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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未上皇帝书开庆元年十一月1259年11月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十一月吉日敕赐进士及第文天祥昧死百拜,谨奉诏献书于皇陛下
臣一疏贱遭逢圣明,猥以庸愚,早膺亲擢。
世道悠悠风尘流靡,臣于其间盖尝感激奋发以为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一日有关天下国家之故。
惧以无辱使令杜门四年,读《礼之外,盖未尝一日不思自效也。
夏五陛下临轩策士,偶垂记忆,起臣于家居,进臣于仕籍
臣伏宸命感激不自胜
追惟蒙恩之初,阻于朝谢,北望天路,辄奉表以闻,伏蒙圣慈许臣诣拜阙下,德至渥也。
就道以来不图国事浸艰,边烽顿迫。
陛下引咎责躬改过更始,召还旧德斥去元奸,凡可以当天意回人心者,无所不用其至。
伏惟陛下不自神圣,犹亲洒宸翰诞布诏书庶几中外臣庶危言极论,以有补于今日之故。
陛下悔悟之意上通于天,天下于此感服陛下之勇。
臣甫及趍谢阙庭两读纶音,为之哽咽下泣。
君臣之义,与天并立,况臣蒙被厚恩,非众人比,使于此泯泯默默上负陛下内负帝衷,尚何以饮食载履间哉!
是用不避斧钺,辄奋愚衷,条其说以献,惟陛下裁幸
一曰文法立事
夫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垂衣拱手,以雍容于穆清之上,至尊之体也。
不幸际时艰难兵革四起俯仰成败呼吸变故,此非用马上不济
国势抢攘,固犹未至如马上之急,然寇入腹心事干宗社
陛下皇皇拯救之谋,不得不略仿马上治之之意。
陛下焦劳于上,两府大臣黾勉于下,君臣之间,不可谓非日计军实申儆之者
尊卑阔绝礼节繁多
陛下平旦视朝百官以次起居宰相󲦤笏出奏从容不踰时
军国大事,此虽陛下日夜宰相汲汲而图之,犹惧不既,谋王断国设施,尊主庇民蕴蓄岂能顷刻交际究竟之哉?
陛下退食之暇,虽时出内批,以与宰相商论
宰相又时有奏报,以出其建明
天下事得于面论者,利害常决于一言
笔墨所书,或反覆百言不足
事机交投,寸阴可惜
使宰相常有此等酬酢,则一事之末,固有费其日力者矣,其于几务岂不有所妨哉?
古者天子之于大臣,或赐坐,或赐食,或奏事日昃,或论事夜分
凡皆以通上下之情,为国至计也。
赐茶之典,五代时犹有之,惟国初范质王溥颇存形迹,此事遂废。
陛下莫若复古初,脱去边幅,于禁中一去处,聚两府大臣,日与议军国大事陛下赐之款密,亲是非可否其间
众议惟允,则三省画时施行
上下如一都俞嘘咈之间,必将超然度外之举,天下何事不可为,何难不可济?
至于除授,尤有关系
且如近者重臣建阃之事,方帅海门,随迁建邺,甫镇建邺,又进上饶布置变换,如弈棋然,卯诏辰行,奔命不给
大者措画如此,小者迁徙之更多。
人无定志,事当此艰危岂不误事
自今始,陛下宜与大臣熟议某人备某职,某人任某事,人物权衡,当而后用,朝廷命令,奠而后发。
如此,则观听不至皇惑驱驰不至迟回
人知其令出惟行,则无轻朝廷之心;
士大夫知其可以展布四体,则鞠躬尽瘁而无观望
其于国事,厥非小补
又如用一人也,或出于陛下拔擢,或出于宰相之启拟,中书已费行移后省方及书读,或有不当,又至缴驳
比其不缴驳也,则书黄径下,其人径受命矣,台谏从而有所指陈
是致国论纷纭,而内外职守迁移传舍,施之平时,虽有体统,用之今日,恐误事机
臣愚以为陛下宜仿唐谏官宰相入閤故事,令给舍台谏从两府大臣日入禁中聚议
其有不可应时论难不使退有后言
如此,则国事聚讼之讥,宸命无反汗之失,事会无濡蹉跌之悔,岂不简便易行哉?
若夫中书王政所由出,宰相之重又天子所与论道经邦,而不屑其他者也。
宰相来于仓卒之中,而制千里之难,立于败坏之后,而责一旦之功,此虽敏手不能大有为
须是博采四方之谋,旁尽天下之虑,而后不偾于事。
侧闻军期文书填委丛积,宰相以其开诚布公岁月弊弊焉于调遣科降之间,侍从近臣且日不暇相接矣。
诸葛亮区区之蜀,抗衡天下十分之九,究其经济大要,则曰「集众思,广忠益」。
众思不暇集,忠益不暇广,宰相不得已竭其一心,役其两耳目,日与文书期会相寻无穷,此岂其才之不逮哉!
朝三省之法繁密细碎,其势固至此也。
柳宗元有言:「失在于制,不在于政」。
为今之计惟有六部之权,可以中书之务。
六部所司,绝是简省其间长贰常可缺员。
莫若尚书省六房隶之六部,如吏部得受丞相除授之旨,而行省劄兵部得禀枢密调遣之命,而发符移其他事权,一仿诸此。
而又多置两府属官,如检正、都承之类,使知蜀事者置一员,知淮事者置一员,知诸路事者置若干员。
两府与其劘切讲画,以治此寇,而文书行移不与焉。
如此,则大臣从容之暇,可以日见百官以及四方贤俊
酬应简则聪明全,心志壹则利害审,塞祸乱之路,开功名之门,当自此始,惟陛下思之。
二曰仿方镇以建守。
今天下大在于无兵,而无兵之患,以郡县之制弊也。
祖宗矫唐末五代方镇之弊,立为郡县繁密之法,使兵财尽关于上,而守令不得自专
昔之擅制数州挟其力以争衡上国者,至此拱手约束,捲甲而藏之
传世弥久,而天下无变,然国势由此浸弱,而盗贼遂得恣睢其间
宣靖以来天下非无忠臣义士强兵猛将,然各举一州一县之力以抗寇锋,是以折北不支而入于贼。
中兴之臣,识循环救弊之法,盖有建为方镇之议者矣。
失此不图因循今日削弱不振受病如前。
及今不少变,臣不知所以为善后计矣。
陛下重臣建宣阃,节制江东西诸州,官民兵财尽从调遣
庙谟渊深,盖已得方镇大意矣。
既有宣阃,又有制司既有制置副使,又有安抚副使事权俱重,体统未明。
有如一项兵财,宣阃方欲那移诸司又行差拨
指挥之初,各不相照,承受之下,将谁适从
今日之事,惟有略仿方镇遗规分地立守,为可以纾祸
且如江西一路九江兴国隆兴与鄂为邻,朝廷倾国之力以赴之,姑所不论,惟寇之至湖南者已宿堂奥此外八州,其措置不容苟简
八州之中庐陵宜春最当冲要
虏之为兵,其法常有所避。
八桂则出清湘,避长沙则出衡阳
宜春见谓有兵,惟庐陵犹此无备。
舍坚攻瑕,弃实击虚,虏既以此为得策,则夫避宜春而趍庐陵,其计将必出于此
州县事力有限,守令之权势素微。
至一城则一城创残至一邑则一邑荡溃。
事势至此非人之愆。
若不别立规模何由戡定祸乱
臣愚以为莫若一镇于吉,而以建昌南安、赣隶之;
一镇于袁,而以临江、抚、瑞隶之。
今世知兵有望者,各令以四州从事
四州官吏,许以自辟,见在任者,或留或去惟帅府所为,去者令注别路差遣
四州财赋,许以自用自交一日始,其上供诸色窠名,尽予帅府
交事以前,见未解数目亦许截留
四州军兵,见属伍符者必寡弱不振见行团结者必分散不齐
许于伍符团结之外,别出措置,收民丁以为兵。
一州紧急者,得三州稍宽缓之力以为之助;
三州宽缓者,得一州当其紧急无后忧。
不出二三月,如吉如袁,其气势当自不同
仿此而行之江东广东无不可者
郡县方镇之法,其末皆有弊,所贵乎圣人惟能通变推移之。
郡县所以方镇偏重方镇所以郡县积轻
郡县之轻甚矣,则夫立为方镇之法,以少变其委琐不足恃之势,真今日第一义也。
陛下日出度外之见,不次拔数人之沈鸷英果者,委以数镇,俾各为国家当一面,则郡县之间文移不至于太密事权不至于太分,兵财得以自由,而不至于重迟不易举。
旬月之间,天下雷动云合响应影从,驱寇出境外,虽以得志中原可也,尚何惴惴宗社之忧哉!
三曰就团结以抽兵。
抽兵之说,臣前已开其端,而其节目未悉也,请再陈之。
夫取兵于民,周井田、唐府兵遗法也。
使者四出分行营阵,俾各处团结自为乡井之卫。
疾行之中,此亦庶几善步者,然而无益也。
近时朝廷保伍为意官府下其事里胥,为里胥者沿门而行,执笔以抄其户口,曰官命而各为保伍也。
已而上其籍于官,又从而垩通涂之壁,取其甲分,五五而书,曰保伍
如古所谓保伍者,如此而已
臣居庐陵往往有寇警,则乡里又起所谓义丁者。
一日隅总击柝以告其一方曰:「寇至毋去诸,而等各以某日聚某所,习所以守望」。
至其日也,椎牛酾酒以待,随其所衣,信其所持,从而类编为之伍。
一匝村墟井落之间,翕然而聚,忽然而散。
义丁者,又止如此而已
朝廷命使团结州县奉旨行移
计其规为布置,当有加密于臣所言者
然某所若干人,某所又若干人,属邑合状帐申郡府郡府合状帐申朝廷,计其数目,当自不少。
然其分也散而不一,其合也多而不精
故当其分,则乡村无以通于镇市镇市无以通于城郭
突如其来,彼一方者力不敌,势不支老弱未及拣,教阅未及施,虽有金鼓旗帜之物,而未知坐作进退之节也,虽有城池山泽之险,而未知备禦攻守之方也。
且民之聚也,使之自峙其粮,自备饮食,则有所不能,仰于官则无以给也,有以给则又不能久也
臣故曰无益也。
前所谓或千人,或数百人,此隅总一日能办也。
建言不察其聚之易而用之难,增兵有名而拒寇之无实,乃欲视其团结多寡升降官赏以为劝,且意其一日之急,或者可驱而他之。
贾谊有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陛下忱能委数州立一方镇,莫若俾为帅者就团结之中,凡二十家取其一人以备军籍
一郡得二十万家,则可以得一万精卒。
例而行之诸州,则一镇新兵不下二三万。
州郡见存租赋可以兵食见存财利可以军需
古人抽丁之法,或取之三家,或取之五家
官收其米以就为养,收其财以就为用。
既食其力,不当又重役其人。
惟于二十家取其一,则众轻而易举州县号召之无难
数月之内,其事必集。
为帅者教习以致其精,鼓舞以出其锐。
山川便习也,人情稔熟也,出入死生相为命也,锋镝之交,貌相识而声相应也。
如此兵者,一镇二三万人,当凛凛然不一敌国
今诸路列镇,则精兵虽十馀万可有也。
太祖皇帝南征北伐所至破竹,计其兵曾不满二十万。
使吾于诸之外别得十万精兵,则何向不可哉!
或曰国家经常皆用供亿州县财赋各有窠名今上流之兵未解,江淮之馈如故,使移此事力以给方镇之兵,如诸阃何?
呜呼
择害莫若轻,择利莫若重,臣盖筹之审矣。
京湖之路既梗,则虽欲漕运舟楫不能以前
江广之备既虚,则虽有财赋土地不能自保
与其束手无措委输于虏,孰若变通尽利以庶几虏之可逐也?
且夫江广既全,则吾之境内惟正之供者尚多也。
陛下抚此厄运不得不勉自节缩,曲为通融多方以济诸阃之急,支吾年时,寇必就尽。
然后一正吾之郡县一复吾之经常未晚也,不然,殆未知其所终。
陛下深思亟图之。
四曰破资格用人
本朝用人,专守资格
祖宗深意,将以习天下之才。
世虽有贤明忠智之人,英伟奇杰之士,亦必践扬之多,涉历之熟,积劳持久而后至于高位养成远大之器,消弭侥倖之风,人才世道,胥有利赖。
然其弊也,有才无资格不得迁,不肖以不资格法而至于大用
天下卒有变,不肖者当之,而有才拱手熟视,夫是以国家之忧。
臣尝见数以来边陲之间偶缺一帅,陛下徬徨四顾弄印莫属,挨排应急不得已监司风力者为之。
赵魏不可以为滕薛大夫陛下非不其然也。
他人资格或有未及,而彼适可得之
虽其才具容有不逮,然犹意境无事,以幸其不至于败缺
比其败缺,则仓皇变易至于失声而后已。
呜呼,此平世拘挛之弊也!
天下事溃决已甚一有蹉跌,事关存亡
百夫不可轻择将,一垒不可轻畀守,况其重者乎!
今自朝郎以上,凡内之卿监侍从,外之监司郡守紫朱其绶,唱喝车盖而出者,不知几人。
使其中果有非常之才,堪任将帅则是望实既优,资格又称,一日举而置之万夫百将之上,谁曰不然
然臣意陛下未有其人也,则夫宗社安危之机,不可轻决于庸人而有资格者之手。
世之能办事者固多矣。
三辰不轨拔士为相,蛮夷猾夏,拔卒为将,事固各论其时也。
今何如时,尚拘拘孑孑资格之末!
观州县之间,凡寮底小官驰骋繁剧之会者,盖甚有之。
荐引之法浸弊于私,而改官之格率为势要者所据,孤寒之中独无可任大事者乎?
三岁贡士碌碌成事者众,而气概才识望于乡里曾不一名荐书
抱膝隆中杖策军门,固皆缝掖章甫之流也。
今日之士,他日之官也;
今日小官他日为公卿者也。
天下有事,凡能担当开拓排难解纷惟其才耳。
固有明知其人之有才,而拘于资格之所不可,则亦姑委弃之,此豪杰之士所以痛心疾首世变之会也。
陛下建立方镇收拾人才,臣愿明诏有司,俾稍解绳墨,以进英豪于资格之外
重之以其任,而轻授以官,俟其有功,则渐加其官,而无易其位。
汉唐法度疏阔,其一时人才倜傥不羁
本朝以道立国,以儒立政,则亦无取乎尔
至于今日事变丛生人物落落柰何不少变之哉!
至如诸州之义甲各有土豪,诸峒之壮丁各有隅长彼其人望,为一州长雄其间盖有豪武特达才可以备总统之任一日举之以为百校之长,则将帅由是其选也。
颖异通敏者,引之于帷幄樽俎之密,又从而拔其尤者,委之以人民社稷之重,则人才不可胜用也。
至如山岩之氓,市井之靡,刑馀之流盗贼之属,其胆勇绝足以先登,其智辩机警足以间谍使贪使愚,使诈使勇,则群策群力皆吾屈也。
昔之方镇食其土地,用其人民拊循士大夫,驰策其跅弛之士,故虽以区区之地,足以与天争雄
今虽未至于此,然陛下髣髴而行之,则吾规模意气固已一变前日之弱矣。
陛下熟计之,幸甚
夫古之为天下国家者,敌国相持之忧,然而立乎四战之冲,虽将衄兵溃,屡起屡仆,而其国终不可动,由卓然有所立故也。
陛下奋发神断赫然悔悟所以旧污,更宿弊如雷风雨交驰并至而不可禦。
陛下亦求所以自立矣,而未得其方也。
自立之方,臣前所献之数条是已。
虽然,臣意陛下未之能行,则有说也。
何也?
悔悟之意未明也。
奸人当国指天能言之士谓之「好名哗竞」。
使「好名哗竞」者在朝廷,则清议之福,陛下必及受用,事应不至今日
浸润肤受,为毒已深,而后陛下人才尽逐。
陛下今既悔悟矣,然锋车所召,率未及前日摈弃流落之人。
或谓陛下犹有畏其不靖共之意。
今日祸乱靖共之报也,陛下犹有爱于貌为靖共者邪?
悔悟未明之一也。
三数年前,缙绅之能出臆论事者既为奸人所屏,学校之士犹叩阍亹亹自已
奸人疾其为害己也,托名学法,重致意于禁上书一条而后陛下言路尽塞。
陛下今既悔悟矣,然食肉之徒未有能出一语以救陵迟之祸,惟学校不惮恳恳以为言。
彼其所陈,固有未尽切实者,陛下何不择其善者而施行欤?
悔悟未明之一也。
今有人焉,陷于酒色湛溺不自知元气日耗蚀于内,客邪日冲击于外,四肢百骸几至解体
一日倏大悔悟自创酒色之愆,而使为朋友仆御者各得以勤攻己之短,其为身谋几晚矣。
然知湛弱之为病,而犹讳其所从来则是病根固在也。
非不爱身,彼讳病根不肯决去者,说其小而忘其大也
陛下所以社稷重于救身,则夫病根所在何所顾惜而不之去欤?
高宗皇帝饭豆粥之苦,植立东南百四十年太平之基。
陛下无疆大历服,所以抚摩爱养,培亿万年丕天之休,加用力焉。
不幸比者中外怨叛,吾之赤子自延寇入室,谋危国家
盖至今日远近为之荷担宗社几于缀旒
天下之人追咎其失,以为聚歛之过。
而聚歛之事,通国愤然怒骂以为倡于陛下左右之人。
夫此一人者,窃弄威权上累圣德,其凶燄威恶,蠹国害民者,臣不能具数,独其攘臂聚歛,招集奸凶,为陛下失民失土,以贻宗社不测之忧者,其罪莫甚焉。
赵简子尹铎晋阳尹铎曰:「茧丝乎,保障乎」?
简子曰:「保障哉」!
古之为天下计者,不屑于其小,而惟远者是图,不快目前之求,而恐其一朝之患
故虽简子区区大夫尹铎区区小吏其所规为,犹及于此
国家之大,不可以田舍翁自为也。
后之人君思以富雄天下固有时出其聚歛之术。
然犹茧丝茧丝保障自保障。
何物刑馀,为谋不臧率天下以共向茧丝之的,而保障之地亦不得免焉。
茧丝之毒不可忍,而后保障之祸不可为
陛下间者出内金帛分给诸司,期有救于难。
调度方殷兵革又不得息
前日茧丝之得未什伯今日保障之费盖千万亿秭未有已也。
呜呼谁生厉阶至今为梗?
向使此人者不以聚歛斲伐祖宗涵洪宽大之仁,蟊贼陛下神明英武之德,则必不妄民财以入脩内司,必不豪夺民产以实御庄,必不谐西园以布中外贪酣之宠,必不交通南牙开朝污浊之门。
如此,则奸人不得窃据相位,遍置私人
如此,则疆禦掊克之流不得齿于缙绅,玷于节钺
如此,则各郡有贤守各路有贤监司,必不侵渔交结北司剥割应奉内献,民心必无变,宗社无危
朝廷知江阃虐取渔舟故吾人为乡导以至于此,曾不知是数年间,外之监司郡守,求为交结应奉一切不恤,以失吾民戴无二之心者所在有之,江阃之事偶著尔。
今论者追讼江阃之罪,死有馀责,则夫使士大夫贸贸焉为聚歛,重失人心,激天下以各怀怨叛,如臣所指之人者,一死讵足道哉!
且夫奸人入相也,使非此人者与之相为表里以掩陛下聪明,密为游扬以开陛下信用,则贤者不以好名中伤言者不以竞逐去,学校持公论者必不以諠横得祸,士大夫秉直节者必不以贪赃加罪。
朝廷清一言路光明邪人何自赫张民瘼何自壅隔,人离而陛下何以不觉,寇至而陛下何以不知
彼其依凭陛下恩宠以为奸人奥主,故颠倒宇宙浊乱世界,而得以无忌惮。
使陛下今日讼过天地负愧祖宗结怨人民,受侮于夷狄,则岂独一奸人为之哉?
原情定罪,莫重于奥主,而奸人次之
庄周曰:「兵莫憯于志,镆铘为下」。
刺人而杀之,不在于手,而在于心;
不在于锋,而在所以用其锋者。
奸人镆铘也,奥主则志也。
方今国势危疑人心杌𣕕,陛下中国主则当守中国,为百姓父母则当卫百姓
且夫三江五湖之险尚无恙也,六军百将之雄非小弱也,陛下卧薪以厉其勤,斫案以奋其勇,天意悔祸人心敌忾寇逆死且在旦夕
或谓其人者铺张惊忧,以沮陛下攘寇之志;
处分脆弱,将误陛下为去邠之行。
前日则曰我能为君充府库,以盗其权;
居今日则献其小心,出其小有材,使陛下意其缓急可恃,以固其宠。
向非陛下参酌国论坚凝庙谟,为效死不去之计,则一日尝试其说,六师一动,变无方,臣恐京畿为血为肉者,今已不可胜计矣。
小人误国之心可胜诛哉!
臣愚以为今日事急矣,不斩董宋臣谢宗神灵,以解中外怨怒,以明陛下悔悟之实,则中书之政必有所挠而不得行贤者之车必有所忌而不敢至,都人异议何从而消,敌人心胆何从而破?
将士忠义之气何自激昂军民感泣之泪何自奋发
祸难之来,未有平之日也。
千金之家得一僮奴足以称其私,虽害于而家,未忍亟去;
况其人给事岁月已深,乞怜恳款已熟,陛下性资仁厚,亦岂忍遽甘心焉?
宗社事重左右之恩轻,蠹民误国之罪深,承颜顺色爱浅
伏惟陛下社稷之故,割去私爱,勉从公议下臣此章,付之有司,暴其罪恶明正典刑传首三军以徇。
如此天下震动人心喜悦将士感泣思奋,虏寇不骇愕而谋还,是人天理磨灭也,是天经地义可澌尽也,臣所不信。
臣尝读诸葛亮《出师表》,辄捲卷哀愤,悲其用心
之言曰:「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平明之治」。
将奖率三军北定中原攘除奸凶兴复汉室,其于宫府之政,宜若无与,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良以社安危之权,国家存亡之故,不在于境外侵迫之寇,而内之阴邪执其机牙,此亮之所以深权内外本末之理,而先窒其祸乱之源也。
今臣上自朝廷下至州县所以分画规模纤悉经纬以上助尊攘夷一画者,已略备矣
而臣献其狂愚于末,犹有感于亮之所言。
区区劣功,何敢为證,顾所以忠君爱国之心则亮之为也。
非不疏远之人指陈无状干犯天诛,罪在不赦;
且使幸赦之不诛,则左右之人仇疾臣言,亦将不免
然臣所以不顾危亡,宁以身犯不测之锋者,义命之际,臣固择之精矣。
方今社稷震动君父惊虞,此所谓危急存亡之秋
委质为臣与国同休戚,亲见外如火燎原,而内寇又复植根固流,波漫祸难无涯,臣死亡正自无日
怵迫权势之威,忧疑一己之祸,噤口结舌坐待国家之难而后死,孰若犯死一言感悟天听
陛下以为狂妄而诛之,臣固已自分一死。
万一陛下察臣之忠,行臣之言,以幸宗社,则臣与国家同享其休荣,等死之中又有生路。
此臣所以赍咨涕洟望阙恳悃不能自已也。
冒渎天威殒越震惧,谨席藁私室以俟威命之下。
臣无任瞻天望激切屏营之至,不备
臣某昧死百拜(《文山全集》卷三。又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文章辨体汇选》卷八三。)
贪酣之宠:右引作「贪酷之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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