛下黜陟惟允,好恶既明,区以别之,固已在天运神化中,臣犹愿加圣心焉。
四曰谨王言
臣闻王言作命,盖在三代为训诰,在汉唐制诏其所鼓舞天下者不轻用也。
汉人有言曰,为治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故古之称人君者曰恭默思道,曰躬行玄默未尝事为之训,每每丁宁
盖恐轻亵王言习常为玩,则人君所以天下动者有时而为空言矣。
伏惟陛下天纵之圣,聪明冠伦涣发巽申,动中事会播告不匿,洋洋圣谟
而臣区区愚妄有意见,切以为劳神翰墨间者不若储神于渊听
精于训饬之严者,不若精于静观
陛下望治之深,曾不遑暇厉精更始,亦几何时,而所下御笔史不绝书,传之方来,足为总覈
然而圣心澄穆,虑有所分。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臣愿陛下法天恭己而已,所贵天下颂王言为大,而不敢王言为常,则心之精微一有所发,莫不耸然丕应矣。
五曰节邦用
切惟圣心所甚忧而今日所甚急者,得非考图数贡,以东南一隅之赋入而用度过于全盛时乎
今日东南亦非祖宗东南矣,而兵食之费十倍于昔,吏禄之费百倍于昔。
只此二事,已难支吾,若公若私,真可哀痛民力困惫,几不自聊
财非天雨鬼输,则所谓斡运者,君子之所蹙额不忍为也。
刮之两税农民穷,刮之盐筴商贾穷,刮之牙皂而州县穷,田里萧条所在愁叹
则夫生财之说,固识治者之所不敢道也。
国贫甚矣,而孔子则曰不患贫而患不安
聚敛之臣惟知富国不知民有安其生者,且将去为盗贼矣。
财聚于上,民散于下,为国亦何于此
无已,则有节而已
仁皇庆历之盛,先自宫禁裁损一切用度至于圣躬奉给亦令罢供,于是张方平等议减浮费,此陛下家法也。
陛下克己恭俭圣德彰闻,而悠悠之言,或以为琳馆一墙无虑钜万如此等可节者,恐亦不但一事也。
臣愚谓宜如庆历故事,于两省官选才敏之士,据国用岁计之数,通其有无一切裁减,条其节目三省公共斟酌而奏行之。
冗费既除,经用自足其与巧取以妄用者相去万也。
贴黄〕臣窃见所在州郡或献羡馀在于朝廷所补无几其实掊克之吏有慊于中,姑取九牛一毛以塞众议
朝廷何苦乃为奸贪受此名哉!
臣愚欲乞立为科条禁止
六曰计军赏
臣尝谓自兵农之分而列营坐食仰给县官于是乎国用屈而军愈贫,军籍单而国愈困。
悉力供亿不赡饥寒平时怨咨缓急何恃?
是知养兵贵精不贵杂,用兵贵少贵多
前代用兵,寡者常胜。
昆阳之战才六千人,而却王寻百万之师;
淝水之战二三万人,而破苻坚百万之众
是非以少胜也,以精胜也。
内外兵籍不下七十馀万,不可谓少矣,然而手艺者十之一,占破者十之一,虚籍者十之二,老弱者十之三,此其大较耳。
是七十馀万之兵不得七八万人之用,无怪乎愈增而愈少,常战而常负也。
坐坊卖饼,亦谓军人,此固韩愈所叹。
今之吹竹弹丝描金画翠之类,要不可以言兵矣,而诸梱也,三衙也,其所植旗旄罗弓矢夹道疾趋者,必皆伟岸雄桀可以言兵,而徒以供出入舆卫,为塞涂从者耳。
臣愿陛下赫然奋威严饬诸将,绝其手艺者,收其占破者,核其虚籍者,处其老弱者,则于此七十万之中便可得四五十万兵矣。
古人以一当十,今固未敢望,但得以一当一,亦不至枉费钱粮
不然,但务增多,耗民耗国,政使边方安静天下坐困矣。
贴黄〕臣闻诸处梱帅率自其所治,每二三十里置一铺,以达于畿,谓之摆铺
每铺不下五七人,皆选其兵之翘捷者充之。
只此一项大约亦用胜兵五七千人,徒为探刺中朝动息之用。
一家落辄有数项摆铺,少者亦约有二三十人共聚一处,故其所处之地剽敚自由,遂使商旅不行邸店停闭
臣每念边鄙不知何时复见烟火万家气象,岂图内地亦有此景!
臣愚画旨行下,各抽回司,以备战守
传送文字只依祖宗旧法,令赤递赶限,岂失事机
庶使朝廷养兵不为徒费,而一路聚落安堵有期,亦非小补
七曰徽士习
闻风俗之厚薄,上之人实为之。
士大夫不言风俗,以风俗士大夫出也。
西汉有一孔光张禹便能化其风俗为柔谀;
东汉有一李固杜乔便能化其风俗沽激
沽激与谀柔不同,而其失一也。
今天下风俗亦弊矣,知有利禄不知名节,知有权势不知义理蝇营狗苟,惟得之趋。
推其受病之源,盖必有任其责者。
一念私意起于芽蘖之微耳,然而推是心以往,则贪爵慕禄而宁负天子矣,简贤附势不恤清议矣,义利之界限可不谨哉!
而世之士大夫方且有为吏商而舳舻相衔以坏朝廷钞法者,方且有为驵侩市井交关以亏朝廷楮令者,方有为城狐社鼠浆酒藿肉、囊金匮帛以渔猎朝廷百姓者,此士大夫心髓之病,非针艾所能达、药石所能疗也,惟在陛下清心寡欲神化转移之耳。
《书》曰「不宝远物远人格,所宝惟贤则迩人安」,而况躬行以厚风俗乎?
八曰清仕涂
臣惟今日东南一隅天下,其郡县窠局不能祖宗时十之二三,而入仕之涂曰进士十倍于昔,曰特奏者二十倍于昔,曰资荫数十倍于昔,而所谓武举所谓军功所谓杂流者,又不知百倍于昔矣。
纵使祖宗全盛天下犹且无以容之。
苏轼神宗时,已有一官三人共之之叹,而况今日乎?
是宜差注不行愈益浮竞
向犹曰贤愚同滞也,今则虽贤者不免壅底
向犹曰清浊混淆也,今则虽清者不免攀缘
盖有登科十有馀年,不能一日之禄而老死者,有三年大比,阖郡除校官无可考试者,然则入仕之涂亦大不清矣
臣愚以为自唐以来进士一科得人为最盛,此固未易轻议。
至于特奏,止缘乡贡,遂列簪绅
资荫不限才愚,尽居禄位
较之进士不甚差殊充塞铨曹,无阙可补。
如此等类,盍思所以通变之乎?
臣观孙沔之论磨勘迁转欧阳修论举改官一则以但居三周不问不肖、例迁一级为非一则举主数足、不问不肖、便与改官为否。
傥以二臣之议下之有司,更与讨论,惟务才实,则公勤有以自见,而浮竞者将不至侥倖矣。
贴黄〕臣窃惟左戚姻联,从昔所重,谓当富贵亲厚之,不烦以政。
苟惟不尔,适费保全
九曰结人心
臣仰惟艺祖肇造区夏,传之数百年屹然泰山之安三代以来有道之长无如本朝之盛者,非徒制度纪纲有以维持之也,夫亦德泽人心沦肌浃髓,有不可得而解者。
故其财以不聚为富,兵以不用为威,人以不聪明为贤。
祖宗相传,惟此一道,盖所谓得天下以仁、守天下以仁者也。
王安石不知此,故以开边而失人心
章惇蔡确之徒不知此,故以士大夫而失人心
是则熙、丰人心尝怨矣而元祐收之,靖康人心尝怒矣而绍兴回之,夫岂不可畏哉!
伏惟陛下远鉴古今,克迈前圣治乱兴衰之监,其得之圣学者固已高明,而老臣愚忠无出于此
意谓天下所欲,惟陛下行之;
天下所恶,惟陛下去之。
盖天下之所欲者在安生天下之所恶者在失业未有恶欲与天下同人心离者也。
《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
可不谨欤?
十曰祈天命
闻人君之所以祈天永命者,非牲牷玉帛祝史荐辞之谓也,非占算推测,求之幽远之谓也。
盖天不在天而在人,则其所谓祈天永命者,要亦求之德而已
《书》曰「常厥德保厥位」,又曰「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
非于人事之外别有所谓天命也。
恭惟国家克相上帝申命用休,天之所以顾諟有加无已,而卜祝之流传讹听舛,妄用丙午丁未率与咎證会逢,不知祸福无门,惟人所召。
陛下不可委之于数,以为厄运当然日监在兹,骏命不易天人之际影响相符
故以陛下舍己以稽众则可以天命,违欲以遵道可以天命,远憸佞而亲忠良可以天命,杜谗间而广谏诤可以天命是则陛下一念间耳。
陛下果尽此道,不沮不疑伊迩明禋对越无愧上帝降鉴方将垂亿万年无疆之休,臣不胜至愿
右臣所条十事虽若陈言,而臣积日精思,无越于此
傥其言不以人废,少留圣心,其于睿明不为无补
意之所切,辞不觉繁,干渎天聪,惟陛下幸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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