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召对劄子(二)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二五、《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五二
臣闻之道路,皆朝廷近惩多言之患,稍有厌言之意矣。臣固知其不然也。陛下自初临御,导人使谏,凡撄鳞直突、苦口难堪之言,皆霁威严、和颜色以受之。间有留落在外,已而相继收召,或至于大用,可谓有君人之度矣。大臣既再当国,虚心无我,凡意见枘凿、议论矛盾之人,皆泯恩怨、包同异以容之。初若龃龉难合,俄而欢然相得,或与之同列,可谓有大臣之量矣。学士大夫遇主如此,遭时如此,政之得失,事之当否,不有造膝乎,不有附耳乎!而自顷以来,大小之臣囊封匦奏,往往播腾。上焉者失纳约之义,下焉者犯横议之戒,几于太强聒矣。然其大意不过责难于吾君,责备于吾相尔,岂有它哉!自昔议论之臣,人主无失德则言掖庭,或言戚里,或言土木,或言聚歛,陛下毋怪其如此也,求之在上而已。仁祖恭俭之主,纳一女言而王素谏,擢一妃族而王举正等皆谏。章圣太平之世,筑一玉清宫而张咏谏;阜陵英明之主,创一发运使以治财而张栻谏。不特此也,有选人而上《流民图》者,有县佐而论储贰者,有诸生而谏花石者,国史书之,天下记之。非诸臣言之之难,而列圣容之之难,故曰求之在上而已。大臣无可议则指除授,或指宾客,或指子弟,大臣毋怪其如此也,求之在我而已。权之所在,怨之所归。光荐祖禹,同列以为姻;鼎荐九成,言者以为党。修至于祖禹、九成,有所不免。公著为相,颐为客,求公著而不得者,惟颐之怨。修至于颐,有所不免。浚为父,栻为子,其视师淮、蜀也,军民有「百万生灵由五十学士」之谣,台臣有「军国大事付痴騃小子」之语。修至于栻,有所不免。故曰求其在我而已。不特此也,有以堂后官私事许普者,有以交结宫掖诋彦博者,有以跋扈诬琦者,有以不敢办明之谤中弼者,何尝为诸老之瑕疵,适足以见大臣之德度。故曰求其在我而已。夫君相未尝无听纳之意,而中外乃妄有厌倦之疑,非国之美也。臣谓惟圣君而后可以责难,惟贤相而后可以责备。使遇猜忌愎谏之主,沉忮怙权之相,孰肯以身试不测之祸乎!臣愿陛下与大臣采用其言之可行者以涵养其气,甄录其人之可进者以招徕其类,则盛德大业,令闻广誉,在上而不在下,在我而不在彼矣。取进止。
〔贴黄〕臣昔在端平乙未,以枢掾轮对,尝以国本未定为忧,犹意岐嶷之生止在旦夕,微发其端,未敢详也。及淳祐丙午,以少蓬转对,窃谓禖祀虽丰,熊梦未协,宜先有以系人心。既而有贵州刺史之诏。今又五六年矣,虽已建旄钺,疏王爵,然终未明白洞达于天下。臣向所云圣意之所属即天命之所属,不易之论也。愿陛下采臣「自侄为子」之说,蚤定名号,以重祖宗之付托,以解朝野之疑惑。昔朱熹三见孝宗,云:「岁月逾迈,不独臣苍颜白发,仰视圣颜,亦非昔矣」。臣自乙未至今亦三赐对,由臣视熹,愚贤虽异,而爱君之心一也。诵熹之言,慨然有感,惟陛下留意而图之。伏乞睿照。
与弟诀别书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八 创作地点:北京市
潭卢之西坑有一地,已印元渭阳所献月形下角穴,第浅露非其正。其右山上有穴,可买以藏我。如骨不可归,招魂以封之。升子嗣续,吾死奚憾。女弟一家流落在此,可为悲痛。吾弟同气取之,名正言顺,宜极力出之。自广达建康,日与中甫邓先生居,具知吾心事,吾铭当以属之。若时未可出,则姑藏之。将来文山宜作一寺,我庙于其中。
按:《文山先生纪年录》注。
跋刘敏叔画杨诚斋先生探梅图 宋 · 邓剡
七言绝句 押庚韵
夜起诗翁吟骨健,雪寒梅瘦月初生。
谁教霜月(自注:刘敏叔号霜月。)闲描画,景物和人成五清(自注:后乙亥之八十四年庐陵邓光荐书。)。
按:清乾隆六十年杨氏带经轩刻《杨文节公文集》卷首
翠寒集序 宋 · 邓光荐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六○、《吴都文粹续集》卷五五
诗恶乎变?《三百篇》后,变乎「携手上河梁」,下迨建安、齐、梁,数变。至唐洎宋季之诗,大变而绝,何邪?诗关乎风化,系乎气数。士昔骛于时文,视诗为长物,虽有不工,工不及唐矣。非诗之变,乃时之变也。吁,诗贵乎变,不守一律。千变万化,变之不穷,惟子美能当之。岂惟诗,文亦然。宋之诗病,非胶挛浅易,则窒泥狂怪。蒐猎奇事,穿穴异闻,失丰厚而就俭约,趋窘局而弃高远,不能平澹萧散,雍容和缓,求如晚唐杜荀鹤、方干辈斯可矣。吴逸士宋子虚诗则不然。子虚生景定间,未弱冠时已废科举学,故惟诗是学。大篇如天孙织绢,云经雾纬,自出机柚;小律则日光虹彩,浑然尺璧,秾丽缜密而不艳,含郁静婉而不怨。其深于变之也。余客江东,会西溪王公称其才学茂异,弗就,观其人渊默似不能言者。其诗超迈而自劲,后得所寄《天马歌》诸作,乃益叹服。盖本于学,涵养有力,不汲汲于成名。其行业皆然,不独诗然也。余将溯九江,子虚始出稿畀余序。余所知子虚者浅矣,子虚之不屑为者深。呜呼,作诗难,序诗尤难。子虚之诗显果在予序,则唐之三百家无序者,其诗皆能晦乎?系其诗之工拙尔。少陵云:「清诗句句尽堪传」。奚在予序?子虚之诗足以重予言也,故序之。子虚名无,「翠寒」其斋扁云。岁在屠维赤奋若清明日,庐陵邓光荐中父叙。
题汪水云诗 宋 · 邓光荐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六○、《永乐大典》卷九○九
崔德符语简斋诗,云「俗难」。后山亦云「宁拙无俗」。近时有一等事治语言,伶牙倒颊,为清言绝俗,而用意迂阔,远于事情,反不若近俗者之切于日用。因思般若生于尘劳,莲花出于淤泥,沦于寂灭,而情性远矣。汪水云流浪南北,行地万里,所赋皆天下胜处,奇迹巨题,人或讶其刊落未尽。然古律每篇每联必有警处,道岂离俗哉,顾在变俗为雅耳。若夫论诗于苏窖,携琴于嵇狱,一序十诗,忠钩义画,光芒错落,照乘前后,其度越流俗,何翅百倍!道人出见太山、黄河,又见异人,年尚壮,游益雅,行唫不休,其奔轶绝尘,异时当不止此,余将瞠若其后耳。庐陵邓光荐中甫。
浮虚山记 宋 · 邓光荐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六○、道光《广东通志》卷一○○
凡形于太虚,皆浮也。地在天中,故地有四游;水包天外,故天曰六幕。人于其间,蚊蚋其起灭,蜉蝣其生死,其浮熟甚,然不自知其为浮也。凝尘聚沫,适然相遭,认以为己有;遗爱馀想,业缘相续,指以为己出;蚁斗蜗战,胜负相寻,誇以为己能,皆妄也。惟先圣之伦,鍊形以归真,集道以成实,是以御风骑气,乘云倒景,以逍遥于形势之表,与太初而为邻,长万古不老,盖泊然太虚也。顾其圣灵影响,变化往来,每依乎名山大川,与人若不相远。岂非鬼神幽沉,物形偏塞,而人类之,灵明通悟者亦可以超然而心会矣。番禺以南,海浩无涯,岛屿洲潭,不可胜计,其为仙佛之所宫者,时时有焉。未至香山半程许,曰浮虚也。山虎踞而凤翥,钟悬而磬折,苍然烟波之上,四望无不通。方空澄而霁,一望千里,来航去舶,棹歌相闻。及微风鼓浪,薄冥迷舟,望山咫尺,若不可到。故过此山,且喜且惧。异时灌莽纷披,猩狐聚号,依险机毒,上下相寻,以害行者,则又指此山为萑苻绿林,相戒而不敢出。独寓公承节郎番阳赵君时鏦过而乐之,及请于常平,贾其山及四畔水潭数百顷,而属道人达西奉佑圣之祠于其上。赵君轻财喜施,环祠之数十里内,山岩水隈,可庵可堂,庵之堂之,无靳色。而达西苦行强志,经营十馀年,又能裒众力以相赵君之所不及。于是为屋几间,为殿一,为堂四,为内室一,为寮舍二。供佛有所,施舍有塔。殿之弘敞壮丽,则承节之子承直君若桃嗣而成之。树林萧森,阪道靖彝,虽他山之号称洞天福地者,有不能过。戊寅春,购舟舣焉,屋燬于火,惟玄帝一殿岿然独存,类有物呵护者。然赵君之施不厌,达西之志不倦,众之愿助者不辍,皆曰必使有加于前。光荐避地三年,崎岖海岸,何所不至。丙子夏,携家潮居,冬赴辟于广,尝过其下,祝于神曰:「他日当为此山记之」。次年随承节客香山数月,每欲从之往游,辄不果。今年既丧家,诣府城,始获一拜殿庑。时暑方剧,舍舟而登,蜩鸣树间,径在竹下,翛然有出尘意。已而坐石抚竹,倚岩睨海,盘桓终日不能去。而山之人为言:海中群盗有伐山之一竹一木者,辄惊动祸福,以是莫敢犯。呜呼!宇宙以来有此山,无此屋也。有圣者居之,使奸无所容,适有所肃,则前所谓圣灵影响者,以名山以度人,几是矣。抑山何不可名,而相承曰「浮虚」?岂非天人高举,未忘世间,弭节薄游,登临其上,以悯俗叹世,将缘是而得名耶?山空潮落,月朗星清,必有载云旗、耸长剑、孔盖翠旌、翩然而来下者,山之人以时候之。景炎三年戊寅仲秋朔日。
按:康熙《香山县志》卷八,一九五八年广东省中山图书馆油印本。
文信国公墓志铭 宋 · 邓光荐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六○
公高明俊朗,英悟不凡。踰弱冠,即先多士。感激理宗亲擢,不倚近利龊自弃。故其立朝有本末,谏诤有风烈。治郡持节,廉明有威。及北军渡江,捧勤王诏书,泣数行下。内不谋于亲,外不谋于属,即近旗移檄,以列郡守举事。初亦冀奉□诏书多,足相和应,已而诸路阒然若不闻,惟天祥独行其志,坚力直前,百挫而不折,屡踬而愈奋。至拘北营,驱逐北去,犹冒万死南走,蒙疑涉险,寄命顷刻,仅而得达。当是时,其飞潜若□,其变见若神,南北□不想见其风彩。故军日败,国日蹙,而自远归附者日众。□之者亡家沉族,折首而不悔,虽缘人心思向中国,未□赵氏,亦由天祥之神气意度,足以兴起动悟之也。天所废兴,智勇为困,而况居乏深谋之客,出无制胜之将,用之行阵类非素简练之兵,大抵瓦合乌散。常抱空志,赤手举事,上不资藉,旁无倚角,是以先声有□,跳身数遁。盖自江南之衄,麾下单弱,因以疾疫,不能出师矣。不幸被执,仰药不死,久系燕狱不死,徒欲信义于前,自白于天下后世,非有秋毫贪生畏死之意也。虽功业不能以尺寸,而志节昭□乎终古,南北之人,无问识与不识,莫不流涕惊叹,乐道其平生。自古节义之大臣,盖不若是之烈云。因属予铭,时未便,故传是以归之。至元二十一年甲申阳月吉日,邑人邓光荐书,孤子文升泣血立石。
按:江西省博物馆藏拓片。
觉非斋说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三二、《陵阳先生集》卷一四
庐陵邓君觉非,过余苕霅上,从容言曰:「吾乡昔有平亭某氏讼者,已而交逊所争地,以为乡饮酒之堂,而先正存斋翁实篆其楣楀。幼时从父兄与观礼焉,至今犹想见其处也。惟先人淳祐壬寅由史馆通守庐陵,郡之士日相从讲学,间因其求,命笔大书,以记其山川而存其风俗,遗迹往往而有」。甲子且一周,而觉非乃能追忆乡饮堂事如昨日,闻之重感叹,且嘉觉非去其乡久而不忘本如此。觉非之先,素号大族,所居在甘泉门。建炎初,隆祐太后如章贡,驻辇其家,故门陛特异。至觉非之祖,学者之先生,文学行谊,为乡里州县所尊敬。有《史记音义》、《佩觿录》等集行于时,见于中斋邓公所记者尚可考。觉非今始居吴门,室仅环堵,以其字字其斋。赵侯子昂甫为作籀文「觉非斋」三字,复求予言,曰将以助观省。昔卫蘧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一念之觉,实为之至。渊明赋《归去来》,因有「觉今是而昨非」之语。而觉之早,亦未如卫蘧、渊明。二公皆能自觉其非者,诚可敬可仰。此两字遂为后世学者改过迁善之大机栝、大针砭。盖天下莫善于觉,莫不善于不自觉其非。觉则知,知则改;不觉不知,何改之有?是遂非也,迷复也。医书云「痿痹不仁」,正以其疾痛痾痒之,不知沈痼之极耳。故先儒以觉言仁,最为切近。觉之一字本出于吾书,或者窃之。彼既以性为幻,不知所觉者何,吾见其迷而已。孔子不言觉,而常取「有觉德行」之诗。及语颜子,又欲其视听言动,随事省察,介然有觉之顷,知其非则勿之,故一日克己复礼,而天下归仁焉,觉非之效也,惟颜子足以当之。觉非为贫而仕,未能为渊明之高。予窃谓以其知发实践,下克己工夫,希颜可也。予老病日侵,大惧堕于耄惛而不自觉,何能为觉非言,盍归而求之觉非之斋!
文丞相叙 宋末元初 · 郑思肖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三九、心史·杂文
国之所与立者,非力也,人心也。故善观人之国家者,惟观人心何如尔。此固儒者寻常迂阔之论,然万万不踰此理。今天下崩裂,忠臣义士死于国者,极慷慨激烈,何啻百数,曾谓汉唐末年有是夫?于是可以觇国家气数矣。艺祖曰:「宰相须用读书人」。大哉王言,直验于三百年后。丞相文公天祥,才略奇伟,临大事无惧色,不敢易节。德祐一年乙亥夏,遭鞑深迫内地,公时居乡,挺然作檄书,尽倾家赀,纠募吉、赣乡兵三万人勤王,除浙西制置使。九月,至平江开阃。十一月,朝廷召公以浙西制置使勤王,入行在。二年丙子正月,鞑兵犯行在皋亭山,丞相陈宜中奏请三宫,不肯迁驾,即潜挟二王奔浙东。鞑伪丞相伯颜闻而心变,意欲直入屠弑京城。在朝公卿咸惊惧,众怂恿文公使鞑军前与虏语,朝廷假公以丞相名。及出,一见逆臣吕文焕,即痛数其罪,又见逆臣范文虎,亦痛数其罪,文焕、文虎意俱怒。导见虏酋伯颜,公竟据中坐胡床,仰面瞠目,撚须翘足,倨傲谈笑。虏酋伯颜问其为谁,公曰:「大宋丞相文天祥」。伯颜责不行胡跪之礼,公曰:「我南朝丞相,汝北朝丞相,丞相见丞相,不跪」。遂终不屈。其他公卿朝士见虏酋,或跪或拜,卖国乞命,独公再三与鞑酋伯颜慷慨辩论,尚以理折其罪,辩析夷夏之分,语意皆不失国体。深反覆论文焕之逆,伯颜竟解文焕兵权。又沮遏伯颜直入屠弑虏掠京城百姓之凶。伯颜始怒终敬,为其所留,不复纵入京城,竟挟北行。至京口,贼酋阿术勒丞相诸使亲札谕维扬降鞑,独文公不肯署名,虏酋暂留公京口虏馆。时维扬坚守城壁,与贼酋阿术据京口对垒。虏贼禁江禁夜,把路把巷,甚严密。公间关百计,掷金买监绊者之心,寓意同监绊虏酋往来妓馆,亵狎买笑,意甚相得相忘,又得架阁杜浒相与为谋。二月晦,夜遁出城,偷渡江,登真州岸,偷历贼寨,劳苦跋涉难譬。时全太后、幼帝北狩,将道经维扬,公欲借扬州兵与贼战,邀夺二宫还行内。公叫扬州城,扬州疑公,不纳。复西行叫真州城,即差军送东往泰州,由海而南,南北之人悉以公为神。朝廷重拜为右丞相。又于汀漳间募士卒万馀人,剿叛臣,易正大,驱驰二三年。景炎三年,岁在戊寅,十一月,潮阳县值贼,服脑子不死,为贼所擒,终不屈节,谈笑自若。贼以刀胁之,笑曰:「死,末事也,此岂可吓大丈夫耶」!尝伸颈受之。贼逼公作书说张少保世杰叛南归北,公曰:「我既大不孝,又教人不孝父母耶」?不从其说。贼擒公至幽州,见伪丞相博罗等,不跪。众虏控持,搦腰捺足,必欲其跪,则据坐地上,叱骂曰:「此刑法耳,岂礼也」!贼命通事译其语,谓公曰:「不肯投拜,有何言说」?公曰:「天下事有兴有废,自古帝王及将相,灭亡诛戮,何代无之?我今日忠于大宋社稷,至此何说!汝贼辈蚤杀我,则毕矣」!贼曰:「语止此?汝道『有兴有废』,古时曾有人臣将宗庙城郭土地付与别国了,又逃去,有此人否」?公曰:「汝谓我前日为宰相,奉国与人,而后去之耶?奉国与人,是卖国之臣,卖国者有所利而为之;去之者,非卖国者也!我前日奉旨使汝伯颜军前,被伯颜执我去,我本当死;所以不死者,以度宗之二太子在浙东,老母在广,故为去之之图尔」!贼曰:「德祐嗣君非尔君耶」?公曰:「吾君也」。贼曰:「弃嗣君,别去立二王,如何是忠臣」?公曰:「德祐嗣君,吾君也,不幸失国。当此之时,社稷为重,君为轻,我立二王,为宗庙社稷计,所以为忠臣也。从怀帝、悯帝而北者,非忠臣;从元帝为忠臣。从徽宗、钦宗而北者,非忠臣;从高宗为忠臣」。贼曰:「二王立得不正,是篡也」。公曰:「景炎皇帝,度宗长子,德祐嗣君之亲兄,如何是不正?登极于德祐已去之后,如何是篡?陈丞相奉二王出宫,具有太皇太后圣旨,如何是无所授命?天与之,人与之,虽无传受之命,推戴而立,亦何不可」?贼曰:「你既为丞相,若奉三宫走去,方是忠臣。不然,则引兵与伯颜决胜负,方是忠臣」。公曰:「此语可责陈丞相,不可责我,我不当国故也」。贼曰:「汝立二王,曾为何功劳」?公曰:「国家不幸丧亡,我立君以存宗庙,存一日则一日尽臣子之责,何功劳之有」!贼曰:「既知不可为,何必为」?公曰:「人臣事君,如子事父。父不幸有疾,虽明知不可为,岂有不下药之理?尽吾心尔,若不可救,则命也。今日我有死而已,何必多言」!贼曰:「汝要死,我不教汝死,必欲汝降而后已」。公曰:「任汝万死万生煅炼,试观我变耶不变耶!我,大宋之精金也,焉惧汝贼辈之磷火耶!汝至死我而止,而我之不变者初不死也。叨叨语十万劫,汝只是夷狄,我只是大宋丞相。杀我即杀我,迟杀我,我之骂愈烈。昔人云:『姜桂之性,到死愈辣』。我亦曰:『金石之性,要终愈硬』」!公后又云:「自古中兴之君,如少康以遗腹子兴于一旅一成;宣王承厉王之难,匿于召公之家,召、周二相立以为王;幽王废宜臼,立伯服为太子,犬戎之乱,诸侯迎之,宜臼是为平王;汉光武兴于南阳,蜀先主帝巴蜀,皆是出于推戴。如唐肃宗即位灵武,不禀命于明皇,似类于篡,然功在社稷,天下后世无贬焉。禹传益,不传启,天下之人皆曰,『启,吾君之子也』,讴歌,讼狱者归之。汉文帝即是平、勃诸臣所立,岂有高祖、惠帝、吕后之命?春秋亡公子入为国君者何限,齐桓、晋文是也,谁谓奔去者不当立?前日汝贼来犯大纪,理不容不避,二王南奔,势也。得程婴、公孙杵臼辈出,存赵氏,为天下立纲常主,揆诸理而不谬,又宁复问『有无授命』耶?惜乎先时不曾以此数事历历详说与贼酋一听」!此皆公首陷幽州之语。公始被贼擒,欲一见忽必烈,大骂就死;机泄,竟不令见忽必烈。因叛臣青阳留梦炎教忽必烈曰:「若杀之,则全彼为万世忠臣;不若活之,徐以术诱其降,庶几郎主可为盛德之主」。忽必烈深善其说,故公数数大肆骂詈,忽必烈知而容忍之,必欲以术陷之于叛而后已。数使人以术劫刺耳语,公始终一辞,曰:「我决不变也,但求早杀我为上」。贼屡遣旧与公同朝之士,密诱化其心。公曰:「我惟欲得五事:曰剐,曰斩,曰锯,曰烹,曰投于大水中,惟不自杀耳」!贼又勒太皇传谕说公降鞑,公亦不听。诸叛臣在北妒其忠烈,与贼通谋,密设机阱夺其志,公卒不陷彼计,反明以语鞑,众酋尽伏其智。且俾南人群然问六经、子史、奇书、释老等疑难之事,令堕于窘乡,众谋折其短误;公朗然辨析,议论了无不通,强辨者皆屈。北人有敬公忠烈,求诗求字者俱至,迅笔书与,悉不吝。公妻妾子女先为贼所虏,后贼俾公妻妾子女来,哀哭劝公叛,公曰:「汝非我妻妾子女也;果曰真我妻妾子女,宁肯叛而从贼耶」!弟璧来,亦如是辞之。璧已受伪爵,尝以鞑钞四百贯遗兄,公曰:「此逆物也,我不受」!璧惭而卷归。后公竟如风狂状,言语更烈。一见鞑之酋长,必大叱曰:「去」!有南人往谒,公问:「汝来何以」?曰:「来求北地勾当」。公即大叱之曰:「去」!是人数日复来谒,已忘其人曾来,复问曰:「汝来何以」?是人晓公意恶鞑贼,绐对曰:「特来见公,馀无他焉」。公意则喜笑垂问,如旧亲识。他日是人复来,公又忘之矣。叛臣留梦炎等皆骂曰「风汉」,北人指曰「铁汉」。千百人曲说其降,公但曰:「我不晓降之事」。虏酋曰:「足跪于地则曰降」。公曰:「我素不能跪,但能坐也」。贼曰:「跪后受爵禄富贵之荣,岂不为乐,何必自取忧苦」?公曰:「既为大宋丞相,宁复效汝贼辈带牌而为犬耶」!或强以虏笠覆公顶上,则取而溺之,曰:「此浊器也」。德祐八年冬,忽有南人谋刺忽必烈,战栗不果,被贼杀。或谓久留公,终必生变,非利于鞑。忽必烈数遣叛臣留梦炎等坚逼公归逆,谓忽必烈曰「鞑靼不足为我相,惟文公可以为之,得其降则以相与之」,公曰:「汝辈从逆谋生,我独谋尽节而死。生死殊涂,复何说!大宋气数尚在,汝辈大逆至此,亦何面目见我」?遂唾梦炎等去之。会有中山府薛姓者,告于忽必烈曰:「汉人等欲挟文丞相拥德祐嗣君为主,倡义讨汝」。忽必烈取文公至,问之,公慨然受其事,曰:「是我之谋也」。请全太后、德祐嗣君至,则实无其事。公见德祐嗣君,即大恸而拜,且曰:「臣望陛下甚深,陛下亦如是耶」?谓嗣君亦从事于胡服也。忽必烈始甚怒公,然忽必烈意尚悯公忠烈,犹望公降彼,再三说谕,公数忽必烈五罪,骂詈甚峻。忽必烈问公欲何如,公曰:「惟要死耳」!又问;「欲如何死」?公曰:「刀下死」。忽必烈意欲释之,俾公为僧,尊之曰「国师」;或为道士,尊之曰「天师」;又欲纵之归乡。公曰:「三宫蒙尘,未还京师,我忍归忍生耶?但求死而已」。且痛骂不止,诸酋咸劝杀之,毋致日后生事,忽必烈始令杀之。公闻受刑,欢喜踊跃,就死行步如飞。临下刃之际,忽必烈又遣人谕公曰:「降我则令汝为为头丞相,不降则杀汝」。公曰:「不降」!且继之以骂。及再俟忽必烈报至,始杀公,公之神爽已先飞越矣。及斩,颈间微涌白膏,剖腹而视,但黄水,剖心而视,心纯乎赤。忽必烈取其心肺,与众酋食之。昔公天庭擢第,唱名第一,出而拜亲,革斋先生留京师,病已亟,命之曰:「朝廷策士,擢汝为状头,天下人物可知矣。我死,汝惟尽心报国家」。母夫人遭德祐变故,逃避入广,又尝教公尽忠。故公始终不违父母之训,尽死于国家,无二心焉。公自号「三了道人」,谓儒而大魁、仕而宰相、事君尽忠也。忠臣、孝子、大魁、丞相,古今惟公一人。南人慕公忠烈者,已摭公之《哭母诗》「母尝教我忠,我不违母志。及泉会相见,鬼神共欢喜」之语,作《鬼神欢喜图》,私相传玩。公在患难中,尝终日不语,冥然默坐,若无萦心者。五载陷虏,千磨万折,难殚述其苦。事事合道,言言皆经。一以相去远,二以人畏祸不肯传,百仅闻其一二。累岁摧挫之馀,老气峥嵘,视初时愈劲。时作歌诗自遣,皆许身徇国之辞。间见数篇,虽有才学,然怪其笔力不能操予夺之权,气索意沮,深疑其语;后乃知叛臣在彼,谀虏嫉公,或伪其歌诗,扬北军气燄,眇我朝孤残,怜馀喘不得复生之语,杂播四方,损公壮节。公自德祐二年陷虏北行,作《指南集》。景炎三年陷虏,作《指南后集》。公笔以授戴俊卿,文公自叙本末。有称贼曰「大国」、曰「丞相」、又自称曰「天祥」,皆非公本语,旧本皆直斥虏酋名,不书其僭伪语。观者不可不辨,必蔽于贼者畏祸易为平语耳。诗之剧口骂贼者,亦以是不传。礼部郎中邓光荐蹈海,为贼钩取,文公与之同患难,颇多唱和。杜浒尝除侍郎,海中杀贼颇夥,后以战死。公之家人皆落贼手,独妹氏更不改嫁贼曹,谓:「我兄如此,我宁忍耶」!惟流落无依,欲归庐陵,贼未纵其还乡。公名天祥,字宋瑞,号文山,庐陵人。父名仪,号革斋。公被擒后,己卯岁往北,道间作祭文,遣孙礼诣庐陵革斋先生墓下为祭,仍俾侄升立为嗣。公宝祐四年年二十一岁廷对,擢为大魁,四十一岁拜丞相,乱后出处大略如此。平生有事业文章,未悉其实,未敢书。思肖不获识公面,今见公之精忠大义,是亦不识之识也。人而皆公也,天下何虑哉?意甚欲持权衡笔,详著《忠臣传》,苦耳目短,不敢下笔。然闻为公作传者,甚有其人,今谅书所闻一二,助他日太史氏采摭,当严直笔,使千载后逆者弥秽,忠者弥芳,为后世臣子龟鉴与。
玉带生歌 清 · 朱彝尊
出处:曝书亭集卷第二十一
玉带生文信国所遗砚也予见之吴下既摹其铭而装池之且为之歌曰
玉带生,吾语汝。
汝产自端州,汝来自横浦。
幸免事降表,佥名谢道清,亦不识大都承旨赵孟頫。
能令信公喜,辟汝置幕府。
当年文墨宾,代汝一一数。
参军谁,谢皋羽。
寮佐谁,邓中甫。
弟子谁,王炎午。
独汝形躯短小,风貌朴古。
步不能趋,口不能语。
既无鸲之鹆之活眼睛,兼少犀纹彪纹好眉妩。
赖有忠信存,波涛孰敢侮。
是时丞相气尚豪,可怜一舟之外无尺土。
共汝草檄飞书意良苦,四十四字铭厥背,爱汝心坚刚不吐。
自从转战屡丧师,天之所坏不可支。
惊心柴市日,慷慨且诵临终诗,疾风蓬勃扬沙时。
传有十义士,表以石塔藏公尸,生也亡命何所之。
或云西台上,晞发一叟涕涟洏。
手击竹如意,生时亦相随。
冬青成阴陵骨朽,百年踪迹人莫知。
会稽张思廉,逢生赋长句。
抱遗老人阁笔看,七客寮中敢㕭怒。
吾今遇汝沧浪亭,漆匣初开紫衣露。
海桑陵谷又经三百秋,以手摩挲尚如故。
洗汝池上之寒泉,漂汝林端之霏雾。
俾汝长留天地间,墨花恣洒鹅毛素。
题吴架阁表忠录(四首○为吴兰雪嵩梁题) 其二 清 · 申纬
七言绝句 押先韵 出处:警修堂全藁册十二红蚕集二
宋不足徵脱脱笔,文山附传确垂编(宋庐陵邓光荐续宋书文丞相附博。吴名扬。字叔瞻。金溪人。丞相起兵。踊跃赴义。率巨室积钱粟。备军需。意甚感激。倾动一时。辟礼兵部架阁文字。空坑之败。浮沉乡里。计今尚存。)。
废家弃市同成就,燄尽孤灯月在天(吴嵩梁家状曰。公殁之日。酌酒别家人。危坐大书曰。我不佞佛。亦不事仙。死生昼夜。此理自然。其过化者烛中之燄。其存神者明月在天。掷笔而遂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