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乃岁屏处田庐，自伍樵牧，盖已谓休此生矣。阴霾晦蚀，白日昼冥，骇鹿惊麇，惟恐入林之不密耳。会陛下赫然改纪，奋发威断，夜半片纸，抉疽根而籋去之，迅雷划然，不及掩耳。耘夫荛子有传其事山间者，则相与唶曰：吾君庶几悔悟欤，何其英武也！吾国庶几安静欤，何其果决也！无何而弓旌四出，岩穴为空，臣于此时亦且三入故府。所以于然缨冠而来者，将欲与扶持之老少忍须臾以观德化之成耳。岁月遄迈，星周有奇，而化弦之更张，未见有大强人意者。徒闻今日一书数卢杞之罪，明日一疏裂延龄之麻，而政枋朝纲，莫之底绩，天运神化，仅了常程，政恐纸上之虚谈，实所以挑天下之实祸也。嘻其惧哉！然则改纪以来，望治逾邈，算计见效，茫如捕风，意者陛下之德犹有未尽出于一者欤？《咸有一德》之书，得之圣学久矣，而臣犹以为言者，一则纯，一则久，一则神，一则天。纯则不已，久则不变，神则不测，天则不息。文以此一纯其德，汤以此一新其德，尧舜以此一兢业其德而天下治，故曰德惟一，动罔不吉。间之以二，其初则疑；参之以三，其究则杂。故且前且却者终却而不前，乍进乍退者有退而无进。隋文帝身致开皇之治，不可谓不贤明也，而二三其德则身以随亡；唐文宗身致开元之治，不可谓不英毅也，而二三其德则身以随乱。故曰德二三动罔不凶。盖人主者，天下之主也；人主此心，人主之主也。人主而不自主其主，则兢畏者出入于舒泰，于是乎有高天下之心；忧勤者出入于逸乐，于是乎有享天下之心；收敛者出入于开拓，于是乎有小天下之心；敬忌者出入于放肆，于是乎有轻天下之心，而德之所谓一者，不能不二三矣。试尝妄议今日之事，小臣抗疏，追记危言，给札玉堂，蔽自圣志，陛下此时此意，天下皆知其为去邪勿疑也。夫何霜台白简，竟以留中，亲洒神毫，曲为调护，徒使御史失职，而前日之意向终于晦昧，则未免疑天下士大夫之心矣，其何二三如之？内降有禁，开悟宸襟，刮绝攀缘，同符仁祖，陛下此时此心，天下皆知其为自昭明德也。夫何琐闼涂归，上烦屏却，玉音宣谕，曾靡回天，徒使给舍包羞，而前日之规模似若转移，则得以藉摈废谴逐乘间抵巇者之口矣，其何二三如之？故自更化迄于今，谓之清明耶则不无阴幽，谓之刚果耶则不无牵制。今日则乾健，明日则坤柔，今日则夬决，明日则巽顺，波流风靡，莫之适从，则端人正士之言终不能夺左右便嬖之意，广庭大众之论终不能回深宫隐奥之私。虽异服奇邪本非良家之选，而殚土木以彰宠赂，何为见于化瑟已更之后？怪民孑姓本非南阳之亲，而污环列以示私昵，何为见于威枋既收之馀？陛下毋谓天纵英明，群臣莫望，而可以自用其心也，自用则小，无乃不如抑畏乎？陛下毋谓临御日久，明习国家事，而可以轻用其心也，轻用则肆，无乃不如兢谨乎？夫是以收揽权纲，风飞雷厉，奋然号于天下曰更化，而还观却顾，聊复尔耳。军国大政异于前日者几何？唯有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差似可喜者。而狐踪鼠迹，亦且捷有蹊𨆏矣，其何二三如之？夫以陛下圣明，而其德犹未能尽出于一如此，是无怪乎二三大臣远避嫌疑之时多而经纶政事之时少，洪济艰难之意浅而计较利害之意深，有不能不二三其心也；是无怪乎群工百执太息儒者之无益而涩缩于方今之良图，隐忧群邪之复兴而潜避于他日之奇祸，有不能不二三其说也；是无怪乎皇天上帝震怒阳刚之亏而日食于正阳之月，郁积沈阴之极而雪冱于甲坼之时，有不能不二三其春也。然则天人之际，所以为是二三者，皆自圣德之不能尽出于一者始。臣恐频复者未必不终于迷复，而治乱安危之所伏特未可知也，故敢以《咸有一德》之言为陛下诵之。臣不胜大愿，愿陛下进此之一不已如江河，守此之一不变如金石，用此之一不测如雷霆，运此之一不息如元气，则所谓一德者天德也，于更化乎何有！不然，元祐一更化也，绍圣又一更化也，事会无极，臣惧焉而已矣。惟陛下留神，取进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