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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誓论景祐四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一、《文章辨体汇选》卷四○四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
《书》称商始咎周以乘黎。
乘黎者,西伯也。
西伯以征伐诸侯为职事,其伐黎而胜也,商人已疑其难制而恶之。
使西伯赫然见其不臣之状,与商并立并称王,如此十年,商人反晏然不以为怪,其父师老臣如祖伊微子之徒,亦默然相与熟视而无一言,此岂近于人情邪?
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
之雄猜暴虐,尝醢九侯而脯鄂侯矣,西伯闻之窃叹,遂执而囚之,几不免死。
至其叛己不臣而自王,乃反优容而不问者十年,此岂近于人情邪?
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
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
使西伯不称臣而称王,安能服事于商乎?
且谓西伯称王者,起于何说?
孔子之言,万世之信也。
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
伯夷叔齐,古之知义之士也,方其让国而去,顾天下皆莫可归,闻西伯之贤,共往归之。
当是时,虽无道,天子也。
天子在上,诸侯不称臣而称王,是僭叛之国也,然二子不以为非,依之久而不去,至武王伐纣,始以为非而弃去。
彼二子者,始顾天下莫可归,卒依僭叛之国而不去,不非其父而非其子,此岂近于人情邪?
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
《书》之《泰誓》称「十有一年」,说者因以谓自文王受命九年,及武王居丧二年,并数之尔。
是以西伯听虞、芮之讼,谓之受命,以为元年。
此又妄说也。
古者人君即位,必称元年,常事尔,不以为重也。
后世曲学之士说《春秋》,始以改元为重事
然则果常事欤,固不足道也;
重事欤,西伯即位已改元矣,中间不宜改元而又改元。
至武王即位,宜改元而反不改元,乃上冒先君之元年,并其居丧称十一年。
及其灭商而得天下,其事大于听讼远矣,又不改元。
由是言之,谓西伯以受命之年为元年者,妄说也。
后之学者,知西伯生不称王,而中间不再改元,则《诗》、《书》所载文、武之事,粲然明白而不诬矣。
或曰:「然则武王毕丧伐纣,而《泰誓》曷谓称十有一年」?
对曰:「毕丧伐纣,出于诸家之小说,而《泰誓》,六经之明文也。
昔者孔子当衰周之际,患众说纷纭以惑乱当世,于是退而修六经,以为后世法。
孔子既殁,去圣稍远,而众说复兴,与六经相乱。
自汉以来,莫能辨正。
今有卓然之士,一取信乎六经,则《泰誓》者武王之事也,十有一年者,武王即位十有一年尔,复何疑哉?
司马迁作《周本纪》,虽曰武王即位九年,祭于文王之墓,然后治兵于盟津,至作《伯夷列传》,则又载父死不葬之说,皆不可为信。
是以吾无取焉,取信于《书》可矣」。
按:《欧阳文忠公集》卷一八。又见《皇朝文鉴》卷九五,《圣宋文选》卷一,《历代名贤确论》卷六,《经济类编》卷四七,《经世八编》卷二,《学海》君道部卷一二七。
诗解统序1037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三、《欧阳文忠公集》卷六○、《荆川稗编》卷八、《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五七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
五经之书,世人号为难通者,《易》与《春秋》。
夫岂然乎?
经皆圣人之言,固无难易,系人之所得有深浅。
今考于《诗》,其难亦不让二经,然世人反不难而易之,用是通者亦罕。
使其存心一,则人人皆明,而经无不通矣。
大抵谓《诗》为不足通者有三:曰章句之书也,曰淫繁之辞也,曰猥细之记也。
若然,孔子为泛儒矣。
非唯今人易而不习之,考于先儒亦无几人。
是果不足通欤?
唐韩文公最为知道之笃者,然亦不过议其序之是否,岂足明圣人本意乎!
《易》、《书》、《礼》、《乐》、《春秋》,道所存也。
《诗》关此五者,而明圣人之用焉。
习其道不知其用之与夺,犹不辨其物之曲直而欲制其方圆,是果于其成乎!
故二《南》牵于圣贤,《国风》惑于先后,《豳》居变《风》之末,惑者溺于私见而谓之兼上下,二《雅》混于小、大而不明,三《颂》昧于《商》、《鲁》而无辨,此一经大概之体,皆所未正者。
先儒既无所取舍,后人因不得其详,由是难易之说兴焉。
毛、郑二学,其说炽辞辩固已广博,然不合于经者亦不为少,或失于疏略,或失于谬妄。
盖《诗》载《关雎》,上兼商世,下及武、成、平、桓之间,君臣得失、风俗善恶之事阔广邃邈,有不失者鲜矣,是亦可疑也。
予欲志郑学之妄,益毛氏疏略而不至者,合之于经,故先明其统要十篇,庶不为之泥云尔。
易童子问1037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七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
童子问曰:「『《乾》,元、亨、利、贞』,何谓也」?
曰:「众辞淆乱,质诸圣。
《彖》者,圣人之言也」。
童子曰:「然则乾无四德,而《文言》非圣人书乎」?
曰:「是鲁穆姜之言也,在襄公之九年」。
童子问曰:「《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何谓也」?
曰:「其传久矣,而世无疑焉,吾独疑之也。
盖圣人取象所以明卦也,故曰『天行健』。
《乾》而嫌其执于象也,则又以人事言之,故曰『君子以自强不息』。
六十四卦皆然也。
《易》之阙文多矣」。
童子问曰:「《乾》曰用九,《坤》曰用六,何谓也」?
曰:「释所以不用七八也。
《乾》爻七九则变,《坤》爻八六则变,《易》用变以为占,故以名其爻也。
阳过乎亢则灾,数至九而必变,故曰『见群龙无首,吉』。
物极则反,数穷则变,天道之常也,故曰『天德不可为首也』。
阴柔之动,多入于邪,圣人因其变以戒之,故曰『利永贞」』。
童子问曰:「《屯》之《彖》、《象》与卦之义反,何谓也」?
曰:「吾不知也」。
童子曰:「《屯》之卦辞曰『勿用有攸往』,《彖》曰『动乎险中,大亨贞』,动而大亨,其不往乎?
《象》曰『君子以经纶』,不往而能经纶乎」?
曰:「居《屯》之世者,勿用有攸往,众人也;
治《屯》之时者,动乎险而经纶之,大人君子也,故曰『利建侯」』。
童子问曰:「《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何谓也」?
曰:「《蒙》者,未知所适之时也,处乎《蒙》者,果于自信其行以育德而已。
《蒙》有时而发也,患乎不果于自修,以养其德而待也」。
童子问曰:「《象》曰『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何谓也」?
曰:「《需》,须也,事有期而时将至也,云已在天,泽将施也,君子之时将及矣。
少待之焉,饮食以养其体,宴安和乐以养其志,有待之道也」。
童子问曰:「《师》,贞,丈人,何谓也」?
曰:「师正于丈人也,其《彖》曰『能以众正,可以王矣」』。
童子曰:「敢问可以王矣,孰能当之」?
曰:「汤、武是已。
彼二王者以臣伐主,其为毒也甚矣。
然其以本于顺民之欲而除其害,犹毒药瞑眩以去疾也,故其《彖》又曰『行险而顺』。
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
童子曰:「然则汤、武之师正乎」?
曰:「凡师必正于丈人者,文王之志也。
以此毒天下而王者,汤、武也。
汤、武以应天顺人为心,故孟子曰『有汤、武之心则可也」』。
童子曰:「『吉,无咎』,何谓也」?
曰:「为《易》之说者,谓无咎者本有咎也,又曰善补过也。
呜呼!
举师之成功莫大于王也,然不免毒天下,而仅得补过、无咎,以此见兵非圣王之所务,而汤、武不足贵也」。
童子问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何谓也」?
曰:「王氏之传曰『万国以比建,诸侯以比亲』,得之矣。
盖王者之于天下,不可以独比也,故建为万国,君以诸侯,使其民各比其君,而万国之君共比于王,则视天下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矣」。
童子问曰:「《同人》之《彖》曰『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象》又曰『君子以类族辨物』,何谓也」?
曰:「通天下之志者,同人也;
类族辨物者,同物也。
夫同天下者不可以一概,必使夫各得其同也。
人睽其类而同其欲,则志通
物安其族而同其生,则各从其类。
故君子于人则通其志,于物则类其族,使各得其同也」。
童子问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何谓也」?
曰:「圣人急于人事者也,天人之际罕言焉,惟《谦》之《彖》略具其说矣。
圣人,人也,知人而已。
天地鬼神不可知,故推其迹;
人可知者,故直言其情。
以人之情而推天地鬼神之迹,无以异也。
然则修吾人事而已;
人事修,则与天地鬼神合矣」。
童子问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何谓也」?
曰:「于此见圣人之用心矣。
圣人忧以天下,乐以天下。
其乐也,荐之上帝祖考而已,其身不与焉。
众人之豫,豫其身耳。
圣人以天下为心者也,是故以天下之忧为己忧,以天下之乐为己乐」。
童子问曰:「《观》之《象》曰『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何谓也」?
曰:「圣人处乎人上而下观于民,各因其方,顺其俗而教之。
民知各安其生而不知圣人所以顺之者,此所谓神道设教也」。
童子曰:「顺民,先王之所难欤」?
曰:「后王之不戾民者鲜矣」。
童子问曰:「《剥》,『不利有攸往』,《彖》曰『顺而止之,观象也。
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者,何谓也」?
曰:「《剥》,阴剥阳也,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之时也,故曰『不利有攸往』。
君子于此时而止,与《屯》之『勿往』异矣。
《屯》之世,众人宜勿往,而君子动以经纶之时也;
《剥》者,君子止而不往之时也。
剥尽则复,否极则泰,消必有息,盈必有虚,天道也。
是以君子尚之,故顺其时而止,亦有时而进也」。
童子问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者,何谓也」?
曰:「天地之心见乎动,《复》也,一阳初动于下矣。
天地所以生育万物者本于此,故曰『天地之心』也。
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其《彖》曰『刚反,动而以顺行』是矣」。
童子曰:「然则《象》曰『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岂非静乎」?
曰:「至日者,阴阳初复之际也,其来甚微,圣人安静以顺其微,至其盛然后有所为也,不亦宜哉」!
童子问曰:「《大过》之卦辞曰『利有攸往,亨』,其《象》曰『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其往乎?
其遁乎」?
曰:「《易》非一体之书,而卦不为一人设也。
《大过》者,桡败之世可以大有为矣。
当物极则反,易为之力之时,是以往而必亨也;
然有不以为利而不为者矣。
故居是时也,往者利而亨,遁者独立而无闷」。
童子问曰:「《坎》之卦曰『习坎』,其《彖》曰『习坎,重险也』者,何谓也」?
曰:「《坎》因重险之象,以戒人之慎习也。
习高山者可以追猿猱,习深渊者至能泅泳出没以为乐。
夫险可习,则天下之事无不可为也。
是以圣人于此戒人之习恶而不自知,诱人于习善而不倦,故其《象》曰『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也」。
童子问曰:「『《咸》,取女吉』,何谓也」?
曰:「咸,感也。
其卦以刚下柔,故其《彖》曰『男下女』,是以『取女吉』也」。
童子又曰:「然则男女同类欤」?
曰:「『男女睽而其志通』,谓各睽其类也。
凡柔与柔为类,刚与刚为类。
谓感必同类,则以柔应柔,以刚应刚,可以为咸乎?
故必二气交感,然后为咸也。
夫物类同者自同也,何所感哉?
惟异类而合,然后见其感也。
铁石,无情之物也,而以磁石引针,则虽隔物而应。
《彖》曰『观其所感,而万物之情可见』者,谓此类也」。
童子又曰:「然则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是果异类乎」?
曰:「天下之广,蛮夷戎狄、四海九州之类,不胜其异也。
而能一以感之,此王者所以为大,圣人所以为能」。
童子问曰:「『《恒》,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何谓也」?
曰:「恒之为言久也,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也,久于其道者知变之谓也。
天地升降而不息,故曰『天地之道久而不已』也。
日月往来,与天偕行而不息,故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
四时代谢循环而不息,故曰『四时变化而久成』。
圣人者尚消息盈虚,而知进退存亡者也,故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化成」』。
童子问曰:「『《乾》,亨,小利贞』,何谓也」?
曰:「《象》,阴进而阳遁也,《遁》者见之先也。
阴进至于否,则不正利矣。
《遁》者阴浸而未盛,阳能先见而遁,犹得小利其正焉」。
童子问曰:「『明入地中。
《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何谓也」?
曰:「日,君象也,而下入于地,君道晦而天下暗矣。
大哉!
万物各得其随,则君子向晦而入宴息;
天下暗而思明,则君子出而临众。
商纣之晦,周道之明也,因其晦发其明,故曰『用晦而明」』。
童子曰:「然则,圣人贵之乎」?
曰:「不贵也。
圣人非武王而贵文王矣」。
童子问曰:「『《家人》,利女贞』,何谓也?
其不利君子之正乎」?
曰:「是何言欤!
《彖》不云乎,『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也」?
曰:「然则,何谓为独言『利女正」』?
曰:「家道主于内,故女正乎内,则一家正矣。
凡家人之祸,未有不始于女子者也,此所以戒也。
呜呼!
事无不利于正,未有不正而利者。
圣人于卦,随事以为言,故于《坤》则利牝马之正,于《同人》则利君子正,于《明夷》则利艰正,于《家人》则利女正」。
童子问曰:「《睽》之《彖》与卦辞之义反,何谓也」?
曰:「吾不知也」。
童子曰:「《睽》之卦曰『小事吉』,《彖》曰『睽之时用大矣哉」』。
曰:「小事睽则吉,大事睽则凶也。
凡睽于此者,必有合于彼。
地睽其下而升,天睽其上而降,则上下交而为泰,是谓小睽而大合。
使天地睽而上下不交,则否矣。
圣人因其小睽而通其大利,故曰『天地睽而其事同,男女睽而其志通,万物睽而其事类』,其《象》又曰『君子以同而异」』。
童子问曰:「履险蹈难谓之《蹇》,解难济险谓之《解》,二卦之义相反而辞同,皆曰『利西南』者,何谓也」?
曰:「圣人于斯二卦,辞则同而义则异,各于其《彖》言之矣。
《蹇》之《彖》曰『往得中也』,《解》之《彖》曰『往得众也』者是已。
西南,坤也,坤道主顺。
凡居蹇难者,以顺而后免于患。
然顺过乎柔,则入于邪。
必顺而不失其正,故曰『往得中也』;
解难者必顺人之所欲,故曰『往得众也」』。
童子问曰:「『《损》,损下益上』,『《益》,损上益下』,何谓也」?
曰:「上君而下民也。
损民而益君,损矣;
损君而益民,益矣。
《语》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此之谓也」。
童子又曰:「《损》之《象》曰『君子以惩忿窒欲』,《益》之《象》曰『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何谓也」?
曰:「呜呼!
君子者天下系焉,其一身之损益,天下之利害也。
君子之自损者忿欲尔,自益者迁善而改过尔。
然而肆其忿欲者,岂止一身之损哉?
天下有被其害矣。
迁善而改过者,岂止一己之益哉?
天下有蒙其利者矣」。
童子曰:「君子亦有过乎」?
曰:「汤、孔子,圣人也,皆有过矣。
君子与众人同者,不免乎有过也。
其异乎众人者,过而能改也。
汤、孔子不免有过,则《易》之所谓《损》、《益》者,岂止一身之损益哉」?
童子问曰:「『《乾》,不利即戎』,何谓也」?
曰:「谓其已甚也,去小人者不可尽,盖君子者养小人者也。
小人之道长,斯害矣,不可以不去也;
小人之道已衰,君子之利及乎天下矣,则必使小人受其赐而知君子之可尊也。
故不可使小人而害君子,必以君子而养小人。
《夬》刚决柔之卦也。
五阳而一阴,决之虽易,而圣人不欲其尽决也,故其《彖》曰『所尚乃穷也』。
小人盛则决之,衰则养之,使知君子之为利,故其《象》曰『君子以施禄及下』。
小人已衰,君子已盛,物极而必反,不可以不惧,故其《象》又曰『居德则忌」』。
童子问曰:「『《困》,亨,贞大人吉,无咎』,其《彖》曰『险以说,困而不失其所,亨』,何谓也」?
曰:「困,亨者,困极而后亨,物之常理也,所谓《易》穷则变,变则通也。
『困而不失其所亨』者,在困而亨也,惟君子能之。
其曰『险以说』者,处险而不惧也。
惟有守于其中,则不惧于其外。
惟不惧,则不失其所亨,谓身虽困而志则亨也,故曰『其惟君子乎』。
其《象》又曰『君子以致命遂志』者是也」。
童子又曰:「敢问『正大人吉,无咎』者,古之人孰可以当之」?
曰:「文王之羑里、箕子之明夷」。
童子问曰:「《革》之《彖》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何谓也」?
曰:「逆莫大乎以臣伐君。
若君不君,则非君矣。
是以至仁而伐之恶,天之所欲诛而人之所欲去,汤、武诛而去之,故曰『顺乎天而应乎人』也」。
童子又曰:「然则,正乎」?
曰:「正者常道也。
尧传舜,舜传禹,禹传子是已。
权者,非常之时,必有非常之变也,汤、武是已。
故其《彖》曰『《革》之时,大矣哉』云者,见其难之也」。
童子又曰:「汤、武之事,圣人贵之乎」?
曰:「孔子区区思文王而不已,其厚于此则薄于彼可知矣」。
童子又曰:「顺天应人,岂非极称之乎,何谓薄」?
曰:「圣人于《革》称之者,适当其事尔。
若《乾》《坤》者,君臣之正道也,于《乾》《坤》而称汤、武,可乎?
圣人于《坤》,以『履霜』为戒,以『黄裳』为吉也」。
童子问曰:「《革》去故而《鼎》取新,何谓也」?
曰:「非圣人之言也,何足问!
《革》曰去故不待言而可知,《鼎》曰取新,《易》无其辞,汝何从而得之?
夫以新易旧,故谓之革。
若以商革,以周革商,故其《象》曰『汤、武革命』者是也。
然则以新革故一事尔,分于二卦者,其谁乎」?
童子又曰:「然则《鼎》之义何谓也」?
曰:「圣人言之矣:『以木巽火,亨饪也』」。
童子问曰:「《震》之辞曰『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者,何谓也」?
曰:「《震》者雷也,惊乎百里,震之大者也。
处大震之时,众皆震惊,而独能不失其守、不丧其器者,可以任大事矣。
故其《彖》曰『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也』;
不丧匕鬯,『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为祭主』者,谓可任以大事也」。
童子曰:「郭公夏五,圣人所以传疑,《彖》之阙文奈何」?
曰:「圣人疑则传疑也,若《震》之《彖》,其辞虽阙,其义则在,又何疑焉」?
童子问曰:「《艮》之《象》曰『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何谓也」?
曰:「《艮》者,君子止而不为之时也。
时不可为矣则止,而以待其可为而为者也,故其《彖》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
于斯时也,在其位者宜如何?
思不出其位而已。
然则,位之所职,不敢废也。
《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此之谓也」。
童子问曰:「『《归妹》,征凶』,《彖》曰『《归妹》,天地之大义,人之终始也』,其卦辞凶而《彖》辞吉,何谓也」?
曰:「合二姓,具六礼而归,得其正者,此《彖》之所谓归妹者也。
若婚不以礼而从人者,卦所谓征凶者也」。
童子曰:「敢问何以知之」?
曰:「《咸》之辞曰『取女吉』,其为卦也,《艮》下而《兑》上,故其《彖》曰『上柔而下刚』,『男下女』,是以吉也。
《渐》之辞曰『女归吉』,其为卦也,《艮》下而《巽》上,其上柔下刚,以男下女,皆与《咸》同,故又曰『女归吉』也。
归妹》之为卦也不然,《兑》下而《震》上,其上刚下柔,以女下男,正与《咸》、《渐》反,故彼吉则此凶矣。
故其《彖》曰『征凶,位不当也』者,谓《兑》下《震》上也」。
童子曰:「取必男下女乎」?
曰:「夫妇所以正人伦,礼义所以养廉耻,故取女之礼,自纳采至于亲迎,无非男下女而又有渐也,故《渐》之《彖》曰『渐之进也,女归吉也』者是已。
奈何《归妹》以女下男而往,其有不凶者乎」?
童子问曰:「《兑》之《彖》曰『顺乎天而应乎人』,何谓也」?
曰:「『《兑》,说也』。
『说以先民,民忘其劳;
说以犯难,民忘其死』。
说莫大于此矣。
而所以能使民忘劳与死者,非顺天应人则不可。
由是见小惠不足以说人,而私爱不可以求说」。
童子问曰:「『《萃》,聚也』,其辞曰『王假有庙』;
《涣》,散也,其辞又曰『王假有庙』,何谓也」?
曰:「谓《涣》为散者,谁欤?
《易》无其辞也」。
童子曰:「然则,敢问《涣》之义」?
曰:「吾其敢为臆说乎!
《涣》之卦辞曰『利涉大川』,其《彖》曰『乘木有功也』,其《象》亦曰「风行水上,《涣》」。
而人之语者,冰释汗浃皆曰涣。
然则涣者流行通达之谓也,与夫乖离分散之义异矣。
呜呼!
王者富有九州四海,万物之象莫大于《萃》,可以有庙矣;
功德流行达于天下,莫大于《涣》,可以有庙矣」。
童子问曰:「《节》之辞曰『苦节,不可贞』者,自节过苦而不得其正欤?
物被其节而不堪其苦欤」?
曰:「君子之所以节于己者,为其爱于物也,故其《彖》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者,是也。
节者物之所利也,何不堪之有乎?
夫所谓苦节者,节而太过,行于己不可久,虽久而不可施于人,故曰『不可正』也」。
童子曰:「敢问其人」?
曰:「异众以取名,贵难而自刻者,皆苦节也。
其人则鲍焦于陵仲子之徒是矣,二子皆苦者也」。
童子问曰:「《小过》之《象》曰『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者,何谓也」?
曰:「是三者施于行己,虽有过焉无害也;
若施于治人者,必合乎大中,不可以小过也。
盖仁过乎爱,患之所生也;
刑过乎威,乱之所起也。
推是可以知之矣」。
童子问曰:「《既济》之《象》曰『君子思患而豫防之』者,何谓也」?
曰:「人情处危则虑深,居安则意怠,而患常生于怠忽也。
是以君子既济,则思患而豫防之也」。
童子问曰:「『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何谓也」?
曰:「《未济》之象,火宜居下而反居上,水宜居上而反居下,二物各失其所居,而不相济也。
故君子慎辨其物宜,而各置其物于所宜居之方,以相为用,所以济乎未济也」。
童子问曰:「《系辞》非圣人之作乎」?
曰:「何独《系辞》焉,《文言》、《说卦》而下,皆非圣人之作,而众说淆乱,亦非一人之言也。
昔之学《易》者,杂取以资其讲说,而说非一家,是以或同或异,或是或非,其择而不精,至使害经而惑世也。
然有附托圣经,其传已久,莫得究其所从来而覈其真伪。
故虽有明智之士,或贪其杂博之辩,溺其富丽之辞,或以为辨疑是正,君子所慎,是以未始措意于其间。
若余者可谓不量力矣,邈然远出诸儒之后,而学无师授之传,其勇于敢为而决于不疑者,以圣人之经尚在,可以质也」。
童子曰:「敢问其略」。
曰:「《乾》之初九曰『潜龙勿用』,圣人于其《象》曰『阳在下也』,岂不曰其文已显而其义已足乎?
而为《文言》者又曰『龙德而隐者也』,又曰『阳在下也』,又曰『阳气潜藏』,又曰『潜之为言隐而未见』。
《系辞》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
易则易知,简则易从。
知则有亲,从则有功。
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
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
其言天地之道、乾坤之用、圣人所以成其德业者,可谓详而备矣。
故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者,是其义尽于此矣。
俄而又曰:『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
又曰:『夫乾确然,示人矣。
夫坤隤然,示人简矣』。
又曰:『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其德行常以知险。
夫坤,天下之至顺也,其德行常简以知阻』。
《系辞》曰『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者,谓六爻而兼三材之道也。
其言虽约,其义无不包矣。
又曰:『《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两之,故六。
六者非他也,三材之道也』。
而《说卦》又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
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兼三材而两之,故《》六画而成卦。
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六位而成章』。
《系辞》曰『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
又曰『辨吉凶者存乎辞』;
又曰『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
又曰『《》有四象,所以示也。
系辞焉,所以告也。
定之以吉凶,所以断也』;
又曰『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
其说虽多,要其旨归,止于系辞明吉凶尔,可一言而足也。
凡此数说者其略也,其馀辞虽小异而大旨则同者,不可以胜举也。
谓其说出于诸家而昔之人杂取以释经,故择之不精,则不足怪也。
谓其说出于一人,则是繁衍丛脞之言也。
其遂以为圣人之作,则又大缪矣。
孔子之文章,《》、《春秋》是已,其言愈简,其义愈深。
吾不知圣人之作,繁衍丛脞之如此也。
虽然,辨其非圣之言而已,其于《》义,尚未有害也,而又有害经而惑世者矣。
《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是谓《乾》之四德;
又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则又非四德矣。
谓此二说出于一人乎,则殆非人情也。
《系辞》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所谓图者,八卦之文也,神马负之自河而出,以授于伏羲者也。
盖八卦者非人之所为,是天之所降也。
又曰:『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
然则八卦者是人之所为也,河图不与焉。
斯二说者已不能相容矣,而《说卦》又曰『昔者圣人之作《》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则卦又出于矣。
八卦之说如是,是果何从而出也?
谓此三说出于一人乎,则殆非人情也。
人情常患自是其偏见,而立言之士莫不自信,其欲以垂乎后世,惟恐异说之攻之也,其肯自为二三之说以相抵捂而疑世,使人不信其书乎?
故曰非人情也。
凡此五说者自相乖戾,尚不可以为一人之说,其可以为圣人之作乎」?
童子曰:「于此五说,亦有所取乎」?
曰:「《乾》无四德,而洛不出图书,吾昔已言之矣。
若元亨利贞,则圣人于《彖》言之矣。
吾知自已来,用卜筮尔,而孔子不道其初也,吾敢妄意之乎」?
童子曰:「是五说皆无取矣,然则,繁衍丛脞之言与夫自相乖戾之说,其书皆可废乎」?
曰:「不必废也。
古之学经者皆有大传,今《书》《礼》之传尚存。
此所谓《系辞》者,汉初谓之《大传》也,至后汉已为《系辞》矣。
《语》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也』。
《系辞》者谓之《大传》,则优于《书》《礼》之传远矣,谓之圣人之作,则僭伪之书也。
盖夫使学者知《大传》为诸儒之作,而敢取其是而舍其非,则三代之末,去圣未远,老师名家之世学,长者先生之馀论,杂于其间者在焉,未必无益于学也。
使以为圣人之作,不敢有所择而尽信之,则害经惑世者多矣。
此不可以不辨也,吾岂好辨者哉」!
童子曰:「敢问四德」。
曰:「此鲁穆姜之所道也。
初,穆姜之筮也,遇《艮》之《随》,而为《随》元亨利贞说也,在襄公之九年
后十有五年,而孔子始生,又数十年而始赞《》,然则四德非《乾》之德,《文言》不为孔子之言矣」。
童子曰:「或谓左氏之传《春秋》也,窃取孔子《文言》以上附穆姜之说,是左氏之过也,然乎」?
曰:「不然。
彼左氏者胡为而传《春秋》,岂不欲其书之信于世也?
乃以孔子晚而所著之书,为孔子未生之前之说,此虽甚愚者之不为也。
盖方左氏传《春秋》时,世犹未以《文言》为孔子作也,所以用之不疑
然则,谓《文言》为孔子作者出于近世乎」。
童子曰:「敢问八卦之说。
或谓伏羲已授河图,又俯仰于天地,观取于人物,然后画为八卦尔。
二说虽异,会其义则一也,然乎」?
曰:「不然。
此曲学之士牵合傅会,以茍通其说,而遂其一家之学尔。
其失由于妄以《系辞》为圣人之言而不敢非,故不得不曲为之说也。
河图之出也,八卦之文已具乎,则伏羲授之而已,复何所为也?
八卦之文不具,必须人力为之,则不足为河图也。
其曰观天地、观鸟兽、取于身、取于物,然后始作八卦,盖始作者前未有之言也。
考其文义,其创意造始,其劳如此,而后八卦得以成文,则所谓河图者何与于其间哉?
若曰已授河图,又须有为而立卦,则观于天地、鸟兽,取于人物者,皆备言之矣,而独遗其本始所授于天者,不曰取法于河图,此岂近于人情乎?
考今《系辞》二说离绝,各自为言,义不相通,而曲学之士牵合以通其说,而误惑学者,其为患岂小哉?
古之言伪而辨、顺非而泽者,杀无赦。
呜呼,为斯说者,王制之所宜诛也」!
童子曰:「敢问生蓍立卦之说。
或谓圣人已画卦,以筮也,然乎」?
曰:「不然。
考其文义可知矣。
其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者,谓始作《易》时也。
又曰『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者,谓前此未有,圣人之将作《易》也,感于神明为之生,圣人得之,遂以倚数而立卦,是言昔之作《易》立卦之始如此尔。
故汉儒谓伏羲画八卦由数起者,用此说也。
其后学者知幽赞生蓍之怪,其义不安,则曲为之说,曰用生蓍之意者,将以救其失也。
又以卦由数起之义害于二说,则谓已画卦而用以筮,欲牵合二说而通之也。
然而考其文义,岂然哉?
若曰已作卦而用以筮,则大衍之说是已。
大抵学《易》者莫不欲尊其书,故务为奇说以神之。
至其自相乖戾,则曲为牵合而不能通也」。
童子曰:「敢请益」。
曰:「夫谕未达者,未能及于至理也,指事据迹以为言。
余之所以知《系辞》而下非圣人之作者,以其言繁衍丛脞而乖戾也。
盖略举其易知者尔,其馀不可以悉数也。
其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又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云者,质于夫子平生之语,可以知之矣。
其曰『知者观乎《彖》辞,则思过半矣』,又曰『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云者,以常人之情而推圣人可以知之矣。
其以《乾》《坤》之策『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而不知七八九六之数同,而《乾》《坤》无定策,此虽筮人皆可以知之矣。
至于何谓『子曰』者,讲师之言也。
《说卦》、《杂卦》者,筮人之占书也。
此又不待辨而可以知者。
然犹皆迹也,若夫语以圣人之中道而过,推之天下之至理而不通,则思之至者可以自得之」。
童子曰:「既闻命矣,敢不勉(」(《欧阳文忠公集》卷七八。以上李文泽校点)
)/乾:疑衍。
夷陵县至喜堂景祐三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九、乾隆《东湖县志》卷二五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至喜堂
峡州夷陵,地滨大江,虽有椒、漆、纸以通商贾,而民俗俭陋,常自足,无所仰于四方。
贩夫所售,不过鱐鱼腐鲍,民所嗜而已。
富商大贾,皆无为而至。
地僻而贫,故夷陵为下县,而峡为小州。
州居无郭郛,通衢不能容车马,市无百货之列,而鲍鱼之肆不可入,虽邦君之过市,必常下乘,掩鼻以疾趋。
而民之列处,灶、廪、匽、井无异位,一室之间,上父子而下畜豕。
其覆皆用茅竹,故岁常火灾,而俗信鬼神,其相传曰作瓦屋者不利。
夷陵者,楚之西境,昔《春秋》书荆以狄之,而诗人亦曰蛮荆,岂其陋俗自古然欤?
景祐二年尚书驾部员外郎朱公治是州,始树木,增城栅,甓南北之街,作市门市区。
又教民为瓦屋,别灶廪,异人畜,以变其俗。
既又命夷陵刘光裔治其县,起敕书楼,饰厅事,新吏舍
三年,县功毕。
某有罪来是邦,朱公于某有旧,且哀其以罪而来,为至县舍,择其厅事之东以作斯堂,度为疏絜高明,而日居之以休其心。
堂成,又与宾客偕至而落之。
夫罪戾之人,宜弃恶地,处穷险,使其憔悴忧思,而知自悔咎。
今乃赖朱公而得善地,以偷宴安,顽然使忘其有罪之忧,是皆异其所以来之意。
夷陵之僻,陆走荆门襄阳京师,二十有八驿;
水道大江、绝淮抵汴东水门,五千五百有九十里。
故为吏者多不欲远来,而居者往往不得代,至岁满,或自罢去。
然不知夷陵风俗朴野,少盗争,而令之日食有与鱼,又有橘、柚、四时之味,江山美秀,而邑居缮完,无不可爱。
是非惟有罪者之可以忘其忧,而凡为吏者,莫不始来而不乐,既至而后喜也。
作《至喜堂记》,藏其壁。
夫令虽卑而有土与民,宜志其风俗变化之善恶,使后来者有考焉尔。
按:《欧阳文忠公集》卷三九。又见《文编》卷五六,《八代文钞》第二六册,雍正湖广通志》卷一○五,《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一九七、考工典卷八三。
峡州至喜亭景祐四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三九、《皇朝文鉴》卷七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三三、《续文章正宗》卷一三、《崇古文诀》卷一八、《方舆胜览》卷二九、《名世文宗》卷二一、《八代文钞》第二六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一二、《名山胜概记》卷四五、《三续古文奇赏》卷一五、《文编》卷五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五七○、雍正《湖广通志》卷一○五、《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一九七、乾隆《东湖县志》卷二五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至喜亭
蜀于五代为僭国,以险为虞,以富自足,舟车之迹不通乎中国者,五十有九年。
宋受天命,一海内,四方次第平。
太祖改元之三年,始平蜀。
然后蜀之丝枲织文之富,衣被于天下,而贡输商旅之往来者,陆辇秦凤,水道岷江,不绝于万里之外。
岷江之来,合蜀众水,出三峡荆江,倾折回直,捍怒斗激,束之为湍,触之为旋。
顺流之舟顷刻数百里,不及顾视,一失毫釐,与崖石遇,则糜溃漂没,不见踪迹,故凡蜀之可以充内府、供京师而移用乎诸州者,皆陆出,而其羡馀不急之物,乃下于江,若弃之然,其为险且不测如此。
夷陵为州,当峡口,江出峡始漫为平流。
故舟人至此者,必沥酒再拜相贺,以为更生。
尚书虞部郎中朱公再治是州之三月,作至喜亭江津,以为舟者之停留也。
且志夫天下之大险,至此而始平夷,以为行人之喜幸。
夷陵固为下州,廪与俸皆薄,而僻且远,虽有善政,不足为名誉以资进取。
朱公能不以陋而安之,其心又喜夫人之去忧患而就乐易,《诗》所谓「恺悌君子」者矣。
自公之来,岁数大丰,因民之馀,然后有作,惠于往来,以馆以劳,动不违时,而人有赖,是皆宜书。
故凡公之佐吏,因相与谋而属笔于修焉。
尚书职方郎中分司南京欧阳公墓志铭1034年1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公讳颍,字孝叔
咸平三年,举进士中第,初任峡州军事判官,有能名,即州拜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建宁县
未半岁,峡路转运使薛颜巡部至万州,逐其守之不治者,以谓继不治非尤善治者不能,因奏自建宁县往代之。
以治闻,由万州相次九领州而治之。
一再至曰鄂州
二辞不行:初彭州,以母夫人老,不果行;
最后嘉州,以老告,不行。
实治七州,州大者繁广,小者俗恶而奸,皆世指为难治者。
其尤甚曰歙州,民习律令,性喜讼,家家自为簿书,凡闻人之阴私毫发、坐起语言,日时皆记之,有讼则取以證。
其视入狴牢就桎梏,犹冠带偃箦,恬如也。
盗有杀其民董氏于市,三年捕不获,府君至,则得之以抵法。
又富家有盗夜入启其藏者,有司百计捕之甚急,且又大购之,皆不获,有司苦之。
公曰勿捕与购,独召富家二子,械付狱,鞫之。
州之吏民皆曰「是素良子也」,大怪之,更疑互谏。
公坚不回,鞫愈急,二子服。
然吏民犹疑其不胜而自诬,及取其所盗某物于某所,皆是,然后欢曰:「公,神明也」。
其治尤难者若是,其易可知也。
公刚果有气,外严内明,不可犯,以是施于政,亦以是持其身。
初,皇考侍郎许田,时丁晋公尚少,客其县。
皇考识之,曰贵人也,使与之游,待之极厚。
公佐峡州,晋公荐之,遂拜著作。
其后,晋公居大位,用事,天下之士往往因而登荣显,而公屏不与之接。
故其仕也,自著作佐郎秘书丞太常博士尚书屯田都官方三员外郎郎中,皆以岁月考课,次第升,知万、峡、鄂、歙、彭、鄂、阆、饶、嘉州,皆所当得。
晋公败,士多不免,惟公不及。
明道二年,以老乞分司,有田荆南,遂归焉。
景祐元年正月二十六日终于家,年七十有三。
考讳某,赠某官。
皇妣李氏,赠某县君
夫人曾氏,某县君,先亡。
公平生彊力,少疾病。
居家,忽晨起作遗戒数纸,以示其嗣子景昱曰:「吾将终矣」。
后三日,乃终。
而嗣子景昱能守其家,如其戒。
欧氏出于禹,禹之后有越王句践
句践之后有无疆者,为楚威王所灭,无疆之子皆受楚封,封之乌程阳亭者,为欧阳氏。
汉世有仕为涿郡者,子孙遂北,有居冀州渤海,有居青州千乘
而欧阳仕,世为博士,所谓欧阳《尚书》者也。
渤海之欧阳有仕者曰建,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者也。
赵王伦之乱,其兄子质南奔长沙
自质十二世生询,询生通,仕于唐,皆为长沙之欧阳,而犹以渤海为封。
通又三世而生琮,琮为吉州刺史,子孙家焉。
自琮八世生万,万生雅,雅生高祖讳效高祖生曾祖讳托,曾祖生皇祖武昌讳郴,皇祖生公之父赠户部侍郎讳仿,皆家吉州,又为吉州之欧阳。
及公,遂迁荆南,且葬焉,又为荆南之欧阳。
呜呼!
公于修,叔父也。
铭其叔父,宜于其世尤详。
铭曰:
寿孰与之,七十而老。
禄则自取,于取犹少。
扶身以方,亦以从公。
不变其初,以及其终。
欧阳文忠公集》卷六一。
又见《楚纪》卷五二,同治《宜昌府志》卷一六。
求雨祭文1038年1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一、《欧阳文忠公集》卷四九、《文章辨体汇选》卷三四、正德《光化县志》卷四、光绪《光化县志》卷七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
年月日,乾德县令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五龙之神曰:百里之地一时而不雨,则民被其灾者数千家。
然则水旱重事也,天之庇生斯民者,岂欲轻为之乎?
不幸而遭焉,则归其说于二者:一曰吏之贪戾,不能平民,而使怨吁之气干于阴阳之和而然也。
一曰凡山川能出云为雨者,皆有神以主之,以节丰凶,而为民之司命也。
故水旱之灾,不以责吏,则以告神。
呜呼!
民不幸而罹其灾,与神又不幸而当其事者,以吏食其禄而神享其祀也。
今岁旱矣,令虽愚,尚知恐惧而奔走;
神至灵也,得不动于心乎!
尚飨!
求雨祭汉景帝1038年1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一、《欧阳文忠公集》卷四九、《三续古文奇赏》卷二六、乾隆《东湖县志》卷二八、同治《宜昌府志》卷一四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
维年月日,具官修告于汉孝景帝之神:县有州帖,祈雨诸祠。
县令至愚,以谓雨泽颇时,民不至于不足,不敢以烦神之视听。
癸丑,出于近郊,见民稼之苗者荒在草间,问之,曰:「待雨后耘耔」。
又行见老父,曰:「此月无雨,岁将不成」。
然后乃知前所谓雨泽颇时者,徒见于城郭之近,而县境数百里山陂田亩之间,盖未及也。
修以有罪,为令于此,宜勤民事神以塞其责。
今既治民狱讼之不明,又不求民之所急,至去县十馀里外,凡民之事皆不能知,顽然慢于事神,此修为罪又甚于所以来为令之罪。
惟神为汉明帝,生能惠泽其民,布义行刚,威灵之名,照临后世,而尤信于此土之人。
神其降休,以答此土之民之信。
尚飨!
祭桓侯文1037年秋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一、《欧阳文忠公集》卷四九、乾隆《东湖县志》卷二八、同治《宜昌府志》卷一四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
谨以彘肩卮酒之奠,告于桓侯张将军之灵:农之为事亦劳矣,尽筋力,勤岁时,数年之耕,不遇一岁之稔。
稔,则租赋科歛之不暇,有馀而食,其得几何?
不幸则水旱,相枕为饿殍。
夫丰岁常少,而凶岁常多。
今夏麦已登,之早者,民皆食之矣。
又大熟,则庶几可以支一二岁之凶荒。
岁功将成,曷忍败之?
今晚田秋稼将实而少雨,雨之降者,频在近郊,山田僻远,欲雨之方,皆未及也。
惟神降休,宜均其惠,而终成岁功。
神生以忠勇事人,威名震于荆楚
没食其土,民之所宜告也。
尚飨!
祭五龙祈雨文1038年1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一、《欧阳文忠公集》卷七○、《黄氏日抄》卷六一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
伏以去之潦,丰不补凶,饥民食糟为命,而天久不雨,苗将槁焉。
旱非人力之能移,徒知奔走;
雨者龙神之所作,其忍不为!
薄奠拙辞,致诚而已。
尚飨!
三游洞石壁1059年 北宋 · 苏洵
七言绝句 押蒸韵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三游洞
洞门苍石流成乳,山下长溪冷欲冰。
天寒二子苦求去,我欲居之尔不能。
蔡州东湖 北宋 · 祖无择
七言绝句 押侵韵
夕阳水底铺锦,清夜波心月涌金。
此是东湖最佳处,无人来伴水仙吟。
袁州东湖卢肇 北宋 · 祖无择
 押词韵第十七部
袁山之阳秀水侧,草覆遗基谁氏宅。
皆云子发其姓卢,往往(彭本作以)文章名籍籍。
宅中旧物何所存,惟有嶙峋一区石。
阔才三尺高倍寻,久卧尘沙群瓦砾。
余心好异因独往,下马环观聊拂拭。
地表可见十二三,已足怪骇动魂魄。
呼工运锸(原作插,据彭本改)堑其旁,挽以长縆百夫力。
杂然鼓噪登大车,恍尔如蒙巨灵擘
选置东湖最佳处,四面澄波映天碧。
倚空突兀无与邻,顿觉亭台增气色。
弯环幽窦莫敢掸(原校:《江西通志》作探),恐有乖(原校:库本作牛)龙飞霹雳。
余尝南游到阳朔,众峰矗矗春笋植。
扪萝踏藓穷之遍,若此奇卓曾未识。
郡人奔走来如云,故老惊视复唧唧。
乃言此石遇真赏,屈指于今年二百。
沈埋旷代谁尔珍,一日光价逾荆璧
嗟余束发大夫后,区区志尚惟孤直。
十年再谪非不穷文渊阁本作窘),犹慕坚文渊阁本作圣)纯无改易。
如何故老不我愚,感物再三形叹息。
石不能言人有言,忽使他时重湮阨。
东湖(《永乐大典》卷二二六二引《清漳集》题作题阮希(圣)东湖 北宋 · 郭祥正
七言律诗 押东韵
东湖北溆水相通,十里荷花半白红。
冷艳已(道光本作可)能消酷暑,暗香时复散清风。
欲眠别浦无鱼艇,且倚疏栏学钓翁。
云起仙庭飞晚雨,洒然身世出尘(《永乐大典》作尘世出)笼。
张均峡山(补编)1059年 北宋 · 苏轼
五言律诗 押肴韵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
孤舟转岩曲,古寺出云坳。
岸迫鸟声合,水平山影交。
堂虚泉漱玉,砌静遗苞。
我为图名利,无因此结茅。
三游洞1059年 北宋 · 苏轼
七言绝句 押月韵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三游洞
冻雨霏霏半成雪,游人屦冻苍苔滑。
不辞携被岩底眠,洞口云深夜无月。
游洞之日,有亭吏乞诗,既为留三绝句于洞之石壁,明日至峡州,吏又至,意若未足,乃复以此诗授之1059年 北宋 · 苏轼
五言排律 押麻韵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三游洞
一径绕山翠,萦纡去似蛇。
忽惊溪水急,争看洞门呀。
滑磴攀秋蔓,飞桥踏古槎。
三扉迎北吹,一穴向西斜。
叹息烟云老,追思岁月遐。
唐人昔未到,古俗此为家。
洞煖无风雪,山深富鹿豭。
相逢衣尽草,环坐髻应髽。
灶突依岩黑,樽罍就石洼。
洪荒无传记,想像在羲娲。
此事今安有,遗踪我独嗟。
山翁劝留句,强为写槎牙
夷陵县欧阳永叔至喜堂1059年 北宋 · 苏轼
五言排律 押虞韵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欧阳修至喜堂
夷陵虽小邑,自古控荆吴。
形势今无用,英雄久已无。
谁知有文伯,远谪自王都。
人去年年改,堂倾岁岁扶。
追思犹咎吕,感叹亦怜朱(时朱太守为公筑此堂。)
旧种孤老,新霜一橘枯。
清篇留峡洞,醉墨写邦图三游洞有诗,夷陵图后有留题处。)
故老问行客,长官今白须。
著书多念虑,许国灭欢娱。
寄语公知否,还须数倒壶。
黄牛庙1059年 北宋 · 苏轼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黄牛峡
江边石壁高无路,上有黄牛不服箱
庙前行客拜且舞,击鼓吹箫屠白羊。
山下耕牛苦硗确,两角磨崖四蹄湿。
青刍半束长苦饥,仰看黄牛安可及。
虾蟆背1059年 北宋 · 苏轼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虾蟆背
蟆背似覆盂,蟆颐似偃月。
谓是月中蟆,开口吐月液。
根源来甚远,百尺苍崖裂。
当时龙破山,此水随龙出。
入江江水浊,犹作深碧色。
禀受苦洁清,独与凡水隔。
岂惟煮茶好,酿酒应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