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思古名臣论 南宋 · 柯适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二一、《论学绳尺》卷四
重所闻而忽所见,后世以是多乏才之忧。夫当外患未宁之时,人主方倚人才以为缓急用,而环视四顾,无一如意,尚论古者忠力之臣,禦侮折冲,足为内外之藩蔽,是诚今日之所小者,如之何而勿思?然人主之用才,惜其所无者,不若能就其所有,而慨想于昔者,不若采论之于今。博观一世,岂无奇杰?苟不能号召而奋庸之,则其间有所抱而不获伸者,固已遗于念虑所不到之地矣。若文帝之思颇、牧也,其亦愤于其所激而喜于其所闻欤!然当时未必无如颇、牧者,而帝实未之思也。文帝思古名臣,愚于史臣之赞,而有感于冯唐之言。夫天下事功舍人才无与办者,人主寤寐乎英杰之思,求之于所知也弗获,而采之公论焉,访之于一时也无有,而追想古人焉。此其志诚切矣,而或有不副其所期者。然则,天下其无才欤?古人网罗英杰,气召类从,未闻其借才于异代者。智足以用人,则人未始乏也,故凡期待人物之过高者,往往意其时之未必有,而接于耳目之所闻见者,多易忽于常侪例视之中。才不知用而动曰才难,是亦人主之厚古薄今也为之耳。有如藩屏捍禦之臣,若方、召其人者姑勿论也,春秋、战国之世,蕞尔小邦,而名将才士无日不有,赵之颇、牧盖其一二者,岂以文帝之时,国家全盛,智勇骈肩而膺国委寄者,无一足以方赵之诸臣乎?而帝也一闻李齐之名而思李齐,一闻颇、牧之能而思颇、牧,皇皇乎日有搜求不应之患者,帝之心固已怵于其所闻,而歉焉。以无人视天下,抑不思何代不生才,而世未尝无颇、牧也。且颇、牧之于赵何如哉?居其国而秦兵不加,守北边而窥伺远却,服燕破胡,所向辄靡,赵之所以安者终始仗其力也。后元之世,边方绎骚,烽燧数警,当是时也而得颇、牧为之将,以其所以强赵者而为强汉之谋,以其所以弱敌国者而为弱匈奴之计,则三陲晏然长在休息之域,是诚帝之所欲也。我思古人,实获我心,拊髀之叹,安得不动念于冯唐论将之时?虽然,颇、牧诚贤也,而非帝之所得用也,则夫慨慕于昔时之事者,不若相与考论夫今日之才。且以云中之守,练卒卫边,国势增重,是亦汉世之颇、牧也,而上功幕府,一言不应,遽不免于文吏之绳。昔者,卫侯以细过而弃干城之将,子思子以为此不可使闻于邻国,帝之所以弃魏尚者得无魏侯之失欤?国有贤材而不能用,方且遐论缅思,游心于世代不相接之远,是殆所谓忽所见而重所闻者,此固所以贻冯唐不能用颇、牧之讥也。不特尚尔,将才如李广者,亦其巨擘,而迄不大任焉,且有惜不逢时之叹。知而不用,何为者耶?愚知帝之心矣。帝无意于事武者也,故其论将帅,思名臣,不见于金缯通好之时,而见于发愤驰射之日。事已变休,锐心辄弛,尝思李齐矣而李广终不用,尝思颇、牧矣而魏尚卒不显。彼其思也,有所激而非其本心也。然而思患豫防,国家所重,自古未有数十年而常无事者,不能储材以待事,而每临事以须材,求而不得始仓皇焉,是未可谓长计远虑者。晚岁阅变既深,得一周亚夫于细柳坚屯之时,而付托后人,他日有以折七国之变于声色不动之顷。蓄将之功于是验矣,惜乎始者之念未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