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离骚赞序 东汉 · 班固
出处:全后汉文 卷二十五
《离骚》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初事怀王,甚见信任。同列上官大夫妒害其宠,谗之王,王怒而疏屈原。屈原以忠信见疑,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犹遭也;骚,忧也,明己遭忧作辞也。是时周室已灭,七国并争,屈原痛君不明,信用群小,国将危亡,忠诚之情,怀不能已,故作《离骚》。上陈尧、舜、禹、汤、文王之法,下言异、浇、桀、纣之失以风。怀王终不觉寤,信反间之说,西朝于秦。秦人拘之,客死不还。至于襄王,复用谗言,逐屈原。在野又作「九章」,赋以风谏,卒不见纳。不忍浊世,自投汨罗。原死之后,秦果灭楚。其辞为众贤所悼悲,故传于后(《楚辞》王逸注本)。
离骚新序下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二、《鸡肋集》卷三六、《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九、《四续古文奇赏》卷一八、《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七三
司马迁作《史记》,尧舜三代本纪、《孔子世家》,所引《尚书》、《论语》事,颇变其文字训诂,至《左氏》、《国语》,则迁所笔削惟意。迁欲自成一家言,故加隐括而不嫌也。虽然,迁追琢传记之辞可也,而变《尚书》、《论语》文字不可也。补之事先朝为著作郎,上即位,备太史氏,古文国书得损益之,况传记乎!《离骚经》始汉淮南王安为传,按《隋志》传亡。旧有班固叙赞二篇,王逸序一篇,梁刘协序一篇。而王逸云班固、贾逵改易前疑,则固此序或当时作者也,然颇诋原狂狷,擿其不合者。逸高原义,每难固说。协附逸论,然亦复失之。固序曰:「君子之道,穷达有命。固潜龙不见,是而无闷;《关雎》哀周,道而不伤」。又曰:「如《大雅》『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斯为贵矣」。固说诚是也。虽然,潜龙勿用,圣人之事也,非所以期于原也。又自淮南、太史,皆以谓兼《风》、《雅》之义,而固独疑焉。夫《国风》不能无好色,然不至于淫;《小雅》不能无怨诽,然不至于乱。太史公谓原之辞兼此二者而已,乃周道《大雅》岂原所得庶几哉?虽迁亦不以是与原也。世衰,君臣道丧,去为寇敌,而原且死忧君,斯已忠矣。唐柳宗元曰:《春秋》「枉许止,以惩不子之祸;进荀息,以甚苟免之恶」。夫荀息阿献公之邪心以死,其为忠也污矣;惟其死不缘利,故君子犹进之。而原乃以正谏不获而捐躯,方息之污,则原与日月争光可也,非过言也。固又以谓原露才扬己、竞于危国群小之中。是乃上官大夫靳尚之徒所以诬原伐其功、谓「非我莫能为」者也,固奈何亦信之!原惟不竞,故及此。司马迁悲之曰:「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而固方且非其怨刺怀、襄、椒、兰!原诚不忘以义劘上,而固儒者,奈何亦如高叟之为诗哉!又王逸称《诗》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谓原风谏者,不如此之斥。逸论近之。刘协亦援逸此论,称固抑扬过实。君子之与人为善,义当如此也。至言浇羿姚娀,与经传错缪,则原之辞甚者,称开天门、驾飞龙、驱云、役神,周流乎天而来下,其诞如此,正尔托谲诡以谕志,使世俗不得以其浅议己,如庄周寓言者,可以经责之哉?且固知相如虚辞滥说,如诗风谏,而于原誇大,独可疑乎?固大较喜訾前人,如薄相如、子云为赋,而固亦为赋也。刘协文字卑陋,不足言,而亦以原迂怪为病。彼原嫉世,既欲蝉蜕尘埃之外,惟恐不异;乃固与协所论,必《诗》之正,如无《离骚》可也。呜呼!不讥于同浴,而讥裸裎哉!又协云「士女杂坐」、「娱酒不废」,荒淫之意也。是协以《招魂》为原作,误矣。然《大招》亦说「粉白黛黑」、「清馨冻饮」、「穷年永乐」,协以此为荒淫,则失原之意逾远。原固曰「世皆浊,我独清」,岂诚乐此浊哉?哀己之魂魄离散而不可复也!故称楚国之美,矫以其沉酣污泥之乐,若可乐者而招之,然卒不可复也,于是焉不失正以死而已矣。呜呼!协安知《离骚》哉!抑固《汉书》,称大儒孙卿亦离谗作赋,与原皆有古诗恻隐之意。而此序乃专攻原,不类,疑此或贾逵语,故王逸言班、贾以为露才扬己,不专指班。然亦不可辨也。
书蒋防屈原碑阴 宋 · 王定民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二、《永乐大典》卷五七六九
人之于死一也,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有义有命而已。古者忠臣烈士道不行于我,而忠义欲感动于其君,不能偷生苟容,甘同殒于大辱。当是时,死重而生轻,与夫自经于沟渎而人莫之知,异矣。楚之屈原于怀王为同姓,博闻彊志,明于治乱之要,议事出号,王之所任实厚。于是同列争宠而害其能者,上官大夫之谮至。宪令国之大权,而君委之于我,信也。成于我而行于君,犹有漏言。夫身之祸未成,而讵夺其阙文忠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不能使之无怨。怨生于亲,亲之过大而不怨,盖人子之不可讥,谓之不孝,屈乎以人子之于亲而怨其君,可怨也。忧愁幽思而作《离骚》,马迁犹以为自怨,岂怨其谗而不怨其听谗欤?抑谗不足以怨,而以身之不见信而怨欤?怀沙而投于江流湍疾,救晚而失其骸,皆不见疑也,与申徒狄负石何以异?而蒋防于此疑之,是疑其无有也。湘人思之,招魂而葬于是,墓起于江之干,葬能藏其棺衾而不见貌,于是有庙以祭之,祭以思其貌。邑有庙者三,以见湘人思之多也。平以君见疑而死,死之远,防为文于唐,又以死为疑,是重平之不幸也。夫咏其事之实,莫如乡人。余居于亳之澳,此知为澳,至徐之沛,过宿之虹,然后知为沛为虹。余缉图经至此,说其疑附于防之后。
沅州昭灵庙记 南宋 · 黄㽦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三四、《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二六九、乾隆《沅州府志》卷三七、光绪《湖南通志》卷七七
三闾大夫,楚之放臣耳,其祠几遍于楚地,去千载远,人敬之不忘。说者称其忧思而作《离骚》,又谓楚人高义而伟其文,是皆专以其言而论。三百篇曰颂、曰刺,作者不一,而后之叹慕,如吉甫、史克、苏公者,祠亦阙焉。尝质诸传,大夫平生事不多见,然入则与王同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始任之亦重矣。终虽去国,去而眷顾不忘,若不可以一朝去。历考其人,实明乎君臣之义,于言直托焉耳。在《易》之辞,尊卑贵贱有定位,而人之大伦以立。羲、昊以降,皋、夔、稷、契之事,其上都俞吁咈,真情发见,奚啻家人父子之相维,其疏间之机不萌也。自是而后,殷之三仁、周之二老,或死或去,一时进退,而世之盛衰系焉。大夫出百世下,当战国凭陵,异端并兴,无复先王之法,至或视其君如寇雠,委而去者。独能正道直行,蹇蹇好修,以信见疑,以忠被谤。虽哲王之不悟,而不忍怀其情而不发,又不肯委厥美以从俗。以至恐皇舆之败绩,伤灵修之数化,吐露情实,欷歔反覆,尚冀其君之改,庶几秦不入,楚不危,而臣之职得矣,一上官大夫,吾何与责?后之人深求其志,则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彼怀利以事其君固不足道,若夫谏而不用,悻悻然穷其日之力以去,况可与语杀身成仁之事哉?大夫卒于自沉,要非私其身者,其有功于世教多矣。由是而观,以死勤事,自当祀于其地,顾乃以言而取之,岂为深知大夫者耶?沅在五溪之间,去郡五里,邦人筑宫以祀,其来已久,水旱有祷必应。祠故无记,仅刻本传于石,或者病其缺典。乡之秀彦父老同辞而请于余,因诵所闻如此。至于兴置本末,则非今日求记之意,故不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