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公孙衍” 相关资源
诗文库 正文
楚王 战国齐国 · 齐湣王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八
寡人患楚之不察于尊名也。
秦惠王死,武王立张仪走魏,樗里疾、公孙衍用,而楚事秦。
夫樗里疾善乎韩,而公孙衍善乎魏,楚必事秦。
韩、魏恐,必因二人求合于秦,则燕赵亦宜事秦。
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
王何不与寡人并力收韩、魏、燕、赵,与为从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于天下,莫敢不乐听,则王名成矣。
王率诸侯并伐,破秦必矣。
王取武关、蜀、汉之地,私吴、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韩、魏割上党,西薄函谷,则楚之强百万也。
且王欺于张仪,亡地汉中,兵锉蓝田,天下莫不代王怀怒,今乃欲先事秦,愿大王熟计之(《史记。楚世家》)
战国策书录 西汉 · 刘向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七
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中《战国策》书,中书馀卷,错乱相糅莒
又有国别者八篇,少不足,臣向因国别者略以时次之,分别不以序者以相补,除复重,得三十三篇。
本字多误脱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如此字者多。
中书本号,或曰《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或曰《事语》,或曰《长书》,或曰《修书》。
臣向以为战国游士辅所用之国为之策谋,宜为《战国策》。
其事继《春秋》以后,讫楚汉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间之事,皆定,以杀青,书可缮写,叙曰:
周室自文武始兴,崇道德,隆礼义,设辟雍泮宫庠序之教,陈礼乐弦歌移风之化,叙人伦,正夫妇,天下莫不晓然。
论孝弟之义,惇笃之行,故仁义之道满乎天下,卒致之刑错四十馀年,远方慕义,莫不宾服,雅颂歌咏,以思其备。
下及康昭之后,虽有衰德,其纲纪尚明,及《春秋》时巳四五百载矣。
然其馀业遗烈,流而未灭,五伯之起,尊事周室,五伯之后,时君虽无德,人臣辅其君者,若郑之子产,晋之叔向齐之晏婴,挟君辅政,以并立于中国,犹以义相支持,歌说以相感,聘觐以相交,斯会以相一,盟誓以相救,天子之命,犹有所行,会享之国,犹有所耻,小国得有所依,百姓得有所息,故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
周之流化,岂不大哉。
及春秋之后,众贤辅国者既没而礼义衰矣,孔子虽论《诗》《书》,定礼乐,王道粲然分明,以匹夫无势,化之者七十二人而已,皆天下之俊也,时君莫尚之。
是以王道遂用不兴,故曰「非威不立,非势不行」。
仲尼既没之后,田氏取齐,六卿分晋,道德大废,上下失序。
秦孝公,捐礼让而贵战争,弃仁义而用诈谲,苟以取强而巳矣。
夫篡盗之人,列为侯王,诈谲之国,兴立为强,是以传相放效,后生师之,遂相吞灭,并大兼小,暴师经岁,流血满野,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安,夫妇离散,莫保其命,涽然道德绝矣。
晚世益甚,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五,敌侔争权,盖为战国,贪饕无耻,竞进无厌,国异政教,各自制断。
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兵革不休,诈伪并起。
当此之时,虽有道德,不得施谋,有设之强,负阻而恃固,连与交质,重约结誓,以守其国,故孟子孙卿儒术之士,弃捐于世,而游说权谋之徒,见贵于俗。
是以苏秦张仪公孙衍陈轸、代厉之属,生纵横短长之说,左右倾侧。
苏秦为纵,张仪为横,横则秦帝,纵则楚王,所在国重,所去国轻。
然当此之时,秦国最雄,诸侯方弱,苏秦结之,时六国为一,以傧背秦,秦人恐惧,不敢窥兵于关中,天下不交兵者二十有九年
然秦国势便形利,权谋之土,事先驰之,苏秦初欲横,秦弗用,故东合纵,及苏秦死后,张仪连横,诸侯听之,西向事秦。
是故始皇因四塞之固,据崤函之阻,跨陇蜀之饶,听众人之策,乘六世之烈,以蚕食六国,兼诸侯,并有天下,杖于谋诈之弊,终于信笃之诚,无道德之教,仁义之化,以缀天下之心,任刑罚以为治,信小术以为道,遂燔烧《诗》《书》,坑杀儒士,上小,下邈三王,二世愈甚,惠不下施,情不上达,君臣相疑,骨肉相疏,化道浅薄,纲纪坏败,民不见义,而悬于不宁,抚天下十四岁,天下大溃,诈伪之弊也。
其比王德,岂不远哉!
孔子曰:「道之以,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夫使天下有所耻,故化可致也,苟以诈伪偷活取容,自上为之,何以率下,秦之败也,不亦宜乎。
战国之时,君德浅薄,为之谋策者,不得不因势而为资,据时而为□,故其谋扶急持倾,为一切之权。
虽不可以临国教化兵革,救急之势也。
皆高才秀士,度时君之所能行,出奇策异智,转危为安运亡为存,亦可喜,皆可观。
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所校《战国策书录(《战国策》剡川姚氏宋刻本)》。
秋怀诗十一首 其三 806年9月 中唐 · 韩愈
 押愿韵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引用典故:陈迹 犀首 廉颇
彼时何卒卒,我志何曼曼(音万)
犀首好饮廉颇能饭
学堂无事,驱马适所愿
茫茫出门路,欲去聊自劝(一作叹)
归还阅书史,文字浩千万
陈迹谁寻贱嗜贵献
丈夫意有在(一作存)女子乃多怨。
净土院王伯初饮呈座人 北宋 · 刘敞
七言绝句 押阳韵
雪满春城幽兴长,放歌起舞尽君觞。
幸怜犀首无事,不怪次公醒亦狂。
闲中有富贵 北宋 · 司马光
五言律诗 押虞韵
闲中有富贵,迥与俗尘殊。
水净齐纨展,花繁蜀锦纡。
竹风寒扣玉,荷雨急跳珠。
可笑公孙衍,酣歌誇丈夫。
次韵周开祖长官见寄1079年6月13日 北宋 · 苏轼
七言排律 押尤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湖州市
俯仰东西阅数州,老于歧路岂伶优
初闻父老推谢令,旋见儿童迎细侯
政拙年年祈水旱,民劳处处避嘲讴
河吞巨野那容塞,盗入蒙山不易搜。
仕道固应惭扶颠未可责由、求。
渐谋田舍犹怀禄,未脱风涛且傍洲。
惘惘可怜真丧狗,时时相触是虚舟。
朅来震泽都如梦,只有苕溪可倚楼。
斋酿酸甜如蜜水,乐工零落似风鸥。
远思颜、柳并诸谢,近忆子野。)令举。)与老刘孝叔。)
风定轩窗飞豹脚,雨馀栏槛上蜗牛。
旧游到处皆苍藓,同甲惟君尚黑头。
忆昔湖山共寻胜,相逢杯酒两忘忧。
醉看梅雪清香过,夜棹风船骇汗流。
百首共成山上集,三人同作月中游。
海南未起垂天翼,涧底仍依径寸庥。
已许春风归过我,预忧诗笔老难酬。
此生岁月行飘忽,晚节功名亦谬悠
犀首正缘无事饮,凭驩应为有鱼留。
从今更踏青州曲,薄酒知君笑督邮
王巩清虚1079年 北宋 · 苏轼
 押词韵第三部 创作地点:浙江省湖州市
清虚堂里王居士,闭眼观心如止水。
水中照见万象空,敢问堂中谁隐几。
吴兴太守老且病,堆案满前长渴睡
愿君勿笑反自观,梦幻去来殊末已。
长疑安石恐不免,未信犀首无事
勿将一念住清虚居士与我盖同耳。
孟轲 宋 · 曹勋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四、《松隐文集》卷三七
孟轲庄周苏秦张仪,皆同时人,与秦俱事齐宣王
孟子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之语,而独不及秦。
俱禄于齐而羞其行,故不及耶?
又周在楚,贤者当相闻,而书乃相远,岂道不同不相为谋耶?
知此者亦有辨矣。
衡州报恩寺结夏疏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三四、《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二○
公孙衍口解谈天,何曾识饱;
梵钵提舌能知味,岂免常饥。
况当结夏之辰,正乏伊蒲之馔。
如猛虎在槛,徒摇尾以乞怜;
沐猴坐禅,空垂涎而待哺。
念三餐而永慨,思一饱之何时。
既未能凿井以耕田,又岂解吸风而饮露。
虽云口挂壁,是本分家风;
然而肠转雷,亦难甘蔬卜。
若言清供,但一味水养石菖蒲;
饿杀贫僧,欠五百饭中铁菱角。
鲁仲连辞齐爵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八、《拙斋文集》卷一三
仲连非战国士也。
战国之士如苏秦张仪公孙衍之徒,所以为诸侯排难解纷者,大抵志于得利,不啻如商贾之所为。
齐威王八年,楚伐齐,王使淳于髡之赵请救,赍金百斤、车马十驷。
仰天大笑冠缨索绝,曰:「臣从东方来,见道傍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而祝曰:『五谷蕃熟,穰穰满家』。
臣以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多,故笑之」。
于是王乃益黄金千镒、车马百驷。
此其所以异于商贾者几希。
仲连新垣衍,不肯帝秦,平原君言于赵王而欲封之,仲连曰:「所贵于士者,为人排难解纷而无取也。
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仲连不忍为也」。
及其下聊城也,齐人欲爵之,仲连曰:「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仲连者,焉得以战国之士待之哉?
盖为士者,欲轻世肆志,则无望乎富贵;
苟有望乎富贵,则无耻而诎于人。
此二者盖不可以两立也,又安得富贵而轻世肆志哉?
魏文侯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退而见翟璜,踞堂而与之言。
翟璜不悦。
文侯曰:「段干木,禄之则不肯,官之则不受。
汝位则上卿,禄则万钟,既受吾食,又责吾礼,何可得哉」?
汉高祖之得天下,张子房韩信萧何号为三杰
萧何相国韩信裂齐而王,独子房愿封留,闭门辟谷,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可谓不役于富贵,而能轻世肆志矣。
卒之,萧何械系,韩信诛戮,独子房以功名自终,不取其区区之爵禄,故得以遂其志。
扬子云曰:「鸿飞冥冥弋人慕焉」?
张子房鲁仲连之谓欤!
路德章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四、《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一
所与子约书甚善,但谓东莱遗言有涉于经济维持者别为一事而异于平日道学之意,则恐亦未免有累于东莱也。
龟山尝讥王氏之学离内外、判心迹,使道常无用于天下而经世之务皆私智之凿,正谓此耳。
又谓傥遇汉祖、唐宗,亦须有争不得、且放过处,亦是旧时意思尚在。
方寸之地只有一毫此等见识,便是枉尺直寻底根株。
直须见得正当道理分明,不容些儿走作,即自然无复此等意思。
虽欲宛转回护,亦有所不可得矣。
古之圣贤以枉尺直寻为大病,今日议论乃以枉尺直寻为根本,若果如此,即孟子果然迂阔而公孙衍张仪真可谓大丈夫矣。
德章已见大意,自不必如此说。
因笔及之,亦恐馀證未解,聊复云云耳。
《仪礼》编已收,此间朋友未有能办此者。
《春秋》想亦不辍用工。
此文字未为切己,然亦可惜中废。
但稍减课程,令日力有馀,不至忙迫,即玩索涵养之功不至欠阙矣。
孟子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三、《悦斋文钞》卷八
义利之说,相资以为用,不患其并立而患利之偏胜,此圣贤之立言所以不同也。
《易》以「元亨利贞」为乾之四德,《文言》释之曰:「利者,义之和也」。
义、利岂可以相无哉!
孟子游于战国,始专以义为言,凡及于利者必深诋之,非恶于利而好为甚高之论也,因时救弊,不得不然也。
昔者尧不以天下利丹朱,而以舜利天下,舜不以天下利商均,而以禹利天下,当时信之,后世仰之,灼知以天下之大义兴天下之大利也。
故义利之说并立而不害,不辨而自明。
至于禹之传子,非以为利也,将以息天下之争也,后世已疑其德衰。
汤之放桀,非以为利也,将以除天下之虐也,后世果以为口实。
皆圣人也,时非唐、虞,不得已而为夏、商。
天下之君子固知其心,而众人或未之知也,于是义利之说始交相胜而不明矣。
武王之克商,无以异乎汤,伯夷叔齐饿首阳之下,则义士固非周矣。
商民之心,亦不能无疑于周,周公作书谆复谕之,若曰:「非我小国,敢弋商命」。
又曰:「非我一人奉德康宁,时惟天命」。
又曰:「非予罪,时惟天命」。
其言武王则曰:「不敢替厥义德」。
其命康叔,则曰:「用其义刑义杀」。
深欲天下知周之伐纣,非利而为之,皆义而已矣。
至于周衰,王者不作,桓、晋文始假义以济其利,伐楚以责贡,纳王以示民,夫岂出于诚心哉!
吾夫子盖悯之,乃判为义利之说,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又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门弟子知之,故曰:「子罕言利」。
夫子之言,已有心于救世矣。
逮至战国,先王之道丧,天下始专于趋利,而不知有义,为君者好利而忘其民,为臣者见利而遗其上,游说之士朝纵而暮衡,捭阖之徒俯贺而仰吊。
孙、吴、申、商、公孙衍之属,既甘心于为利,杨、墨之说,又乘间而入之。
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是贼义以利其身也;
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是贼仁以利于人也。
孟子以一身扶持王道,倘不深斥为利之说,以专明吾义,不几于推波助澜、抱薪救火乎?
是故答梁王则曰:「王何必曰利」?
宋牼则曰:「何必曰利」?
不从陈代枉尺直寻之请,力辨万章割烹食牛之问,鄙仪衍为妾妇之道,斥杨、墨于禽兽之域。
至于汤、武放伐之事,往复论之,尤为详明。
夫岂好辩哉?
将以存吾义也。
虽时君谓之迂阔,终莫能听,然使万世之下知有仁义之说,不相胥而为夷狄者,孟子之力居多也。
世之论者,谓夫子以周为至德,言武为未尽善,而孟子告诸侯,则每言汤武之事,殊不知春秋之际,诸侯犹有畏义之心,而王室之衰微,未若战国之甚,故夫子不忍言汤武之事,而每有为东周之心;
至于孟子之世,天下合为六,皆国富兵强,侈然有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之志,故孟子每言汤武而要之仁义,使诸侯知有仁义之说,则征伐之事敢轻为之乎?
是乃孟子之所以存周也。
然则义利之道,得而行;
义利之说,得而明。
圣人之有功于后世,岂不大哉?
瑞鹧鸪 其四 乙丑奉祠归舟次馀干1205年 南宋 · 辛弃疾
 押词韵第一部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余干县
江头日日打头风。
憔悴归来邴曼容
郑贾应求死鼠叶公是好真龙

孰居无事犀首,未办求封遇万松。
却笑千年曹孟德,梦中相对也龙钟。
十论 其七 衰盾 南宋 · 曾丰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四、《缘督集》卷一五
君子之于道,无可也,无不可也,裁之而已矣。
裁之心而贞,裁之身而正,裁之家而齐。
久矣,家政之未易裁也!
夫苟能裁,上则为舜,下亦不失为鲁庄公
苟为不能,则管、晏,甚则桓公也已矣。
虽然,特家事尔。
春秋、战国以来,以执国之政闻者,大莫如子产,次莫如公孙衍张仪
子产之使人爱也以惠,之使诸侯惧也以怒。
兹皆不免乎一偏者也。
虽然,如得其正焉亦足矣。
而吾闻之子产盖众人之母,而类非大丈夫也。
则彼之惠与怒,意其非正也已矣。
《书》曰:「德威惟畏」。
《礼》曰:「君子之爱人也以德」。
之正也。
今夫子产直众人之母而已矣,则其所以使人爱者,固非君子之德也。
又不得为大丈夫,则其所以使诸侯惧者,夫岂德威也哉!
晋卿有曰:赵文子与其子宣子者,其一使人爱,其一使人畏。
盖之三子类也,而世率以为正。
或曰:特不正尔。
余惑焉。
之事,其失也彰;
衰之事,其失也潜。
夫彰,故人得而知之;
潜非识者莫知也。
「子为正卿而不务德」,此郤缺之言也;
「子为正卿而不讨贼」,此董狐之言也。
以二子之所以诘者而溯之心,则凡之所为,迎公子雍,送射姑帑之类,大抵敢行非度以胁之而已矣,盖不待识者而后知,故曰彰。
衰则不然,其操似洁,其言似据,其为政似和易,故虽识者或以为正,我则兹不予,故曰潜。
其不予何也?
其心术不正也。
其不正何也?
公重去齐,而衰醉以酒,一不正也;
公逊楚礼而衰强之受,二不正也;
公怒野人予块,而衰以为有土之兆,三不正也。
凡是三不正,盖衰所以为忠,而君子以为是小人之爱其君也,大人格君心之非则不然也。
以衰之所以爱其君者溯衰之所以使人爱者,要不过矫情诡词以笼之而已矣,岂君子之德爱也哉!
而世率以为正。
或曰特不正尔,吾故悉言之,以发千载未败之事。
然则奚以为未败?
曰:抑尝败矣。
介之推以二三子贪天之功为诬,盖为衰发也,顾未斥之尔。
然则奚以知其为衰发?
曰:从亡之臣,虽无虑十数,而最善诬者,莫如衰也。
然则奚以知其莫如衰?
曰:秦之享公也,公欲以子犯从,子犯逊焉,曰:「吾不如衰之文」。
衰行,应对捷出。
君子曰:「衰,颊舌之士也」。
吾意衰之舌不独发于从公之享,又施于诬天以攘功,不然,从亡之臣如子犯者鲜矣。
今自谓不如衰,则之推所谓二三子者,非衰而谁?
故吾谓衰之可爱似子产之可畏似公孙衍张仪
其所为异者,特子产以心而衰以舌,以舌而以心尔。
之失在心而人知之,衰之失在舌而人反不知,岂其失之也以舌,而文之也亦以舌耶?
此一说尔。
又有一说焉。
大抵议论人者,于其失甚者则加意,未甚则略之。
略之则其失虽彰,而或至于网漏;
加意则其失虽潜,往往吹毛而求之不贷也。
盖人情则然。
败而衰未败,得非之失也甚,故董狐郤缺吹毛而求之,而衰则未为已甚,故人略之欤?
呜呼!
人既略之矣,又从而文之以舌,虽千载不败可也,而余独吹毛焉者,盖惜夫衰之缪用其心,而未可与入吾孔子之道而已矣。
故君子以为衰,冬之日也;
,夏之日也;
孔子,元气也。
汉阳军学讲义1215年11月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三、《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湖北省武汉市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尚志」一章。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一章。
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负阴而抱阳,均气而同体,未始不相似也。
灵于物而谓之人,贤于人而谓之士,则其等级亦相辽绝矣。
渴饮而饥食,趋利而避害,人物之所同也,士居其中,独超然有以异于人与物,何哉?
以其能立吾志,而惟仁义之是趋也。
茍为不然,则章甫其冠,逢掖其衣,懵然而无识,颓然而无志,其所尚者不过饮食利害之间,谓之人已有愧矣,亦何以当为士之名哉?
故为士者,要当以立志为先,而立志者要当以仁义为主。
仁义者,天理之自然,人心之固有也,为宅也而安,为路也而正,人之不可以不居而由之也。
言而非之,是自害也;
委以不能,是自弃也。
士之异于人物者,以其立志,而惟仁义之趋也。
自暴自弃,是舍其所以异于人与物者,而不足以谓之士矣。
诸君处庠序而谓之士者也,盍亦先立吾志,讲明是理而力行之,庶几居仁由义,而无愧于为士之名。
不然,则汩没于饮食利害之间,识陋而志卑,醉生而梦死,孟子所谓「哀哉」,岂不甚可哀也哉?
诸君其勉之。
滕文公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一章。
滕之为国,方五十里,国之至小者也;
间于齐、楚,势之至危者也。
以至小之国,处至危之势,干戈相寻,剪焉倾覆,可立而待也。
文公思所以自全之策,不谋之申、商、管、晏之徒,顾乃即孟子而问焉。
孟子亦当告之以国若何而富,兵若何而强,庶乎其可瘳也,一则曰性善,二则曰,何其迂阔不切事情耶?
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
者,尽此性者也。
茍尽此性,可为也,况于区区之富强乎?
人无贤愚,均具此性,之圣人皆可为,何独于文公而疑之哉?
孟子历引成覸颜渊公明仪之言,所以释文公之疑,卒之以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所以厉文公之志也。
道之不明久矣,举天下之人汩没于利欲之中,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品庶冯生,天之所以与我而可为者,懵然莫觉也。
譬如瓮盎之间,百千蚊蚋,须臾之顷,乍起乍灭,何足道哉?
诸君诚能深思孟子之言,而厉之以自强之志,则将有以超然独立乎万物之表,而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矣。
夫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诸君其亦退而思之哉!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止不足以事父母」。
仁义礼智,心之体也,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心之用也。
古之言道,未有若是之深切著明也。
人禀五行之气以生,有是气,则必有是理,仁义礼智者,木火金水之理也;
有是体则必有是用,恻隐、羞恶、辞逊、是非者,仁义礼智之用也。
人莫不有是气,则莫不有是理,莫不有是体,则莫不有是用,此天之所以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者也。
天下之人伥伥然于覆载之间,亦尝反诸吾身而思之乎?
饥食而渴饮,趋利而避害,则知之矣;
至于天之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者,乃反不知焉,何哉?
孟子悯斯人之愚而莫之觉也,故为之反覆开示之,既启之以孺子入井之端,又告之以火然泉达之始。
知是理而充之,则足以保四海,不充之则不足以事父母,充不充之间,而功用之辽绝乃如此,其教人之意亦切矣。
世之学者未有不读七篇之书者也,而莫有知其言之为切者何哉?
习俗之所汩,利欲之所昏,既无明师良友以示之,又无诚心坚志以求之,譬如大明当天,而瞽者莫之见也,岂不甚可悯也哉!
学者诚能于此玩味而有得焉,则圣贤之道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
公都子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一章。
古之言性者多矣,何其纷纷而不一耶?
在《商书》则言常性,在《周书》则言节性,在孔子则言性相近,在孟子则言性善。
圣贤立论固已不同,下至诸子,则荀子言性恶,扬子言善恶混,韩子言三品,佛氏则又以知觉言性。
然则后世将何所折衷耶?
盖尝即数说而考之,性即理也,理无不善;
气质之禀不能皆同,则所受之理亦随以异。
此善不善之所由分也。
《商书》之言常性,孟子之言性善,此指理而言也。
《周书》之言节性,孔子之言相近,此指气而言也。
所指虽异,亦何害其为同哉?
荀、扬、佛氏则敢为异论而不顾者也。
谓之恶则性无善矣,谓之混则善恶相对而生也,此岂理之本然者哉?
知觉者人之精神,而又所以言性也。
韩愈氏生于数子之后,独有得于圣贤之意,其曰「性之品有三」,则孔子相近之谓也;
「所以为性者五」,则孟子性善之谓也。
故其自视以为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而每以孟子自比者,夫岂无所见而然欤?
之言则善矣,然性之品有三,亦未知其所以然也。
迨我本朝,关洛之学发明不传之遗旨,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
又曰:人生气禀,理有善恶。
又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
然后圣贤之意坦然明白,而诸子异端始无所容其喙矣。
学者知理之无不善,则当加存养之功;
知气质之有善有不善,则当施矫揉之力。
务本之学,未有急于此者,诸君其勉之。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一章。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一章。
人禀五行之秀气以生,所禀之理则为仁义礼智信,此天之所以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也。
天生五材,缺一不可,在《易》之《乾》则曰元亨利贞,在人之德则曰仁义礼智,而不及乎信者何也?
仁义礼智莫非实理之所为,犹土之居中而旺于四季也,故四端不言信,而信在其中矣。
仁义礼智四者并立,圣人于《易》独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七篇之书亦多以仁义对言,而又不及乎礼智者,何也?
仁属乎阳,礼则阳之极;
义属乎阴,智则阴之极。
之极,而之极也。
故专言仁义,而礼与智在其中矣。
至于孔门师生之问答,又皆以求仁为先,而不及乎义,《孟子》此章亦特以仁为言者,又何也?
盖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之所得以为心者也。
四序之运莫非生意之流行,此心之妙亦孰非仁道之流行乎?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从,与夫交朋友之信,不仁而能若是乎?
苟尽此心,则安富尊荣亦理之必然也。
世教不明,人心邪僻,父子兄弟之间犹不能以相保,况敢望其仁民爱物乎?
举天下之间,莫非私意之流行,相倾相诈,相戕相贼,无一物得遂其生者。
至于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则私意横生,天理灭矣。
不知人心既失,国其有不殆者乎?
孟子战国之际,深明荣辱得失之辨,其忧世之心切矣。
诸君日处庠序,可不知教人之先务,而思所以自勉乎?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一章。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茍欲生之」一章。
天运乎上,地处乎下,阴阳五行周流乎中,而人物生焉。
则人物者,均禀天地之气以为体,而均得天地之心以为心也。
然人之所以异于物者,又以其禀气之正,而其心为最灵。
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而独异于万物者如此,其可不知所以自贵乎?
圣贤教人,必使之正其心、修其身者,盖不若是,则无以全天地之赋予,而异于万物也。
所谓正其心、脩其身者,亦尽吾当然之理而已。
耳目手足,百体具焉,身也。
视明而听聪,手恭而足重,此身之理,而所以为身者也。
虚灵知觉,百虑生焉,心也。
仁、义、礼、智以为体,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以为用,此心之理,而所以为心者也。
内而察诸精神念虑之间,外而审诸动容周旋之际,无适而不当于理,此心之所以正、身之所以修也。
茍为不然,则徇情纵欲,悖理伤道,亦将无所不至矣,虽曰具人之形,而与禽兽奚异哉?
孟子忧世之心切,故举其至轻,以明其至重,欲使斯人反而思之,庶乎有以全吾身心之理,而无愧于所以为人也。
孟子之书者多矣,孰能深味其言而力行之乎?
以至贵之身心,沉溺于利欲之中,自暴自弃而不自知也,其亦可哀也哉!
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其是之谓夫。
孟子牛山之木尝美矣」一章。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一章。
性禀于天,故在人者无不善之性;
情发乎性,故在人无不善之情。
所以不善者,气昏之欲汩之也。
迨其气清而欲窒,则善端未有不油然而生者,性善故也。
《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民」,《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
孩提之童,至无知也,而皆知爱其亲;
赤子入井,于己无与也,而见之者皆怵惕。
火然泉达,谁独无是心哉?
有是心而不能养之,养之而不能致其志,善端虽萌,而为气所昏、为欲所汩,天固予我,而我固贼之,则与禽兽奚异哉?
诚能存养于斋庄静一之中,省察于念虑云为之际,使吾善端之萌通达而无窒碍,充足而无欠缺,如萌檗之生,无牛羊斧斤、一暴十寒之患,则其至于干云蔽日也可必矣。
故为人而合乎天为士,而至于圣,亦即此心而充养之尔。
孟子发明养心之论,而申之以专心致志之戒,其示人之意切矣。
读书至此而犹不悟焉,则亦终于为小人之归也,岂不深可叹哉!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一章。
若昔圣贤,垂世立教,载在方策,凡言心者,不一而足。
、禹之授受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成汤则「以礼制心」,文王则「小心翼翼」,孔子有「操则存,舍则亡」之戒,孟子复断为之说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圣贤之事业大矣,而拳拳于心之一说,何耶?
心者神明之舍,虚灵洞彻,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
天之高也,地之厚也,日月之出没,寒暑之往来,四序之行,万物之生,是必有为之主宰者然也;
茍无以为之主宰,则安能亘古穷今,循序而不乱乎?
人禀天地之气以为体,而得其所以主宰者以为心,故人心之妙可以参天地,可以赞化育,可以修身而齐家,可以治国而平天下,孰非此心之所为乎?
然人心至微,而攻之者众。
耳目口鼻之欲、喜怒哀乐之私,皆足以为吾心之累也。
此心一为物欲所累,则奔逸流荡,失其正理,而无所不至矣。
是以古之圣贤战战兢兢,静存动察,如渊冰,如奉槃水,不使此心少有所放,则成性存存而道义行矣。
孟子求放心之一语,所以警学者之意切矣。
自秦汉以来,学者所习,不曰词章之富,则曰记问之博也,视古人存心之学为何事哉!
迨我本朝,周、程先生倡明圣学,以继孟子不传之绪,故其所以诲门人者尤先于持敬。
敬则此心自存,而所以求放心之要旨也。
学者即其说而力行之,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一章。
孟子尝言求放心矣,又言存其心矣。
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心之存亡,决于操舍,而又曰「莫善于寡欲」,何也?
操存固学者之先务,然人惟一心,而攻之者众,声色臭味交乎外,荣辱利害动乎内,随感而应,无有穷已,则清明纯一之体又安能保其常存而不放哉?
夫心之所以易放而难操者,以其有欲也。
尘去则镜明,风静则水止,凡天下之可喜可嗜者举不足以为吾之累,则心之虚灵,澹然泊然,有不待操而自存矣。
「出门如宾,承事如祭」,夫子之告仲弓,操存之谓也。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夫子之告颜渊,寡欲之谓也。
二子之问仁则同,而夫子告之之异者,岂其所到固有浅深欤?
高城深池,重门击柝,固足以自守矣,内奸外宄,投隙伺便,一有少懈,而乘之者至矣。
良将劲卒,坚甲利兵,扫除妖氛,而乾清坤夷矣。
孟子发明操存之说,而又以为莫善于寡欲也。
虽然,寡欲固善矣,然非真知夫天理人欲之分,则何以施其克治之功哉?
故格物致知,又所以为寡欲之要,此又学者之所当察也。
圣贤谆谆之诲,无非为人心虑也,学者读其书而不知养其心,谓之非愚,可乎?
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止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孟子尝言养心矣,又尝言养其性矣。
性即理也,心具此理者也,有以养之,则人欲不能为天理之害。
操存寡欲,养之之方也,而又有所谓养气者何哉?
阴阳五行,气也;
所以然者,理也。
精粗本一源,显微本无间也。
阳一嘘而万物生,阴一翕而万物成;
寒暑之往来,风雷之鼓舞,无非是气之用也。
负阴抱阳以生,则吾之气固与天地相为流通矣,是则所谓浩然而至大至刚者也。
有以养之,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之事业,孔孟之道德,孰非是气之所为乎?
苟失其养,则委靡巽懦,卑陋凡猥。
锥刀之得则跃跃以喜,毫末之失则戚戚以悲。
闻公卿大人之名则侧肩帖耳,若不可及;
语贤人君子之道则望洋向若,恍然以惊。
媚灶,为墦间,为妾妇,此岂气之本然哉?
养不养之间,君子小人之所由分也。
孟子发明养气之论,有功于后世大矣。
然其所以养气者,必先于集义,所以集义者,必先于知言。
惟知言,则是非邪正晓然于胸中,动容周旋无适而不合于义。
夫是以仰不愧、俯不怍,有以全吾浩然刚大之体矣。
养性也,养心也,养气也,盖亦一理而已。
然养气之论何独至于孟子而后发耶?
夫子固尝言之矣:「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此养气之论所自来也。
屈子曰:「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
将汎汎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
诸君其谨择之。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
止其中非尔力也」。
道之在天下,无古今之异。
圣贤教人入道之要,亦古今一辙也。
、禹之授受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圣贤言道,自此始也。
人心者,形气之私;
道心者,义理之正。
人心危而难,道心微而难著。
始而精以察之,终而一以守之,则无适而不合乎中也。
傅说之告高宗也,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
学干古训,乃有获。
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攸闻。
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
允怀干兹,道积于厥躬」。
圣贤言学,自此始也。
古人之所行,方策之所载,无非道也。
始而多闻以求之,终而逊志以守之,则无适而不合乎道也。
至周以来,学校之教益修,圣贤之道益著。
比年入学,中年考校,自离经辨志,以至于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
离经者求之于方策,辨志者察之于性情,知类通达者见之明,强立不反者守之固。
其教甚详,而其法甚密也。
至于夫子,既无位以行其道,于是博采古先帝王教人之法,而著为《大学》之书。
言大学之道,必先之以格物致知,而继之以诚意正心以修其身,亦不过于知与行而已。
大《易》曰:「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
《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皆此意也。
一知一行,相为终始。
知有不至,则不能以徒行;
行有不笃,则虽知无益也。
入道之要,无以复加于此矣。
是以孟子历叙伊尹、夷、惠之事,而继之以孔子非好方人也,所以明入道之要也。
始条理者知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知与行之谓也。
孔子之异于三子者,知之至而行之尽;
三子之不及孔子者,知有所蔽于始,而行有所缺于终也。
孔子之所以独得其全,而三子仅得其偏也。
知有不至,行有不尽,虽以伊尹、夷、惠之资,尚不能无愧于孔子,而况学者乎?
世之学者溺于卑近浅陋之习,既未尝有志于圣贤之道,其有志焉者则或骛于方策,而践履有所不察,或专于性情,而知识有所不周。
道之不明不行,由此其故也。
诚能即孟子之说而思之,则始终两尽,而无惑乎纷纷之论矣。
浩生不害问曰:「正子何人也,止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学之所造有浅深,则德之所至有高下。
圣贤推明其序,使学者循而进焉,其望于斯世亦至矣。
由善而信,由信而美,以至于为大、为圣、为神。
夫圣神者,岂常人之所敢望哉?
孟子战国之际,其告人者不曰,则曰汤武,岂固强人以其所不能哉?
盖人性皆善,圣神者亦全吾性之所固有尔,学者岂以不能为患哉?
患不为也。
虽然,圣神固可学也,而乃始之以可欲之谓善何哉?
孟子指其至易晓者,而示人以入道之门也。
盖学者入道之初,将以决其趋向,不必它求也。
求之于可欲不可欲之间而已。
今有人焉,孝弟忠信,乐善不倦,不惟吾之所欲,而人亦以为可欲也。
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不惟人以为可恶,而吾亦自知其可恶也。
学者反而思之,凡吾言行之间果可欲乎?
果可恶乎?
从其所可欲,舍其所可恶,斯可以为善人矣。
由是而进焉,虽圣神可为也。
孟子教人,何其炳而易知、简而易行也哉!
又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亦此意也。
勉之以人之所难能,而晓之以人之所易能,圣贤之望于学者如此,而学者顾不思焉,其亦可叹也哉!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舜之徒也」一章。
事所当为之谓善,有为而为之谓利。
为君而仁,为臣而敬,为子而孝,为父而慈,事之所当为者也。
为内交,为要誉,为宫室之美,为妻妾之奉,有为而为之者也。
善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
公私之间,相去甚近,而一则为舜,一则为蹠,乃由是而分焉。
盖人心之灵与天同体,纯粹至善,万理具焉。
鸡鸣而起,孳孳在是,则舜之兢兢业业,由仁义行者,亦是心也。
见便则趋,见利则夺,枉尺直寻则为之,损人益己则为之。
鸡鸣而起,孳孳在是,则盗蹠之暴戾恣睢,日杀不辜,亦是心也。
一善利之间,而上智下愚之分乃如此。
差之毫釐,缪以千里,可不谨哉!
孟子发明善利之论,而尤谨其所谓间者,盖欲学者精别于毫釐之际,而审其所趋向也。
至其答梁王之问、告宋牼之词,皆拳拳于义利之别,其示人之意切矣。
学者诚能澄心静虑,反观内省,于其所谓间者而致察焉,凡吾一念之发果善乎,果利乎?
善则行之,利则避之,朝于斯,夕于斯,就其如舜者,去其不如舜者,是亦舜而已矣。
茍为不知□,计较于毫发之微,而甚至于父子兄弟不□保,其不同禽兽者无几尔。
一念之差,固若□哉!
学者不可以不察也。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一章。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一章。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圣贤之论乃独重理义而轻富贵,何哉?
理义,天之所赋也;
富贵,人之所予也。
人之所予,人得而夺之;
天之所赋,根于人心,不可易也。
一轻一重,盖有不难辨者。
然闾巷之人知有富贵,而不知有理义;
学士大夫则知理义矣,然未有不为富贵所移,而忘其所可重。
若夫真知富贵之为轻,理义之为重,非知道者,孰能识之?
仁义礼智,天之予我,而吾心之所固有也。
充吾之仁,则爱人利物,而居天下之广居;
充吾之礼,则别嫌明微,而立天下之正位;
充吾之义,则体常尽变,而行天下之达道;
充吾之智,则察伦明物,而成天下之大业。
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人则爱而公,推之天下国家,则利泽施于今,令名垂于后,回视世之所谓富贵者,不过舆马之赫奕、饮食之丰美、宫室之壮丽,贤者得志,有所不为,不贤者亦以豢养其不肖之身,而遗臭于万世,曾狗彘之不若,而又何足以夸于人哉?
故善学者要当深明夫内外轻重之分。
在内者重,则在外者轻;
在外者愈轻,则在内者愈重。
真积力久,胸中泰然,天理流行,一毫物欲不能为之累。
颜子箪瓢陋巷曾点之鼓瑟浴沂,翛然悠然,盖将与造物相为酬酢。
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于此矣,孟子之言岂欺我哉!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一章。
贫贱忧戚,是人之所恶也,圣贤之论乃独以是为进德之地,何哉?
恐惧修省常生于忧患,骄奢淫泆必起于宴安。
当羁穷困踣之馀,其操心危,其虑患深,其刻厉奋发,以进于善,有不期而然者矣。
天地之间,有阴则有阳,有昼则有夜,祸福吉凶、贫富贵贱、死生忧乐之变,二者常相对,而不能以偏无也。
人生其间,随所付受,盖有一定而不可易者。
与其戚戚于贫贱,而卒不能以自勉,孰若因其所遇,而反以成吾德耶?
是以古之君子,有以命义之当然而安之者,贫而无谄是也;
有以义理之可贵而忘之者,不改其乐是也;
有以为天将大任于我,而反以为进德之地者,孟子之言是也。
其处之者若是,故其胸中泰然,一毫外物不能为之累。
颜渊原宪之贫,一箪之食、百结之衣,可谓极矣,惟知圣道之可乐,而不知吾身之为贫。
后之学者,其贫且贱未必如颜渊原宪之甚也,少不如意,志气销沮,卑辱污贱,靡所不为。
不能进德而反以败德,不能□辱而重以取辱,闻孟子之言,亦可以释然而悟、幡然而改矣。
「景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哉」一章。
古之仕者为道,故知有己而不知有人;
后之仕者为利,故知有人而不知有己。
古之君子非仁不存,非礼不立,非义不行,所贵者良贵,所乐者真乐,人之知不知、世之用不用,于我何与焉?
贫富贵贱死生祸福日交乎前,不暇顾也。
后之君子,心之所固有,事之所当行,何者为仁,何者为礼,何者为义,□□□□,懵然莫觉也,功名而已耳,利禄而已耳。
以区区之私意小智,汲汲然求售于人,虑人之不己用也,委曲迁就,以求顺于人。
幸而得志,哆然自以为莫己若也;
小不如意,则戚戚然几不能以终日矣。
公孙衍张仪战国之游士也,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则其才亦有足称者矣;
以其无学而不知道也,一切求顺于人,孟子至以妾妇目之,况于学不及古人、才不及公孙衍张仪哉?
夫顺于人者,人之所喜也,不顺于人者,人之所恶也。
然顺于人者非有它也,以其威福之权足以生杀荣辱乎我也。
即是心而充之,则贪者嗜利,背君卖国者皆若人也,岂但妾妇之可羞而已哉?
若夫守道之士,不肯脂韦妩媚以顺乎人者,不但出处去就、言论风旨之得其正也,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
凡我同志,仕而未达、学而未仕者,盍亦思所以自勉哉?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一章。
孟子》一书于辞受出处之际,未尝不拳拳焉。
齐王欲见则辞以疾,王驩辅行则不与言,欲受以室则却而不从,欲留其行则卧而不应。
枉尺直寻则非之,不辨礼义则非之,既譬以钻穴隙而相窥,又譬之以登龙断而罔利,至于墦间之喻,辞旨恳切若是者,果何耶?
义与利之间,君子小人之所由分,而天下国家治乱之所关系也。
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
循天理之公,则辞受出处,惟义之从,惟命之安。
是既足以全吾此心之德矣,以之治人,则必能立懦而激贪,以之事君,则必能伏节而死义。
徇人欲之私者反是,卑辱茍贱,惟利之趋,既已丧其本心矣,则伤风败教、欺君误国,皆斯人为之也,圣贤安得不深致其戒哉?
今观墦间一章,所以形容其茍贱之态,虽三尺童子亦知恶之。
然流俗滔滔,务为卑谄,工简牍,事苞苴,胁肩谄笑,摇尾乞怜,自少至老,自朝至暮,无一念不在于是,视吾身心为何物,视天下国家为何事?
其未得之也,则愁忧穷蹙,若不可以终日;
志得意满,则骄其亲戚,傲其闾里。
然其可贱尤甚于墦间,而莫之觉也。
学者要当深明义利之辨,充吾羞恶之心,而养吾刚大之气,然后知孟子之言诚末俗之箴砭也。
梁惠王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一章。
自功利之说胜,而王道始不行于后世。
夫功利之所以胜者,以其有立至之效;
王道之不行,以其迂阔而不切事情也。
孟子生于战国之世,告齐、梁之君,非王道不言,而言王若易然,何也?
王者之道本乎人心,循乎天理。
人均具此心,心均具此理。
即是理而行之,三纲既正,九畴既叙,则人皆知尊其君、亲其上,治安之效,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初岂有甚高难行之事,亦曷尝无朝夕可冀之功哉?
谓王道为迂阔,而惟功利之从,则曰兵可强也,国可富也,纵横变诈,崎岖险侧,咈人心,逆天理,君臣父子之间且不能以相保,而又何以固吾国家,然则立至之效,乃速亡之兆也。
汤武以仁义而王,战国以功利而亡,此万世之龟鉴也。
然天下皆知尊汤武,而不免于蹈战国之覆辙者,则其识见之卑、趋向之谬,而不自觉也。
若昔圣贤,无位以行其道,于是推明古先帝王之事业,而载之方策,大纲小纪,本数末度,炳然日星之易见也。
今乃指为迂阔而莫之讲,故自殁,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由此其故也。
鄙夫庸人窃国之宠,而卒以误国,鸿儒硕士抱忧国爱君之志,而老死于大山长谷之中,诚可叹也。
学者将以有行也,则孟子之言可不深思而熟玩哉!
「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止)」,「未之有也」。
儒术之不见用于世,以其空言而无实用,故功利之说常易以求售于人。
不知夫功利者乃空言,而儒术则皆实用也。
为功利者则曰兵可强、国可富也,然挟区区之小数,而不知为国之大体。
相倾相诈、相戕相贼,不惟为敌国之病,而吾国之民固亦不得安其生矣,岂不谓之空言乎?
儒术则不然。
自五亩之宅、百亩之田,使民养生丧死而无憾,然后教之以孝悌忠信,不惟吾之民皆知尊君亲上,而天下之人亦皆引领而望之,其为实用,孰过于此?
夫元后者民之父母也,父母之于子,必先有以养之,而又有以教之,然后为之子者得以全其父母之身。
今也为民父母,听其自生自死、自愚自智,而莫之问也,又倡为功利之说以斲丧之,岂为民父母之道哉?
虞氏九官、周家六典,无非儒者已试之效,孰谓其皆空言而无实用,必待管、申之术而后可以为国乎?
孟子论王道必曰仁政,论仁政必曰井地,断断乎其不可易也。
孟子之言既不用于齐梁之君,后世皆知读其书而不能用其道,故历数千年,而帝王之盛卒不复见,可叹也哉!
夫儒术之不见用,学者相与讲明之,庶几犹有望于斯世也。
谓之儒者,而茫然不知其源流,徒抱其浅陋之识,以周旋斯世,则吾道之不行,功利之说胜,是谁之罪哉?
学者不可不察也。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止)」,「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孟子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一章。
道者何,中而已。
无过不及之谓中,时措之宜谓之时中。
是皆人心之本然而不容已,天理之至正而不可易者也。
天地之化亦大矣,小有偏焉,则雨旸寒暑各失其节。
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喜怒哀乐、念虑云为,其可以有所偏耶?
杨氏之为我,墨氏之兼爱,皆不得其中。
子莫之执中,又非所以为时中也,孟子从而辟之,所以正人心、明天理,为天下后世虑至切也。
夫墨之兼爱,不失为仁,杨之为我,不失为义,孟子极言其祸至于无父无君,而以禽兽目之,志于道而不得其中,岂不甚可畏哉!
后世杨墨之患息,而佛老之说兴,至于今且千有馀岁。
弃天常,灭人类,习夷狄之教,非先王之道,盖不待其流之弊,而与禽兽无异矣。
学士大夫不惟不能斥而远之,乃溺其祸福之说,尊其荒唐之教,甚者则文之以圣贤之言,以为与吾道无异。
学者从而信之,以自绝于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其为天下后世之害岂浅浅哉!
有志于学者惟以孔子孟子之言为主,以六经之道为法,则异端之说无自而入矣。
干疏缪不才,蒙恩假守,每念此郡士风简质浑厚,可与适道,辄诵所闻,以与士友讲说,为《孟子讲义》二十章。
衰晚愚昧,废学日久,不足以发明圣贤之蕴奥,然孟子之书明白切至,诵其本文,亦足以使人兴起。
于此二十章之中玩味而有得焉,则七篇之旨可以类推,圣贤之道可以驯致。
惟诸友勉之,庶几异日汉水之滨,将有以圣道为诸儒倡者矣。
嘉定乙亥长至,后学黄干谨书。
约客木犀下有赋 南宋 · 魏了翁
七言律诗 押阳韵
茂树幽花兀老苍,不随众卉入词场。
虎头点点开金粟(自注:顾虎头善画金粟。)犀首累累佩印章(自注:公孙衍佩五国相印。)
明月上时疑白傅,清风度处越黄香
人才生世元如此,不为无人不肯芳。
知耻斋记1231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 创作地点:湖南省怀化市靖州县
孔子之言仁义,虽见于《易传》,而《鲁论》所记惟求仁之为务,若义若耻,亦必言之,不与仁并言也。
孟子始兼明仁义之实,而示人以恻隐羞恶之端,尤切近而易见。
盖仁者本心之全体,而义则仁之分、事之宜也。
耻己之不善,则缓于气、颡于泚而有羞焉;
耻人之不善,则心于戚、頞于蹙而有恶焉。
耻不耻之间而善不善之所从判,于以求仁,不以亦近乎?
或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
不知廉耻者固羞恶之所发见,文惠所谓不可抗而为维者也。
予尝为湘士许君晟大记耻斋,发圣贤之馀蕴,庶几其有益矣。
而未数月,吴门卫君林亦以耻斋属记。
此义不竞久矣,今为士者亟称之,俗之兴也其犹有望乎!
夫人之常性有善而无不善,人之本心好善而恶不善。
惟上智而生知之资率而行之,则不以耻言。
其次则有诚知夫善不善之正者,是故耻不知,不耻不见知,耻不信,不耻不见信。
其次则遇困耻辱而知非、困咥笑而自悔者,固多有之。
其下则有知善之若可好,而气狃于恶,亦将胥于不善矣,则既为之,复耻之。
如周厉监谤、秦禁偶语、汉杀腹诽,隋诛动心,本以盖耻,适以滋耻。
如晋赵惮董孤,齐崔杀南史,卫宁畏诸侯之策,苟知畏之则如勿为。
王允虑谤史,贾充谥传张浚避人以拜田令孜郑綮为相而恐为天下笑,苟谓可笑则速已之。
既昧于为之而犹谓旁掩曲覆足以诬民惑世,不知是非邪正,千古一心,烂然史册,近若畴昔。
若此之四君七臣,祗以自涂耳目,人谁肯贤之?
其最下则拂须摩足,舐痔尝粪,又陷溺之极,无以议为者。
惟夫昧于习俗,不善,而举世以为善可耻也,而举世谓无足耻,此则不可以不辨焉。
夫皋、稷、伊、傅亦人耳,今也富贵利达以沈其不赀之躯;
周公仲尼吾师也,而异端小道以丧其固有之善。
夷吾臧武仲奢僣犯礼,苏季子公孙犀首诸人位高金多,下至秦、汉间士人,乘驷怀绂,誇苍头芦儿,陈车马印绶,死权殉货,以诩庸夫孺子之为,读史至此,谁不羞道?
而夷考其所行,则有声求气应、深喻而笃行之者。
呜呼!
斯人也,五帝三王所与共治也,而善不善异见、耻不耻异情乃若此,则亦何可不思其故乎?
大学》之传曰:「小人閒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
此极言不诚之情状。
而必先之以格物致知之目,则有以物有不格,知必不至;
知有不至,意必不诚。
而《中庸》亦曰:「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
是则世之苟焉以自欺者,亦坐乎未尝知之,使其诚知之,善之可好也,如食之必饱,不善之可恶也,如臭之自秽,则虽万钟千驷之富诱其前,五流三刖之刑驱其后,有必不敢为、必不肯已者矣。
予非能之,而尝从事焉,故愿以告诸卫君,与同志共之(《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五○。)
「则」下「有」字疑
和冯眉州九日无酒韵 南宋 · 陈元晋
蜀日曀曀风凄凄,有美人兮愁楚羁。
白衣不来负佳节,士穷使我增歔欷。
锦鞯屡踏秦关月,宝刀尚染健儿血。
寻思往事玩浮云,目送孤鸿互明灭。
醉乡广大无何有无事唯当学犀首
不应来吊独醒魂,却嫌閒却持螯手
吾侪臭味草木同,但须多植寒花丛。
遇花开时即重九,天岂教人樽屡空。
讲义 宋末元初 · 方逢辰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七四、《蛟峰文集》卷七
子曰:「贤哉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不改其乐,贤哉」!
此一章以圣贤地位观之,箪瓢陋巷,乃吾儒本分,固非甚高难行之事,何为圣人独以许颜,又何为反覆称其贤?
此当就人不堪其忧看,只为众人于此有所大不能堪者,是以深嘉乐道之,正欲学者于不能堪之中自寻乐处也。
处富贵未足以观人,处贫贱乃可以观人;
处贫贱未足以观人,处人情所大不能堪处始可以观人。
有天下不与,何足以知舜;
居深山,饭糗茹草,而后知舜之为大。
去齐去鲁,何足以孔子
厄于陈、蔡,弦歌自如,而后孔子之为圣。
此章以颜子对人言,以忧对乐言,各有所指。
人之本心,天理具足,各自有一个至尊至贵的物事,举天下之物无以尚之,岂不大可乐者。
岂特颜子有是哉!
人唯不见所乐,是以得志乎富贵,则极声色之奉,穷四体之欲;
一遇贫贱,则戚戚无聊,只箪瓢陋巷,便有甚不能堪者。
颜子工夫精到,能忍天下不能忍之穷,虽处屡空,恬然不以为意,盖其胸中自有大可乐者,天地间更有何物可以易其乐哉。
人见其陋巷,彼不自知其陋巷;
人见其箪瓢,彼不自知其箪瓢。
此无他,人见物而不见道,颜子见道而不见物也。
夫子始称之曰:「贤哉」!
终之又曰:「贤哉」!
非誉颜子也,有所不足于天下之人也。
称道颜子之旨愈深,鞭辟学者之意愈切,夫子之待学者可谓厚矣,望学者可谓深矣。
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人人与之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此圣贤之镃基也。
今人有百金之镃基者,惴惴慄慄,日夜护持,惟恐为人夺之而贫。
而天所与我之镃基倍于百金者万万,乃反弃之如敝屣而不知惜。
诚能拨转念头,移其兢兢护持于彼者,以兢兢护持于此,祗见其有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之妙,而不见其有为人夺而贫之忧也。
昔程子从濂溪先生游,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
呜呼,必有事焉,必有下手处。
周子引而不发,盖欲学者深思而自得之。
吾侪共处斯堂,所乐何事,盍相与心体而身践之。
颜何人哉,颜何人哉!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
子夏圣人之徒也,子夏之学圣人之学也。
圣人之学何学也?
入乎耳,存乎心,修于身,行于事,明五常之理,尽五伦之道也。
颜子之博文约礼,曾子之致知诚意,子思明善诚身,孟子之尽心养性皆是也。
夫人之生,以天地储精,以五行钟秀,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合而为方寸之灵,聚而为百骸之形,所以备万物而三才者,其原有自来,而其本已素立矣。
然才禀于气而性原于理,穷古今,亘宇宙,寓于流行而不易者理也;
往来荡摩,杂揉交错,而无一定之体者气也。
气惟无一定之体,故以流行于两间者验之。
光风丽日之景恒少,风雨晦冥之变恒多,则人生而随遇者,至清极淳之气不易得,而偏倚浊驳之分不能齐,固其所也。
惟圣人之生也,得其秀之秀,故气清而义理无不明,质淳而邪秽不能入。
由圣人以下,虽大贤之资,一有纤毫之累,亦必资学问之力以修治之。
帝尧有匡直辅翼之言,大舜有直宽刚简之命,其转移变化之功已见于当时矣,然学之道至三代而益明,其见于《书》则曰「学于古训」,曰「惟学逊志」,曰「终始典于学」,曰「学古入官」,曰「不学墙面」。
见于《诗》则曰「学有缉熙于光明」。
隆古圣王,未有不以学为要务者也。
吾夫子生于衰周,不得位以行其道,而天命在躬,夙夜祇畏,闵当世之人去文武之世远而不闻大道之要,当杨朱墨翟异端之说行而不免他岐之惑,乃以身任大教,继往圣而开来学,推明大学之道,昭示明德之方,使人人皆得以消磨其物欲,变化其气质而为圣贤君子之归,何其幸也。
夫以常人之资而欲为圣贤之事,耳目口鼻之蠢然,声色臭味之交接,愚者欲明而懦者欲立,顽者欲廉而薄者欲敦,以一心而明五常之理,以一身而全五伦之事。
天下之义理无穷而工夫有限,代间之人生有期而白日不再,茍非勉焉孳孳,克勤无怠,则查滓未融而邪秽已入,己之所学其能迄用有成也几希矣。
此夫子所以拳拳于学有时习之诲,而又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者此也。
圣门之徒三千,夫子独称颜子为好学,盖以颜子明心力行,克己复礼,所学者得圣人之道也。
学之得其道而又能竭其才,夫子所以既许其不惰,而又惜其未见其止也。
颜子终能至于去圣人一间者,岂缪悠之功所能及哉!
子夏之在圣门,笃实之功亚于曾子,而身居文学之科。
其所谓学者皆人伦日用之道,诚笃切实之功也。
其垂训以勉人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
夫为学之道,内明五常之理,外尽五伦之事,变气质于有生之初,绝物欲于有知之后,必资师友之讲明、方册之诵习,然后能开其心术,见于躬行。
然其殚日夜之力,严理欲之辩,使朝有所询,夕有所考,昼有所作,夜有所思,则志于缉熙,功无间断,人心之罅隙不开,本体之虚灵不昧矣。
其或玩物弛心,废时乱日,于学问思辩不能致,耳目手足无所加,至于时弛岁去,老死无闻,岂不重可惜也。
为学之道,若陟遐必自迩,若升高必自卑,故当自强不息,勉勉循循。
为山未成而加一篑之土,掘井未已而见九仞之泉。
温故而知新,崇礼而广业。
向之得于讲明而见于诵习者既有默契于心,知而行之,拳拳奉持,服膺弗失,此古之人所以一饭不违,跬步必思,盘器有铭,几席有戒,倚之有见,顾諟之弗忘,所以固守其德也。
其或执之不固,守之弗专,或存或亡,乍得乍失,则一暴十寒而生意弗存,半途中画而前功尽废,义理之性既无学问之推充,血肉之躯不胜外诱之纷扰,则杯水不救于车薪,五谷不踰于荑稗,虽具人之形,当士之名,饮食男女无以异于众人,存心制行不能远于禽兽,中心冥冥,醉生梦死,岂不重可哀也。
子夏之训,盖深勉夫有志于学者,必当日新其功,有以自考。
一日之间,自旦至暮,我于义理未知未能,则深以为耻;
一月之间,自朔至晦,我之学问已知已能,则固守而弗失。
夫如是,故日引而月长,日就而月将,自有学之初以至于一息尚存,勉焉以尽其力,惕焉以殚厥心,其得不谓之好学之人乎?
子夏之所以居文学之科者此道也。
故言此以示人,欲人人皆然而底于道也。
学者观此,岂可荒嬉而不知所以自勉耶?
某负载经籍而来山中,诸友不以某为不肖而屑与某交修游息,尝不自揣,而述所闻于先师者告诸友矣。
今观气化之流行,寒暑之迭兴,以春而夏,夏而秋,秋而冬矣,窃以诸友之日有所亡而月未有所能为忧也。
良月初吉,冬序伊始,故述子夏之训以相告语,冀诸友思齐于圣人之徒而景行于圣人之徒也。
非徒守方册以为勤,誇诵说以为能而已,当以明物察伦、治心修身为要务。
在乎为人子者必尽孝于其亲,为人弟者必尽悌于其兄,为卑幼者必尽敬于其长。
手足动静必知天理之所存,耳目口鼻毋为人欲之所汩,以消融其查滓,以荡涤其邪秽。
子夏之所谓学也,深致其力,复考其成,使进修之效日异而月不同,此子夏之所谓好学也。
茍为不然,徒事口耳,虚费岁月,尧言孔诵而不知求圣贤之心,禹行舜趋而不免为禽兽之行。
若是则非徒尔父兄之所忧,抑亦吾师友之所羞。
秦穆公有言曰:「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
此某之所以区区告勉学者,当痛心刻骨而致力于学也。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吾得而食诸」?
夫彝伦者,人道之大纲,政事之根本也。
第彝伦之在人,内而至尊者无出乎父子,外而至大者无出乎君臣。
茍在家,父焉而能尽父之慈,子焉而能尽子之孝,则必有以正伦理,笃恩义,小大咸得其宜,而家道齐矣。
在国,君焉而能尽君之道,臣焉而能尽臣之忠,则必有以正朝廷,平庶务,上下咸得其所而国体治矣。
然则为政之本又岂有出于君臣父子之外者哉!
是时齐之景公内多嬖媵,太子不立,而父子之道暌;
外则陈氏厚施,擅用国政,而君臣之分乱。
故圣人因景公之问政而以君臣父子之说告之,可谓至要切矣。
景公亦深有感于斯,故以「善哉」之言赞之,又从而叹之曰,果使君而不君,臣而不臣,父而不父,子而不子,上下之序紊,纲维之义隳,而法令不行,祸乱寻起矣。
虽有谷粟之多,尚安得而食之哉。
此必然之理也。
其后卒不免于篡弑之祸,盖由景公知善其言而不能自振故也。
间尝论之,国土至广也,人民至众也,茍欲使之安如泰山,固如磐石,非上下之分定不可也。
不然,一日之间,其或君不能君,臣不能臣,父不能父,子不能子,则家不可为家,国不可为国,而生民之命有不可得而保者矣。
论至此而后知吾儒之道大,而真有以扶植天命,维持世教,而为生民休戚之所系者,正在于君臣父子秩然有序而不乱也。
若《易》之六十四卦而以《乾》、《坤》为之首;
《春秋》之大一统而以王正月为之先。
其他如《诗》、《书》之劝戒,礼乐之防范,无非欲详夫君臣父子彝伦之道而已,无他事也。
然则为政者不此之务,而规规于事为之末,而欲致国家于平治者,无此理也。
读此章者所当知。
子贡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公冶长》。)」。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子罕》。)」。
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羞恶之心,义之端也。
辞让之心,礼之端也。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公孙丑》。)」。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滕文公》。)」。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
知其性则知天矣(《尽心》。)」。
孔子教人,未尝不言命与仁,未尝不言性与天道。
《鲁论》二十篇,何莫非是理,而何隐乎尔也。
门人以为罕言,以为不可得闻,何也?
孔子之教人只在日用处,凡所言仁,皆是为仁之方,不是正言仁之体;
所言性命天道皆尽性至命事天之事,未尝推极性命天道之原也。
孔子不言心性,而孟子开口便说性善,说尽心知性,存心养性。
孔子只说一个仁,孟子乃说出仁义礼智四端。
孔子一部《论语》,尽是教人就起居饮食、应事接物上做工夫;
孟子》七篇,直教人就心上存养。
之教人岂有两心二道,时不同也。
先儒曰:「春秋犹论是非,战国纯论利害」。
春秋之时,文武之泽未斩,义理之在人心者无恙,故列国君卿大夫之自谋及辞命往来与邻国之可否者,惟论理之是非,不论势之强弱。
战国时,先王之道影灭迹绝,通天下不知义理为何物,列国君臣与纵横之士谋其国者唯利害而已,不识天下人心有是非枉直也。
以此观之,则春秋时人心未亡,战国时人心亡矣。
孔子时人心未亡,愚夫愚妇皆可与知可与行,故教人以忠信而已,入孝出悌而已,先行后言而已。
仲弓问仁,则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已。
樊迟问仁,则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而已。
至于夫子平日所身教者,亦不过訚訚侃侃声色容气之间,蹜蹜愉愉进退揖让之际,凡形迹之粗,事物之末,皆帝衷之流行,天则之呈露。
故夫子曰:「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吾无隐乎尔也」。
孟子之时,人心已亡,举国皆病狂惑,门人高弟尚未能笃信其师说,谓舜不能怨慕者有之,议周公不仁不智者有之,疑孔子主痈疽瘠环者有之,以管仲晏子为名世,以公孙衍张仪为大丈夫。
夫人之良心陷溺如此,非湔肠涤胃、破骨洗髓不足以疗之,故孟子不得不直从其本心下手也。
譬人有不识五脏而不信医者,医为之剖其腹而指示之曰,某为心,某为肺,某为肠,某为胃,然后病者方自信。
孟子无奈战国人不识四端何,直从其躯壳之内标出而示之曰,此天赋于尔者谓之命,此尔受于天者谓之性,此包性命管摄乎众理者谓之心,如此为仁,如此为义,如此为礼,如此为智,使人人自见得自信得,然后吾之教可入而天理不亡。
孟子之唤醒人心其苦切有如此者。
虽然,孟子岂徒教人以体察而已哉?
其操存,其涵养,其扩充,七篇之书,反覆言之详矣,又体验以后之实践工夫也。
孟子之救人心苦切如此,端的如此,其工夫详密又如此。
后世异端之家乃有窃此以为识心见性之把柄者,此不足辨也。
近世学者亦有得体验之绪馀而强为执持者,究其归,亦同于异端之病而已矣。
今之学者读《孟子》,必当涵养于未发之先以立其本,体验于将发之际以审其几,又操存之以定其所守,充扩之以极其所止,天所赋命,尽在日用之间,吾所受性,皆为躬行之实。
以此读《孟子》,然后不负孟子苦切之心。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
子未学礼乎?
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
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汝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昔者战国之世,七雄争长,仁义之路荆棘,先王之教不明,一时才智之士林立辈出,不免利禄之趋,功名之务而已,又安知圣贤之学、正己正人之道哉?
景春所以有公孙衍张仪之问也。
公孙衍张仪之为人,专以权谋之术游说于列国,纵横之法连结于诸侯,得志横行,气燄可畏。
当时之人,尊仰敬畏之不暇,遂以大丈夫许之。
且言一怒则诸侯为之恐惧,盖能使相攻伐也;
安居则天下为之休息,盖能使相安于无事也。
何则?
盖七国之君一切以富国强兵为务,其心已陷溺于利欲,闻利则喜,闻害则惧,故皆为其所愚惑。
茍有丈夫之气,以道义为主者,又安能惑之哉!
孟子叱之以「是焉得为大丈夫乎?
但子未学礼故耳」。
古者男子二十而冠,三加三祝,父必命之。
女子之嫁也,施衿结帨,母必命之。
及女子之往也,送之门戒之曰,汝往至夫家,必敬之戒之,敬恭听宗,尔父母之言而不可违也。
夫以顺从为正者,乃妾妇之道。
今二子惟知以阿谀茍容,窃取权势,以侥倖于一时,岂非妾妇之道,又乌得为大丈夫哉。
果能居仁由义,以礼自度,养其大者,不为小者之所夺,则能超出于一时而不屈于万物,是乃大丈夫也。
盖广居者仁也,仁者之心广大宽平,以四海一家,中国为一身,故曰,天下之广居,居乎此,则举天下卑污之私皆不足以动之矣。
正位者礼也,礼则尊卑大小进退出处皆有一定之节,故曰天下之正位立乎此,则举天下不正之事皆不足以干之矣。
道者义也,义则事物之所宜,乃天下人物之所共由者,故曰天下之大道行乎此,则举天下邪媚之行皆不足以趋之矣。
若然,则得志以行道,则可以使民共由之而皆归于仁寿之域;
不得志独行于身,则使此身常立乎正大高明之地矣。
虽多财而富,有位而贵,亦不能淫荡其心矣。
虽无财而贫,无位而贱,亦不能移易其节矣。
虽威势武勇之可畏,亦不能挫辱其志矣。
何则?
其所居者广,所立者正,所由者大故也。
则视彼区区以利害之说愚惑庸常之君,以窃取茍容于一时者,诚不足道,又乌可以大丈夫言之哉!
呜呼!
正学不明,人心陷溺,遂使智能有用之士如瞽者之无所见,聋者之无所闻,甘心浸淫为妾妇茍贱之行而不自知。
孟子树立如此之卓卓,辩论如此之昭昭,而卒无一人能自拔,卒无一人能委而用之,致使七国之君相胥于灭亡,海内之民相胥于涂炭而后已,岂天未厌乱而致然也欤?
抑邪说横流而不可遏之也欤?
是未可知也,后之欲为大丈夫而为国家者,岂不可戒而可观也哉!
孟子曰:「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
圣人与我同类者」。
又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
心之所同然者何也?
谓理也义也。
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告子上》。)」。
此一章可以见孟子之救天下者,直从人心上做起。
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岂有二哉。
以饥食渴饮之情言则谓之人心,以天命之性言则谓之道心。
饥食渴饮之情虽圣人无以异于众人,天命之性虽凡民亦与圣人同尔。
春秋已降,传心之学不明,天下之人梏于形体之私而昧乎性命之正,但知耳目口体之欲与人同,至于本心之当然不可易者乃与人异。
孟子痛之哀之,谆谆然告之曰:「凡我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
又曰:「圣人与我同类者」。
盖谓夫知觉运动,凡物之类莫不相似,而况人乎?
虽圣人亦人耳。
今夫耳目口鼻四肢之所欲,一有不得,则陨护不能堪,至于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天,则乃吾所自有者,则逊之他人,曰「此圣贤事也」。
又否,则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
是以孟子又惕然警之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
盖以饥食渴饮举天下人人所同,而方寸之微乃独不然,此孟子至痛至切之辞。
犹惧夫人未之觉也,又提起此心曰:「心之所同然者何物也?
理也义也」。
理以体言,义以用言,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存此而已,禹之授受以传之者此也,汤武之吊伐以救之者此也,吾夫子之作六经以抗起者此也。
唐、虞、三代、洙泗之圣人所以出类拔萃为万世立极者,岂有异于人哉?
特先知先觉乎此而已矣。
故曰:「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
夫世教不明,人心不同久矣,孟子必欲强其所异而归之同,自常人观之,何自苦若是。
孟子之心,天下之心也,盖其心元自有不得不同者。
夫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孟子有是心,人皆有之。
今天下坏證急在人心,吾侪登斯堂也,闭户造车,出门合辙,同此心也,同此道也,群居讲习,又何为哉?
乃所愿则学孔子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又曰:「仁人心也」。
先儒论仁至矣尽矣,其最善名状者无如谢上蔡,指草木之核,种之即生,道以为仁,其中一包皆生理也。
虽然,特借草木之核而言耳,人之核安在?
曰心。
天地之核安在?
曰人。
夫生生不息者,天地之心也。
然其心不能以直,遂必以托诸人,人得天地之气以为形,得天地之理以为性,故万物皆备于我,而天地之所以生生者实寄吾性分之内。
天高地下,一日无人则天地特块然者耳,故孟子曰:「仁也者人也」。
夫二物相配之谓合,仁以性言,人以形言,仁固所以为人之理,人又所以载是理而行之者也。
离形言性,则理何所托以自见,故又曰:「合而言之道也」。
然而人之所以为人者,岂以躯壳为哉?
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人又得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
天地以此心寄诸人,岂徒然哉!
厥初赋与许多道理,皆要从人心上抽迸出来,如草木勾萌,自有勃然不可遏者。
方其未形,冲漠无朕,一与物接触之则生。
触著他义则善善恶恶,便有廉耻羞恶之心作;
触著他礼则尊尊贵贵,便有辞逊揖让之心起;
触著他智则辨黑白,别香臭,便有是非之心迸裂而出。
上蔡曰:「活者为仁,死者为不仁。
人心不仁则天地死矣」。
孟子又曰:「仁,人心也」。
七篇之书,自首至尾,切切然以人心陷溺为忧,凡教人求、教人收、教人存、教人养,勤勤恳恳,至痛至切。
一情之动则曰心之端,一思之起则曰心之官,见于面则曰根于心,害于事则曰生于心,物有长短轻重则曰心为甚,千言万语不及其他,直是指人之识痛痒有知觉处以示之,虽非便以知觉痛痒为仁,然欲其切己省察而救活其本心也。
不然死灰而已,槁木而已,顽然铁石而已,此之谓不仁。
列禦寇庄周之徒正坐此病。
今天下人心陷溺甚矣,急起而救之,责在学校。
心学工夫自我辈始,群居相与,所学何事?
端居静念,我之生也,所以赋形宇宙而灵于物者,岂空壳哉!
即天所与我之虚灵不昧至光至明底物事求之收之,存之养之,体于躬行日用之间,著于食息动作之际,则夫生生不息者,不在天地而在我矣。
故曰人者天地之心。
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
《西铭》之作,张子盖为人局于形体之私,自小其身,不知身与天地对立,而不能尽人道之大也。
天高地下,人位乎中;
天大地大,人居其一。
故曰:「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
乃者张子惕然自警之辞,谓我以眇然七尺之躯,乃得与天地对立者,岂徒然哉!
「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此二句乃所以得与天地对立者也。
塞者天地之气也,帅者天地之理也,以充实言谓之塞,以主宰言谓之帅,其体者以身体而实践之也,其性者以身体而实有之也。
二句之上加一「故」字,「故」者承上而有所用力之辞。
阳坤阴,此天地之气充塞乎两间,而人所得以为体者也。
然得其体,必当有以体其体,不体其体,则人与物何以别?
体者一身躯壳,无非造化,日月之往来,山岳之镇峙,江河之流转,寒暑之代谢,一人之身天地之所为者备,故曰「天地之塞吾其体」。
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非道也,所以一阴一阳者道也,此即天地之主宰也。
所谓天地之帅也,天地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莫不命之以是理,人所得以为性者也。
得其性必当有以性其性,不性其性,则人与物何以异?
格物致知,所以明此理,诚意正心,所以体此理,此性其性之条目也。
操存之,涵养之,体察之,此性其性之工程也。
如是则所以主宰者,不在天地而在我矣。
故曰「天地之帅吾其性」。
然而我有此体此性,人亦有此体此性,物亦有此体此性,特人全物偏,故有胞与之分。
「同胞」者受气禀理全无间隔,「吾与」者亦我之侪辈也。
民饥己饥,民溺己溺,所以行「吾同胞」之事也。
昆虫草木鸟兽鱼鳖莫不使若其性,所以行「物吾与」之事也。
故吾儒之道,必至于此而后为全体,大用必尽乎此,而后眇然之躯壳始可与天地对立矣。
《西铭》一篇纲领在此,由此而后,皆其体其性之节目
「父母宗子」以下指圣贤在上者言,「于时保之」以下指圣贤在下者言。
读《西铭》者以此体察而践行之,则各有下手处矣。
吾儒素其位而行在上之事,固有任其责者。
在下之事我辈之所得为而不为,则天地生我何如哉。
今田野之间,骨肉反眼,闾里作仇,朋友弯弓,主奴易位,彼安知所谓理一分殊。
名为儒者,不思所以植立抗起之,则风靡澜倒,其势必至于胥为禽兽而已矣。
凡我同志,盍相与努力于斯。
《周礼》乡大夫之职,受教法于司徒,退而颁之于乡吏,使各以教其所治,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艺,以岁时登其夫家之众寡(夫家,男女也。),辨其可任者(任者谓给繇役也。)
国中自七尺以及六十(七尺谓氓二十岁以上。),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五(六尺谓氓十五岁以上。),皆征之(征谓繇役。)
其舍者国中贵者(谓爵尊者。)、贤者(谓有德者。)、能者(谓有才者。)、服公事者(谓士大夫居官者。)、老者、(谓年尊者。)疾者(谓废疾者。),皆舍(舍,先儒谓复除其繇役也。)
乡大夫者,司徒之属,掌教之官也。
考德行,察道艺,宾贤能,其本职也。
然于征役琐细之事亦与焉,何也?
盖所以辩贵贱,优贤能,行弛舍也。
以岁时登其夫家之众寡,辩其可任者,所以考察其民之可役与否也。
国中之民自年二十以及六十,野之民自年十五以及六十有五皆征之,此成周繇役之法也。
国之民年二十则役之,六十则免,野之民年十五则役,六十有五则免。
国中晚征而早舍,以地近则役多也;
野中早征而晚舍,以地远则役少也。
其舍者有六:贵者、贤者、能者、服公事者、老者、疾者皆舍,此成周免役之法也。
贵者不役,以其爵尊也;
贤者不役,以其有道有德行也;
能者不役,以其有才艺也;
服公事者不役,以其居官有职事也;
老者不役,以其无筋力也;
疾者不役,以其不任奔走也。
此六者皆复除其繇役,载在《周官》,所以示万世昭昭也。
后世王道不明,凡贵者有公事者与老者、疾者皆免,而独贤者、能者未得复除,而与编氓皂隶同受役于府史胥徒之下,冠履倒置,莫斯为极。
古者公、卿、大夫、士与庶人各有定分而不相踰越,公、卿、大夫行先王之道以治于朝,士明先王之道以教于乡,庶人服庶人之事以役于野。
凡学先王之道者谓之士,为小人之事者谓之庶人。
三代之时,士、庶人家各百亩,不以贫富为差,而以贤不肖为别。
世教不修,士、庶人之分不明,为有司者乃欲使士与庶人并役,是不察《周官》之法,不知士、庶人之各有定分也。
庶人之役,役其力耳;
吾儒则经天纬地,为天下正君臣、定父子、别夫妇、序长幼,其为役也大矣。
今自国及野,仆役于主,子听于父,妻不敢二其夫,幼不得凌其长,非儒之教,其谁之功也。
且有天下者必有所尊,而后足以成天下之尊。
自古为人主者必折节以下天下之士,非尊其人也,尊其道也。
天地设位,道行乎其中,纲常礼义自儒者出,一日无此道,则强凌弱、众暴寡、智斗智、力角力,天地间乃一凌犯角夺之区而已矣。
然则君天下者乃所以自成其尊也,《王制》曰:「命乡论秀,升之司徒,曰选士。
升于司徒者不征于乡」。
不征者,先儒复除其繇役。
若此则不独《周官》之法,通三代之制然矣。
乃者上台有请以三代之法推而行之江南,此尊儒道将以立人极也夫!
愚请发明《王制》,以晓未识三代之法者。
读史旬编 其四 魏文侯 宋末元初 · 马廷鸾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八六
梦奠之后,师亡友散,春秋且为战国矣。
而圣人之后犹著于鲁,圣人之徒见师于魏。
鲁之削滋甚,子思固不足以回旋其间,而秉礼用儒,则其遗风犹在也。
魏文侯篡窃之馀,且犹有尊贤尚德之意,此空谷之足音也。
子思言论风旨,异时其门人孟子犹有传焉。
子夏之云为,不少槩见于魏者,何也?
《史记》称其「居西河教授」,而刘氏云「今同州河西县子夏石室,学堂在焉」。
意者,其老于西河西河之民,疑于夫子之时,魏文侯因以师礼尊事之,而无复有从容讽导于其朝之益也。
文侯区区之心,犹足称者,使其继世,此风不坠,以及惠王之世,孟子出而继之,相与扶持世教,王道其庶几乎!
文侯区区之心,再传而影响不存,则公孙衍张仪之流,已飒然至矣。
惜哉!
故愚于《传鉴补遗》之终编,备论其事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