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武冈军太守罗公墓志铭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九、《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二八、《经义考》卷一八四
公讳棐恭,字钦若,其先襄阳人也。五世祖拯,中景祐进士第,摄从事庐陵,因家焉。曾大父曰宣,故守秘书丞。大父拱辰,铲迹民伍。父虬,故赠右朝议大夫。朝议府君以学问为乡先生,疾革,命公曰:「吾故家衣冠文物,不坠惟汝」。公涕泣识之,辛勤读书,至不颒不冠。或曰:「何至是」?公曰:「客子败人意,彼见我头如蓬葆,当引去」。其勤如此。既而叹曰:「里居不识,其可以卒吾业」?乃徒步入贤阁。后三年登进士第,盖建炎二年也,授迪功郎、虔州司理参军。宣谕使李公寀命公鞫贼,贼富且黠,挟故有以持,有司莫能决。至是复以钱二十万遗公求脱,公笑曰:「是复以他有司待我耶」!卒论杀者三十人。移潭州司理参军,平反盗九人、胥二人。湘潭士邓深者以事系狱,公为白其冤于帅侍郎谢公祖信,且荐其能,请释之。明年邓君策第,后为达官,时谓公知人。绍兴十二年,升秩左从政郎,迁静江府荔浦县令。异时广西转运司岁符浦民以税高下挽粟五千石饟宜州,公奏计曰:「荔浦抵州绝远,不通舟楫,民往焉则以贱粟得贵银,至焉则以贱银得贵粟,惟财粟之」。转运使即令输者止诣县,至今民有去思碑。龙图阁学士张公宗元有荐牍一,而求者十八人,皆不与。一日召公食,即席授简,诿公草奏三篇,食竟而章就。张公叹敏而工,乃与之牍,未尝求也。十六年,用荐者改秩左宣教郎、知虔州石城县,以重赏捕十年未获之盗七十人,减民税之以经界增者,葬前政主簿逢君之无归者。二十二年,授左承议郎、道州佥幕。明年,赐命服左鱼。至道州,朝旨命鞫邵州民张巨驷狱。初,巨驷等以仇家诬告与贼通,狱吏杨锡得赂,力主仇家,太守之子弟与知之,遂起大狱,连坐者三百馀人,疾而死者六七十人,黥而流者二十八人,没入赀产者十八家。公具得其实,杨锡不得隐,即首服。公正其罪而返二十八人之黥而流者,还十八家之没入者,冤民得直,皆画公像祀焉。提刑苏公籍叹曰:「邵守方位于朝,公不疚于祸,仁者之勇哉」!二十九年,授左朝散郎、通判赣州。赣本虔州,至是改焉。赣俗,贫民生女则杀之。公乃以顷在石城所作《杀女戒》下之邑,善谕而严禁之,活者无数。赣之廪人给兵粮,率以公量入,以私量出,兵人口语籍籍,公穷治其状,太守不乐,阴代公即奏请祠于朝。命既下,或劝公自辩,公曰:「祠禄吾愿也」。公在赣也,题舆得职,人以方洒帻故事,彼有惭色。隆兴初,从列有力荐公于上者,上雅闻公名,授左朝奉大夫、知武冈军。公以老病恳请奉祀。乾道戊子三月,授左朝散大夫,四月得祠禄,而疾作矣。是月庚申,坐而逝。初室彭氏,太常博士齐之孙女。继室乔氏,贵妃之族女;赵氏,濮安懿王之孙。皆赠宜人。三男:齐贤、尚贤、世贤,世贤彭出也。皆能传业,齐贤补将仕郎,尚贤以公致仕补官,世贤名佳进士。三女:长嫁李叔浩,次陈叔虎,其季许嫁费洽。男孙二人,尚幼。其孤以乾道五年十有一月庚申卜葬公于吉水县仁寿乡太平里东郭山,以左宣教郎、新差知隆兴府奉新县杨万里状走行在,乞铭于某。其大略云:「公之学邃于名数字书,故其文长于序事,其碑板之作尤崛奇。间出廋辞难语切响奇字读,吾皆駴。或问是出何书,公即呼其子曰:『取插架某书某卷第几简』。其强记,虽昔简节陵、柏寝器不过也」。又云:「万里尝叹今代备顾问者惟公可,而止于斯,可哀也」。公有诗文三十卷,号《不欺先生集》,又增广《左氏指踪》《春秋会盟图》二书,《欧阳文忠公年谱并序》,又有《辩谤》一卷。里中后辈从公受业者多登第,如罗君上行、郭君有凭其选也。某与公幼同泮水,长同上庠,又为同年生,知公深矣。铭公则莫如某,矧廷秀请之力?廷秀,万里字也。某在海上时,公移书云:「邦衡此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某得书太息流涕者久之。方权臣当国,飞鸟不敢问,公独惓惓如此,所言不畏强禦,惟公有焉。呜呼,某尚忍言耶!辄删取其状,叙而铭之。铭曰:
呜呼武冈,谁不絜楹以容,公戛戛兮。钳默以为能,公独介兮。羞彼突梯,玉析竹裂兮。忠以为信郛,莫克侵轶兮。辞宠而就祠,得勇决兮。直赢近禹麾,一何杰兮。揉剞劂而不试,古所噎兮。锓石塴辞,婉娈者之怛兮。
夷齐谏武王论 宋 · 范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五、《范香溪文集》卷五
或曰:「武王伐商,伯夷、叔齐谏之而不用。商乱已平,天下宗周,夷齐耻之,遂去,隐乎首阳之山,且曰『义不食周粟』,而终以饿死。有诸否乎」?曰:有之。曰:「然则,孔子以夷齐为贤,武王其非耶」?曰:夷齐固贤矣,而武王不非也。夫以纣之不道,不可不伐者也,惟武王能将天命,取而伐之,易昏以明,使四海赤子得脱虎口而乳慈母,君子称之曰「顺乎天而应乎人」,又曰「武尽美矣」。此胡可非耶?推夷齐之心,以为臣伐君,盖甚逆之道。使君非纣,不当伐也;臣非武王,不可伐也。后世有乱贼之臣,必将曰「武王圣人也,而伐纣,当年无一人非之者」,是则臣伐君,乃圣人之教,其于篡夺窃取,将多有之,故于武王杖钺指商之初,叩马陈谏,以明君臣之分。既不从,则又耻而去之,虽饿死不悔,期于杀身,以愈后世之乱。使后世之人皆曰「武王之伐商,当也,而夷齐犹非之」,是则伐君者,乃臣子之深罪,虽有篡夺窃取之志,将逡巡而不敢发。夷齐之心盖如是,初不以武王为非也。不然,谏而不入,胡不死之,以示争切之心,以开武王之惑,以见纣之决不可伐,乃于有商既亡之后,空自饿死,何益耶?且学者之所取信,不惟孔孟耶?孔子尝言:「夷齐之无怨矣」。使其羞谏君之不用,至于不食而死,且不为怨乎?孟子曰:「伯夷避纣,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其所以避纣而待天下之清,岂无望乎易纣以清者?予是以知夷齐之心初不以武王为非也,而谏之,是欲以愈后世之乱也。武王之于纣,不得不伐;夷齐之于武王,不得不谏。非武王无以戡乱于一时,非夷齐无以救乱于万世,予故曰:「夷齐贤,而武王不非也」。或曰:「议者以伯夷之谏,无有也。其所不与伐商者,盖二老春秋已高,自海滨趋文王之都,远计数千里。自文王之兴至武王之世,岁亦不下十数。意伯夷欲归西伯,而志不遂,乃死于北海,又意其死于道路,又意其至文王之都,不及武王之世而死。此有诸乎」?曰:无之。此非折中之言,无稽之论也。夫伯夷之与太公,俱称大老,年相若也。伯夷处北海,而太公处东海,地相似也。若曰伯夷之志不遂,此固无所徵信。若曰死于道路,则太公疑亦不能至文王之都。若曰岁久而死,则太公疑亦不及武王之世。此实无稽之论,非折中之言也。《论语》曰:「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春秋左氏传》曰:「武王伐商,迁九鼎于洛邑,义士犹或非之」。噫,使二书不出于孔氏之门人,其可也;若其书果足传,则或人之言,吾不敢听。
仙游重建儒学记(绍兴十三年六月) 南宋 · 谢天民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八三、民国《仙游县志》卷二一、道光《福建通志》卷六三、同治《兴化府志》卷二八
县有学例创于崇宁间,惟仙游士风近古,首创于国初,再基于咸平壬寅,修于庆历戊子,增大于元祐甲戌。前后相望,衣冠文物之富甲于他邑,盖有自来矣。宣和末例罢养士,北之便坐为丞厅所侵,南之泮水为两邻所侵,堂庑至为造军器所,接便除折亦为两邻所侵,房舍豢鸡豚、系马牛、暴谷帛者皆往焉,芜秽不治。遇春秋释奠,席幕为庐,令佐伛偻其下,拜跪涂泥中,士人鲜至,多以胥吏代,执事不中仪式,闻者太息。绍兴己未岁,邑有耆旧待次里闬,率士人出家赀以鼎新之。未及成,而余适到官,甫三日告谒,顾瞻咨嗟,谓此亦当官者之耻。曩之侵地悉追正之,高垣墙以绝吞并之患。之泮水,甃石为堤,植佳木于岸,又手植岩桂于殿阶之四维,面势轩豁,坐揖前山之爽气。奈工用不赀,官钱不可贷,民钱不欲掠,收拾昔之供县宇私用者,得钱二百万以助成之。时享之器、日用之具纤细备周。念松楹土壁,不阅岁应有朽颓,宜以时葺,偶官田舍出卖,又得钱五十四万有奇,得田三十五亩半,非敢为本钱廪米,姑歛子利,留为补治计。余以绍兴庚申仲春视事,历晦朔者凡四十有二,迫简书之畏,不敢急成,铢铢而积,更故营造。然地租纤薄,谨出入以备兴修,正有赖于后人。常怪近世释老之言遍于天下,士大夫皆倾橐囊以求果报,在处金碧荧煌,至游息之宫摧陋,过门无复肯屑意者。邑之士人独能留心,可谓知所取舍,余因人成事,固无足道。斯文俾后人有考,则虽耆旧不可不名,陈其姓也,可大其名也,齐贤其字也,公得守肇庆,观此则其为人可知。余姑记区区置田之意,勒诸碑阴以告来者,其他皆得此略云。绍兴十三年癸亥六月朔。
龚肖之窆铭 南宋 · 林光朝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七、《艾轩先生文集》卷九
吾党肖之胸腹无留藏,维壸言可以列之他人,况所谓绸缪欢甚者。肖之孤眇,从同郡子林子游,文字胚浑,章句脉络,往往穷日之力有所至焉者。如是数岁,场屋有新声。以进士第,调官南粤,未逮戍,遭内艰。服除,授筠州司户参军。时太守于景文公为诸孙,尝出景文公所更定旧书《吴兢传》以示肖之,肖之书其后,顷刻如人意。肖之死裁四十,太守哭其尸如曩时宿处者。龚氏自钱唐来莆,更数世。先君子齐贤以儒隽称,坎𡒄而死。肖之尝从容语其弟曰:「梦良恐队先君子之志,吾兄弟一日去书卷,则伥伥何为者耶」!妻黄氏。有一男一女,俱稚齿。从父昆弟茂良自官舍以书来治葬具,姑姊妹之子林复合双棺窆之平洋之墟。某于肖之定交且二十一年,来趣铭,于是铭之。其辞曰:
吾将骋而徜然如是哉!明月抵颅,华星载怃,又何闯闯然如是哉!往者不可作,来者何可追,铭之不可后也如是哉!
高宗皇帝挽词 其二 南宋 · 萧燧
五言律诗 押删韵
画翣排仙仗,龙輴去莫攀。
衣冠藏汉庙,弓剑閟桥山。
宇宙精神惨,臣民涕泗潸。
尧阶蓂荚在,无复望慈颜(宋魏齐贤、叶棻《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二)。
应诏举所知状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八五、《南涧甲乙稿》卷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具位某准尚书省劄子节文,诏台谏侍从各举所知一二人,疏其事实,可以充是何职任,八月二十三日,三省同奉圣旨依奏者,今具如后。一、左奉议郎、前权发遣信州军州事王师愈,曾任潭州长沙知县,委有政绩。诸司列荐,继为严、信两郡,戢吏爱民,不扰而办治。持论疏通,耻为无用之学,堪充郎官以上职任。一、右宣教郎、新差通判随州军州事周炯,曾任信州弋阳知县,摧抑豪强,不避怨谤,继移祁门、休宁两县。持身廉介,遇事严明,吏畏而民爱,催科并依省限先足。堪充郡守监司职任。一、左文林郎、两浙路转运司干办公事崔敦诗,服勤州县,不废古文,所撰《国朝铙歌鼓吹曲》,笔力雄健,有唐柳宗元风。又尝为《资治通鉴要览》七十卷,贯穿该洽,议论醇正。堪充馆阁职任。右,臣所举,并是诣实。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高宗皇帝挽词 其二 南宋 · 王淮
五言律诗 押萧韵
历数尧咨舜,羹墙舜见尧。
三加徽号册,五日未央朝。
庙祀瞻龙衮,韶音遏凤箫。
伏蒲思往事,泪湔浙江潮(宋魏齐贤、叶𦯳《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二)。
通鉴韵语序(绍熙四年十二月)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司马文正公《资治通鉴》之书,学者读之,孰不有席卷篇帙,包举事辞,囊括百代,并吞千载之心?然其涯也浩,则其记览也艰;其绪也纷,则其诵数也苦。此学者通病也。临川黄君日新齐贤陟彼药山,瞻彼令芳,既撷而襜之,复导而淅之,既硙而屑之,复糅而剂之。举二百九十四卷之书,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之事,而纳之于四言之诗,目曰《通鉴韵语》。既成,以书走六百里,缄其副寄予,且介艮斋先生之书求予序之。予曰:「是书不出而传学者,是书苟出而传学者,可以咏,可以咏,可以欣,可以慨。昔也病记览之艰,今则艰者夷;昔也病诵数之苦,今则苦者怿。然则齐贤三十年成之之劳,学者一日飨之之逸也。齐贤无负于学者矣」。绍熙癸丑十二月二十四日,诚斋野客庐陵杨万里序。
按:《诚斋集》卷八一。又见赵希弁《郡斋读书附志》卷上。
高宗皇帝挽词 其五 南宋 · 赵慎
五言律诗 押蒸韵
梦断尧千岁,神游汉五陵。
洛京元在望,禹穴且相仍。
仗卫凄烟合,笳箫冻雨凝。
漫磨千丈石,未是颂中兴(宋魏齐贤、叶棻《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
高宗皇帝挽词五首 其五 南宋 · 陈居仁
五言律诗 押东韵
得寿尊慈扆,怡神久北宫。
䌽衣频侍燕,宝册屡垂鸿。
剑落桥山外,陵开禹穴东。
从今寿文母,无复玉卮同(宋魏齐贤、叶𦯳《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二)。
己酉拟上封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二、《古文集成》卷五九、《文章类选》卷二一、《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四、《朱子奏议》卷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具位臣朱熹敢拜手稽首言曰:臣窃惟皇帝陛下有聪明睿智之资,有孝友温恭之德,有宽仁博爱之度,有神武不杀之威。养德春宫,垂二十年,一旦受命慈皇,亲传大宝,龙飞虎变,御极当天。凡在覆载之间,稍有血气之属,莫不延颈举踵,观德听风。而臣适逢斯时,首蒙趣召,且辱赐对,得近日月之光,感幸之深,其敢无说,以效愚忠之一二?盖臣闻古之圣贤穷理尽性,备道全德,其所施为虽无不中于义理,然犹未尝少有自足之心。是其平居所以操存省察而致其惩忿窒欲、迁善改过之功者,固无一念之间断。及其身之所履有大变革,则又必因是而有以大警动于其心焉,所以谨初始而重自新也。伊尹之告太甲曰:「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又曰:「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召公之戒成王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知今我初服,肆惟王其疾敬德」。盖深以是而望于其君,其意亦已切矣。今者陛下自储贰而履至尊,由监抚而专听断,其为身之变革,孰有大于此者?则凡所以警动其心而谨始自新者,计已无所不用其极矣。而臣之愚犹窃有惧焉者,诚恐万分有一所以警动自新之目或未悉举,则衅孽之萌将有作于眇绵之间,出于防虑之外者。是以辄忘疏贱,而妄以平日私忧过计之所及者深为陛下筹之。则若讲学以正心,若脩身以齐家,若远便嬖以近忠直,若抑私恩以抗公道,若明义理以绝神奸,若择师傅以辅皇储,若精选任以明体统,若振纲纪以厉风俗,若节财用以固邦本,若脩政事以攘夷狄,凡是十者,皆陛下所当警动自新而不可一有阙焉者也。臣不胜犬马爱君忧国之诚,辄敢事为之说而昧死以献。谨条其事如左:
其一,所谓讲学以正心者。臣闻天下之事其本在于一人,而一人之身其主在于一心。故人主之心一正,则天下之事无有不正;人主之心一邪,则天下之事无有不邪。如表端而影直,源浊而流污,其理有必然者。是以古先哲王欲明其德于天下者,莫不壹以正心为本。然本心之善,其体至微,而利欲之攻不胜其众,尝试验之。一日之间,声色臭味,游衍驰驱,土木之华、货利之殖杂进于前,日新月盛,其间心体湛然,善端呈露之时,盖绝无而仅有也。苟非讲学之功有以开明其心,而不迷于是非邪正之所在,又必信其理之在我而不可以须臾离焉,则亦何以得此心之正,胜利欲之私,而应事物无穷之变乎?然所谓学,则又有邪正之别焉。味圣贤之言以求义理之当,察古今之变以验得失之几,而必反之身以践其实者,学之正也。涉猎记诵而以杂博相高,割裂装缀而以华靡相胜,反之身则无实,措之事则无当者,学之邪也。学之正而心有不正者鲜矣,学之邪而心有不邪者亦鲜矣。故讲学虽所以为正心之要,而学之邪正,其系于所行之得失而不可不审者又如此。《易》曰:「正其本,万事理。差之毫釐,缪以千里」。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二,所谓脩身以齐家者。臣闻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故人主之家齐则天下无不治,人主之家不齐则未有能治其天下者也。是以三代之盛,圣贤之君能脩其政者莫不本于齐家。盖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而夫妇之别严者,家之齐也;妻齐体于上,妾接承于下而嫡庶之分定者,家之齐也;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者,家之齐也;内言不出,外言不入,苞苴不达,请谒不行者,家之齐也。然闺门之内,恩常掩义,是以虽以英雄之才,尚有困于酒色、溺于情爱而不能自克者。苟非正心脩身,动由礼义,使之有以服吾之德而畏吾之威,则亦何以正其宫壸,杜其请托,检其姻戚而防祸乱之萌哉?《书》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传》曰:「福之兴,莫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乎梱内」。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三,所谓远便嬖以近忠直者。臣闻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而黑。故贾谊之言曰:「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无正,犹生长于齐之地,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无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是以古之圣贤欲脩身以治人者,必远便嬖以近忠直,盖君子小人如冰炭之不相容,薰莸之不相入。小人进则君子必退,君子亲则小人必疏,未有可以兼收并蓄而不相害者也。能审乎此以定取舍,则其见闻之益、薰陶之助,所以谨邪僻之防、安义理之习者自不能已,而其举措刑赏所以施于外者必无偏陂之失。一有不审,则不惟其妄行请托、窃弄威权有以害吾之政事,而其导谀薰染,使人不自知觉而与之俱化,则其害吾之本心正性又有不可胜言者。然而此辈其类不同,盖有本出下流,不知礼义而稍通文墨者,亦有服儒衣冠,叨窃科第,而实全无行检者。是皆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苟非心正身脩,有以灼见其情状如臭恶之可恶,则亦何以远之而来忠直之士、望德业之成乎?诸葛亮有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本朝大儒程颐在元祐间常进言于朝,以为人主当使一日之中亲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则可以涵养气质,薰陶德性,此皆切至之言也。然后主不能用亮之言,故卒以黄皓、陈祗而亡其国。元祐大臣亦不能白用颐说,故绍圣、元符之祸至今言之犹可哀痛。前事不远,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四,所谓抑私恩以抗公道者。臣闻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故王者奉三无私以劳于天下,则兼临博爱,廓然大公,而天下之人莫不心悦而诚服。傥于其间复以新旧而为亲疏,则其偏党之情、褊狭之度固已使人憪然有不服之心,而其好恶取舍又必不能中于义理,而甚则至于沮谋败国,妨德乱政,而其害有不可胜言者。盖左右厮役横加官赏,宫府寮属例得褒迁,固不问前例之是非,而或者又不问其有无,此固旧事之失而不可以不正。况今又有蚤怀奸心、预自凭结者,又将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而不顾其仰累于圣德;妒贤嫉能,禦下蔽上,而不忧其有害于圣政也。苟不有以深抑私情,痛加屏绝,则何以明公道而服众心,革宿弊而防后患乎?唐太宗之责庞相寿曰:「我昔为王,为一府作主。今为天子,为四海作主。为四海作主,不可偏与一府恩泽。若复令尔重位,必使为善者皆不用心」。正为此也。又况有国家者,当存远虑,若汉高祖之戮丁公,我太祖之薄王溥,此其深识雄断,皆可以为后圣法。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五,所谓明义理以绝神奸者。臣闻天有显道,厥类惟彰。作善者降之百祥,作不善者降之百殃。是以人之祸福,皆其自取,未有不为善而以谄祷得福者也,未有不为恶而以守正得祸者也。而况帝王之生,实受天命,以为郊庙社稷神人之主,苟能脩德行政,康济兆民,则灾害之去,何待于禳,福禄之来,何待于祷?如其反此,则获罪于天,人怨神怒,虽欲辟恶鬼以来贞人,亦无所益。又况先王制礼,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报本享亲,皆有常典,牲器时日,皆有常度,明有礼乐,幽有鬼神,一理贯通,初无间隔。苟礼之所不载,即神之所不享。是以祭非其鬼,即为淫祀。淫祀无福,经有明文,非固设此以禁之,乃其理之自然,不可得而易也。其或恍惚之间,如有影响,乃是心无所主,妄有忧疑,遂为巫祝妖人乘间投隙,以逞其奸欺。诳惑之术既行,则其为祸又将无所不至。古今以此坐致乱亡者,何可胜数?其监盖亦非远。苟非致精学问,以明性命之理,使此心洞然,无所疑惑,当有即有,当无即无,则亦何据以秉礼执法而绝妖妄之原乎?先王之政,执左道以乱政,假鬼神以疑众者,皆必诛而不以听,其虑深矣。然《传》有之:「明于天地之性者,不可惑以神怪;明于万物之情者,不可罔以非类」。则其为妄,盖亦不甚难察。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六,所谓择师傅以辅皇储者。臣闻贾谊作《保傅传》,其言有曰:「天下之命系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此天下之至言,万世不可易之定论也。至论所以教谕之方,则必以孝仁礼义为本,而其条目之详,则至于容貌词气之微,衣服器用之细,纤悉曲折,皆有法度。一有过失,则史书之策,宰撤其膳,而又必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诗史书,工诵箴谏,士传民语,必使至于化与心成,中道若性,而犹不敢怠焉。其选左右之法,则有三公之尊,有三少之亲,有道有充,有弼有丞。上之必得周公、太公、召公、史佚之流,乃胜其任,下之犹必取于孝弟博闻有道术者。不幸一有邪人厕乎其间,则必逐而去之。是以太子朝夕所与居处出入,左右前后,无非正人,而未尝见一恶行。此三代之君所以有道之长,至于累数百年而不失其天下也。当谊之时,固已病于此法之不备。然考孝昭之诏,则犹知诵习谊之所言而有以不忘乎先王之意。降而及于近世,则帝王所以教子之法益疏略矣。盖其所以教者不过记诵书札之工,而未尝开以仁孝礼义之习。至于容貌词气、衣服器用,则虽极于邪侈而未尝有以裁之也。寮属具员而无保傅之严,讲读备礼而无箴规之益,至于朝夕所与出入居处而亲密无间者,则不过宦官近习埽除趋走之流而已。夫以帝王之世,当传付之统,上有宗庙社稷之重,下有四海烝民之生,前有祖宗垂创之艰,后有子孙长久之计,而所以辅养之具疏略如此,是犹家有明月之珠、夜光之璧而委之衢路之侧、盗贼之冲也,岂不危哉?《诗》曰:「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贻厥孙谋,以燕翼子」。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七,所谓精选任以明体统者。臣闻人主以论相为职,宰相以正君为职,二者各得其职,然后体统正而朝廷尊,天下之政必出于一,而无多门之弊。苟当论相者求其适己而不求其正己,取其可爱而不取其可畏,则人主失其职矣。当正君者不以献可替否为事,而以趋和承意为能,不以经世宰物为心,而以容身固宠为术,则宰相失其职矣。二者交失其职,是以体统不正,纲纪不立,而左右近习皆得以窃弄威权,卖官鬻狱,使政体日乱,国势日卑。虽有非常之祸伏于冥冥之中,而上恬下嬉,亦莫知以为虑者。是可不察其所以然者而反之,以汰其所已用而审其所将用者乎?选之以其能正己而可畏,则必有以得自重之士,而吾所以任之不得不重。任之既重,则彼得以尽其献可替否之志而行其经世宰物之心。而又公选天下直谅敢言之士,使为台谏给舍,以参其议论,使吾腹心耳目之寄常在于贤士大夫而不在于群小,陟罚臧否之柄常在于廊庙而不出于私门,如此而主威不立,国势不彊,纲维不举,刑政不清,民力不裕,军政不脩者,臣不信也。《书》曰:「成王畏相」。《语》曰:「和臣不忠」。且以唐太宗之聪明英特,号为身兼将相,然犹必使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施行。盖谓理势之当然,有不可得而易者。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八,所谓振纲纪以厉风俗者。臣闻四海之广,兆民至众,人各有意,欲行其私。而善为治者,乃能总摄而整齐之,使之各循其理而莫敢不如吾志之所欲者,则以先有纲纪以持之于上,而后有风俗以驱之于下也。何谓纲纪?辨贤否以定上下之分,核功罪以公赏罚之施也。何谓风俗?使人皆知善之可慕而必为,皆知不善之可羞而必去也。然纲纪之所以振,则以宰执秉持而不敢失,台谏补察而无所私,人主又以其大公至正之心恭己于上而照临之。是以贤者必上,不肖者必下,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刑,而万事之统无所缺也。纲纪既振,则天下之人自将各自矜奋,更相劝勉以去恶而从善,盖不待黜陟刑赏一一加于其身,而礼义之风、廉耻之俗已丕变矣。惟至公之道不行于上,是以宰执台谏有不得人,黜陟刑赏多出私意,而天下之俗遂至于靡然不知名节行检之可贵,而唯阿谀软熟、奔竞交结之为务。一有端言正色于其间,则群讥众排,必使无所容于斯世而后已。此其形势,如将倾之屋,轮奂丹雘,虽未觉其有变于外,而材木之心已皆蠹朽腐烂而不可复支持矣。苟非断自圣志,洒濯其心而有以大警敕之,使小大之臣各举其职,以明黜陟,以信刑赏,则何以振已颓之纲纪而厉已坏之风俗乎?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贾谊尝为汉文诵之,而曰:「使管子而愚人也则可,使管子而少知治体,是岂可不为寒心也哉」?二子之言明白深切,非虚语者。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九,所谓节财用以固邦本者。臣闻先圣之言治国,而有节用爱人之说。盖国家财用皆出于民,如有不节而用度有阙,则横赋暴敛,必将有及于民者。虽有爱人之心,而民不被其泽矣。是以将爱人者必先节用,此不易之理也。国家承五季之弊,祖宗创业之初,日不暇给,未及大为经制,故其所以取于民者,比之前代已为过厚。重以熙丰变法,颇有增加,而建炎以来,地削兵多,权宜科须又复数倍,供输日久,民力已殚。而间者诸路上供多入内帑,是致户部经费不足,遂废祖宗破分之法,而上供岁额必取十分登足而后已。期限迫促,科责严峻,监司州县更相督迫,唯务自宽己责,何暇更察民情?捶挞号呼,有使人不忍闻者。而州县岁入多作上供起发,则又于额外巧作名色,寅缘刻剥,此民力之所以大穷也。计其所以至此,虽云多是赡军,然内自京师,外达郡邑,上自宫禁,下至胥徒,无名浮费,亦岂无可省者?窃计若能还内帑之入于版曹,复破分之法于诸路,然后大计中外冗费之可省者,悉从废罢,则亦岂不能少有所济?而又择将帅、核军籍、汰浮食、广屯田,因时制宜,大为分别,则供军不赀之费庶几亦可减节,而民力之宽于是始可议矣。此其事体至大,而纲目丛细,类非一言之可尽。今亦未暇尽为陛下言之,惟圣明留意其本如上八者而后图之,则天下幸甚!
延和奏劄(七)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三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三、《经济文衡》续集卷一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五、《朱子奏议》卷三、康熙《西江志》卷一四四、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一五、《白鹿书院志》卷二、同治《南康府志》卷二一
臣昨任南康军日,尝具状奏乞赐白鹿洞书院敕额,及乞以太上皇帝御书石经并版本九经注疏给赐本洞,今亦未蒙施行,而朝野喧传,相与讥笑,以为怪事。臣诚恐惧,不敢不尽其说。谨按,本洞书院实唐隐士李渤所居,当时学者多从之游,遂立黉舍。至五代时,李氏为建官师,给田赡养,徒众甚盛。迨至国初,犹数十百人。太平兴国中,尝蒙诏赐九经而官其洞主,见于《会要》。而咸平五年,有敕重修,仍塑宣圣及弟子像,又见于陈舜俞所记。简牍具存,可覆视也。夫以此洞之兴,原其所自虽若浅鲜,无足言者,而太宗皇帝、真宗皇帝眷顾褒崇至于如此,则圣意所存,至深至远,必有非下吏浅闻所能窥测者。今乃废而不举,使其有屋庐而无敕额,有生徒而无赐书,流俗所轻,废坏无日,此臣所以大惧而不能安也。然窃意有司所以不能无疑于臣之请,固未必皆如讥笑者之言,殆必以为州县已有学校,不必更为烦费耳。如其果然,则臣请有以质之。夫先王礼义之宫与异端鬼教之居,孰正孰邪?三纲五常之教与无君无父之说,孰利孰害?今老佛之宫遍满天下,大郡至踰千计,小邑亦或不下数十,而公私增益,其势未已。至于学校,则一郡一县仅一置焉,而附郭之县或不复有。其盛衰多寡之相绝至于如此,则于邪正利害之际亦已明矣。今有司非徒不能有所正于彼,而反疑臣之请于此,臣不能识其何说也。今幸蒙恩赐对,故敢复以为请。伏望圣慈下臣此章,特从其请,既以绍承先志,启迪群心,又以丕阐大猷,昭示抑邪与正之渐,实天下万世之幸。取进止。
答程可久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七
临汀盐筴既无可言,经界又不得行,民之穷困日以益甚,但有散为流庸、聚为盗贼两事耳。广右首议之人行遣甚峻,近世少见其比,益令人懒开口。奈何奈何!黄齐贤《韵语》用心甚苦,诸图尤有功夫,甚不易得。已遵尊命,以数语附卷末。晚生浅学,何足为重?三复长者之言,为之慨叹。科举之弊至于如此,奈何奈何!
答吕子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七
示喻读书用力之意,甚善。所谓收拾向里,固为急务,但亦当虚以待之,则心体自存,善端自著,不可一向抑遏安排也。近作一文字,正述此意。录寄伯崇矣,亦属转以奉呈也。谢说未安者多此类,所论孝弟之说,盖本有不屑卑近之意,故其言日用切身处往往多有此意思。且如此章不以事亲从兄为本分当然之事,而特藉之以为知仁之资,则方其事亲从兄之时,其心亦不专于所事,而又别起知仁之想矣。往年与正字兄论《知言》中病痛,亦多如此。盖其所授受有自来也。却是吕与叔先生论民可使由之处意思极好。昔侍李先生论近世儒佛杂学之弊,因引其说,先生亦深然之。凡百但以此等意思存之,便自平实。至于近世专门之说,盖亦不必深论其失,取其可取者焉可也。
答余正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三、《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受吊。
去岁北使吊祭,君臣皆衰服受之殡宫。但辞日适当南内问安之日,遂即其处吉服受之,不知何故如此。又闻顷时高宗之丧,王丞相必欲归南内见使人,会有力争之者,遂不果。未闻正衙受吊之说,不知何从得之也。
短丧。
汉文葬后三易服,三十六日而除,固差贤于后世之自始遭丧便计二十七日而除者。然大者不正,其为得失,不过百步五十步之间耳。此亦不足论也。如杨敬仲之说,未尝见其文字,但见章疏以此诋之。私窃以为敬仲之说固未得为合礼,然其贤于今世之以朱紫临君丧者远矣。向见孝宗为高宗服,既葬,犹以白布衣冠视朝,此为甚盛之德,破去千载之谬。前世但为人君,自不为服,故不能复行古礼。当时既是有此机会,而儒臣礼官不能有所建明,以为一代之制,遂使君服于上而臣除于下,因陋踵讹,至于去岁,则大行在殡而孝宗所服之服亦不复讲,深可痛恨。故熹尝有文字论之,已蒙降付礼官讨论。然熹既去国,遂不闻有所施行,不知后来竟如何也。今详来喻,欲以襕幞居丧而易皂衫为禫,固足以为复古之渐。然襕幞本非丧服,而羔裘玄冠又夫子所不以吊者,是皆非臣子所以致哀于君父之服也。窃谓当如孝宗所制之礼,君臣同服而略为区别,以辨上下。十三月而服练以祥,二十五月而服襕幞以禫,二十七月而服朝服以除。朝廷州县皆用此制,燕居许服白绢巾、白凉衫、白带,选人小使臣既祔除衰而皂巾、白凉衫、青带以终丧,庶人吏卒不服红紫三年。如此绵蕝,似亦允当。不知如何(初丧便当制古丧服以临,别制布幞头、布公服、布革带以朝,乃为合礼。)?
姨舅。
姨舅亲同而服异,殊不可晓。《礼》传但言从母,以名加也,然则舅亦有父之名,胡为而独轻也?来喻以为从母乃母之姑姊妹而为媵者,恐亦未然。盖媵而有子,自得庶母之服。况媵之数亦有等差,不应一女适人而一家之姑姊妹皆从之。且《礼》又有「从母之夫」之文,是则从母固有嫁于他人而不从母来媵者矣。若但从者当服小功,则不知不从者又当服何服也?凡此皆不可晓,难以强通。若曰姑守先王之制而不敢改易,固为审重。然后王有作,因时制宜,变而通之,恐亦未为过也。
嫂叔。
若如来喻,则嫂叔之服有二,吊服加麻一也,兄弟妻降一等二也。不知二者将孰从乎?又所谓兄弟同居者乃为小功以下,即不知此降一等者之夫又是何兄弟也?凡此于礼文皆有未明,不知何者为是。幸更熟考,详以见喻也。
魏玄成加服。
观当时所加曾祖之服,仍为齐衰而加至五月,非降为小功也。今五服格仍遵用之,虽于古为有加,然恐亦未为不可也。徵奏云,众子妇旧服小功,今请与兄弟之子妇同服大功。其加众子妇之小功与兄弟之子妇同为大功,按《仪礼》自无兄弟子妇之文,不知何据,乃为大功而重于庶妇。窃谓徵意必以众子与兄弟之子皆期,而其妇之亲疏倒置如此,使同为一等之服耳,亦未见其倒置人伦之罪也。嫂叔之服,先儒固谓虽制服亦可,然则徵议未为大失。但以理论,外祖父母止服小功,则姨与舅自合同为缌麻。徵反加舅之服以同于姨,则为失耳。抑此增损服制,若果非是,亦自只合坐以轻变《礼经》之罪,恐与失节事雠自不相须也。盖人之资禀见识不同,或明于此而暗于彼,或得于彼而失于此,当取节焉,不可株连蔓引而累罪并赃也。
大夫之妾。
此段自郑注时,已疑传文之误。今考女子子适人者为父及兄弟之为父后者,已见于齐衰期章,为众兄弟又见于此大功章。唯伯叔父母姑姊妹之服无文,而独见于此,则当从郑注之说无疑矣。
为夫之姊妹长殇。
兄弟姊妹不可偏举,恐是如此。
神坐上右。
《汉仪》后主在帝之右,不知见于何处。若只是《后汉志》注中所引《汉旧仪》,则与史之正文不同,恐不足为据(《史记》禘祫处皆云太祖东向,昭南向,穆北向,而《旧仪》独云高皇帝南向,高后右坐,昭西向,穆东向,恐是妄说。)。若别有据,则又未可知也。但《礼》云席南乡北向以西方为上,东向西向以南方为上,则是东向南乡之席皆上右,西向北向之席皆上左也。今祭礼考妣同席南向,则考西妣东,自合礼意。《开元释奠礼》先圣东向,先师南向,亦以右为尊,与其所定府君夫人配位又不相似,不知何也。大率古者以右为尊,如《周礼》云「享右祭祀」,《诗》云「既右烈考,亦右文母」,汉人亦言无能出其右者,是皆以右为尊也。又若今祭礼,一堂之上祖西考东,而一席之上考东妣西,则舅妇常联坐矣,此似未便也。
南首。
按《士丧礼》饭章郑注云:「尸南首」。至迁柩于祖,乃注云:「此时柩北首」。及祖又注云:「还柩乡外」,则是古人尸柩皆南首,唯朝祖之时为北首耳,非温公创为此说也。若君临之,则升自阼阶,西乡,抚尸当心。是尸之南首,亦不为君南面吊而设也。又《史记》背殡棺之说,按《索隐》谓主人不在殡东,将背其殡棺,立西阶上,北面哭,是背也。天子乃于阶上南面而吊也。《正义》又云:「殡宫在西阶也。天子乃,主人背殡棺于西阶南立,北面哭;天子于阼阶北立,南面吊也」。按此二说,则是谓北面者,子北面耳,非尸北面也。
《孟子》。
此间所有大官本《孟子》皆作「比」字,注中亦作「比方」,殊不可晓,然《孟子》古注亦有与正文相背者,如「士憎兹多口」,正文「增」字从「心」,而注训「增」为「益」,则是谓当从土矣。至其下文引《诗》,皆有「愠」字,又似解「增」字为憎恶之意,是注亦不足为凭也。但此「比」字,正文与注皆同而无文理,恐是一处先误而后人并改以从之耳。今不可考,但寻其义理,当作「此」字无疑也。
迸四恶。
「迸」「屏」通用,来喻得之。旧亦尝见此碑,但不知如此推说耳。
《记》。
今所定例,传记之附经者低一字,它书低二字,《礼记》则以篇名别之。《记》之可附经者,则附于经,不可附者,则自仍旧,以补经文之缺。亦有已附于经而又不欲移动旧文者,则两见之。不知此例如何?
再跋东坡与林子中帖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晦庵题跋》卷一
淳熙辛丑,浙东水旱民饥,予以使事被召入奏,道过三衢,得观此帖于玉山汪氏。以为仁人之言不可以不广也,明年乃刻石常平司之西斋。新安朱熹书。
第三书节略云:「别后淫雨不止,所过灾伤殊甚。京口米斗百二十文,人心已是皇皇。又四月天气全似正月,今岁流殍疾病必烦措置。淮南蚕麦已无望,必拽动本路米价。欲到广陵,更与正仲议之,更一削。愿老兄与微之、中玉商议,早闻朝廷,厚设储备。熙宁中,本路截拨及别路般来钱米,并因大荒放税及亏却课利盖累百钜万,然于救饥初无丝毫之益者,救之迟故也。愿兄早留意。又乞与漕司商量,今岁上供斛米皆未宜起发。兄自二月间奏乞且迟留数月起发,徐观岁熟,至六月起未迟,免烦他路般运赈济。如此开述,朝廷必不讶。荷知眷之深,辄尔僭言,想加恕察,不一。某皇恐」。
跋通鉴韵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晦庵题跋》卷一、《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四○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沙随先生程公以书见抵,盛称临川黄君齐贤为学之不苟也。既而齐贤亦橐其所著书六十卷以示余。余病衰目盲,不能遍读,齐贤又亲为指画,乃得窥其大略,然犹恨未能有以究其蕴也。呜呼,是亦勤矣!因语齐贤《韵语》虽工,而诸图用力之深尤不可及。虽无《通鉴》,亦可孤行。今乃托于《韵语》而谓节本真出温公之手,何耶?齐贤又出艮斋先生诸公跋语,俾嗣书之。余惟诸公皆当代儒先,其言自足取信。区区鄙语,何足为助?顾尝窃为齐贤深言古人为己之意,而齐贤未能无听莹也。其以是复于诸老先生而益广求之,则庶乎有得于身,而是书之中,一字一义亦无不光焰矣。淳熙己酉三月癸卯清明,嵩高隐吏朱熹书。
跋武侯像赞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三、《晦庵题跋》卷二、《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四一、《补续全蜀艺文志》卷三七、《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五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乾道丁亥岁,予游长沙,见张敬夫书室有武侯画像甚古,云是刘丈子驹家藏唐阎立本笔,因谓敬夫盍为之赞。敬夫欣然口占立就,语简意到,闻者叹服,以为非深知武侯心事者不能道也。王兄齐贤因摹本而属敬夫手题其上。后二十九年,齐贤诸子出以视予,俯仰畴昔,如昨日事,而三君子皆不可见矣。为之太息,记其下方。庆元乙卯秋八月丁丑,新安朱熹仲晦父。
偶读谩记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一、弘治《徽州府志》卷一一、《新安文献志》卷三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一○、二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吴执中传》在《徽录》八十八卷,《国史》九十三卷,与其家传皆相应。但家传云:「公缘微病,踰月不对,已有间之者。一日面奏,论列边防利害,及于一二大臣。上不说,翌日落职,知滁州(大观三年十月二十五日告下。)」。又载:「十月二十二日奉圣旨,吴执中初除中宪,议论刚正,凡所陈述,殊无顾忌,颇有古直之操,遂降诏褒之。厥后仅两月馀日,并无建明。一日进对,奏陈论列,殊无根柢,惑于邪说,顿失所守。可落职知和州,替蔡嶷。仍放谢辞,限日下出国门。其蔡嶷别与差遣(此必是省劄。)」。而传云:「先是,蔡京忌张康国,引执中居言路。执中论刘炳兄弟不葬亲,数宋乔年父子过恶,相继罢黜。炳与乔年,皆京党也。及上语执政,嘉其不阿,康国奏:『意在逐臣』,已而言康国之章果上。上怒执中怀谗,出知滁州(此事不知何据,但语意向背不伦。执中本是京引居言路,使攻康国,则不应先攻京党而后及康国也。)」。又家传云:「政和改元,星文示变。公以为推寻厥咎之由,实自蔡京始,因列其命令不信,刑罚失中,公帑空虚,民力困匮,农桑失业,货财不通,而穷荒无用之地追讨兴建无已之罪,请降京五官,以太子少保退居于杭」。又载御笔云:「比以旧弼蔡京擅作威福,傲睨弗悛,屡致人言,禠官斥外,申严邦宪,足示诫惩。尚虑怨仇乘时骋忿,捃摭旧事,论列未休,下石相挤,弹击不已,务快复雠之私忿,不思体貌之前规,致矫枉过中,疾恶已甚,宜俾宽宥,曲示始终。咨尔台僚,明听朕命(大观四年。)」。而传云:「彗星见,上察京奸状,欲逐之。言者交论京不已,执中上章,谓进退大臣当存体貌,于是为京降诏而京得不重贬(此与家传亦不同。然执中后以不论张商英贬黜,则非蔡氏之党矣。未知本传何据书此。)」。执中尝举游酢自代,又尝差同开封尹李孝寿鞠陈正汇告变事,执中平心以处,得罪者自以为不冤。尝论花石纲,诏即罢之。后每有所须索,必戒左右曰:「毋令吴某知」。翰林学士张阁等出守杭州,陛辞日,乞领花石纲事。自是应奉愈炽,不可救矣。尝论郭天信过恶,而言者以为与商英皆天信所荐。与吕惠卿为友婿,惠卿遭时得君,所荐无不拔用。执中在选调,未尝附丽以图进取(并家传。)。御笔云:「卿前日上殿,奏陈曾任学事,见今放罢姓名,可亲书实封进入」。「臣伏奉御封(云云。)右臣昨面奏,系是提举荆湖南学事胡安国,谨具奏闻」。
执中子岩夫,政和七年十一月除考功郎官,出太师鲁公京门。余深尝于彭世英家见其议蔡卞谥文正议。
魏徵以《小戴礼》综汇不伦,更作《类礼》二十篇,数年而成。太宗美其书,录寘内府。今此书不复见,甚可惜也。
王彦霖行蔡确词,乃邵武大乾高宇所为,其家尚有遗稿(方伯谟尝见之。)。
乙卯十一月四日,詹元善说去年见李兼济说寿皇曾遣一小珰,以中原事问平江何蓑衣。蓑衣授以纸笔,口诵数语,令书以进曰:「贺新郎,贺新郎,胡孙拖白不终场。不终场,未便休,雄豪分裂争王侯。争王侯,闹啾啾,也须还我一百州」。寿皇以示兼济之父秀叔参政。后数年,虏储允恭死,虏酋雍亦毙,而孙璟袭位,即所谓胡孙者也。岂璟将不终而中原分裂,河南、北将复我也耶?元善又见异书云:「火龙变化丹蛇腾,青羊踯躅乌犍耕,玄豨冲突苍鼠平」,亦莫详其为何等语也。姑并记此,三年而后出之。
释氏有清草堂者,有名丛林间。其始学时,若无所入。有告之者曰:「子不见猫之捕鼠乎?四足据地,首尾一直,目睛不瞬,心无它念。唯其不动,动则鼠无所逃矣」。清用其言,乃有所入。彼之所学虽与吾异,然其所以得之者,则无彼此之殊。学者宜以是而自警也。
闽中人李复,字履中,及识横渠先生。绍圣间为西边使者,博记能文。今信州有《潏水集》者,即其文也。其间有论孟子养气者:「动必由理,故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无忧无惧,其气岂不充乎?故曰是集义所生者。舍是则明有人非,幽有鬼责,自歉于中,气为之丧矣,故曰无是馁也」。此语虽疏,然却得其大旨。近世诸儒之论多以过高而失之,甚者流于老庄而不知,不若此说之为得也。惜其乱于诗文博杂之中,学者或不之读,故表而出之。
蜀人冯当可之文号《缙云集》,集中有封事,末云:「臣前所言望陛下移跸建康,选将练卒,用张浚、刘锜总统诸军,节用损己,以充军费,皆事也,非事之本也。惟陛下远便佞、疏近习,清心寡欲,以临事变,此兴事造业之根本。《洪范》所谓『皇建其有极』者也」。此绍兴庚辰、辛巳之间所上,其谋画议论,皆奇伟的当。而所论皇建有极,又深明治本而略识经意,古今论《洪范》者少能及也。余尝作《皇极辨》,与之暗合,因笔其语以證余说。旧见汪端明尝称其人,甚敬重之。今果不谬云。
《说文》:「䏌,振䏌也,从肉,入声,许讫反」。东坡疑从「入」无缘为䏌声,而谓舞必八人为列,乃谓「佾」即「䏌」字,从「八」从「肉」。今按,此乃《说文》之误,东坡疑之是也,而其所以为说则非。若以「八」字为「兮」而从「肉」、「兮」省声,则正得许讫切矣。「䏌」又从「人」,乃为「佾」字,盖舞则人之振䏌也。然今《说文》不见「佾」字,坡云有之,未详其说。每详「䏌」字即「肸」字,故《说文》但有「䏌」字而别无「肸」字。坡疑「佾」即「䏌」字,亦非也。《班史·武纪》谓云「屑然如有闻」,亦肸乡之义也。
东坡又云《宋书·乐志》论房中乐非后妃事,盖《周礼》注误,极有理(当考。)。武庚即是禄父,东坡以为两人,恐别有据(已上并见泉州舶司所刻《雪堂帖》。)。
东坡手书煮猪肉法引《孟子》曰:「心勿忘勿助长」,知前辈读此,皆依古注「勿正」为句绝,非独程先生也。作「正心」者,其始于王氏乎。然文势亦或有之,未可直以为非,故予于《集注》两存之。
会稽官书版本有《子华子》者,云是程本字子华者所作,即孔子所与倾盖而语者。好奇之士多喜称之。以予观之,其词故为艰涩而理实浅近,其体务为高古而气实轻浮,其理多取佛老医卜之言,其语多用《左传》、《班史》中字,其粉饰涂泽、俯仰态度,但如近年后生巧于模拟变撰者所为。不惟决非先秦古书,亦非百十年前文字也。原其所以,祗因《家语》等书有孔子与程子倾盖而语一事,而不见其所语者为何说,故好事者妄意此人既为先圣所予,必是当时贤者,可以假托声势,眩惑世人,遂伪造此书以傅合之。正如麻衣道者本无言语,祗因小说有陈希夷问钱若水骨法一事,遂为南康军戴师愈者伪造《正易心法》之书以托之也。《麻衣易》予亦尝辩之矣,然戴生朴陋,予尝识之,其书鄙俚,不足惑人。此《子华子》者,计必一能文之士所作,其言精丽,过《麻衣易》远甚。如论《河图》之二与四抱九而上跻,六与八蹈一而下沈,五居其中,据三持七,巧亦甚矣。唯其甚巧,所以知其非古书也。又以《洛书》为《河图》,亦仍刘牧之谬,尤足以见其为近世之作。或云王铚性之、姚宽令威多作赝书,二人皆居越中,恐出其手,然又恐非其所能及。如《子华子》者,今亦未暇详论其言之得失,但观其书数篇与前后三序皆一手文字,其前一篇托为刘向而殊不类向它书,后二篇乃无名氏岁月而皆托为之号,类若世之匿名书者。至其首篇风轮水枢之云,正是并缘释氏之说。其卒章宗君、三祥、蒲璧等事,皆剽剥它书,傅会为说。其自叙出处,又与《孔丛子》载子顺事略相似(《孔丛》亦伪书也。)。又言有大造于赵宗者,即指程婴而言。以《左传》考之,赵朔既死,其家内乱,朔之诸弟或放或死,而朔之妻乃晋君之女,故武从其母畜于公宫,安得所谓大夫屠岸贾者兴兵以灭赵氏,而婴与杵臼以死卫之云哉?且其曰有大造者,又用吕相绝秦语,其不足信明甚。而近岁以来,老成该洽之士亦或信之,固已可怪。至引其说以自證其姓氏之所从出,则又诬其祖矣。大抵学不知本而眩于多爱,又每务欲出于众人之所不知者以为博,是以其弊必至于此。可不戒哉!
或云程邑在雍州之东二十里,王季所居。又引苏黄门《诗说》,周之程邑,汉扶风安陵县也。予按,雍州之境东自西河,西距黑水,延袤数千里,不知所谓州东二十里者,自何处计此里数?若指丰、镐而言,则经传初不明言其为雍州治所。又按《汉志》,安陵在长安北四十里,不应言东。又按《皇矣》之诗,此诗乃是文王克密之后所作,亦不得为王季所居也。然意此语必有自来,但「州」字当是衍文耳。所谓雍者,乃扶风之雍县,其地亦在长安之北,计与安陵相去不远,故得引以相明。唯王季之云,恐别有所据,然亦未知其与《诗说》孰为得失也(当考。)。
上虞、馀姚二邑,皆以舜名。而上虞村落又有号百官,俗传百官牛羊之处也。或谓四旁多舜事迹,疑其子孙所封,理或有之,然不可考矣。大抵地名古迹亦多沿袭讹谬,如《子华子》后序,乃言鬼谷子所居在今信州贵溪县,盖其图经之说如此,岂有此理哉?以它书考之,地名鬼谷者凡数处,疑特俚俗相传物魅之区尔,未必仪秦之师所居也。上虞旁邑嵊县有戈、过二姓,即少康所灭羿浞之党。其子孙乃聚于一邑,又近禹葬之地,不知其何故也。
俚俗相传,疫疾能传染人,有病此者,邻里断绝,不通讯问,甚者虽骨肉至亲,亦或委之而去。伤俗害理,莫此为甚。或者恶其如此,遂著书以晓之,谓疫无传染,不须畏避。其意善矣,然其实不然,是以闻者莫之信也。予尝以为诬之以无染而不必避,不若告之以虽有染而不当避也。盖曰无染而不须避者,以利害言也。曰虽染而不当避者,以恩义言也。告之以利害,则彼之不避者信吾不染之无害而已,不知恩义之为重也。一有染焉,则吾说将不见信,而彼之避也唯恐其不速矣。告之以恩义,则彼之不避者知恩义之为重而不忍避也。知恩义之为重而不忍避,则虽有染者,亦知吾言之无所欺而信此理之不可违矣。抑染与不染,似亦系乎人心之邪正,气体之虚实,不可一概论也。吾外大父祝公少时邻里有全家病疫者,人莫敢亲。公为煮粥药,日走其家,遍饮病者而后归。刘宾之官永嘉时,郡中大疫。宾之日遍走视,亲为诊脉,候其寒温,人与药饵。讫事而去,不复盥手,人以为难。后皆无恙云。
沙随有《活人书辨》,当求之。
严州王君仪能以《易》言祸福,其术略如徐复、林瑀之说,以一卦直一年。尝言绍兴壬戌太母当还,其后果然。人问其故,则曰:「是年《晋》卦直事有『受兹介福,于其王母』之文也」。予谓此亦小数之偶中耳。若遂以君仪为知《易》,则吾不知其说也。沙随《春秋例》说滕子来朝为自贬而用小国之礼,如郑人争承之比,最为精当。但朝桓公者邾牟葛称人,谷邓书名,又有不可通者。而诸儒之说,亦莫之能明也。
《孟子》「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此但作文取其字数以足对偶而云耳。若以水路之实论之,便有不通,而亦初无所害于理也。说者见其不通,便欲强为之说,然亦徒为穿凿而卒不能使之通也。如沈存中引李习之《来南录》云:「自淮沿流至于高邮,乃溯于江」,因谓淮泗入江,乃禹之旧迹,故道宛然。但今江淮已深,不能至高邮耳。此说甚似,其实非也。按《禹贡》,淮水出桐柏,会泗沂以入于海。故以小江而列于四渎,正以其能专达于海耳。若如此说,则《禹贡》当云南入于江,不应言东入于海,而淮亦不得为渎矣。且习之「沿溯」二字似亦未当。盖古今往来淮南,只行邗沟运河,皆筑埭置闸,储闭潮汐以通漕运,非流水也。若使当时自有禹迹故道可通舟楫,则不须更开运河矣。故自淮至高邮,不得为沿;自高邮以入江,不得为王。而习之又有「自淮顺潮入新浦」之言,则是入运河时偶随淮潮而入,有似于沿意。其过高邮后,又迎江潮而出,故复有似于溯,而察之不审,致此谬误。今人以是而说《孟子》,是以误而益误也(今按,《来南录》中无此语,未详其故。)。近世又有立说,以为淮泗本不入江,当洪水横流之时,排退淮泗,然后能决汝汉以入江。此说尤巧而尤不通。盖汝水入淮,泗水亦入淮,三水合而为一。若排退淮泗,则汝水亦见排退而愈不得入江矣。汉水自嶓冢过襄阳南流,至汉阳军,乃入于江。淮自桐柏东流,会汝水、泗水以入于海。淮、汉之间,自有大山,自唐、邓、光、黄以下至于潜霍,地势隔蓦。虽使淮泗横流,亦与江汉不相干涉,不待排退二水而后汉得入江也。大抵《孟子》之言只是行文之失,无害于义理,不必曲为之说,闲费心力也。
《春秋》上辛雩,季辛又雩,《公羊》为昭公聚众以攻季氏,此说非是。昭公失民已久,安能聚众?不过得游手聚观之人耳,又安能逐季氏?宋昭公、季氏事见《左氏传》,极有首尾。公羊子特传闻想料之言尔,何足为据?或者乃信其说,以解《春秋》。既为谬误,又欲引之以解《论语》樊迟从游舞雩之下一段问答,以为为昭公逐季氏而发者,则又误之甚矣。此弊盖原于苏氏问社之说,而近世又增广之也。尝见徐端立丈说曾以苏说问尹和靖,和靖正色久之,乃言曰:「解经而欲新奇,何所不至」?闻之令人悚然汗下。
或说《鱼丽》诗云:「罶,笱也。笱者,寡妇之器也。寡妇得鱼而不为富彊所夺,则是太平之象,而可告功于神明也」。此因小序而失之,固为无理。然专以笱为寡妇之器,似亦未然。盖聚石为梁,必有笱以承其阙空,乃可得鱼。凡取鱼者皆然,非但寡妇也。但笱易成而易用,虽寡妇亦能置之,故以为寡妇之笱。它人则取鱼之器尚多,不专用笱耳。非谓它人不得用笱,而唯寡妇得用,亦非谓寡妇只得用笱,而不得更以它物取鱼也。《谷风》《小弁》之诗皆曰:「无逝我梁,无发我笱」,岂寡妇之作也哉?
「打」字今浙西呼如谪耿切之声,亦有用去声处。大抵方言多有自来,亦有暗合古语者。如浙人谓「不」为「弗」,又或转而为「否(呼若甫云。)」。闽人有谓「口」为「苦」,「走」为「祖」者,皆合古韵。此类尚多,不能尽举也。
附子今人未尝不服,但熟即已疾,生则杀人耳。汉淳于衍毒杀许后,盖生用也。果尔,则虽平人亦不免,况乳妇乎。或者乃以今人有新产而以附子愈疾者,遂疑汉史之误,过矣。予尝中乌喙毒,始时头岑岑然,久之加烦懑,正如许后之證。当时在深山中,不能得药,须臾通身皆黑,势甚危恶,意必死矣。偶记汉质帝语,得水尚可活,亟令多汲新水连饮之,遂大呕泄而解。此亦不可不知也。
或谓李华著论废卜,故终失节。王涯首议搉茶,后亦得祸。至如近岁茶商作贼,杀人甚众,皆涯之罪也。予谓废卜固其所见之谬,然与失节事不相类。搉茶固为有罪,然甘露之变,死者十馀族,岂皆搉茶所致?且今村民争田争水,劫取谷粟,以致杀伤者多矣,又可追咎神农、后稷耶?大抵论事只当言其理之是非,不当计其事之利害。此等议论虽欲因事设为警戒,然其势将有所穷,反使世人并与正理而疑之,非小失也。
《韦苏州集》载秦系诗自署「东海钓客,试秘书省校书郎」,而诗有「久卧云间已息机,青袍忽著狎鸥飞」之句。盖系尝隐泉州九日山,故有东海之号。「青袍忽著」,自谓其新授校书郎尔。故韦和诗云:「知掩山扉二十秋,鱼须翠碧弄床头」,正答其意也。或者乃谓青袍、翠碧皆为韦发,既失诗意,又谓唐刺史不借服色,则又误矣。牛丛对宣宗云:「臣今服绯」,是刺史所借。而白乐天忠州被召时诗言之极详,何考之不审耶?韦苏州事迹,王厚叔序中考之已详。近年姚令威又作后序,于厚叔外又增补二事,然皆失之。其一以韦赠人诗有「少年游太学」之句,遂谓韦尝游太学。不知韦诗所云,乃是谓所赠之人也。其一以韦有「分竹守南谯」之句,遂谓韦尝守亳,不知南谯乃滁州也。其说之误,正与青袍者相似。夸多之弊,至于如此。事虽不急,亦可戒也。
或说「说大人则藐之」,以藐为自小之意,云说大人时当如子弟之对父兄,恬然泰然,说尽道理,不作大事看,非谓小视大人也。此说甚怪,下文更说不行。如「吾何畏彼哉」一句,不知却如何说?人皆知其不可,而或者信之。盖正理不明而先入为主,故其惑如此,亦非止此一条也。
或云旧见《水忏》言有行者盗常住食物而变为饿鬼者,初不之信。近见《夷坚志》亦有此事,乃信。理可推者,人理耳。若鬼神仙佛事,非理可究。予谓二事一律,妄则皆妄,真则皆真。今乃疑其一于前而信其一于后,何耶?天下之事,巨细幽明莫不有理,未有无理之事,无事之理,不可以内外言也。若有不可推者,则岂理之谓哉?或又云庄、列、释氏皆有大过人者,但为从别路去,故不可与校是非。予谓既云别路,则须自有正路,只此正路别路之间,便有是非可校,何言不可耶?
或读《关雎》,问其训诂名物,皆不能言,便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云云者。余告之曰:「若如此读《诗》,则只消此八字,更添『思无邪』三字成十一字,后便无话可说。三百五篇,皆成查滓矣」。因记得顷年汪端明说沈元用问尹和靖伊川先生《易传》何处是切要处,尹云:「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此是最切要处」。后举似李先生,先生曰:「尹说固好,然须是看得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都有下落处,方始说得此话。若学者未曾子细理会,便与他如此说,岂不误它」?余闻之悚然,始知前日空言无实,全不济事,自此读书益加详细云。
《艮》下《坎》上,其卦为《蹇》。蹇,难也。西南阴方,平易之地;东北阳方,险阻之处。当蹇之时,利趋平易而不利走险阻,又利见大人以济蹇,而守正则吉。故筮得此卦,其占如此。以《彖传》言之,云《易》本义合如此。
礼书,此书异时必有两本,其据《周礼》,分经传,不多取《国语》杂书迂僻蔓衍之说,吾书也。其黜《周礼》,使事无统纪,合经传,使书无间别,多取《国语》杂记之言,使传者疑而习者蔽,非吾书也。刘原父尝病何休以不修《春秋百二十国宝书》、《三礼春秋》,而予反病二书之不传,不得深探圣人笔削之意也。异时此书别本必将出于信饶之间,石桥之野,故箱败簏之间,其亦足以为予笔削之助乎。十月十八夜,因读余正父修《礼》而书。
皇考左承议郎守尚书吏部员外郎兼史馆校勘累赠通议大夫朱公行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七、《韦斋集》卷首、嘉靖《建宁府志》卷二○、《新安文献志》卷六八、紫阳朱氏建安谱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本贯徽州婺源县万年乡松岩里。
曾祖振,故不仕。妣汪氏。
祖绚,故不仕。妣汪氏。
父森,故赠承事郎。妣程氏,赠孺人。
公讳松,字乔年,以绍圣四年闰二月戊申生于邑里之居第。未冠,繇郡学贡京师。以政和八年同上舍出身,授迪功郎、建州政和县尉。丁外艰,服除,更调南剑州尤溪县尉,监泉州石井镇。绍兴四年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循左从政郎。丁内艰,服除,召对,改左宣教郎,除秘书省校书郎。迁著作佐郎、尚书度支员外郎,兼史馆校勘。历司勋、吏部两曹,兼领史职如故。与修《哲宗实录》,书成,转奉议郎。以年劳转承议郎,出知饶州。未上,请间,得主管台州崇道观。满秩再请,命下而卒,绍兴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日辛亥也。公生有俊才,自为儿童时出语已惊人。少长,游学校,为举子文,即清新洒落,无当时陈腐卑弱之气。及去场屋,始放意为诗文。其诗初亦不事雕饰,而天然秀发,格力闲暇,超然有出尘之趣。远近传诵,至闻京师,一时前辈以诗鸣者,往往未识其面而已交口誉之。其文汪洋放肆,不见涯涘,如川之方至而奔腾蹙沓,浑浩流转,顷刻万变,不可名状,人亦少能及之。然公未尝以是而自喜,一日喟然顾而叹曰:「是则昌矣,如去道愈远何」?则又发愤折节,益取六经诸史百氏之书伏而读之,以求天下国家兴亡理乱之变,与夫一时君子所以应时合变先后本末之序,期于有以发为论议,措之事业,如贾长沙、陆宣公之为者。既又得浦城萧公顗子庄、剑浦罗公从彦仲素而与之游,则闻龟山杨氏所传河洛之学独得古先圣贤不传之遗意,于是益自刻厉,痛刮浮华,以趋本实。日诵《大学》、《中庸》之书,以用力于致知诚意之地。自谓卞急害道,因取古人佩韦之义以名其斋,蚤夜其间,以自警饬。繇是向之所得于观考者益有以自信而守之愈坚,故尝称曰:「士之所志,其分在于义利之间两端而已。然其发甚微而其流甚远,譬之射焉,失豪釐于机括之间,则差寻丈于百步之外矣」。又尝以谓「父子主恩,君臣主义,是为天下之大戒,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是以自昔圣贤立法垂训,所以维持防范于其间者,未尝一日而少忘,其意岂特为目前之虑而已哉」!是时宣和之季,士之干世至是已无可言者矣。旋属靖康之变,中朝荡覆。公在尤溪,方与同寮燕集,忽有以北狩之问来谂者。公闻震骇,投袂而起,大恸几绝。既而建炎再造,王室漂摇,未有所定。寇贼纵横,道路梗塞,固不暇于博求幽远,以尽一世人材之用。而公抱负经奇,尤耻自售以求闻达,以是困于尘埃卑辱、锋镝扰攘之中,逃寄假摄,以养其亲十有馀年。以至下从算商之役于岭海鱼虾无人之境,则已无复有当世意矣。会诏出御史胡公世将抚喻东南,公乃因谒见而说之曰:「古之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之计,以为子孙万世之业。未有俯仰依违,苟度朝夕,曾不为终岁之备而可以为国者也。今日庙堂之义固必有所谓一定之计矣,然未知其但欲襟凭江汉,控引荆吴以保东南而已乎?抑当克复神州,汛扫陵阙,据中原而抚三河也?盖尝闻之,不取关中,中原不可复;不取荆淮,东南不可保。唐唯不失关中,故更三亡,不失旧物。而吴孙氏东攻新城,西攻襄汉,乃所以保建业。其后桓温、刘裕虽能以江汉舟舻西入河渭,然既得之而不能守,则亦仅足以保东南而已。然则天下之大势可知已。今进既不能以六师之重通道荆襄,循汉沔以赴兴元,结连拓跋,控引五路,东向以图中原;退又不能移跸建康,治兵训武,北争荆淮,以为固守之计,而但蹙处一方,费日月于道涂,前不能有尺寸之利,后又无所保以为安,未知漂漂者竟何如耶」?胡公奇其言,壮其策,归即以闻于朝。而泉守、资政殿学士谢公克家随亦露章荐公学行之懿,不宜滞筦库,于是乃得召试。而发策者以中兴事业之难易后先为问,公即对言:「自古谋国有得失,而成功无难易。盖天下国家有至计,而国势之强弱、兵力之盛衰、土地之开蹙不与焉。唯能顺人心、任贤才、正纲纪,则天下之事将无难之不易。惟上之人惜时爱日而亟图之」。反覆驰骋,辩说纵横,出入古今,證验精博,日未昳,奏篇已上,累数千言而文不加点,高宗览而异焉。赵忠简公方以元枢受诏,西督川陕荆襄军事,欲奏取公为属。会太夫人属疾不果。既遂遭丧以归,而赵公卒亦不果行也。再召入对,时上已用张忠献公之策,进次建康,指授诸将,计日大举以复中原,国势亦小振矣。公始进见,欲坚上意,以遂中兴之业,即奏言曰:「陛下以圣哲之资,抚艰难之运,侧身焦思,累年于兹。而民困兵弱,虏伪侵凌,戡定之勋久而未集。意者陛下殆当抗圣志于高明,而辅之以睿智日跻之学,垂精延访,蚤夜汲汲,以求宗庙社稷经远持久之计;申明纪律,崇奖节义,而又以民心为基本,忠良为腹心,则臣有以知虏伪之不足忧而恢复大功指日可冀矣」。因论自古中兴之君唯汉之光武勤劳不怠,身济大业,可以为法。晋之元帝、唐之肃宗志趣卑近,功烈不终,可以为戒。反覆切至,而犹虑夫计画之间或未精审,无以服众心而成大功也,则又言曰:「人主操大权以御一世,必有所以处此者有以切中于理,然后足以深服天下之心,是以无为而不成。今万机之务决于早朝侍立逡巡之顷,未有以博尽谋谟之益,使其必当事理,以服人心。谓宜略放唐朝延英坐论之制,仰稽仁祖天章给札之规,延访群臣,博求至计,然后总揽参订,以次施行。则政令之出,上下厌服,天下之事无所为而不成矣」。顾又尝病士溺于俗学而不明君臣之大义,是以处于成败之间者,常有苟生自恕之心,而缺于舍生取义之节,将使三纲沦坠,而有国家者无所恃以为安,则又奏言:「宜鉴既往之失,深以明人伦、励名节为先务,而又博求魁磊骨鲠、沈正不回之士,寘之朝廷,使之平居无事正色立朝,则奸萌逆节销伏于冥冥之中。一朝有缓急,则奋不顾身以抗大难,亦足以禦危辱凌暴之侮,则庶几乎神器尊严而基祚强固矣」。上悦其言,而于光武、晋、唐之论尤所嘉叹。明日,以喻辅臣,且论元帝、肃宗之失,而尤以元帝区区仅保江左,略无规取中原之志为诮。乃诏改公京秩,仍典校中秘书。则当是之时,圣志所存亦可见矣。不幸适有淮西杀将叛兵之变,中外恫疑,异议蜂起,张公至为解相印去,而国论遂变,至欲尽撤两淮之戍,还建康以自卫。公深以为不可,因率同列拜疏言曰:「淮淝东南之屏蔽,昔人之所百战而必争者。今皆幸为我有,而无故捐之以资敌,非计之得也。若彼乘吾之郤长驱以来,不信宿而至江津,人心一摇,则建康虽有甲卒十万,亦将无所施矣。且其新民累岁安集,亦既有绪。今乃一朝而弃之,使其老稚狼狈而南来,丁壮忿憾而北去,其失人心以贻后患,抑又甚焉。即以宿卫单寡,必行今策,则愿毋庸尽撤,而使合肥、盱眙两戍所留各不下三万人,则亦足以固吾圉而折虏冲矣」。疏奏不省,而刘豫果数求援于虏以乘吾隙,议者方以为忧,而虏反忌豫强将不可制,一旦执而废之,遂不暇以我为事。不然,则亦殆矣。自是之后,庙算低回,上下解弛,北伐之谋日以益衰,顾望中原,坐失机会。而明年,车驾遂还临安矣。御史中丞常公同荐公恬尚有守,可任大事,因复召对。公即抗言:「当今国论不过两端,喜进取之谋者既以行险妄动而及于败,为待时之说者又以玩日愒岁而至于媮。二者不能相通,而常墯于一偏,是以成功不可见而均受其弊。故臣尝谓能自治以观衅,则是二者通为一说而无所偏废。盖能夙夜忧劳,率厉众志,则未尝不待时而不至于媮;审知彼己,必顺天道,则未尝不进取而不及于败。谋人之国者诚能如是以求逞于雠敌而有不得志者,臣不信也。然臣窃迹近事,则夫往年江上之捷,日者伪刘之废,中原之衅可谓大矣。而吾终未肯求所逞,岂非以行险妄动为不可以不戒,而于吾所以自治其国家者将益求其至欤?今日之势虽未至于危机交急,亦可谓迫矣。谓宜断自圣志,深思昔人爱日之义,忧劳庶政,无少怠忽。凡事之故常,非天下所以安危存亡者,悉归之有司,而日与辅相大臣一心戮力,明礼义、正纲纪、除弊政、振媮俗,抚循凋瘵之民,淬励士大夫而责之职业,凡以求吾所以自治者,然后谨察四方之衅,投隙而起,安受其烬以致天地之殛,则虽有智者亦不知为敌谋矣」。初,刘光世守淮西,御军无法,而寇至辄谋引避。既正其罪而夺之兵矣,寻有叛兵之变,庙议反谓由罢光世使然,更慰藉而宠秩之。张俊守盱眙,方撤戍时,犹命分兵留屯,而俊不受命,悉众以归,朝廷亦不能诘。公于是又言:「陛下有为之志未尝少衰,而天下之事每每病于不立,使中兴之烈未有卓然可见之效,臣窃不胜忧愤。而深惟其故,以为陛下诚能并进忠贤,修明纪律,惩陵夷委靡之祸,革姑息苟且之政,深诏大臣,号令所出,必务合于天下之正义,而毋恤匹夫徇私之怨,则威令必振,国势安强。虽桀骜之虏,亦将歛衽而退听,尚何病于事之不立哉」?上亦不以为忤,特命除郎,兼畀史笔。而常公犹以为此非所为荐论之本意,再论上前,言甚恳至。然事已行,不及改也。公至史院,会方刊修蔡卞所撰《哲宗实录》,而宣仁附传实公所分,所以辨明诬谤、分别邪正者,于体为尤重。而公考订精密,直笔无隐,论者美之。其后顾亦不免颇为他官所窜易,是以读者犹有憾焉。既而虏人亟遣使来请和,赵公以议小不合亦罢去,而秦丞相桧始颛政事,遂决屈己和戎之议矣。虏使名称既不逊,而所责奉承之礼又有大可骇者,于是众心共怒,军士至汹汹欲为变,夜或揭通衢,指桧为虏谍。都人汹惧,一时忠智之士竞起而争之,公亦亟与史院同舍胡公珵、凌公景夏、常公明、范公如圭五六人者合辞抗疏言曰:「虏人方据中原,吞噬未厌,何忧何惧而一旦幡然与我和哉?盖其纽于荐食之威,动辄得志,而我甚易恐,故常喜为和之说以侮我。又虑我训兵积粟,畜锐俟时而事有不可知者,故不得不为和之说以挠我耳。盖虏人和使即秦之衡人,兵家用之百胜之术也。六国不悟衡人割地之无餍以亡其国,今国家不悟虏使请和之得策,其祸亦岂可胜言哉!而执事者顾方以为吾为梓宫母后渊圣天属之故,遂不复顾祖宗社稷二百年付托之重而轻从之。使彼得济其不逊无稽之谋而藉躏以逞,将焉避之哉?昔楚、汉相持之际,项羽常置太公俎上,而约高祖以降矣。使为高祖者信其诈谋而遽为之屈,则自其一身且无处所,尚何太公之可还哉?唯其不信不屈而日夜思所以图楚者,以故卒能蹙羽鸿沟之上,使其兵疲食尽,势穷力屈而太公自归。此其计之得失,亦足以观矣」。其言之切如此,盖出公与诸公之意,而成于胡公之手。桧虽持其议不少变,然虏人狂谋因是亦有不得尽逞者,论者莫不壮之。然自是之后,边备遂弛,士气益衰,而兴复之谋上下皆以为讳,正堕公等所忧挠我之计。桧顾自以为得上心,始谋以次尽逐诸异议者,公因是亦数自求引去。而参知政事李庄简公又尝欲引以寘近班,以是桧尤忌之,固留不许。及虏使再至,独许归我河南地。公因轮对,又言:「陛下践艰难之运,十年于兹,虽有大有为之志,而于天下国家所以经远持久之计多有所未暇者。今者天启戎心,画地数千里以归于我,此虽异时之变未可以豫知,意者天其以礼悔祸,使陛下间于忧虞而大有为之志将有所使,此万世一时也。然天下之事每病于难立者,正以向一夫独见之言而略众口异同之论,是以谋始太锐而用计有未详也。愿考汉廷杂议之法,自今发政造事,陛下既与大臣谋谟于上,又令卿士大夫有忠虑者亦得以自竭于下,然后总揽群策而裁处其中,将举天下之事惟陛下之所欲为而无不成矣」。此于前日讲和之议犹欲三致意焉。又念国步日艰,人心未服,而天子无自将之兵,诸道无典戎干方之实,二三大将人拥重兵,强不可令,事盖有不可知者,则又数数建言,宜复武举,责实用,必其洞晓韬钤、长于绥御者,以储将帅之才。下州郡选骁勇悉送行在,以补周卫之缺。精择帅守,使蒐卒乘,以壮藩维之势。亦皆当世之急务,久长之至计,反复惓惓,不能自已。其于请建太学、明大伦,以倡节义之风而厉苟媮之习,则又平日之所深虑而每言之,所谓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焉者,非若后来诸人承望风旨,但以课试文墨为粉饰太平之具而已也。然而国是已定,言无所入,由是公之求去愈力,而桧之怒公愈甚。十年春,遂使言者论公独以怀异自贤,阳为辞逊为罪,而出之外郡。然公去未几,而虏果败盟,复夺我河南地,悉其锐师,数道大入,如公所谓未可豫知者。于是中外大震,桧亦不知所为,周章回惑,至于视师之奏,援引乖错而不自知,闻者莫不窃笑而深忧之。幸而一时将卒犹有前日柬拔蒐练之馀,以故关陕、顺昌、橐皋之师连战大捷,虏乃引退,复议讲解,而梓宫母后始得南归,又如公等所论楚汉强弱之势。然桧遂掩己失而冒以为功,公夺主权,肆然无复有所忌惮矣。公固不能复为之屈,遂自请为祠官,屏居建溪之上,日以讨寻旧学为事,手抄口诵,不懈益虔。盖玩心于义理之微而放意于尘垢之外,有以自乐澹如也。旧喜赋诗属文,至是非有故不徒作,乃其文气则更为平缓,而诗律亦益閒肆,视诸少作,如出两手矣。然公自是不复起,年未五十而奄至大故,善人之类,莫不伤之。其后十馀年间,桧遂颛国秉,大作威福,诸与公同时被逐之人,大者削籍投荒,小亦弃置閒散。迄桧死败,其幸存者乃起复用,或至大官,而公皆已不及见矣。呜呼!熹尚忍言之哉!公性至孝,事太夫人左右无违。友爱诸弟,委曲将就,有人所难能者。与人交重然诺,不以生死穷达二其心。抚孤甥教之学,而经理其家事曲有条理,人无间言。接引后进,教诱不怠,闻人之善,推借如不及。至于邪佞嵬琐、简贤附势之流,与己异趣,则鄙而远之,或不忍正视其面。至其所以施于吏治者,亦皆果决明辨,抑邪与正,无所顾避。顾熹生晚,不及于闻见之详,故不得而记也。晚既属疾,自知必不起,而处之泰然,略无忧惧之色。手书告诀所善胡公宪原仲、刘公勉之致中、刘公子翚彦冲,属以其子,而顾谓熹往受学焉。其志道服膺,死而后已,垂裕后人,不使迷于所乡者又如此云。所为文有《韦斋集》十二卷行于世,外集十卷藏于家。始时吏部侍郎徐公度欲为之序,略言少日多见前辈,而自得从公及正平张定夫游,始得为文之法。会病革,不及脱稿,而今序则直秘阁傅公自得之文也。其论以为公诗高洁而幽远,其文温婉而典裁。至于表疏书奏,又皆中于理而切事情,亦为得其趣者。公娶同郡祝氏,封孺人,赠硕人。其父处士确有高行。硕人性慈顺孝谨,佐公事太夫人于穷约中,未尝一日不得其欢心。承接内外姻亲,下逮妾媵僮使,曲有恩意,后公二十七年卒。一男子,熹,今以朝奉大夫致仕。一女子,嫁故浏阳县丞刘子翔,蚤卒。孙男三:长塾,亦蚤卒;次野,将仕郎;次在,承务郎。女三,其婿脩职郎刘学古、迪功郎黄干、进士范元裕。曾孙男五,钜、钧、鉴、铎、铚。女九,长适文林郎赵师夏,馀或许嫁而未行也。公卒之明年,熹奉其柩葬于建宁府崇安县五夫里之西塔山,而硕人别葬建阳县崇泰里后山铺东寒泉坞。然公所藏地势卑湿,惧非久计,乃卜以庆元某年某月□□日奉而迁于武夷乡上梅里寂历山中峰僧舍之北。盖公之诗尝有「乡关落日苍茫外,尊酒寒花寂历中」之句。呜呼。此岂其谶耶?不肖子熹追慕攀号,无所逮及。窃惟纳铭幽堂,具著声烈,以告万世,盖自近古以来未之有改。而公赠官通议大夫,正第四品,准格又当立碑,螭首龟趺,其崇九尺,刻辞颂美,以表于神道,用敢追述其平生论议行实之大者如右,以请于当世立言之君子。伏惟幸垂听而择焉。谨状。庆元五年十二月日,孤朝奉大夫致仕、婺源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熹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