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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疑 西晋 · 夏侯湛
 出处:全晋文 卷六十九
当路子有疑夏侯湛者而谓之曰:「吾闻有其才而不遇者,时也;
其时不遇者,命也。
吾子童幼而岐立,弱冠而箸德,少而流声,长而垂名
拔萃始立,而登宰相之朝;
挥翼初仪,而受卿尹之举。
典籍之华,谈先王之言。
阊阖,蹑丹墀,染彤管,吐洪辉,干当世之务,触人主之威,有效矣。
而官不过散郎,举不过贤良
凤栖五期龙蟠六年英耀秃落羽仪摧残
而独雍容艺文荡骀儒林,志不辍箸述之业,口不释雅》、《颂》之音,徒费情耗力劳神苦心,此术亦以薄矣。
而终莫之辩,宜吾子陆沈也。
且以言乎才,则吾子优矣。
以言乎时,则子所与二三公者,义则骨肉之固,交则明道之观也。
富于德,贵于官,其所发明,虽叩牛操筑之客,佣赁拘关之隶,负俗怀讥之士,犹将登为大夫,显为卿尹
于何有宝咳唾之音,爱锱铢之力?
向若一鳞,回一翼,令吾子攀其飞腾之势,挂其羽翼之末,犹奋迅云霄之际,腾骧四极之外
今乃金口玉音漠然沈默
使吾子栖迟穷巷,守此困极,心有穷志,貌有饥色
江河之流不以舟船之畔;
东壁之光,不以贫妇之目。
抑非二三公之蔽贤也,实吾子拙惑也」。
夏侯子曰:「噫!
也幸,有过,人必知之矣。
吾子所以褒饰之太矣。
斟酌之喻,非小丑之所堪也。
过承古人之诲,抑因子大夫之忝在弊室也,敢布其腹心岂能隐几以览其概乎」!
客曰:「敢祗以听」。
夏候子曰:「吾闻先大夫孔圣之言:『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四德具而名位不至者,非吾任也。
是以君子求诸己,小人诸人
仆也承门户之业,受过庭之训是以得接冠带之末,充乎士大夫之列,颇窥《六经》之文,览百家之学。
弱年而入公朝蒙蔽而当显举,进不能拔群出萃却不能抗排当世,志则乍显乍昧,文则乍幽乍蔚。
之者则谓之欲逍遥养生不知之者则谓之欲遑遑以求达,此皆未是仆之所匮也。
仆又闻,世有道,则士无所执其节;
黜陟明,则下不在量其力。
是以当举而不辞入朝而酬问。
仆,东野鄙人,顽直之陋生也。
不识当世之便,不达朝廷之情,不能倚靡容悦出入崎倾,逐巧点妍,呕喁辩佞
随群班之次,伏简墨之后
当此之时,若失水之鱼,丧家之狗,行不胜衣,言不出口安能干当世之务,触人主之威,适足以露狂简而增尘垢
纵使心有至言,言有偏直,此委巷之诚,非朝廷之欲也。
今天子以茂德天下,以八方六合四境海内无虞万国玄静九夷之从王化,犹洪声之收清响
黎苗之乐函夏,若游形之招惠景。
乡曲之徒,一介之士,曾讽《急就》、习甲子者,皆奋笔扬文议制论道,出草苗,起林薮,御青琐,入金墉者,无日不有
三台之寺,盈中书之阁。
有司不能竟其文,当年不能编其籍,此执政之所厌闻也。
若乃群公百辟卿士常伯被朱佩紫,耀金带白,坐而论道者,又充路盈寝,黄幄玉阶之内,饱其尺牍矣。
若仆之言,皆粪土之说,消磨灰烂垢辱招秽,适可卫士之爨,盈扫除之器。
譬犹投盈寸之胶,而欲使江海易色;
一羽之毛,而欲令大炉增势
燎原之烟,弥天之云,嘘之不益其热,噏之不减其气。
今子见仆入朝暂对,便欲坐望高位吐言数百,谓陵嶒一世,何吾子之失评也!
仆固脂车以须放,秣马以待却,反耕于枳落归志涡濑从容农夫优游卒岁矣。
古者天子画土以封群后群后受国以临其邦,悬大赏以乐其成,列九伐以讨其违,兴衰相形安危相倾
在位者以求贤为务,受任者以进才为急。
也则九州一家万国百郡,政有常道,法有恒训,因循礼乐自定揖让天下大顺
道学贵游闾邑搢绅,皆高门之子世臣之胤,弘风长誉,推成而进,悠悠者皆天下之彦也。
诂训,传《诗》、《书》,讲儒墨,说玄虚,仆皆不如也。
二三公之简仆于凡庸之肆,显仆于细猥之中,则为功也重矣;
时而清谈,则为亲也周矣。
古之君子,不知士则不不安
是以居逸而思危,对食而肴乾。
也则否。
居位者以善身为静,以寡交为慎,以弱断为重,以怯言为信。
不知士者无公诽,不得士者不私愧。
在位者皆、咎、益、周、召之伦,叔豹仲熊之俦,稽古则逾黄、唐经纬则越虞、夏,蔑昆吾之功,嗤桓文之勋,抵㧙管仲蹉雹晏婴
其远则欲升鼎湖,近则欲超太平
方将保重啬神独善其身,玄白冲虚,仡尔养真
虽力挟太山,将不举一羽
扬波万里,将不濯一鳞
咳唾成珠玉,挥袂风云
岂肯蹩蹩鄙事取才进人,此又吾子失言也。
子独不闻夫神人乎!
噏风饮露不食五谷
太清,游山岳,靡芝草,弄白玉
不因而独备,无假自足
不与人路同嗜欲不与世务荣辱
故能入无穷之门,享不死之年。
以此言之,何待进贤」!
客曰:「圣人有言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
今子值有道之世,当太平之会,不攘袂奋气发谋出奇
使鸣鹤受和,好爵见縻。
抑乃沈身郎署,约志勤卑,不亦羸哉!
伊尹之干成汤宁戚之迕桓公,或投己鼎俎,或庸身饭牛,明废兴之机,歌《白水之流,德入殷王,义感齐侯。
伊尹庖厨而登阿衡宁戚出车下而阶大夫
外无微介,内无请谒,矫身擢手,径蹑名位
吾子亦何自厉希古慷慨乎」!
夏侯子曰:「呜呼
是何言欤!
富与贵则人之所欲,非仆之所恶也。
干将之剑,陆断狗马水截蛟龙,而铅刀不能入泥。
骐骥骅骝之乘,一日而致千里,而驽蹇不能迈亩。
百炼之鉴,别须眉之数,而壁土不见泰山
鸿鹄一举,横四海之区,出青云之外,而尺鴳不陵桑榆
利钝之觉,优劣之决也。
夫欲进其身者,不过千万乘,而仆以上朝堂,答世问,不过所知
仆以竭心思,尽才学,意无雅正可准,论无片言可采,是以顿于鄙劣而莫之能起也。
以此言之,仆何为其不自闑哉!
不嫌仆德之不劭,而疑其位之不到,是犹反镜而索照,登木而下钓,仆未以此不肖也。
若乃伊尹负鼎以干吕尚隐游以徼文,傅说操筑以寤主,宁戚击角以要君,此非仆所能也。
庄周骀荡放言君平卖卜以自贤,接舆阳狂以蔽身,梅福弃家以求仙,此又非仆之所安也
若乃季札抗节延陵扬雄覃思于《太玄》,伯玉和柔人怀柳惠三绌于士官,仆虽不敏,窃颇仿佛清尘(《晋书·夏侯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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