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宰相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一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正月二十七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伏光范门下再拜献书相公閤下。诗之序曰。菁菁者莪。乐育材也。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其诗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说者曰。菁菁者盛也。莪微草也。阿大陵也。言君子之长育人材。若大陵之长育微草。能使之菁菁然盛也。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云者。天下美之之辞也。其三章曰。既见君子。锡我百朋。说者曰。百朋多之之辞也。言君子既长育人材。又当爵命之。赐之厚禄。以宠贵之云尔。其卒章曰。汎汎杨舟。载沈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说者曰。载载也。沈浮者物也。言君子之于人才。无所不取。若舟之于物。浮沈皆载之云尔。既见君子。我心则休云者。言若此则天下之心美之也。君子之于人也。既长育之。又当爵命宠贵之。而于其才无所遗焉。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王天下不与存焉。其一曰乐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此皆圣人贤士之所极言至论。古今之所宜法者也。然则孰能长育天下之人才。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孰能教育天下之英才。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幸今天下无事。小大之官。各守其职。钱谷甲兵之问。不至于庙堂。论道经邦之暇。舍此宜无大者焉。今有人。生二十八年矣。名不著于农工商贾之版。其业则读书著文。歌颂尧舜之道。鸡鸣而起。孜孜焉亦不为利。其所读皆圣人之书。杨墨释老之学。无所入于其心。其所著皆约六经之旨而成文。抑邪与正。辨时俗之所惑。居穷守约。亦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以求知于天下。亦不悖于教化。妖淫谀佞诪张之说。无所出于其中。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九品之位其可望。一亩之宫其可怀。遑遑乎四海无所归。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滨于死而益固。得其所者争笑之。忽将弃其旧而新是图。求老农老圃而为师。悼本志之变化。中夜涕泗交颐。虽不足当诗人孟子之谓。抑长育之使成材。其亦可矣。教育之使成才。其亦可矣。抑又闻古之君子相其君也。一夫不获其所。若己推而内之沟中。今有人。生七年而学圣人之道。以修其身。积二十年。不得已一朝而毁之。是亦不获其所矣。伏念今有仁人在上位。若不往告之而遂行。是果于自弃。而不以古之君子之道待吾相也。其可乎。宁往告焉。若不得志。则命也。其亦行矣。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是皆与善之辞也。抑又闻古之人有自进者。而君子不逆之矣。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之谓也。抑又闻上之设官制禄。必求其人而授之者。非苟慕其才而富贵其身也。盖将用其能理不能。用其明理不明者耳。下之修己立诚。必求其位而居之者。非苟没于利而荣于名也。盖将推已之所馀。以济其不足者耳。然则上之于求人。下之于求位。交相求而一其致焉耳。苟以是而为心。则上之道不必难其下。下之道不必难其上。可举而举焉。不必让其自举也。可进而进焉。不必廉于自进也。抑又闻上之化下。得其道则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也。今天下不由吏部而仕进者几希矣。主上感伤山林之士有逸遗者。屡诏内外之臣。旁求于四海。而其至者盖阙焉。岂其无人乎哉。亦见国家不以非常之道礼之。而不来耳。彼之处隐就閒者亦人耳。其耳目鼻口之所欲。其心之所乐。其体之所安。岂有异于人乎哉。今所以恶衣食。穷体肤。麋鹿之与处。猿狖之与居。固自以其身不能与时从顺俯仰。故甘心自绝而不悔焉。而方闻国家之仕进者。必举于州县。然后升于礼部吏部。试之以绣绘雕琢之文。考之以声势之逆顺。章句之短长。中其程式者。然后得从下士之列。虽有化俗之方。安边之画。不由是而稍进。万不有一得焉。彼惟恐入山之不深。入林之不密。其影响昧昧。惟恐闻于人也。今若闻有以书进宰相而求仕者。而宰相不辱焉。而荐之天子而爵命之。而布其书于四方。枯槁沈溺魁闳宽通之士。必且洋洋焉动其心。峨峨焉缨其冠。于于焉而来矣。此所谓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者也。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者也。伏惟览诗书孟子之所指。念育才锡福之所以。考古之君子相其君之道。而忘自进自举之罪。思设官制禄之故。以诱致山林逸遗之士。庶天下之行道者知所归焉。小子不敢自幸。其尝所著文。辄采其可者若干首。录在异卷。冀辱赐观焉。干黩尊严。伏地待罪。愈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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