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文丞相 宋末元初 · 郑思肖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三九、心史·杂文
国之所与立者,非力也,人心也。
善观之国家者,惟人心何如尔。
此固儒者寻常迂阔之论,然万万不踰此理。
今天崩裂忠臣义士死于国者,极慷慨激烈何啻百数,曾谓汉唐末年有是夫?
于是可以觇国家气数矣
艺祖曰:「宰相须用读书人」。
大哉王言,直验于三百年后
丞相文公天祥才略奇伟,临大事惧色不敢易节
德祐一年乙亥夏,遭鞑深迫内地,公时居乡,挺然檄书,尽倾家赀,纠募吉、赣乡兵三万人勤王,除浙西制置使
九月,至平江开阃
十一月朝廷召公浙西制置使勤王,入行在
二年丙子正月,鞑兵犯行在皋亭山丞相陈宜中奏请三宫不肯迁驾,即潜挟二王浙东
鞑伪丞相伯颜闻而心变,意欲直入屠弑京城
在朝公卿惊惧,众怂恿文公使鞑军前与虏语,朝廷假公以丞相名。
及出,一见逆臣吕文焕,即痛数其罪,又见逆臣范文虎,亦痛数其罪,文焕文虎俱怒
导见虏酋伯颜,公竟据中坐胡床仰面瞠目,撚须翘足倨傲谈笑
虏酋伯颜问其为谁,公曰:「大宋丞相文天祥」。
伯颜不行胡跪之礼,公曰:「我南朝丞相汝北丞相丞相丞相,不跪」。
遂终不屈。
其他公卿朝士见虏酋,或跪或拜,卖国乞命,独公再三与鞑酋伯颜慷慨辩论,尚以理折其罪,辩析夷夏之分,语意不失国体
反覆论文焕之逆,伯颜竟解文焕兵权
沮遏伯颜直入屠弑虏掠京城百姓之凶。
伯颜始怒终敬,为其所留,不复纵入京城,竟挟北行
京口,贼酋阿术丞相诸使亲札维扬降鞑,独文公不肯署名,虏酋暂留公京口虏馆。
维扬坚守城壁,与贼酋阿术京口对垒
虏贼禁江禁夜,把路把巷,甚严密
间关百计掷金买监绊者之心,寓意同监绊虏酋往来妓馆亵狎买笑,意甚相得相忘,又得架阁杜浒相与为谋。
二月晦夜遁出城,偷渡江,登真州岸,偷历贼寨,劳苦跋涉难譬。
时全太后、幼帝北狩,将道经维扬公欲扬州兵与贼战,邀夺二宫行内
公叫扬州城扬州疑公,不纳。
西行真州城,即差军送东往泰州,由海而南,南北之人悉以公为神。
朝廷重拜右丞相
又于汀漳募士万馀人,剿叛臣,易正大驱驰二三年。
景炎三年岁在戊寅十一月潮阳县值贼,服脑子不死,为贼所擒,终不屈节谈笑自若
贼以刀胁之,笑曰:「死,末事也,此岂可大丈夫耶」!
尝伸颈受之。
贼逼公作书张少保世杰南归北,公曰:「我既大不孝,又教人不孝父母耶」?
不从其说。
贼擒公至幽州,见伪丞相博罗等,不跪。
众虏控持,搦腰捺足,必欲其跪,则据坐地上,叱骂曰:「此刑法耳,岂礼也」!
贼命通事译其语,谓公曰:「不肯投拜有何言说」?
公曰:「天下事有兴有废,自古王及将相灭亡诛戮,何代无之
今日忠于大宋社稷至此何说!
贼辈蚤杀我,则毕矣」!
贼曰:「语止此?
汝道『有兴有废』,古时曾有人臣宗庙城郭土地付与别国了,又逃去,有此人否」?
公曰:「汝谓我前日宰相奉国与人而后去之耶?
奉国与人,是卖国之臣,卖国者有所利而为之;
之者,非卖国者也!
前日奉旨使汝伯颜军前,被伯颜执我去,我本当死;
所以死者,以度宗之二太子浙东老母在广,故为去之之图尔」!
贼曰:「德祐嗣君非尔君耶」?
公曰:「吾君也」。
贼曰:「弃嗣君,别去立二王如何忠臣」?
公曰:「德祐嗣君,吾君也,不幸失国
当此之时,社稷为重,君为轻,我立二王,为宗庙社稷计,所以忠臣也。
怀帝悯帝而北者,非忠臣
从元帝为忠臣
徽宗钦宗而北者,非忠臣
高宗忠臣」。
贼曰:「二王得不正,是篡也」。
公曰:「景炎皇帝度宗长子,德祐嗣君之亲兄,如何不正
登极于德祐已去之后如何是篡?
陈丞相二王出宫,具有太皇太后圣旨如何无所授命
天与之,人与之,虽无传受之命,推戴而立亦何不可」?
贼曰:「你既为丞相,若奉三宫走去,方是忠臣
不然,则引兵伯颜决胜负,方是忠臣」。
公曰:「此语可责陈丞相不可责我,我不当国故也」。
贼曰:「汝立二王,曾为何功劳」?
公曰:「国家不幸丧亡,我立君以存宗庙,存一日一日臣子之责,何功劳之有」!
贼曰:「既知不可为何必为」?
公曰:「人臣事君,如子事父。
不幸有疾,虽明知不可为岂有不下药之理?
尽吾心尔,若不可救,则命也。
今日我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贼曰:「汝要死,我不教汝死,必欲汝降而后已」。
公曰:「任汝万死万生煅炼,试观我变耶不变耶!
我,大宋精金也,焉惧汝贼辈磷火耶!
至死我而止,而我之不变者初不死也。
叨叨语十万劫,汝只是夷狄,我只是大宋丞相
杀我即杀我,迟杀我,我之骂愈烈。
昔人云:『之性,到死愈辣』。
我亦曰:『金石之性,要终愈硬』」!
公后又云:「自古中兴之君,如少康遗腹子兴于一旅一成
王承厉王之难,匿于召公之家,召、周二相以为王;
幽王废宜臼,立伯服太子犬戎之乱,诸侯迎之,宜臼是为平王
汉光武兴于南阳蜀先主巴蜀皆是出于推戴
唐肃宗即位灵武,不禀命明皇似类于篡,然功在社稷天下后世无贬焉。
禹传益,不传启,天下之人皆曰,『启,吾君之子也』,讴歌讼狱者归之。
汉文帝即是诸臣所立,岂有高祖惠帝吕后之命?
春秋公子入为国君何限,齐桓、晋文是也,谁谓奔去者不当立?
前日汝贼来犯大纪,理不容不避二王南奔,势也。
程婴公孙杵臼辈出,存赵氏,为天下立纲常主,揆诸理而不谬,又宁复问『有无授命』耶?
惜乎先时不曾以此数事历历详说与贼酋一听」!
此皆公首陷幽州之语。
公始被贼擒,欲一见忽必烈大骂就死;
机泄,竟不令见忽必烈
因叛臣青阳留梦炎忽必烈曰:「若杀之,则全彼为万世忠臣
不若活之,徐以术诱其降,庶几郎主可为盛德之主」。
忽必烈深善其说,故公数数大肆骂詈忽必烈知而容忍之,必欲以术陷之于叛而后已。
使人以术劫刺耳语,公始终一辞,曰:「我决不变也,但求早杀我为上」。
贼屡遣旧与公同朝之士,密诱化其心。
公曰:「我惟欲得五事:曰剐,曰斩,曰锯,曰烹,曰投于大水中,惟不自杀耳」!
贼又勒太皇传谕说公降鞑,公亦不听
诸叛臣在北妒其忠烈,与贼通谋,密设机阱夺其志,公卒不陷彼计,反明以语鞑,众酋尽伏其智。
且俾南人群然六经、子史、奇书、释老疑难之事,令堕于窘乡,众谋折其短误;
朗然辨析议论了无不通强辨者皆屈。
北人敬公忠烈求诗求字者俱至,迅笔书与,悉不吝
妻妾子女先为贼所虏,后贼俾公妻妾子女来,哀哭劝公叛,公曰:「汝非我妻妾子女也;
果曰真我妻妾子女宁肯叛而从贼耶」!
弟璧来,亦如是辞之。
璧已受伪爵,尝以鞑钞四百贯遗兄,公曰:「此逆物也,我不受」!
璧惭而卷归。
后公竟如风狂状,言语更烈。
一见鞑之酋长必大叱曰:「去」!
南人往谒,公问:「汝来何以」?
曰:「来求北地勾当」。
公即大叱之曰:「去」!
是人数日复来谒,已忘其人曾来,复问曰:「汝来何以」?
是人公意恶鞑贼,绐对曰:「特来见公,馀无他焉」。
公意喜笑垂问如旧亲识
他日是人复来,公又忘之矣。
叛臣留梦炎等皆骂曰「风汉」,北人指曰「铁汉」。
千百人曲说其降,公但曰:「我不晓降之事」。
虏酋曰:「足跪于地则曰降」。
公曰:「我素不能跪,但能坐也」。
贼曰:「跪后受爵禄富贵之荣,岂不为乐何必自取忧苦」?
公曰:「既为大宋丞相,宁复效汝贼辈带牌而为犬耶」!
或强以虏笠覆公顶上,则取而溺之,曰:「此浊器也」。
德祐八年,忽有南人谋刺忽必烈战栗不果,被贼杀
或谓久留公,终必生变,非利于鞑。
忽必烈数遣叛臣留梦炎等坚逼公归逆,谓忽必烈曰「鞑靼不足为我相,惟文公可以为之,得其降则以相与之」,公曰:「汝辈从逆谋生,我独谋尽节而死。
生死殊涂,复何说!
大宋气数尚在汝辈大逆至此亦何面目见我」?
遂唾梦炎等去之。
会有中山府薛姓者,告于忽必烈曰:「汉人等欲挟文丞相拥德祐嗣君为主倡义讨汝」。
忽必烈文公至,问之,公慨然受其事,曰:「是我之谋也」。
全太后、德祐嗣君至,则实无其事。
公见德祐嗣君,即大恸而拜,且曰:「臣望陛下甚深,陛下如是耶」?
嗣君从事胡服也。
忽必烈始甚怒公,然忽必烈意尚悯公忠烈,犹望公降彼,再三说谕,公数忽必烈五罪骂詈甚峻。
忽必烈公欲何如,公曰:「惟要死耳」!
又问;
「欲如何死」?
公曰:「刀下死」。
忽必烈意欲释之,俾公为僧,尊之曰「国师」;
或为道士,尊之曰「天师」;
又欲纵之归乡
公曰:「三宫蒙尘,未还京师,我忍归忍生耶?
但求死而已」。
痛骂不止,诸酋咸劝杀之,毋致日生事忽必烈始令杀之。
公闻受刑欢喜踊跃,就死行步如飞
临下刃之际,忽必烈遣人谕公曰:「降我则令汝为为头丞相,不降则杀汝」。
公曰:「不降」!
且继之以骂。
及再俟忽必烈报至,始杀公,公之神爽已先飞越矣。
及斩,颈间微涌白膏剖腹而视,但黄水剖心而视,心纯乎赤。
忽必烈取其心肺,与众酋食之。
昔公天庭擢第唱名第一,出而拜亲革斋先生京师病已亟,命之曰:「朝廷策士,擢汝为状头天下人可知矣。
我死,汝惟尽心国家」。
母夫人遭德祐变故逃避入广,又尝教公尽忠
故公始终不违父母之训,尽死国家无二心焉
自号「三了道人」,谓儒而大魁、仕而宰相、事君尽忠也。
忠臣、孝子大魁丞相古今惟公一人
南人慕公忠烈者,已摭公之《哭母诗》「母尝教我忠,我不违母志。
及泉会相见鬼神共欢喜」之语,作《鬼神欢喜图》,私相传玩。
公在患难中,尝终日不语冥然默坐,若无萦心者。
五载陷虏,千磨万折,难殚述其苦。
事事合道言言皆经。
一以相去远,二以人畏祸不肯传,百仅闻其一二。
累岁摧挫之馀,老气峥嵘,视初时愈劲。
时作歌诗自遣,皆许身徇国之辞。
见数篇,虽有才学,然怪其笔不能予夺之权,气索意沮,深疑其语;
后乃知叛臣在彼,谀虏嫉公,或伪其歌诗,扬北军气燄,眇我朝孤残,怜馀喘不得复生之语,杂播四方,损公壮节
公自德祐二年陷虏北行,作《指南集》。
景炎三年陷虏,作《指南后集》。
公笔以授戴俊卿文公自叙本末
有称贼曰「大国」、曰「丞相」、又自称曰「天祥」,皆非公本语,旧本皆直斥虏酋名,不书僭伪语。
观者不可不辨,必蔽于贼者畏祸易为平语耳。
诗之剧口骂贼者,亦以是不传
礼部郎中邓光荐蹈海,为贼钩取文公与之同患难颇多唱和
杜浒尝除侍郎海中杀贼颇夥,后以战死。
公之家人皆落贼手,独妹氏更不改嫁贼曹,谓:「我兄如此,我宁忍耶」!
流落无依,欲归庐陵,贼未纵其还乡
公名天祥字宋瑞号文山庐陵人
父名仪,号革斋
公被擒后,己卯岁往北,道间作祭文,遣孙礼庐陵革斋先生墓下为祭,仍俾侄升立为嗣
宝祐四年年二十一岁廷对,擢为大魁,四十一岁拜丞相,乱后出处大略如此
平生有事文章,未悉其实未敢书。
思肖不获识公面,今见公之精忠大义,是亦不识之识也。
人而皆公也,天下何虑哉?
意甚欲持权衡笔,详著《忠臣传》,苦耳目短,不敢下笔
然闻为公作传者,甚有其人,今谅书所闻一二,助他日太史氏采摭,当严直笔,使千载后逆者弥秽,忠者弥芳,为后世臣子龟鉴与。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文中地点一览(电脑自动提取,难免有误,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