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吴居厚罢知枢密院事制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八四、《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二
运筹帷幄,同一体以致君;作屏藩垣,长万夫而观政。倚重盖均乎中外,申恩宜厚于始终。乃眷耆英,恳辞机务。涣发褒嘉之命,用昭冲退之风。明告治廷,亶孚众听。具官吴居厚器涵方重,学造渊微。笃周畏之小心,韬经纶之大略。逮事神考,亟升持橐之严;被知泰陵,尝冠司元之重。爰暨缵临之始,擢居丞辅之联。参四近以陈谟,历百为而尽瘁。自载登于黄闼,旋晋掌于洪枢。议论发必有稽,风力晚而弥邵。规恢远驭,靡烦折箠而威怀;罄率精忠,方在虚心而毗倚。遽阅囊封之上,愿从闾里之安。章屡却而复来,诚有加而莫夺。永念元丰之持从,久陪岩庙之赞襄。是用锡武定之旌旄,涖南昌之民社。兼敦井赋,并衍真租。为绅晚节之光,遂锦绣故乡之乐。式隆体貌,允憩贤劳。于戏!十乘启行,尚赖状猷之助;万邦为宪,岂惟黄发之询。毋宝尔音,乃心王室。
西京崇福宫记(大观三年三月)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二九、《宋朝事实》卷三
嵩高之奠洛邑,望之巍然,峻极于天,号称中岳。夏之兴也,祝融降焉。自三代以来,罔不祀事。深林钜谷,阳舒阴惨,有木有草,食者不昧,变化不测,厥惟福壤。昔我章圣齐明寅畏,格于上下,文思武定,以厎丕平。大中祥符间,天下无事,祠祀天地山川,举典则以治神人。顾山川之神,足以纪纲天下者,非致隆备物,以昭崇极,则不足以称。由是册尊嵩岳曰中天崇圣帝。嵩旁观曰太一,唐高宗所立,自唐迄今,历岁数百。天禧中,章献明肃皇后斥奁具,葺而治之,更宫名曰崇福,且置殿曰会元,以严后土玄天大圣后之象。仁祖天圣、景祐之际,永怀章圣皇帝,建宝祥之殿,以奉睟容,而塑章献明肃皇后于殿之西阁。于是山川之嘉气,爰聚爰宅,而王畿之西,琳宫真馆,神圣所依,崇福为之冠。元丰改元,岁在戊午,钦慈皇后被遇神考,深惟继承之重,天下之大本,夙闻嵩岳多神异之纪,而嵩旁之宫,得太室瀍涧之胜,有灵明肸蚃之实,独崇福为第一。乃因阿保富氏,俾族子永和,赍持香币,有祷于会元之神。神享其请,赐以吉卜,再卜袭吉。越四年壬戌冬十月,是生朕躬。明年三月,又遣永和自京师,命羽流盛芳荐以伸昭报。又十有七年,当元符之庚辰,朕入继大统,获承至尊。询谋往昔,留恋秘宇,而增隆之典,废缺弗讲,图像之威,黯昧就灭,榱桷之制,腐剥挠折,殆非所以振显神之大庇,而仰当我烈考、钦慈在天之灵。爰敕有司,于始生之辰,增度道侣,而本始之元,四序之首,候届炎律,岁遘履端,衍宝箓之徽言,启仙科之静供者,阅月而后止。黄金之饰,瑰丽之器,皆尚方所作,百具用修。盖元符庚辰之五月,崇宁癸未之九月也。大观元年丁亥,复诏洛师侈宫楹而大之,革故取新,华洁完固。万役不出于民,一费不取于官,庀工予财,悉自内府。三年三月,工告讫。百辟卿士,咸曰休哉,必有金石刻,以纪本末,而垂无穷。朕恭念钦慈皇后为天下之母,育天下之君,而不得致天下之养,兹用夙夜震悼于心。若乃仪式刑神考之训,继其志,述其事,以绍先烈,庶几乎得四海之欢,以事宗庙,于以显亲,于以扬名,孝之本也。眷求庆源,想像嗣服,昭答灵贶,肇新宝构,以示无忘,朕亦安敢忽诸?初新兹宫,灵芝拱谷,产于万岁峰下,实会元殿之背,荐生嘉卉,贯芝同秀,世莫识其名者,凡三本。河南守上其事,宰臣率百官贺于阁门外,天下悉以为瑞应。赖天溥临,于昭孝思,铺张声诗,传之百世,非朕孰宜!为辞曰:
覆载定位,融结以类。维山岩岩,惟嵩中峙。爰有琳宫,在嵩之旁。佳气萃止,福源穰穰。在昔章圣,衣冠出游。惟时仁宗,世德作求。睟仪穆穆,宝构奕奕。以安以宁,百神受职。于皇神考,克肖天德。既受帝祉,子孙千亿。钦慈方幼,长发其祥。神斯顾享,锡羡用光。念兹皇祖,厥猷翼翼。以保以承,是荷是式。缅怀钦慈,永言孝思。凡我有今,钦慈之为。作兹新宇,以报以祈。孝奉神明,天且弗违。灵芝拱谷,异名同秀。于昭瑞应,自天之祐。追惟罔极,敢怠永久?刻文兹石,以昭厥后。
进呈答虏元帅书检状(绍兴三十二年冬) 宋 · 张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三四
某闻信义天下大本也。匹夫而无信义,则无以自立于天地之间,而况有国有家者哉?惟正隆背天渝盟,积非一日,兵难之端,自此而起,南北涂炭,以至今日,肝脑涂地,和好中绝。近因诸城之来归,从而抚之,谓于理无愧。大国必欲恃强兵以争,疆埸之事,一彼一此,何常之有?事之由来,理之曲直,上天昭昭,其必鉴之矣。庸念此皆祖宗之故地,今书乃必欲指正隆以前为界,我所未晓,是不容我立国。大金欲休息生民,宜执事者成其志。正隆信义一失,我南北之人无不愁怨。若大国有以加惠于我,使信义之实孚于我国,亦生灵之幸。其详使人面议(《永乐大典》卷一○八七六。)。
原无年月。按《金史》卷八七《仆散忠义传》:金大定二年(宋绍兴三十二年),丞相仆散忠义使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移牒宋枢密使张浚,宋宣抚使张浚移牒志宁曰:「疆埸之一彼一此,兵家之或胜或负,何常之有,当置勿道。谨遣官僚敬造麾下议之」。其文句与《大典》所载此书大致相合。据《金史·世宗纪》,大定二年十月以仆散忠义为右丞相,纥石烈志宁为左副元帅,命志宁经略南边。则此书当在此年冬,此时张浚为江淮宣抚使。
记己酉传位事 南宋 · 虞允文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九○、《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五八
七月二十七日乙巳,太史奏是夜四更后,东北方火星顺行,在木星西南,入宿不及一度,占云木火合宿,主册太子,当有赦。八月三日庚戌,孝宗御垂拱殿,允文乞留班奏事。三省枢密院进呈文字讫,执政下殿,允文方欲有所奏,孝宗宣谕云:「祈请陵寝使副,虏中已遣官来取接,近又报遣纥石烈志宁来汴京,此意如何」?允文奏云:「甲申江上之盟,志宁主之,彼以泛使来,未知为何事,不免疑我渝盟尔。若知我以陵寝为问,志宁必先回燕。盖待我使至,决大议当在虏庭也」。孝宗又云:「虏中签发两河人及生女真,必以为战用。在今日宜每事蚤定,先为不可胜以待之,卿且留意」。允文奏云:「臣累日斋心,今日涓吉,方欲干犯雷霆之威,冒万死以请」。孝宗云:「何事」?允文奏云:「自古人君即位,一二年后必建储贰,以隆万世之统,以系四海之心,国家治乱安危之机莫大于此。故曰太子国之本也,国本正而万事理。况今日圣志已定,将大有为于天下,若一旦虏败盟,连兵两淮,六飞必须顺动,监国抚军,谁任其责?临事之变,仓卒议之,当有不如人意处。又陛下在位将十年,而元良虚位,中外士大夫共怀忧疑,但往往畏死不敢启口开陈尔。臣蒙陛下大恩,付以心腹之托,使定大计。今日之事,莫大于此,莫急于此。日者木火合宿,太史奏以为当册太子。天心仁爱陛下,昭示休祥,愿陛下上顺天心,下从人望,早出睿断」。孝宗欣然云:「朕久有此意,事亦素定,但恐储位既正,人性易骄,便自纵逸,不勤于学,浸有失德,不可不虑。朕更欲令练历世务,通知古今,庶几无后悔尔」。允文奏云:「臣平日窃观陛下圣孝至笃,岂不以宗社为念?圣虑最远,岂不以储副为急?所以迟迟至今,亦必有说。今蒙宣谕,益有以见陛下重惜神器,封植国本,为万万年之永图,天下幸甚。然臣之愚以谓此事不过审择宫官,使日闻正言,日行正道,真积力久,自然无不趣于正,安得有后悔?又储闱一开,深居中禁,常得在陛下左右,日亲帝学,何患不光明?日与朝政,何患不练历?以臣之愚,谓早建储宫,其所成就必远过于外处潜邸」。孝宗曰:「丞相言极是,但此事却有些迁次,非久于选德,独与丞相议之」。允文即奏云:「臣以愚忠所迫,昧死有请,敢意陛下遽赐察纳,臣无任感天荷圣之至,容臣再拜谢恩」。拜讫,复奏云:「此事愿陛下早留圣念」。孝宗云:「甚好甚好」。不过旬日间,二十五日壬申,朝殿奏事,至下马处,中使传旨,令右丞相留班。孝宗以边事一二宣谕已,允文奏云:「臣比者敢以早建东宫事有请,陛下欣然,即赐开纳,今已逾旬日,未准处分,臣实忧惧」。孝宗曰:「此事已决,偶数日来多事,未及与卿商量」。允文奏云:「昔唐太宗从容谓侍臣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各为我言之』。高士廉曰:『养百姓最急』。刘洎曰:『抚四夷最急』。岑文本曰:『行礼义最急』。独褚遂良云:『今四方仰德,谁敢为非?但太子、诸王,当有定分,陛下宜为万代法以遗子孙』。太宗答曰:『此言是也。朕年将五十,心常忧虑,颇在此尔』。仰惟陛下日月之明,于唐君臣之言,是非去取,必有所择。臣窃详太宗与侍臣言在贞观十六年,太子承乾已立,遂良但以嫡庶名分未正,其言至如此。今日之事,臣之所忧有甚于遂良,但不敢尽言尔」。孝宗云:「朕志已素定,正欲与丞相议之。朕见唐太宗用兵取天下,心甚敬之;至议立太子,乃引佩刀自决,亦未尝不笑之。盖处置家事,何用如此?今秋事向晚,冬初又虏使来,有一番礼数,若于郊礼时或前或后降旨挥如何」?允文奏云:「圣志果定,于郊天庆成日降旨挥甚好。盖日南至,天正也」。孝宗云:「当用此日」。十一月五日辛巳,大驾至郊坛,斋于青城。是日午有旨宰执奏事。既至青城门下马处,又有旨令右相留班。孝宗宣谕云:「立太子事,朕但欲与丞相议尔,如何」?允文奏云:「此陛下之家事,臣不当与。臣不敢远引汉唐以喻今日,臣记得本朝太宗皇帝即位之后,以议立太子事,大臣有窜黜过岭者,自后无敢复言。至淳化末年足疮,召寇准于青州。既入对,太宗曰:『卿来何迟』?对曰:『臣守藩在远,非赐召,臣无缘得见清光』。太宗曰:『东宫未立,如何』?准对曰:『此事问内人亦不可,问大臣亦不可,问中贵人亦不可,惟陛下独断乃可尔』。太宗曰:『襄王可乎』?准对曰:『知子莫若父,陛下若以为可,愿早降处分』。乃立真宗。臣尝读国史,太宗八子,真宗为第三。观准所对,曲折之间,但欲自太宗发之尔。太宗英断一发,千百世无有议之者,此臣惓惓之忠,独有望于陛下也」。孝宗云:「此事无可疑,今郊天后先欲与卿商量,加上两宫尊号,立太子可用春初,亦未晚否」?允文奏云:「陛下即大位九年,三见上帝。前两郊有意外相妨事,昨日宿太庙,大雨不止,群心忧疑。夜半行事时,中天星气炳然,百执事骏奔中庭皆如礼,咸谓陛下圣德有以感召。今日霁色如此,熙事必成,陛下欲归美两宫,益隆徽称,此千载希有之庆,臣敢再拜」。已而奏云:「陛下欲以春初立太子,臣谨奉诏,是时愿陛下更无改易」。孝宗云:「只俟两宫礼毕,便降旨挥」。又微笑云:「朕家好事数件,皆是丞相做了」。允文顿首谢,又奏云:「二事渊衷素定,睿断必行,臣但赞襄奉行而已」。辛卯正月一日丙子,太上皇帝、圣上皇后受册宝礼毕。五日庚辰,允文奏事紫宸殿后幄,乞留班奏云:「去年郊天前一日,臣赐对郊宫寝殿,蒙陛下宣谕少俟两宫尊号礼毕,便降立太子旨挥。今两宫册宝庆成,乞早赐处分」。孝宗曰:「丞相留意此事如此,朕欲以中春上旬择日行礼,非久于内殿,更与卿议之。又有少说,朕欲立太子后,馀一亲王便欲令出镇外藩,不知本朝有何典故」?允文奏曰:「陛下止有两大王,若立一王为太子,一王自留王邸侍陛下左右,本朝亦无似此典故」。孝宗云:「朕之虑甚远,卿可于唐以前子细密加讨论,别一日进呈」。允文奉旨而退。
中奉大夫韩元吉辞免除龙图阁学士不允诏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玉堂类稿》卷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恭惟太宗以武定并汾,以文致泰平。圣谟宝训,实与《河图》、《洛书》相为表里。秘藏广内,冠于西清。自非名臣,岂容假宠?卿词章近古,学术造微。领袖从官,阅时寖久。恳祈治郡,莫得而留。隶职其间,人以为允。尚钦异数,伫考民功。所辞宜不允。
题苏季真家所藏东坡墨迹 其二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二七、《省斋文稿》卷一八、《益公题跋》卷一一
元祐六年夏,坡公既作《聪闻复字序》,后三年春,在武定复和其见寄诗,有「前生同社」之语。又后七年,当靖国辛巳,盖公梦奠岁也,犹赠诗僧道通诗,云:「雄豪妙句苦而腴,祗有琴聪与蜜殊」。其爱之重之如此。淳熙戊申三月,与洪景卢同以永思陵使事留泰宁寺获观。
龙飞录(起绍兴壬午六月戊寅,止隆兴癸未四月壬戌。)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五四、《杂著述》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绍兴三十二年,岁在壬午,六月丙寅朔。
戊寅,宣赦文德殿,首尾词翰林学士洪遵草,其间有云:「凡今者发政施仁之目,皆得之问安视膳之馀」。盖用御批语,人传诵之。圣旨:「朕欲日朝德寿,太上谓恐废万几,劳烦群下,委礼官重定其期」。礼官请用汉帝故事,五日一朝。
辛巳,监察御史以上诣德寿宫起居,辅臣略至榻前。太上幞头,宽袖赭袍,玉排方带。中官八人分立殿下,惟施伞扇,不鸣鞭。
乙酉,祠部员外郎刘藻卒。藻字昭信,福州人,进士入官,颇穷《易》,通《礼》学。陈诚之在西府荐为学官,改枢密院编修官,除国子博士,兼建王府小学教授。教授本专用馆职,王十朋既去,朱倬以命藻,而降旨云:「教授阙,差馆职、学官兼领」。俄擢祠曹郎,而兼职不改也。东宫立,宰执请迁王府官僚。太上曰:「小学何劳之有」?止迁史浩、张阐。时藻已被病,未几卒,年六十四,赠秘阁修撰,三皇子各赙银绢百。藻初被召,尚在选调,吏误召岭南人京官刘藻,久之始悟,朝廷除广州通判遣之。至是藻卒,而刘藻适自梅州守乞致仕,异哉!
己丑,太上以车驾五日一朝为烦,诏用朔、望、初八、二十二日诣德寿宫。
辛卯,德寿宫月进钱十万贯,太上令止进四万贯。
甲午,文德殿宣诏书,上太上皇帝尊号曰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太上皇后曰寿圣太上皇后。先是礼官与执政已定此号,然后令有司集议。二十二日,侍从、台谏、礼官会于都堂,左相援笔书云云。或谓尊号始自开元,至元丰罢之,万世不可易也。汪圣锡持此议尤力,给舍台谏多从其说,故不签议状者大半,而洪翰林已草寿圣之议矣。二十三日进呈,奉旨恭依。汪圣锡、徐敦立二侍郎及给舍台谏各以状申都省云:「尊号既非矣,而光尧近神尧,寿圣乃英宗诞节,且尝名寺,不可用也」。二十五日,遂降旨谓已奏知太上,不容但已,恐数字未善,更令金安节、张震等商量,疾速奏来上。金彦亨在禁从签书中官最长,而真父台谏之长故也。明日彦亨、真父等请再集百官议。二十七日圣旨,不须别议,愿与签书前议者听。诸公知不可回,皆与签书。
七月朔丙申,先天节假。连日蜚蝗自宣、湖入临安界,绵亘数十里,所过赭其山而不甚害稼。江浙间三十馀年前尝有之。
丁酉,监察御史以上赴德寿宫起居。既卷班,辅臣升殿问圣躬,次从官,次杨存中、赵密、田师中、郑藻等。太上有所奖谕,存中等曲谢三四。客云:「豺能杀虎,鼠可害象,事固不可忽也」。
戊戌,粮料登极赦诸军优赏,共支银三十八万三千一百馀两:殿前司捧日都虞候军额等至诸军长行一十九万四千一百馀两,马军司龙卫都虞候军额等至诸军长行五万四千三百馀两,诸军司神卫都虞候军额等至诸军长行九万九千七百馀两,诸百官司等处三卫差到军兵自都虞候军额等至长行三万五千馀两。
己亥,百官受誓戒于尚书省,奉敕摄光禄丞,以此月十四日皇帝亲飨太庙也。按《国朝会要》,无即位亲飨故事,太常官比附郊祀定此礼。初请乘玉辂,上不许,稍令裁定。
癸卯,德寿圣旨:「前尝止宰执等月内两次到宫,今闻尚与前说不异。缘宫前无待漏处,缓急阴雨,使百官暴露,殊不安怀,可今后只初二日率从官同来一次」。时宣麻,张浚自特进、大观文除少傅、江淮宣抚使、进封魏国公。昨日锁院,刘共父当直,不召,就式假中宣史直翁。初,三省议除少保,封次国,制出乃少傅、大国。或云直翁与谋,陈揆不乐,曰:「真内相也」。
戊申,赴太庙致斋。大雨终日,夜暴风达旦,轩簸可畏,太史局奏地震。
己酉,五更,皇帝亲飨太庙。初行礼大风,既而雨作。张魏公申请,内一项:除申朝廷用状,馀皆劄子。或谓非见执政,不当如此。
癸丑,圣旨罢御前激赏库归左帑,谓之南库,从袁仲诚谏疏也。自秦氏歛中外之财输御前,虽时有进纳,而三省、密院移用为多,有司莫得稽考。上锐意除去,士大夫以为盛举。又有三省、密院激赏库,顷尝裁定岁给十万缗而已。汪圣锡云:「吕元直为相,堂厨每厅日食四千。至秦会之当国,每食折四十馀千,馀执政有差」。于是始不会食。胡明仲侍郎尝谓「虽欲伴食,不可得矣」。
丙辰,临安访求岳飞坟在钱塘门外,当时私号「贾宜人坟」,今将以一品礼葬之。
癸亥,内侍李绰罢提举军器所。初,上以器械不犀利,工部军器监未尝问,故以付绰,而不令隶部监。台谏谓建炎间太上尝以此委中官,未几废罢,新政岂宜如此?上颇然之,有「只为题目不好」之语。既而绰张大其事,日有启请,且辟置官属。上意于是向绰,谕真甫、仲诚云:「祖宗朝中官尝掌兵,此亦何害」?二人论奏不已,遂降御笔云:「览卿所奏,备见忠谠(云云),已令复隶部监」。然绰犹未罢也。二人再论列,而任信孺、陈应求因内殿引对亦及之,乃令绰自请罢提举,而改用统制官辅逵等。
甲子,洪景卢、张才甫入燕,国书略曰:「使介来庭,缄题越式。固违群议,特往报书」。又曰:「宣靖既迁,楚齐继及」。叙海道定君臣之事。又曰:「海陵失德,江介兴师,过乃止于一身,盟固难于屡变(亮既死,追封岐国王,后改谥海陵炀王。)」。又曰:「尺书侮慢,既匪藩臣;寸地侵陵,又违誓表」。又曰:「殊无致贺之词,继有难从之请」。又有若使干戈不息,赋歛繁兴,坠民涂炭,咎将谁执之意,而末句云:「尚敦旧好,勿徇群言」。初,景卢在境上与接伴约用敌国礼,接伴许诺,故沿路表章皆用在京旧式。才入燕京,尽却回使,邀景卢依近例易之,景卢不可,于是扃驿门,绝供馈。而馆伴者云,尝从景卢父尚书公学,阳吐情实,言勿固执,恐无好事,须通一线路乃佳。景卢等惧留,易表章授之。既入见,使副例不跪,至是皆跪。虏主传令云:「国书不如式,不当受,可付有司」。其诡诈虚喝类此。
八月己巳,成闵保奏瓜州及皂角林阵亡将校长行共三千一百一十三人。其实皂角林所丧甚少,而瓜州之败恐不止此也。
戊寅,宫门早二刻开,行事官朝服入赴大庆殿,各庀其职。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发册宝讫,还内。臣僚常服出和宁门,导册宝诣德寿宫。有顷,驾来太上皇帝御殿。皇帝入拜殿上,奏册宝讫,行事官归班,百官拜舞称贺太上皇帝、太上皇后讫,退。昨晚诏迎天竺观音祈晴,今日雨意垂垂,仅能成礼。有旨光尧寿圣太上皇帝上尊号,进银五万两,寿圣太上皇后三万两。八月二十一日生辰进银三万两。先是有司引唐顺宗故事,虽在钦宗服制,不妨上册宝,但欲设乐而不作。礼部郎官刘仪凤以唐实行易月之制,与本朝不同,著议甚典丽,然卒从有司所请。
丁亥,除起居郎。
己丑,后殿侍立,退诣文德殿拜表,请以会庆名圣节,殿门待班幕次,台谏皆设倚,近臣则各以交床自随。徐敦立相戏云:「罚却倚子矣」。
癸巳,拜第二表请圣节名。是月九日,奉旨:吴拱保奏,今年二月五日,西京差金人攻汝州,我兵追赶过河;又二月二十四日直来城下,掩击败走,及发兵深入,收复永安军并永宁、福昌、长水等县;并金人攻打蔡州,遂发统制王宣等前去确山县解围等事。保明实立功官兵二万五千五十四人,奇功一千四十八人,各特转两官资。第一等三千二百六十八人,第二等八千九百八十七人,第三等一万一千七百四十七人,各特转一官资。
九月朔甲午,驾诣德寿宫。上御内殿(即讲殿。),辅臣奏事毕,自祥曦殿登辇。祥曦旧殿名,今面西,常日但为行廊。凡驾出,辅臣若无奏事,则径于祥曦设御座,鸣鞭山呼如仪。左右史例随应奉官两拜起居,次宰执、从官、亲王、使相等两拜起居,班退而辇升。左藏库册宝支赐银八千两、绢九千疋。
乙未,早赴德寿宫起居,退诣文德殿听批答,「所请十月二十二日为会庆节,宜允敦义」云。魏申谓汉宣帝、光武、唐肃宗皆亥生(更检《光武纪》中元二年注,云是岁在丁巳,则光武乃生于丙辰。范晔论曰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夜生。)。
丁未,敕兼编类圣政所详定官、右正言袁孚知温州。孚论德寿宫中官梁康民欲就宫侧开酤事,上批其章云:「览卿所奏及德寿宫,朕令询问,即无此事,朕心悚然。今后论事,毋或如此」。寻批出除孚吏部郎官,大臣以为不可。孚请去,故有是命。寻又除直秘阁,丁巳兼权中书舍人。
十月辛巳,闻吴璘舍德顺归秦州。
癸未,旬假。宣麻:张子盖以海州解围立功,加检校少保。十馀年来,武臣节度使一转即拜真太尉,臣僚论其太骤,乞复检校官,遂自子盖始。
十一月甲午,早赴德寿宫起居。韩知閤恕云:绍兴七八年间,同莫将使金国,不许至其都,止燕山以待。久之报虏主来,将等亦不得见,但呼至都堂。其宰相等五人设榻坐堂上,将等立白事,屡被诟辱,几不可堪。既留国书,即徙将等于涿州驿中,伺守颇严。遇太守来招议事,将、恕以下皆朝服步往,未尝给车马也。
乙未,以内教权罢讲筵。是日当末讲,旧例临安具酒馔,比亦废此礼,学士院设食三品而已。时洪翰林兼侍读。
丙申,镇江张子盖遣契丹归正人萧鹧巴来。译者谓契丹为金人所败,此曹遁以来,然未可信。
戊戌,讲筵所例赐冬至节仪:讲读官钱五十千,酒六斗;修注官钱三十千,酒四斗。
己亥,就都亭驿赐萧鹧巴等四十五人御筵,酒七盏。初议遣从官押宴,予与给舍白宰执止之。
庚子,日南至,稍晴。早入丽正门,赴文德殿拜表称贺,过祥曦殿起居。从驾诣德寿宫,皇帝入大次,百官班殿下,皇帝步入小次。太上皇帝御殿,应奉官、礼官导皇帝自东阶升,北面四拜讫,西向立,百官拜舞如仪。礼毕,皇帝从太上皇帝还内,班退归幕次。未后从驾回。是日,太上宣萧鹧巴等入宫击毬,赐银碗有差。
戊申,诏改来年正月一日为隆兴元年,曾子宣日记有此号。
壬子,旬假。雨中访务观,务观约韶美、少稷、至能共饭。务观云:「尝记先人说红鞓饰带,始唐庄宗施之优人」。程俱致道云:「迩来庞元英《文昌杂录》云:滑台贾昌朝画像犹是黑鞓金玉带,不知红鞓果起于何时」。
丙辰,张震除中书舍人。或谓庙堂有所疑,故峻迁,使去风宪。上谕三省云:「震知无不言,言皆当理」。遂谕当制舍人载之训词。真甫辞免云:「自太上中兴,殿中侍御史凡五十二人,未有径除三字者」。
十二月戊辰,省劄坐同知枢密院事张焘所奏,并降御札召侍从两省台谏赴尚书省,拜受讫,就都堂给笔札,令条具时弊,仍各论其官属次第以闻。众议乞许三日内条对,逐具奏闻。
己巳,景灵宫行香。御笔督条对,史参乞少宽之,务令详尽。上亲批数十语,大略谓:「近臣非若疏远之士不知时务,今宣之于口,书之于简,何择焉?若徇人情,朕所不取」。史参又奏:「陛下固欲知时弊,非掩士大夫不备而穷其所短也」。并缴洪翰林以下所援仁宗给札故事,退而条具。上乃从之。
乙酉,微雪。越人以欲雪而日光穿漏为雪眼。
己丑,百官赴太庙门外班迎安穆皇后神主,退入幕次,俟丁时祔神主于别庙。礼官初欲依荐享例用乐,予奏云:「荐享为祖宗,故不以钦宗馀服而废乐,虽别庙亦可就用。今安穆乃钦宗侄妇,不可用乐」。周元特亦论之,诏可。
庚寅,秘书少监陈棠卒。棠字德邵,常州人,年六十二。近秘阁柱裂有大声,人以为长贰不祥之应。
隆兴元年,岁在癸未,正月癸巳,晴。虏人陷水洛城,城在德顺军、秦州之间。虏先以兵与吴挺相持于德顺,一旦焚寨引去。挺不疑其伪遁也,不为备。虏自间道径趋水洛,断我师归路,而城中兵甚少,故陷之。
丙申,盱眙报蒲察徒穆领兵据虹县。徒穆故泗守也,自失其地,即寓宿州,睥睨故疆而不可得。既陷虹县,遂称泗州居之。
庚子,宣麻:史浩拜右仆射,兼枢密使;张浚拜枢密使,都督江淮军马。昨日拟定魏公除目,上以笔圈去枢密使三字,止升都督。今早执政奏事闻之,请如初议,而制已付閤门,遂用旧文首尾词告廷,而令直学士院刘珙归改其词行下。是日锁礼部贡院,敕差翰林承旨洪遵知举,兵部侍郎周葵、中书舍人张震同知。以免解就试人众,增参详官二人,点检官四人。国子司业王十朋为别院考试官。
戊午,贡院言:「承指挥,比前举取过人数共添取一百人。检照前举凡三千五百四十四人,终场取过二百五十四人,今合取三百五十四人。而去年覃恩免解,徐、鼎、剑州不曾申到数目外,国学一千三百四人,建宁府一千八十九人,洪州二百三十八人,宣州二百七人,已上共二千八百三十八人,内有八百六十五人未来就试。今乞于增添一百人额内措留三十人,充未到合取之数」。从之。贡院言:「常举共得钱一万二千贯,酒二百石,今官吏增多,乞增钱六千贯,酒一百八十石」。诏给半。
二月甲子,蜀中正月探报虏人据水洛城,吴挺弃德顺间道归。
丁卯,徐稚山侍郎论秋菊落英事。予谓有二说:一则为花落色衰之落;一则落训初,如所谓「访予落止」者,义见《尔雅》,盖取菊之初英食之。
戊寅,吴拱正月二十八日军前申状云:向起胜军,皆自德顺援归,胜军颇多亡失,我师焚秦州,退保皂郊。
三月壬辰朔,张魏公缴进北界副元帅纥石烈志宁回书来上。其式云「志宁白宣抚执事」,书词大略谓:「向者新主初立,即舍淮南地,先遣信使,而宋国袭我归师,稍侵吾疆。今得来书,以天时人事逆顺为言,固争旧礼,不议他事。且陕西所失地近已克复,将士或执或死,其数甚多。此由宋国贪土地之故,不顺天意,不惜人命,以致此也。志宁材虽不武,被命分阃,师之进止得以专之。倘能先归侵地以示诚款,则复往之礼乃可徐议。今则按兵不动,以俟来音。宜深思熟虑,毋贻后悔」。初,魏公以其拒我使者,邀索旧礼,尝移书开谕之,故复用此意来答。
甲寅,夜与共甫宿省中,来日覆试权要亲族过省者。
乙卯,雨作,寒。引试七人《礼义积而民和亲论》。初,秦氏以子侄窃高科,而诸将亦行赂效之。桧死,议者请按乾德、咸平故事,凡两省台谏侍从以上谓之权要,其有服亲登第,皆令覆试。虽有旨依而未尝举行。今岁赵密之子右承事郎赓过省,众疑其假手也,欲验之,而赓果托疾不来。
四月壬戌,奉祠出都。
资政殿大学士毗陵侯赠太保周简惠公葵神道碑(庆元四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高宗皇帝疋马渡江,中兴炎祚,其丰功盛德固不容尽述。窃窥大要,以仰成宰辅、信用台谏为本。三十六年间,命相不一。自今观之,激士气,复故疆,张丞相浚之心也;固根本,候机会,赵丞相鼎之志也;专持国柄、一意和好者,秦丞相桧也。三相所主虽不同,其人才进退,政事弛张,是非得失,公论各不可掩,至于身任安危则一而已。当是时,言路固多名臣,其视力轻重而为向背亦或有之。惟毗陵周简惠公以乙卯岁赵、张并相之日,四月入台,八月进殿中侍御史,在职仅两月,言事至三十章,太抵谓自治其国,乃能成功,今外有强敌,内有群盗,不可事虚文、贻实祸。历条时政二十馀事,指宰相不任责。上变色曰:「赵鼎、张浚肯任事,须假之权,奈何遽以小事形迹之」?公徐奏:「陛下有过,尚望大臣尽心。今臣一及大臣,便为形迹,使彼过而不改,罪戾日深,非所以保全之也」。上改容曰:「此论甚奇」。最后连章极论赵子淔,语侵赵公。又论张公大举北伐,系国存亡,坐是不得其言而去。迨秦公独相,意公必憾赵,再拔公入台。公语人曰:「元镇已贬,某固不言,虽门下客亦不及也」。一日,内降差除四人。公言:「愿陛下以仁祖为法,大臣以杜衍为法」。又历疏三大弊。秦怒甚,不数月改左史,因是流落于外十六七年。秦薨,始为禁从,席未暖复去国。孝宗即位,公与张焘、辛次膺、任古首被召,初对有绳愆纠缪之谕。会上以张公为枢密使,督师江淮,锐意恢复,而公素不以亟战为然,命佐夏官。明年六月符离退师,乃超拜政府。其后汤丞相思退与张公并相,或战或和多取决于上,而其宾客议论间失之偏。公始终守自治之说,是则曰是,非则曰非,不将不迎,不谄不讦,表里洞达,无一毫之伪。又明年四月,张公罢。十一月,汤公亦罢。上再起陈丞相康伯,虏已约和,国论始定。时公在政府一年有半矣,因坠马败面伤手,力请去。上不得已,久乃从之。其立朝本末如此,所谓非茍知之亦允蹈之者欤!公讳葵,字立义,常州宜兴县人。曾祖密,赠太子太保。祖璟,赠少保。父裕,朝奉郎致仕,赐绯鱼袋,赠少师。妣秦国夫人王氏。公少力学,自乡校移籍京师,两学传诵其文。宣和六年廷试,以历数为问。公既详对,又为说曰:「圣人兼天地之职,一物不遂,必任其责。凡《易》之大衍,《内经》之五运六气,《书》之闰月定四时,老氏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皆当裁成辅相以实之,然后可以和同天人之际」。考官嗟赏,擢寘甲科,调广德军司刑曹事。靖康覃恩,循修职郎,用举主升文林郎,注徽州军事推官。车驾移跸临安,诸军交驰境上,守死倅易,公与州判官摄行郡事,随机应变,千里帖然。初,大观间诸郡增赋物帛,其后赦书已蠲减,而漕臣便文复取于民。公白新守力止之,讫公去,乃增如故。荐章交上,改通直郎、临安府府学教授。未赴,吏部侍郎陈与义密荐公,遂召试馆职,将试复引对。上曰:「从官多说卿端人正士」。面除监察御史,绍兴五年也。寻充省试参详官,开院适轮对,论内外兵势,上密以措画与公议,信向方深。既为副端,论事不合,徙司农少卿,四求去皆不允。两召至都堂谕旨,二相示以言求去非朝廷美事。公曰:「某离言路半年,自以亲老家贫请外耳」。乃除直秘阁、知信州,屡展戍期。赵公罢,张公当国,陈公与义执政,改湖南提点刑狱公事,以远求易浙西,又避本贯易江东,四岁四易地,迄未尝至。八年冬,和议已定,公复被召,论「为国若有道,战则胜,守则固,和则久。不然,三者在人不在我矣」。九年二月,除太常少卿。五月再为殿中,既不合,会传某人赐出身除两府者,公又将论之,携疏至殿幕,改起居郎。有诏侍从两省荐西北人才,公同给事中刘一止荐吕广问。广问,参政李光客也,拟试馆职,秦不可,谒告不入。言者论罢李,并谓公受其风旨,十二月黜主管洪州玉隆观。十年郊恩,复直秘阁。十二年春,起知湖州。十三年正月,移平江府,复以郊恩赐服绯鱼。北方初修聘,敕使络驿,公不为礼,又积与转运议论不协,共劾公设宴菲薄。十四年二月,落职主管台州崇道观。屏居乡里,二亲益老,家益贫,忧患连年不能堪,公独安之。二十五年十二月,复旧职知绍兴府。二十六年正月过阙,除权尚书礼部侍郎,赐紫章服,兼国子祭酒,又兼权给事中。言路忌之,三月出知信州。太学生列状留公,不报。居数月,复罢郡。二十八年,起知抚州,道引疾改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十月直龙图阁、知太平州。水坏圩岸,公大加修治,凡百二十里。傍郡诸圩皆没,惟当涂岁熟。市河久湮,雨旸交病,公下令城中家出一夫,官给之食,并力浚导,公私便之。三十年八月,进集英殿修撰,寻移婺州,加敷文阁待制。当江上用师,调度繁兴,不扰而办。三十二年七月,除兵部侍郎。时孝宗初政,增置讲官,九月首命公兼侍讲,积官左朝散大夫。隆兴元年同知贡举,户部阙官,兼权侍郎。上数批问钱谷出入,公奏:「陛下劳心庶物,日有咨询,若出人意表,足以耸动观听。今皆微文细故,此必有小人乘间献忠,欲售其私,不可不察」。盖指龙大渊、曾觌也。上色为动。自完颜亮毙,褒立,虽两军相持,而移文议和不绝。张公自督府来朝,密为上言:「虏失泗州,其伪官蒲察久安、大周仁寄治虹县,惧罪皆欲来归,愿遣军渡淮赴之,此恢复之机也」。二相皆不与闻。公请对,谓不可轻举,累数千言。上唯唯。五月,李显忠将骑兵,邵宏渊领步兵共十万,取虹县,下灵壁,既克宿州,二帅始不协。虏兵击显忠军,宏渊不肯援,幸胜负相当。至暮,我师入城,明日虏亦解去。金帛山积,显忠不以犒军,众怒而溃败。书闻,上思公言,以左中大夫参知政事。谢毕,朝德寿宫,门无宿卫,廷无閤门,公乞轮差,从之。故事初拜相银绢二千匹两,执政半之,辞则减半,例自行首司申御药院取旨。公命勿申,遂已。每便朝,二府先共呈机速房事。既毕,宰相兼枢密使自与其贰次呈西府文书,参政稍退。一日,西府拟元居实浙西总管,上连问如何,枢相皆无语。上顾公问可否,公前奏曰:「是人顷为御前买北货,乾没万计,公论必不可」。上乃却其除目。后数日,公留身,上曰:「昨居实差遣不同议耶」?公曰:「此西府事,臣不与也」。是时,虏虽主和,而其右丞相兼都元帅仆散忠义、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握兵淮北,专任边防,尝以书达三省密院,大略谓方议遣使,遽乘不备攻我符离,毋乃为将臣所误,妄要功利乎?今治兵决在农隙,旧疆岁币如约则止。众谓彼不以兴师归过朝廷及督府,反为设词罪将臣,其欲和可见矣。上令答书,差右宣教郎假枢密院计议官卢仲贤、右宣议郎假将作监主簿李栻充通书官。栻以妹为虏主妃辞行,命都辖官王抃代之。十月末,仲贤等与虏帅议定为叔侄国。上曰:「虏能以太上为兄,朕所深喜」。诏遣从臣为通问使,而以左宣议郎胡昉假枢密院编修官、修武郎杨由义假枢密院管干公事,充国信所审议官。台谏交章言议和太速,公与陈、汤二相乞令侍从台谏集议,众益汹汹,诸公待罪乞罢,不许。公独留身固请,上曰:「卿何请之力也」?对曰:「臣误蒙知遇,欲为陛下正纲纪,今不可得而正也」。上曰:「何为不可」?公曰:「政出于一则纲纪可正。今朝廷督府左右前后之臣皆欲自行其言,此臣欲去者一也。臣初为言官,晚忝侍从,事有不可,大即奏论,小则堂白。言虽不从,臣塞责矣,固无愧于心也。出而为州,事茍难行,反复论之,不从则委曲行之,使百姓不至受弊,亦无可愧于心也。惟预政以来,每与宰相议事,有以为然而从者,有不得已而强从者,有绝不肯从者,十常四五。暨至榻前,陛下又或不然,大率十事之中勉书者七八,安得不愧于心?此臣欲去者二也」。上察公诚,不以为罪,第不许其去。议者多请幸金陵,公曰:「车驾一动,能保德寿不为浙东闽中之行乎」?他日,上又欲先下诏。公曰:「陛下能行数事警动天下乃可」。上问其目。公曰:「臣自初对便乞迎还太上于大内,尽发内帑付有司,勿令近习干政,汰溢额内侍,罢击鞠,节饮燕,内治举然后可攘夷狄」。上称善。尝因灾异诏群臣直言。公请择其可行者行之。上曰:「类捃摭细故耳」。公又及前数事,至议用兵不可轻,有「一掷赌乾坤」之语。上曰:「今战虽不足,守则有馀」。公曰:「措置未善,政事未备,虽守亦难」。同列皆甚其言,退谓公曰:「上不能堪」。明日,公留身谢,上更奖其直,且曰:「闻卿在中书事事力争,朕深嘉之」。二年正月,胡昉、杨由义见虏帅于亳州,逼昉等拜,乃求还四郡。昉等不可,械系月馀。上怒,诏张公行视师屯,复遣户部侍郎钱端礼、吏部侍郎王之望充两淮宣谕使。张公寻罢,以汤左相都督军马,太傅、和义郡王杨存中为同都督,改宣谕为参赞军事。会盱眙又报北界来有所议,上方遣魏杞、康湑充通问使副,而忠义、志宁二人遽引兵分犯濠、滁,志在邀盟。于是台谏诋宰执主和误国,太学生亦上书乞斩大臣。公与相、参并乞罢黜,上密以书示公曰:「初不及卿」。乃止。诏留思退领都督于朝,以参知政事王之望充督视。公曰:「临阵易将,古人所忌,奈何移都督于陛辞之日?况存中已为同都督,之望乃见执政,反出其下,愿正称谓,使之速往号召诸将弁,并力捍虏」。上大以为然,亦升之望同都督。明日,之望又乞专委存中,无二其权,上复从之。存中遂督军马而汤罢。先是副枢洪遵罢,上命公兼知密院事。公以祖讳辞,诏免系私衔。已而召用贺允中,不两月允中再致仕。公兼领如故,军国事繁,悉心裁决,持论正平,甚得士心。汤相就贬道亡,公乞许归葬。上恻然曰:「何至是耶」?胡侍郎铨郊前与郡,公奏:「铨以直言久谪岭海,今将任子,坏之可乎」?上皆嘉纳。尝乞召用侍从台谏。上曰:「安得如卿直谅者」?公荐李浩、龚茂良,上皆以为佳士,次第用之。太常言郊牛毙,公奏:「春秋鼷鼠食牛角免郊,况边虞未靖,请展郊以符天意」。事下有司,或引《春秋传》晦日为天忌,乾德元年艺祖初郊,以冬至近晦日,改用十六日甲子,至道元年当郊而李继迁叛,亦改次年。今冬至适近晦日,两淮复用兵,当候来年恭见上帝。诏从之。时再遣武翼大夫、閤门宣赞舍人、国信所干办公事王抃使虏军,而擢钱端礼、虞允文执政。闰十一月,新相陈公亦视事。公即奏:「臣向因颠坠求退,圣谕庙堂无人,令力疾少留。今康伯已相,执政又有人,可以去矣」。宣押数四,陈相亦乞留公,公请益坚,乃除资政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陛对,上曰:「卿筋力未衰,他日宣诏勿辞」。公奏:「臣今年六十七,三二年不死亦合挂冠」。上为怅然。未几,王抃使归,虏自滁州退师,和议成矣。乾道三年三月,起至泉州,明年复请祠,六年告老,章五上,加大学士致仕。闲适累年,不以世故萦心,惟究极死生之说。淳熙改元正月十二日薨于里第,享年七十有七。上闻震悼,赠正奉大夫,后以子升朝,累赠太傅,爵由宜兴县开国子加至毗陵郡开国侯,食邑通一千一百户,食实封二百户。娶李氏,同安郡夫人,累赠魏国夫人,前卒,葬县东清泉乡梅林之原。明年正月己酉,公合葬焉。四年,太常考功议以正直无邪曰简,宽裕不苛曰惠易公之名,人以为允。四男:长枞,从事郎、点检赡军激赏酒库所主管文字;季楷,宣教郎、知临安府临安县丞,皆早世;栋,今为朝奉大夫、新知辰州;林,朝散郎、淮南路转运司干办公事,赐绯鱼袋。女桂,适朝散大夫、知雷州鲍同。孙男十二人:大年,儒林郎、监总领四川财赋军马钱粮所户部鱼关大军仓;次大辩,承议郎、新知和州含山县;次大壮,通事郎;次大本,将仕郎;次大中;次大昌,寄理从事郎、新差监总领淮西江东军马钱粮所市易抵当库;次大猷、大直、大任、大翼、大雅、大经。孙女十二人。公孝于事亲,尤睦宗族,当任子先孤侄,谢事遍奏诸弟之子。其薨也,幼子与孙尚未命名。平生学问不泥传注,尝论《大学》物格而后知至,以谓「在人之至为知,在物之至为道。以吾之知极物之道,如两物相抵,故谓之格。夫万物不同,道一而已。方其格物,物我为二;及其物格,则自视无我,何有于物?是谓知至」。作《圣传诗》二十篇行于世,文集三十卷,奏议五卷。晚号惟心居士。昔壬辰岁,公年七十有五,予自小宗伯奉祠居过阳羡,别公里第。临行,公执手眷眷若有所属,后二年而公薨。栋等推原先志,以著作佐郎李远所述行状屡来请铭,其犹子桧用公奏入官,今掾庐陵,日道二子之意,趣如约,不可辞也。铭曰:
惟几惟康,古倚良弼。耳目股肱,卫上则一。降及后世,其职乃析。越在台谏,箴规排击。进居庙廊,将顺辅翼。前之责人,今以自责。躬或不逮,言孰底绩。惟简惠公,端谅笃实。和战无常,随事应敌。其在我者,自治吾国。时虽不同,论则无易。或从或违,有始有卒。皇心褒嘉,士论厌塞。我作铭诗,追纪贤德。一言蔽之,主圣臣直(《平园续稿》卷二三。又见《荆溪外纪》卷一四。)。
四岁:原脱「四」,据明抄本、傅校本补。
论兵(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一、《诚斋集》卷八八
臣闻计天下者不可以狃于利,亦不可以惩于害。狃于利而必为者,害至而不思;惩于害而必不为者,利必有所遗。议者皆曰乡兵之法不可行也,民乐于为农而不乐于为兵,夺其所乐而强其所不乐,时则有扰民之害;以农为兵,非其习也,守则溃,战则奔,时则有败事之害。彼见石晋籍诸州乡兵,谓之武定军,而民不聊生,是以曰扰民。见石晋置兵谓之天威军者,竟以不可用而罢,是以曰败事。知此而已矣,不知夫有不扰民而安民,不败事而成事者也。天下未有无害之利也,天下而有无害之利,则谁不能计之者?利于一必害于一。越人坐于舟而行之以手,燕人见而悦之,归而以手行于涂,未有不匍匐颠仆而可笑者。燕人而为越人固害也,越人而不为越人,岂不害哉!议者见燕人颠仆之害矣,未见夫越人千里咫尺之利也。民不同地,地不同利,逆其不同而同之,使燕人而为越者也;因其不同而不同之,使燕者为燕,越者为越者也。今夫民之生有安地,有危地,生于安地者以危地为惧,而生于危地者亦不以安地为慕。内地之民仰父而俯子,安居而暇食,至有老死而不至州县,不识官吏者,而况于兵革乎?边地之民则不然,朝而熙春,暮而凛秋,今日之安集,明日之离散。自内地之民视之,何可顷刻居也?而边地之民寇来则支,不支则移,寇去则归,夫曷不遂徙以避,而何乐于归也?非乐也,势也。鱼以渊为归,鸟以林为归,夫岂以燥湿而相易也哉!故夫乡兵者,臣以为行于内地则不可,行于边地则何为而不可?观其寇来则支,此已有乡兵之资;不支则移,此已病于无乡兵之助;寇去则归,此已有乐为乡兵之意。上之人迎其意,乘其资,而成其助,则乡兵之法有不难行者。得其人,讲其术,而行以渐,荆襄淮甸之民皆韩信背水之兵也。故田单以掘冢墓激齐人而破强燕,周德威以土兵据险而制契丹,祖宗以河北乡兵而备北虏。盖以国守边不若以边守边,何则?人自为守也。夫人自为守者守不以城,人自为战者战不以兵。守不以城者,以人为城也;战不以兵者,以心为兵也。彼石晋者欲举乡兵而行之天下,则过矣。民不临危必不肯违其安,民不见死必不肯捐其生。以不危不死之民而望之以不安不生之事,此石晋之乡兵所以扰民而无用欤?虽然,惩石晋之扰,并与其不扰者废之,惩石晋之不得其用,并与其有用者弃之,又过矣。臣尝爱班固山西出将之说,以为陇西诸郡迫近羌胡,民习战备,故风声气俗高尚武勇,此说得之。故夫山西出将,非天也,地也。地迫于夷狄而民习于战备,则何地不山西也哉!或曰淮民之脆非山西比也,是不然。宋武帝之取关中,非借兵于西也;陈庆之之取河南,非募众于北也。兵岂有常地哉,顾所用耳。且黥布之兵能使高帝亦避其锋,非淮人耶?李陵与奇材剑客蹀血虏庭,非楚人耶?而可谓其脆也哉!昔周世宗之侵唐也,淮之民方苦于唐政,而小民相与聚山泽,立堡壁,以农器为兵,以楮为甲,而周师屡为所败,唐地多为所复,当时谓之白甲军者是也。夫民苦于主而犹能拒敌,而况爱其主者耶?百人操兵而攻一虎者虎胜,一夫荷锄而遇一虎者人胜,非百人之弱而一夫之强也,斗而得地者胜,不得地者败。曷谓地?死是也。地有所必死则势有所必奋,势有所必奋则斗有所必力。一夫者居必死之地,此其所以必生也。彼百人者既以生地自居矣,焉得胜?故古之善用兵者以死求生,而不以生求生,边地之民亦死而求生者耶!虽然,行乡兵之法于边地者,决不可自官行之。官行之则扰,私行之则乐;官行之则敌必疑,私行之则敌不知其所窥。使缘淮郡县不禁土豪之聚众挟兵,而又阴察其才且强者礼而厚之,时有以少蠲其征役,或因使之除盗,而捐一官以报其功,庶几边民之乐于战。一旦有急,敌人未易南下也。
张魏公传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六、《诚斋集》卷一一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张浚字德远,汉之绵竹人。唐宰相九龄弟九皋之后。祖纮,尝举茂材异等。父咸,举进士,复擢贤良方正异等。浚四岁而孤,母计守志鞠养。虽幼,行直视端,俨如成人,识者知为远器。甫冠,入太学,中政和八年进士第,调山南府士曹参军、恭州司录。靖康改元,召除太常寺主簿。张邦昌僣窃,浚逃太学中。闻高宗皇帝即位南京,星驰赴焉。除枢密院编修官,改虞部员外郎,擢殿中侍御史,迁侍御史。尝奏事,高宗曰:「朕于直言容受不讳,近有河北武臣上书诋毁朕躬,亦不加罪」。浚请宣布中外,以劝言者。时乘舆在维扬久之,中外窃议,以为上将安居焉者。浚言中原天下之根本,愿下明诏,令葺东京、关、陕、襄、邓,以待巡幸,大咈宰相意。请补外,除集英殿修撰知兴元府。未行,擢礼部侍郎。高宗召谕曰:「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将有为,政如欲一飞冲天而无羽翼,卿为朕留」。浚顿首泣谢。除御营使司参赞军事。浚念虏骑必至,而庙堂不为备,力言之于宰相黄潜善、汪伯彦,皆笑不答。三年春,虏果犯维扬。乘舆渡江,行幸钱塘,留朱胜非吴门禦虏,以浚同节制平江府、秀州、江阴军军马。已而胜非召赴行在,浚独留。时溃兵数万,所至焚剽,浚散金帛招集。事甫定,会三月五日苗傅、刘正彦作乱,胁立皇子,隆祐皇太后垂帘同听政,高宗退处睿圣宫,改元明受。赦至平江,浚命守臣汤东野秘不宣。傅等以檄来,浚恸哭,召东野及提点刑狱赵哲谋起兵讨贼。时傅等以张俊为秦凤路总管,将万人自中途还。浚念高宗遇俊厚,而俊纯实,可谋大事,握手泣语之故,俊亦哭。浚曰:「浚即起兵问罪」。俊喜再拜,因遍犒其师。吕颐浩在建康,刘光世在镇江,浚以书约其兵来会。傅、正彦等胁朝廷召浚诣行在所,浚奏张俊军骤还,宜少留尉抚之。因命俊分精甲二千扼吴江,即上疏请复辟,仍以奏草报诸路,又令蜀人冯轓持书往谕。傅等俄除浚礼部尚书,命将所部人马诣行在所,浚复言不可离平江状。会韩世忠舟师抵常熟,张俊喜曰:「世忠来,事济矣」。亟以白浚。浚以书招之。世忠至,相对恸哭。世忠曰:「愿与张俊身任之」。因大犒俊、世忠将士。浚呼诸将校至前,抗声问曰:「今日之举,孰逆孰顺」?众皆曰:「贼逆我顺」。浚又曰:「若浚此事违天悖人,可取浚头归苗傅等。不然,一有退缩,悉以军法从事」。众莫不感愤。浚令世忠奏以兵归阙,而密戒其急至秀,据粮道以伺军至。浚又恐贼急邀乘舆入海,遣官属募海舟,皆集。傅等遣大兵驻临平,浚为蜡帛书,募人持付临安守臣康允之等,俾勿惊乘舆。韩世忠至嘉禾,称病不进,日造攻具。傅、正彦等大惧,亟除俊、世忠节度使,谪浚黄州团练副使,郴州安置,俊、世忠皆拒不受。二十四日,吕颐浩、刘光世踵至。二十七日,乃传檄中外,浚率诸将相继以行。傅等闻师且至,忧恐不知所出。冯轓以浚意说宰相朱胜非,率百官请复辟。四月二日,浚至嘉禾,奉复辟手诏。三日,进次临平,傅、正彦逆党屯距不得前。世忠等搏战,大破之。傅、正彦脱身遁。是夕除浚知枢密院事。翌旦,浚与颐浩等入见,伏地涕泣待罪。高宗再三问劳,曰:「曩在睿圣,两宫隔绝。一日朕方啜羹,小黄门忽传太母之命,言不得已贬卿郴州,朕不觉羹覆于手,今其迹尚存。念卿被责,此事谁任」?留浚,引入后殿,过宫庭曰:「皇太后知卿忠义,欲识卿面,适垂帘见卿过庭矣」。解所服玉带以赐。傅、正彦既败,走闽中,浚命世忠以精兵蹑之,并获于建安。槛以献,与其党皆伏诛。乘舆方经理东南,顾关陕之重未有所付,浚亦以中兴之功当自关陕始,慨然请行。诏以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命以便宜黜陟将行,御营平寇将军范琼拥众自豫章来朝,浚疏其通虏从伪之罪,吕颐浩请留浚,委以诛琼而后行。在道屡上言于高宗,愿体乾之刚以大有为,谨左右之微而杜其隙,听言之道在亲君子而远小人,责大臣以身任国事。高宗手书嘉纳焉。先是,高宗问浚大计,浚请身任陕蜀之事,置幕府于秦川,别属一大臣与韩世忠镇淮东,令吕颐浩扈跸来武昌,从以张俊、刘光世,与秦川相首尾。议既定,浚行。未及武昌而颐浩变初议。浚以十月抵兴元,时虏已陷鄜延,骁将娄宿孛堇引大兵渡渭犯永兴,诸师莫肯相援。浚至甫旬日,即行关陕,问风俗,斥奸赃,搜豪杰,诸帅听命。谍告虏将寇东南,浚即命诸将整军向虏,使娄宿不得下。已而虏果入寇渡江。四年二月,浚治兵入卫,未至襄汉,遇德音知虏北归,乃复还,请幸关陕,为定都大计。是月虏益兵,欲必取环庆,浚率诸将极力捍禦,虏势屡挫。时闻兀术犹在淮西,浚惧其复扰东南,谋为牵制之举。浚之始行,高宗命浚三年而后用师。至是,诏浚以时进讨,浚遂合五路之师以复永兴。虏大恐,急调大酋兀术等由京西来援。九月,大战于富平,泾原帅刘锜身率将士薄虏阵,杀获颇众。会环庆帅赵哲擅离所部,哲军将校望见尘起,惊遁,诸军亦退。浚斩哲以退保兴州,命吴玠聚泾原兵于凤翔和尚原,守大散关以断贼路,命关师古等聚熙河兵于岷州大潭,命孙渥、贾世方等守阶、成、凤以固蜀口,虏轻兵至,辄败。浚上疏待罪,高宗手书尉勉焉。绍兴元年五月,虏酋乌鲁却统大兵来攻和尚原,吴玠乘险击之,连战三日,虏大败走。八月,兀术复合兵来寇。九月亲攻和尚原,吴玠及其弟璘邀击,复大破之。兀术仅以身免,祝鬓须而遁。制加通奉大夫,寻拜检校少保、定国军节度使,赐手书,遣中使宣旨。浚遣兄滉及属官奏事行在所,高宗喜,恩意有加。浚在关陕三年,以新集之军当方张之虏,蚤夜训辑。以刘子羽为上宾,子羽忠义有才略。任赵开为都转运使,开善理财,治茶盐酒法。方用兵,调度百出而民不加赋。擢吴玠为大将守凤翔,玠每战辄胜。先是,将军曲端逐其帅王庶而夺之印,又不受节制。富平之役,其腹心张忠彦等降虏,端与知之。浚送端狱论死,西北遗民闻浚威德,归附日众。于是全蜀按堵,且以形势牵制东南,江淮亦赖以安。然浚承制黜陟悉本至公,虽乡党亲旧无一毫假借。于是士大夫有求于幕府而不得者,谤浚杀赵哲、曲端为无辜,而任刘子羽、吴玠、赵开为非是,朝廷疑之。三年春,遣王似副浚。会虏大酋撒离喝及刘豫叛党聚大兵自金、商入寇,破金州,夺饶风岭。先是,浚命刘子羽为兴元帅。至是,子羽约吴玠同守三泉,守禦甚固。虏至金牛,知三泉有备,又闻子羽遣锐师袭己,惧而引退。王师掩击其后,斩馘及堕溪谷死以数千计。浚闻王似来,求解兵柄。吕颐浩、朱胜非不悦浚,日毁之,诏浚赴行在所。浚力丐外祠,高宗弗许。四年二月,浚至,御史中丞辛炳率同列劾诬以危语。六月,以本官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居福州。浚知虏既无西顾忧,必并力窥东南,而朝廷已议讲解,乃极言其状。是岁九月,刘豫之子麟果引虏大兵繇数路入寇。高宗思浚前言之验,策免宰相朱胜非,而参知政事赵鼎请幸平江及召浚,以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召。既入见,复除知枢密院事。高宗亲书降诏,辨浚前诬,仍榜朝堂。浚既受命,即日赴江上视师。时兀术拥兵十万于维扬,浚遂疾驱临江,召大将韩世忠、张俊、刘光世与议,且劳其军,留镇江节度之。兀术闻浚至,一夕遁。高宗遣中使趣浚赴行在所。五年二月,除宣奉大夫、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而赵鼎除左仆射。浚与鼎同志辅治,务在塞倖门,抑近习,以正原本。书王朴《平边策》以献。高宗还临安,浚留相府未阅月,复出江上劳军。至镇江,召韩世忠,谕以上旨,使举军前屯楚州,以撼山东,世忠即日渡江。巨寇杨么据洞庭,朝廷屡命将攻之不克,浚自请以盛夏乘其怠讨之。行至醴陵,释邑囚数百人,乃杨么遣为谍者,给以文书,俾分示诸砦,谕以早降,皆驩呼而往。五月至潭,遣岳飞分兵屯鼎、澧、益阳,贼魁相继请降,众二十馀万,浚一以诚信抚之。六月,湖寇尽平。遂奏遣岳飞之军屯荆、襄以图中原,自鄂、岳转淮东。会诸将大议防秋之宜,高宗遣中使赐手书促归,制除浚金紫光禄大夫。浚力辞不拜,请以其恩封其母。十月至行在所,高宗劳问曰:「卿暑行甚劳,然湖湘群盗既就招抚,以成朕不杀之仁,卿之功也」。亲书《周易》《否》《泰》卦以赐。浚言:「自古小人之陷君子,必以朋党为言。夫君子引其类而进,志在于天下国家而已。其道同,故其趋向亦同,何朋党之有焉?小人则不然,更相推引,本图利禄而已。或故为小异以弥缝其事,或表里相符以信实其言。人主于此何所决择哉?原其用心而已。臣尝考《泰》之初九『拔茅茹以其汇征』,而象以为志在天下国家,非为身故也。《否》之初六『拔茅茹以其汇正』,而象以为志在君,则君子连类而退,盖将以力行善道,而未始忘忧国爱君之心焉。观二爻之义而考其心,则朋党之论可以不攻而自破矣。臣又观否泰之理起于人君一心之微,而利害及于天下。方其一念之正,画而为阳,泰自是而起矣;一念之不正,画而为阴,否自是而起矣。陛下能日新其德,正心于上,臣知其可以致泰矣。异时天道悔祸,幸而康宁,愿陛下常思其否焉」。又言:「今日之事,虽有可为之几,而其理未有先胜之道。盖不在于交锋接战之际,而在于得天下之心,是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心念之间,一毫有差,四海共知。今使天下之人皆曰吾君孝悌之心,寝食不忘父兄,则当思共为陛下雪雠耻矣。皆曰吾君之朝,君子在位,小人屏去,侍御仆从罔匪正人,则有才智者悉思尽其力矣。皆曰吾君弃珠玉,绝玩好,赏不予幸,惟以予功,则上下知劝矣。以至吾君言动举措俱合礼法,至诚不倦,上格于天,则望教化之可行矣。如是则将帅之心日以壮,士卒之心日以奋,天下百姓之心日以归。夷狄闻陛下之盛德,知中国之理直,则气折志丧。陛下何为而不成乎?不然,疑似之心毫发著见,隙见于此则心生于彼,天下之人口不敢言而心敢怒,异日事乖势去,祸乱立作,足以致祸致难,起戎起兵。前日明受之变,大逆之徒陈兵阙下,旁引他辞,其监不远也。为人上者,其可不兢畏戒惧耶」?又言:「听杂则易惑,多畏则易移。以易惑之心行易移之事,终归于无成而已。是以自昔人君修己正心,惟使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持刚健之志,洪果毅之姿,为所当为,曾不他恤。陛下聪明睿智,灼知古今,茍大义所在,断以力行,夫何往而不济乎?臣愿万几之暇,保养天和,澄净心气,庶几利害纷来,不至疑惑,以福天下」。召对便殿,问所宜为,浚既面奏,复条列以进,号《中兴备览》,凡四十一篇。高宗嘉叹,置之坐隅。浚以虏势未衰,而叛臣刘豫复据中原,请亲行边塞,部分诸将。六年正月至江上,榜豫僣逆之罪,命韩世忠据承、楚以图淮阳,命刘光世屯合肥以招北军,命张俊练兵建康,进屯盱眙,命杨沂中领精兵为后翼以佐俊,命岳飞进屯襄阳以窥中原。高宗遣使赐浚御书《裴度传》,浚请乘舆以秋冬幸建康。浚复渡江,遍抚淮上诸戍。七月,诏促浚入觐,八月至行在所。时张俊军已进屯盱眙,岳飞遣兵入伪地至蔡州,浚复力趣建康之行。乘舆九月朔进发,浚先往江上,刘豫及其侄猊挟虏来寇,浚以书戒俊、光世令进击,又令杨沂中往屯濠梁。刘麟渡淮南,涉寿春,逼合肥,张俊请益兵,刘光世欲引兵退保。赵鼎及佥书枢密院事折彦质移书抵浚,欲召岳飞兵速东下,又乞高宗亲书付浚,欲俊、光世、沂中等退师为保江之计。浚奏:「俊等渡江则无淮南,而长江之险与虏共矣。淮南之屯正所以屏蔽大江,向若叛贼得据淮西,江南其可保乎?又岳飞一动,则襄汉有警,复何所制」?高宗手书听浚。杨沂中以十月抵濠州,浚闻刘光世舍庐州而南,疾驰至采石,令光世之众:「渡江者斩」!光世闻浚来,大恐,即复驻军,与沂中接连。刘猊分麟兵之半来攻,沂中大破猊于藕塘,猊仅以身免,麟拔栅而遁。高宗遣内侍赐浚端砚笔墨刀剑犀甲,且召浚还。至平江班见,高宗曰:「却贼之功,尽出卿力」。时鼎等已议回跸临安,浚奏:「天下之事,不倡则不起。三岁之间,陛下一再进抚,士气百倍。今六飞一还,人心解体」。高宗幡然从浚计。十二月,赵鼎出知绍兴府,浚独相。以亲民之官,治道所急,而比岁内重外轻,遂条具郡守、监司、省郎、馆阁出入迭补之法,又以灾异奏复贤良方正科,皆从之。七年正月,以去冬却敌之功制除特进,浚恳辞。先是,禄令成书,加金紫光禄大夫,浚辞不获,即求流貤兄滉。至是,高宗谓浚曰:「卿每有迁除,辞之甚力,恐于君臣之义未安」。浚乃奉诏。问安使何藓归报徽宗皇帝、宁德皇后上仙,高宗号恸擗踊,哀不自胜。浚奏:「天子之孝与士庶不同,必思所以承宗庙、奉社稷者。今梓宫未返,天下涂炭,愿陛下挥涕而起,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乞降诏谕中外」。高宗命浚草以进,其辞哀切。又请命诸大将率三军发哀成服,中外感动。乘舆发平江,至建康,几事丛委,浚独身任之,人情赖浚以安。每见必深言雠耻之大,反复再三,高宗未尝不改容流涕。时高宗方厉精克己,戒饬宫庭,内侍无敢越度,事无巨细必以咨浚,赐诸将诏旨往往命浚草之。四方灾异,浚必以闻,祥瑞皆抑不奏。刘光世在淮西,军无纪律,浚奏其状,高宗罢光世而以其兵属督府,浚命参谋军事、兵部尚书吕祉往庐州节制,浚又自往劳之。人情初无他,而密院以握兵为督府之嫌,奏乞置武帅,乃以王德为都统制,即军中取郦琼副之。浚归,奏其不然,琼亦与德有宿怨,自列于御史台。乃更命张俊为宣抚使,杨沂中、刘锜为制置判官以抚之。未至,琼等举军叛,执杀吕祉以归刘豫。浚引咎求去位,以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先是,浚遣人持手榜入伪地间豫,会琼等叛去,浚复遣间持蜡书遗之,大抵谓豫已相结约,故遣琼等降。虏疑豫,遂废之。台谏交章诋浚,旋落职,以朝奉大夫、秘书少监分司西京,居永州。于是赵鼎复相,乘舆自建康还临安。九年二月,以赦复宣奉大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除资政殿大学士,起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大使。时秦桧得政,始决和戎之议。虏遣使来,以诏谕为名,浚前后五上疏争之。十年正月,高宗遣中使抚问。时虏败盟,复取河南,浚奏愿因权以制变。继闻淮上有警,连以边计奏知,又条画海道舟楫利害甚悉。高宗嘉浚之忠,遣中使奖谕。浚大治海舟至千艘,为直指山东之计,以俟朝命。在郡细务必亲,讼清事简,山海之寇招捕无馀。间引秀士,与之讲学,闽人化之。十一年十一月,除检校少傅、崇信军节度使,充万寿观使,免奉朝请。十二年,太母銮辂来归,制封浚和国公。十六年,彗出西方,浚上疏力论时事。浚又以天申节手书《尚书·无逸篇》以进为贺。秦桧大怒,令台谏交章论浚,以特进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居连州。二十年九月,徙永州。浚去国至是几二十年,退然自脩,若无能者。而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武夫健将言浚者,必咨嗟太息,至小儿妇女亦知天下有张都督也。每使至虏,虏主必问浚安在。先是,虏载书有「毋易大臣」之语,盖惮浚复用也。于是桧令台臣王珉、徐哲每弹事必及浚,至谓浚为国贼,欲必杀之。又令张柄知潭州,汪召锡为湖南提举,以图浚。又令张常先为江西转运判官,治张宗元狱,株连及浚。又捕赵鼎子汾下大理狱,令自诬与浚及李光、胡寅等谋大逆,一时贤士桧所恶者凡五十三人皆与焉。会桧死,高宗始亲庶务,复浚观文殿大学士,判洪州。浚时丧母,将归葬。浚念天下事二十年为和议所移,边备荡弛,且闻完颜亮篡立,势已骄悍。浚忧之,自以大臣义同休戚,不敢以居丧归蜀。会星变,诏求直言,浚虑虏数年间其势决生隙用兵,而吾方信虏,荡然莫备,乃复言:「愿法汤、文事葛事狄之心,用勾践事吴之谋,以和为权;鉴石晋之事契丹,以和致败」。大臣沈该、万俟卨、汤思退见之大怒,以为虏初未有衅,而浚所奏乃若祸在年岁者,或笑以为狂。台谏汤鹏举、凌哲论浚归蜀,恐摇动远方,诏复居永州。服除落职,以本官奉祠。庚辰秋冬,朝廷闻虏有异志,中外表疏请还浚相位者不绝。三十一年春,命浚自便。浚归至潭,奉钦宗讳号,恸不食。又闻虏有嫚书,不胜痛愤,上疏请早定守战之策。未几而亮兵大入,中外震动。十月,复浚观文殿大学士判潭州。时虏骑充斥两淮,王权兵溃,刘锜兵退归镇江,遂命浚判建康,兼行宫留守。浚被命即首途,至岳阳,遇大雪,亟买小舟冒风涛而下。时道涂之言传闻日异,中外危惧,长江无一舟敢行北岸者,浚不少顾。过池阳,闻亮死,然馀众犹二万屯和州,李显忠兵在沙上。浚渡江犒之,一军见浚,驩呼增气,虏惴恐,即遁去。浚至建康,请乘舆亟临幸。闻已进发,乃督官属储偫以须,不半月而办,军民恃以安。三十二年正月,高宗至建康,浚迎见道左,卫士见浚,以手加额。乘舆入行宫,首见浚。浚言:「国如身也,元气充则外邪远。朝廷元气也,用人才,修政事,治甲兵,惜财用,皆壮元气之道」。高宗嘉纳之。乘舆还临安,将行,劳浚曰:「卿在此,朕无北顾之忧矣」。四月,命浚经理两淮,继兼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时虏兵十万围海州,浚命镇江都统张子盖往救,大破虏众。浚以军籍凋寡,请招集忠义来归之人,及募淮楚壮勇之士,以充弩手,未几成军。又谓虏长于骑,我长于步,卫步莫如弩,卫弩莫如车,乃令陈敏专制弩治车。且请东屯盱眙、楚、泗以扼清河,西屯濠、寿以扼涡、颍,外可以塞虏寇之粮道,内可以接大兵之气势。益募福建之海舟,由东海以窥东莱,由清河以窥淮阳。张子盖自镇江来谒,浚与图取山东之计,奏乞益以精甲,俾屯淮上。上即位,浚首言建康行宫当罢工役华采之事,诏从之。上自藩邸熟浚德望,临朝之初,顾问大臣,咨嗟叹息。召浚赴行在所,赐手书。未至国门,遄𧼈三四,既见,上改容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唯公」。赐坐,降问再三,浚言:「人主以务学为先,人主之学以一心为本。一心合天,何事不济?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人主之心一为嗜欲私溺所乱,则失其公理矣。必兢业自持,使清明在躬,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上竦然曰:「当不忘公言」。又言:「今日当如创业之初,每事以艺祖为法,自一身一家始,以率天下」。浚见上天锡英武,力陈和议之非,劝上坚志以图事。制除浚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节制建康镇江府、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进封魏国公。荐陈俊卿为判官,复往江上。翰林学士史浩议欲城瓜洲、采石,下浚议,浚谓不守两淮而守江干,是示虏以削弱之形,怠军民战守之气。一有缓急,谁肯守淮者?不若先城泗州。浩既为参知政事,浚所规画,浩必沮挠,如不赏海州之功,沮死骁将张子盖,散遣东海舟师,皆浩之为也。先是,洪迈、张抡使虏回,见浚具言虏不礼我使状,且令称陪臣,浚请不当复遣使,而浩议遣使报虏以登宝位,浚请毋庸遣,竟遣之。虏责旧礼,不纳而还。十一月,上召俊卿及浚子栻赴行在所。浚请临幸建康,以动中原之心;用师淮堧,进舟山东,以遥为吴璘德顺之援。上见俊卿等,问浚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魏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契丹酋窝斡起兵攻虏,为虏所灭。其骁将萧鹧巴、耶律适里自海道来降。浚请厚抚之,诏浚拟官以闻。虏以十万众屯河南,声言窥两淮。浚以大兵屯盱眙、泗、濠、庐,虏不敢动,第文移索海、泗、唐、邓、商州及岁币。浚言虏诈,不当为动,卒以无事。隆兴元年正月,制除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时虏将万户蒲察徒穆及伪知泗州大周仁屯虹县,都统萧琦屯灵壁,浚谓至秋必为边患,当及时扫荡。会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浚具以闻,上手书报可。三月,召浚赴行在所。浚中道上疏,谓庙胜之道,在人君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今德政未洽,宿敝未革,揆之庙胜,深可疑者。愿发乾刚,奋独断,尽循太祖、太宗之法。上谓浚当先图两城,边患既纾,弊以次革。乃命李显忠出濠州趋灵壁,邵宏渊出泗州趋虹县,浚自往临之。以军事利钝难必,乞上以诸葛亮建兴六年所上奏置之座右,又以上旨出旗榜军前,慰安百姓。李显忠至灵壁,败萧琦;邵宏渊围虹县,降徒穆、周仁,乘胜进克宿州,中原震动,归附日至。上手书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数十年来无此克捷」。浚恐盛夏人疲,急召显忠等还师,而上亦戒诸将以持重,皆未达。伪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率兵至,显忠与战,连日未决。谍报虏益兵将至,显忠等信之,夜引归,虏亦解去。时浚在盱眙,去宿不四百里,传言虏且至,浚亟北渡淮,入泗州城抚归士,已乃还维扬,上疏待罪。上手书抚劳。浚复奏曰:「今日之事,明罚为本,罚之所行,当自臣始」。上手书报从其请,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宿师之还,士大夫主和议者非议百出。上又赐手书曰:「今日边事倚卿为重,卿不可以畏人言而怀犹豫。前日举事之初,朕与卿独任之,今日亦须朕与卿终之」。荐遣内侍劳浚。浚留真扬,大饬两淮守备。是时师退未几,人不自保,浚徙家惟扬,众情始定。于是浚又第诸将,乞以次行罚。命魏胜守海州,陈敏守泗州,戚方守濠州,郭振守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兵形势,修涤关山以扼虏冲,聚水军淮阳,马军寿春,由是两淮守备寖固。上复召栻奏事,浚言:「自古有为之君,必有腹心之臣,相与协谋同志以成治功,不使浮言异议得以动摇。今边隅觕定,军旅觕整,而臣以孤踪,跋前疐后,动辄掣肘。陛下将安用之」?因乞骸骨。上览奏,谓栻曰:「虽乞去之章日至,朕决不许。朕待魏公有加,不为浮议所惑」。上对近臣未尝名,浚独曰「魏公」。每遣使来,必令视浚饮食多寡,肥瘠何如。八月,有旨复浚都督。虏元帅仆散忠义贻书三省密院,欲索四郡及岁币,且云今兹治兵决在农隙。浚言虏彊则来,弱则止,不在和与不和。时朝廷欲谢遣来归之人,其已至者,悉加禁切。浚言:「陛下方务恢复,乃于降者而首疑之」。时汤思退为右相,急于求和,遂遣卢仲贤持书报虏。浚言仲贤小人多妄,不可委信。已而仲贤果以许四郡辱命。朝廷复建遣王之望为通问使,龙大渊副之,浚争不能得。未几,召浚赴行在奏事。至镇江,以论议不合,乞罢机政。上赐手书,报以面议。既入见,上谕浚以欲专委任之意,浚复力陈和议之失,上为止誓书,留使人,而令通书官胡昉、杨由义先往谕虏以四郡不可割之意。于是之望、大渊待命境上,而上与浚密谋,若虏帅必欲得四郡,当追还使人,罢和议。十二月,制拜浚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如故,思退为左仆射,上书《圣主得贤臣颂》以赐。虏械胡昉等,上闻之,谕浚曰:「和议之不成,天也。自此事当归一矣」。二年三月,始议以四月进幸建康。浚又言当诏之望等还,上从之。幸建康之议,思退初不与闻,大骇。力争,乃与其党密谋为陷浚计。俄诏浚行视江淮。自浚受任督府,且将三年,讲论军务,不遑寝食。所招来山东淮北忠义之士,以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馀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壮士及江西群盗又万馀人。要害之地,城堡皆筑,其可因水为险者,皆积水为堰,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两年冬,虏屯重兵十万于河南,为虚声胁和,有刻日决战之语。将士望虏至成大功,而虏亦知吾有备,卒不敢动。及是,浚又以宰相来抚,诸军将士踊跃思奋,虏闻浚来,亦檄宿州之兵归南京,沿边清野以俟。淮北来归者日不绝,山东豪杰悉愿受节度。浚又以萧琦契丹望族,沈勇有谋,欲令琦尽统契丹降众,且以檄喻契丹,虏益惧。思退乃令王之望盛毁守备,以为不可恃。又令尹穑论罢督府宣力属官冯方,又论浚费国用不赀,又论浚奏留张深守泗、不受赵廓之代为拒命,又论乞罢浚都督。浚亦请解督府,诏从其请。言者诋浚愈力,左司谏陈良翰、侍御史周操言浚不当去国。上谓良翰曰:「当今人才孰踰魏公?卿宜遍谕侍从、台谏,使知朕意」。浚留平江,上章乞致仕者八。上察其诚,欲全其去。四月,制除浚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判福州,朝廷遂决弃地求和之议矣。浚恳辞恩命,改除醴泉观使。行次馀干,以家事付两子,曰:「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即死,不当归葬先人墓左,葬我衡山足矣」。八月二十二日寝疾,后七日,呼子栻等于前,问国家得无弃四郡乎,且命作奏,乞致仕而薨。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两日。赠太保。后五年,上追思浚忠烈,加赠太师,赐谥忠献。浚自幼即有济时志,不观无益之书,不为无益之文,孜孜求士尚友,以讲明当世之故。在京城中,亲见二帝北狩,皇族系虏,生民涂炭,誓不与虏俱存。艰难危疑,人所畏避,则以身任之,不以死生动其心。南渡以来,士大夫唱为和戎之说,浚独以虏未灭为念。晚志益确,虽不克就,然表著天心,扶持人纪,使天下知有君臣父子之道。论事上前,必以人君当正心务学,修德畏天,至诚无倦为先。绍兴间,力挽耆儒寘之讲筵,至隆兴罢政,犹惓惓劝上讲学。绍兴之日食,隆兴之飞蝗,率上疏请修德以弭变。又以储副为天下本,自在川陕即上疏乞选养宗室之贤。及为相,复陈宗庙大计。及资善堂建,皇子出就傅,又荐朱震、范冲充训导之选。每以东南形势莫重建康,人主居之,北望中原,常怀愤惕;若居临安,内则易以安肆,外则难以号召中原。故自绍兴至隆兴,屡以迁幸为言。禀性至公,尝劾李纲以私意杀从臣宋齐愈,罢其政。及大赦,纲贬海外,独不原,浚为请,得内徙。韩世忠军士剽掠,浚尝奏夺其观察使,及视师淮上,独称世忠忠勇,可倚以大事。兄滉以才学为高宗所知,赐进士第,后省缴駮,浚言不可以臣故违后省公议。其辅政以人才为急,与赵鼎当国,多所引擢,从臣、朝列皆一时之望,人号为小元祐。至隆兴初,首荐论事切直、挫折不挠者数十人。及再相,又荐虞允文、汪应辰、王十朋、刘珙等,皆一时名士,其后多至执政侍从。尤善于抚御将帅,而知其才。始在关陕,吴璘由行间识擢,卒有大功于蜀。刘锜晚出,浚一见奇之,即付以事任,归荐于朝,卒成颍昌之奇功。高宗叹息,谓浚知人。其他若杨政、田晟、王宗尹、王彦俊,皆为名将。大抵浚之用心,以致君尧舜之道为己任,以春秋复雠之义为己责,以未复祖宗之境土为己忧。议者谓其论谏本仁义似陆贽,其荐进人才似邓禹,其奋不顾身、敢任大事似寇准,其志在灭贼、死而后已似诸葛亮云。事母至孝,及出身为国,离母七年,为宣抚日始迎养于阆中。暨在相位,始遣人迎于蜀。彗星之见,浚将论时事,恐为母忧。其母见浚瘠,问故,具以告。母诵其父对策之语曰:「臣宁言而死于斧钺,不忍不言以负陛下」。浚意乃决。母丧,浚踰六十,哀毁不自胜。于兄滉友弟尤至,教养其子如己子,置义庄以赡其族及母族,婚丧皆取给焉。生无玩好,视天下之物泊然,无足以动其心。起居皆有常度,在馀干未疾之前,温恭朝夕,无一毫倦怠意。浚之学一本天理,尤深于《易》《春秋》《论语》《孟子》。奏议务坦明,不为虚辞。口占成文,不易一字。有《绍兴奏议》《隆兴奏议》各十卷,《论语解》四卷,《易解》并《杂说》共十卷,《春秋解》六卷,《中庸解》一卷,《书》《诗》《礼》解又三卷,文集十卷,藏于家。长子栻,自有传;次子杓,以才谞称,今为权兵部尚书知临安府。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下之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五、《黄氏日钞》卷三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七、七四、《名臣碑传琬琰集》卷五五、《秘笈新书》卷七、八、《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一六、雍正《陕西通志》卷八一、雍正《湖广通志》卷八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二、嘉庆《汉州志》卷三八、道光《绵竹县志》卷三九、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上、同治《绵州志》卷四○、四七、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七
上自藩邸熟闻公德望,临朝之初,顾问大臣,咨嗟叹息。首召公赴行在,赐公手书曰:「朕初膺付托,以眇然一身,当万几之繁,夙夜祗惧,未知攸济。公为元老,被遇太上皇帝礼遇之久,群臣莫及。宜有嘉谋至计,辅朕初政。方今边疆未靖,备禦之道实难遥度。思一见公,面议其当,使了然如在目中。繄公是望,公其疾驱,副朕至意」。公奏曰:「臣敢不以前日恪事太上皇帝之心事陛下。惟一其志,有陨无二」。遂就道。未至国门,敦促再四,至即引见。上见公,改容体貌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惟公」。命内侍赐公坐,降问再四。公奏:「人主以务学为先。人主之学本于一心,一心合天,何事不济?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人主惟嗜欲私溺有以乱之,失其公理。故必须兢兢业业,朝夕自持,使清明在躬,惟是之从,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上竦然曰:「当不忘相公之言」。公又奏:「今日便当如创业之初,宜每事以艺祖为法,自一身一家始,以率天下」。公见上天锡英武,每言及两朝北狩、八陵废隔、兆民涂炭,雠耻之大,感痛形于词色,因力陈和议之非,劝上坚志以图事。制除公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进封魏国公。太上皇退处德寿宫,群臣希得进见,独再引公,见辄移时。以秋防复往江上,留临安旬日,中使问赐饮食等不绝,礼遇冠一时。公舟行出国门,见蝗自北来,飞长数里,即具奏曰:「灾异之起,必有所因。陛下即位之初,忧劳庶政,岂容有此?伏愿益修钦畏,以答天心。抑天之爱陛下,殆将有以警勉于初,助成圣德也。更乞延见近臣,咨问时政,必使惠泽实及军民」。先是,公谓新政以人才为急,人才以刚正为先,因疏当今小大之臣有经挫折而不挠,论事切直者凡十数人荐于上,且乞以间暇时数引贤者自近,赐以从容,庶几启沃之间有所广益。复荐陈俊卿、汪应辰可为宣抚判官,有旨差俊卿。又奏前国子司业王大宝可备劝讲论思,上遂命召大宝。公至江上,复奏曰:「直言不闻,非国之福。自秦桧用事,二十年间,诬以它罪,贼杀忠良,不知几何人。愿下明诏,以太上之意条具往以直言获罪之人,各加恩施。其诬之以事而身已沦没,许本家开析事因,经朝廷雪诉,庶几冤愤之气得申今日」。又奏乞尽天下之公议以用天下之才。时洪迈、张抡使虏回,见公于镇江,具言初到虏中,锁之寓馆,不与饮食,令于表中换「陪臣」字。公奏:「虏主恃彊,弹压诸国。今日之事,惟修德立政,寝食之间无忘此雠,上慰天心,下从人欲,不当复遣使以重前失」。翰林学士史浩建议,欲筑瓜洲采石城,上下公议。公谓:「今临淮要地俱未措置,高邮巢县家计亦复未立,而乃欲驱兵卒但于江干建筑城堡,岂不示虏削弱,失两淮之心,堕将士之气?或有缓急,谁肯守两淮者?不若先城泗州便」。上以公言为然。浩已为参知政事,力主初议,其馀公所措置,浩辄不以为是。公以张子盖可任,使镇淮上,图山东,而子盖所陈,浩辄沮抑百端,至下堂劄诘责,又深遏海州之赏。公方招来山东之人,至者云集,而浩不肯应副钱粮,且谓不当接纳以自困。公奏乞上幸建康,而浩专欲为怀安计。公治舟楫于东海,所图甚远,而浩辄令散遣。凡公所为,动皆乖异,党与唱和,实繁有徒。子盖西人,负气竟以成疾。公遣官属劳问不绝,且乞上亲喻之。上赐手书抚存备至,而子盖卒不起,山东前所结约者皆失望。浩遣其腹心司农寺丞史正志来建康,专欲沮招纳事。公论奏曰:「窃惟国家自南渡以来,兵势单弱,赖陕西及东北之人不忘本朝,率众归附,以数万计。臣自为御营参赞,目所亲见,后之良将精兵,往往皆当时归正人也。三十馀年,捍禦力战,国势以安。今一旦遽欲绝之,事有大不可者。此令一下,中原之人以吾有弃绝之意,必尽失其心,一也。人心既失,变为寇雠,内则为虏用,外则为我寇,二也。今日处分既出圣意,将见淮北之人无复渡淮归我者。人迹既绝,彼之动息无自而知,间探之类,孰为而遣?三也。中原之人本吾赤子,今陷于虏者三十馀年,日夜望归,如赤子之仰父母。今有脱身而来者,父母拒户弃绝之,不得衣食,于天理人情皆所未顺,四也。自往岁用兵,大军以奔疲疾疫死亡十之四五。陛下慨念及此,命诸将再行招募。若淮北之人不复再渡,所募之卒何自而充?五也。寻常诸军招江浙一卒之费不下百缗,而其人柔脆,多不堪用。若非取军淮北,则军旅之势日以削弱,六也。若果绝之,人心一失,大事去矣。国家所系,人心为本。惟陛下恢廓圣度,同符天地,信顺获佑,其理必然」。上见之感悟,事得不罢。正志又受浩旨,聚两路监司守臣往瓜洲相度筑垒事。及见公,恃其口辩,欲为浩游说。公折大义,正志乃愧恐不敢言。将行,公复谓之曰:「归致意史参政,秦桧主和,终致误国。参政得君,无蹈覆辙」。浩闻之悚然。时浩已遣使使虏,报登宝位。公奏:「陛下初立,方欲图回恢复,而遽闻遣使,惧天下解体。前日洪迈虏中供伏事状,寻闻虏酋备坐告喻岭北诸国。虏借我和议之名以迫胁诸国类如此,愿毋遣」。浩竟遣之,然虏计已行,亦竟责旧礼不纳也。十一月,有旨召宣抚判官陈俊卿及公子栻赴行在。公附俊卿等奏曰:「今日之事,非大驾亲临建康,则决不能尽革宿弊,一新令图,鼓军民之气,动中原之心。臣自太上时,已为此谋。盖江南形势实在于此,舍而不为,未见其策」。又奏曰:「汉文帝初立,有司请早建太子,以尊宗庙,其为天下国家计甚远。愿陛下留意焉」。公于九月中尝具奏,以谓:「近闻吴璘之兵在德顺曾未几月,与虏大战,不可不为之深思也。使此虏得志于西,则气焰必炽,胁制蕃汉,聚兵边陲,迫我臣属,事固难处。今持久不决,有大利害存焉。傥坐视不问,贻忧异时,非计之得也。当令两淮之师虎视淮壖,用观其变,而遣舟师自海道摇山东,及多遣忠义结约中原,疑惑此虏,使有左顾右眄之虑。而德顺之师知我有奉制之势,将士当亦贾勇自奋」。至是复令俊卿等力言之。时浩已发诏,命璘弃德顺。盖浩志专欲亟和,以自为功,谓德顺既弃,则非徒璘无能为,亦固挠公之谋矣。上见俊卿等,问公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时上已有欲幸建康之意矣,而浩殊不以为然。上遣内侍黄保躬赐公鞍马手书曰:「卿以元勋,特为重望,慨风尘之未静,仗忠义以亲行。首固边防,徐谋开拓,俾朕居尊,无复轸虑。缅思忠赤,益用叹嘉」。俊卿等归,公知车驾来建康之期尚缓,深虑有失机会,复具奏曰:「人心向背,兴亡以分。建康之行,一日有一日之功。愿仰稽天道,俯徇众情,亟定行期,以慰中外之望」。时契丹酋窝斡亦起兵攻虏,为虏所灭,其党奔溃。骁将萧鹧巴、耶律适里自海道来降。公以为女真一国之兵,其数有限,向来独以彊力迫胁中国之民及诸国之人为用,是以兵盛莫敌。今当招纳吾民,厚抚诸国,则女真之心自生疑惑,中原诸国莫为其用,虏可亡也。奏乞厚抚鹧巴等。上从之,诏公拟官赏施行,仍赐手书劳公曰:「卿以文武全才,副朕倚毗,宣威塞垣,厥功益茂。夷虏来归,中外帖然。今赐卿貂帽等」。时虏以十万众屯河南,多张声势,欲窥两淮。公以大兵屯盱、泗、濠、庐,虏不敢动,但移牒三省、密院及移书宣抚司,虚为大言,欲索海、泗、唐、邓、商州及岁币等。公奏此皆诡诈,不当为之动,卒以无事。隆兴元年正月九日,制除公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且命即日开府视事。始,公命诸将筑泗州两城,至是而毕,隐然为边塞重镇。时虏将万户蒲察徒穆及伪知泗州大周仁以兵五千屯虹县,都统萧琦以万馀人屯灵壁,积粮修城,遣间不绝。公谓至秋必为边患,当及时扫荡。若破两城,则淮泗可奠枕也。且萧琦素有归我之意,累遣亲信至宣抚司。会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公具以奏上。上手书报可。三月,召公赴行在。公中道具奏曰:「今之议者,孰不持战守之说?其下则欲复遵旧辙,重讲前好。以臣观之,战守之说是也。然而战守之道,本于庙胜。君天下者,诚能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用之战则克,用之守则固,理有决然者矣。今德政未洽于人心,宿弊未革于天下,揆之庙算,深有可疑。臣愿陛下发乾刚、奋独断,于旬月之间,大布德章,一新内外,尽循太祖、太宗之法,使南北之人知有大治于后。人心既孚,士气必振,于以战守,何往不济」?既至,复伸前说。上再三叹美,谓公当先图两城,边患既纾,弊以次革。乃命李显忠出濠州趋灵壁,邵宏渊出泗州趋虹县,而令参议冯方随往犒劳。公亦自往临之。将行,念军事利钝难必,恐或小跌,伤上有为之心,谓诸葛亮建兴六年所上奏其言明切,曲尽事机,乞上置之坐右,常观览焉。又出旗榜军前曰:「面奉圣旨,大军所至,务要秋毫不扰,专以慰安百姓为事。敢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达于听闻,朕所不赦」。公渡江,闻李显忠至灵壁,而萧琦中悔,以众来拒。显忠大破之,琦所将万五千人降杀殆尽。邵宏渊亦进围虹县,显忠会之,徒穆、周仁穷蹙,率其众降,亦以万数。公又遣戚方将舟师趋淮阳,虑显忠轻敌深进,则亲帅官属前驻盱眙,几便近得以指呼。显忠追萧琦至宿州近城,琦与家属及千户头领等百馀人降,遂直抵城下。虏伪元帅者遣二万馀人来战,大破之。进攻城,将士蚁附而上,遂克之,中原震动,归附日至。上手书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数十年来,无此克捷」。公以盛夏人疲,急召显忠等还师,而上亦戒诸将以持重。皆未达,伪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率大兵至,显忠等恃胜不复入城,但于城外列阵以待,士卒颇疲矣。伪帅令于阵前打话,谓「尔若破我,当尽归河南之地」。既战,虏兵引却。明日复来战,我师小不利,统制官有遁归者,军心颇摇。显忠等率兵入城,虏众进攻城,复杀伤而退。居数日,得谍者报,虏大兵将至,显忠等信之,夜引归,虏亦不能追也。时虏名酋勇将降执系道,精甲破亡不翅三倍,是后不复能为灵壁、虹县之屯矣。方初退师,公在盱眙,去宿不四百里,浮言汹动,传虏且至。官属中有怀檄以归者,亦有请公亟南辕者。公不答,遂北渡淮,入泗州城。军士归者劳而抚之,视疮痍、拯疾病,存录死事,旌有功,人情胥悦。凡数日,上下始知虏初无一骑过宿者,人心始定。时公独与子栻留盱眙几月,俾将士悉归憩而后还维扬,具奏待罪。上手书抚劳,公复奏曰:「今日之事,明罚为本。而罚之所行,当自臣始」。上手书报曰:「卿屡待罪,欲罚自卿始。卿此言至公,岂不感格?朕委任卿,未尝少变,卿不可以此介意。正赖卿经画,他人岂能副卿」?有旨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宿师之还,士大夫素主和议者乘时抵巇,非议百出。上又赐手书曰:「今日边事尤倚卿为重,卿不可以畏人言而怀犹豫。前日举事之初,朕与卿独任此事。今日亦须朕与卿终任此事,切不可先启欲和之言」。又荐遣内侍劳公,于是公又第都统制、统制官以下,乞以次行罚。时朝廷建遣杨存中以御营使行江上守备,首途有日。公谓命令不一,将士观望,或败国事,身死无益,遂论奏之。上即日诏存中毋行。公留真扬,大饬两淮守备,命魏胜守海州,陈敏守泗州,戚方守濠州,郭振守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兵家计,修滁州关山以扼虏冲,聚水军淮阴,马军寿春、庐州。大抵虏人来攻泗州,则粮道回远,城中兵二万馀足以守,乘其弊足以胜。如其出奇自淮西来,则清野坚壁,使无所掠。既不得进,合兵攻之,可大破也。然是时师退未几,人不自保,公命栻往建康挈家属来维扬,众情大安。两淮郡县悉增葺屋宇,人物熙熙,以至乡落亦皆成聚。上复召栻奏事,公附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必有心腹之臣相与协谋同志,以成治功,不容秋毫之间,然后上下响应影从,事克有济。如伊尹之于汤,太公之于周,其次管夷吾之于齐,诸葛亮之于蜀,书传所载,始终可考。不然,作舍道边,何自而成?而况安危祸福之几,其应不远,可不畏哉!今边隅粗定,军旅粗整,虏以伤败之故,其势未能为竭国之举。而臣以孤踪,跋前疐后,动辄掣肘,陛下将安所用之?愿深惟国计,精选天下岩穴之贤,付以中外大柄,任之专,信之笃,如前数君所为,谋出于一,不使小臣得以阴间,不使异议得以轻摇,先内后外,以图恢复,庶几日积月著,太平可期。载惟陛下当至艰至难之时,遇自古未尝有之彊敌,若非君臣相与为一,朝夕图回,不较利钝,终期有成,诚恐岁月易流,后悔难追,甚可痛惜也。臣老且病,望陛下矜怜,赐以骸骨,使之待罪山林,无令出处狼狈,取笑天下后世」。上览奏,谓栻曰:「虽乞去之章日至,朕决不许。朕待魏公有加,终不为浮议所惑」。公闻之,不敢复有请。时上对近臣未尝名「公」,独曰魏公,每遣使来,必令视公饮食多寡,肥瘠何如,其眷礼如此。八月,有旨复公都督之号。虏都元帅仆散忠义与志宁并贻书三省、密院,索四郡及岁币等。且云:「今兹治兵,决在农隙」,以恐胁我。公奏:「虏力彊则来,力弱则止,初不在夫和与不和之间。使其有隙可乘,有机可投,虽使人接踵于道,卑辞厚礼无所不至,亦莫足以遏其锋也。今伪帅书盖知江南之士欲和者众,离间吾心腹,挠乱吾成谋,坐收全功,以肆其忿毒于后。惟陛下深察之。臣诚过虑,窃恐腐儒之论不知大计,遂为真和。曾不知三数年之后,虏马日蕃,人心益定,我之将士解体怠惰,方是时,何以枝梧?然今日内治未立,人多怀私,只贵谋身,不思为国,军民之弊,漠不加意。不求之此而区区于末,恐无益也」。时朝廷欲谢却归正人,已至者悉加禁切,且不欲公多遣间谍,恐生边衅。公奏曰:「自昔创业中兴之君图回天下,初非有夙任之将、素养之兵、旧抚之民为之用也。考其施设,事非一端。或取之群盗,或得之降虏,或以夷狄攻夷狄,莫不虚怀大度,仰凭天道,俯顺人心,以成大功。后世仁德之不孚,措置之失宜,驯致降人多有背叛。此非徒人事之谬,盖亦天命之不归也。今陛下绍隆祖宗,方务恢复,乃于降者而首疑之,则左右前后与夫今日军旅之众,孰不可疑?而况它日进抚中原,必先招徕,事乃可济。若处之失当,反激其怒,它日人自为敌。计之出此,岂不误哉?陛下将有经营四海之心,推诚待人,如天如日,岂比固陋之士,姑为保身之谋,独无天命之可信哉」?又奏:「虏之于我,有不戴天之雠,挟诈肆欺,不遗馀力。自宣和、靖康以来,专以和议挠乱国家,反覆诡秘,略无一实。今败盟如此,而朝廷尚蹈覆辙,号为信义,恐生兵隙,臣所未喻也。昔宋襄公谓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而卒败于楚,得无类是乎」!时汤思退为右相,思退本桧死党,尤急于求和,遂遣卢仲贤、李栻持书报虏,并借职事官以往。公又奏:「仲贤小人多妄,不可委信」。上因其辞,戒勿许四郡,而宰执则令仲贤等许之无伤。栻至境,托故不行,独仲贤往。仆散忠义惧之以威,仲贤遂鼠伏拱手,状称归当禀命许四郡,愿持书复来。仲贤见公,谬称虏有数十万之众近边,若不速许四郡,今冬必入寇,我无以当其锋。且公重臣,不宜在江外,当亟渡江。公知仲贤为虏所胁,即谓之曰:「某在此边备已饬,借使虏来,当力破之。况探报日至,虏之屯河南者不过十万,计议得无为虏游说耶」?栻复被旨,令入奏。公命栻奏仲贤辱国无状,但所谋事,未知有无出朝廷之意,臣实不预此议。栻至,上即召见,首问仲贤事。栻具奏其状,且曰:「仲贤不可不明正其罚,朝廷与为表里,不可不察」。上怒,下仲贤大理寺。思退等惶惧,反谓仲贤能说虏削去君臣之礼,止以叔侄相往来为有功,百端救之,至与左相陈康伯等叩头殿上乞去。上不悦,犹镌仲贤官。思退及其党惧,益大唱和议,建遣王之望、龙大渊为通问使副。公在远,争不能得。见诸军惶惑,归正人尤不自安,即出榜诸军,谓虏人妄有邀索,如辄敢渡淮,当约日决战。朝廷闻公出此榜,皆大恐,独上以为然。公又奏曰:「伏闻朝廷遣使甚亟,思虑反复,实不遑宁。伏念臣顷居谪籍几二十年,流离困苦,加以忧患,狼狈万状。所以养爱此身,不敢即死,亦以臣子大义,负不戴天之深雠,终幸一朝得伸素志,瞑目无憾。幸遇陛下龙飞之始,英武奋发,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臣是敢受任而不辞。今将士人情日以振作,而虏寇作于内,师老于外,少稽时月,形势毕见。载惟此虏若势力有馀,内无掣肘,则秋冬之交必引兵长驱,要我以和,何求不成?而乃遣书约期,势实畏怯,其状甚露。纵令敢以偏师深入,自淮西来,为我则利,为彼非福。盖三百里之内,野无刍粟,扼以不战,又何能为而直为此急急也?重念臣衰老多病,所见所为迂阔寡合。自度赋分单薄,无以胜任国事,方欲俟岁晚力求休退。惟臣所爱者,陛下之圣德闻于天下,有有为之时。惟臣所忧者,夷狄之奸计得以肆行,而后悔何及?不然,臣年馀几何?岂不欲姑就安逸以毕此身,而固为异同于今日也」?又奏:「今岁守备甚严,自秋涉冬,初无一事。向若虏不贻我以书,固自若也。不幸因虏以一介持书慢我,而朝廷匆遽遣人,自招纷纷。缘此内外之情各不怀安,于国体所系甚大。今兹使行,事体尤重,岂宜更复草草?惟此虏若必欲侵凌我,虽恳请百拜,有不可遏。如其不能,亦何由而动?况专幸寇雠之不我侵,急急然徒为恳免苟安之计,臣之所未谕也」。上赐手书谕意,将以首相待公。公奏力辞。未几,遂召公赴行在奏事。公初议答虏书事,以为但当轻遣一介往观其情伪而为之所。至是,乃闻朝廷遣之望等。十一月二十五日,行至镇江,上奏曰:「近者窃承朝廷已定遣使之议,臣身在外,初不预闻。窃惟徽宗、钦宗不幸不反,亘古非常之巨变,凡在臣庶,不如无生。而八陵久隔,赤子涂炭,国家于虏,大义若何?况逆亮凭陵,移书侮嫚,邀求大臣,坐索壤地,其事近在前岁。今议者不务力为自彊之计,而因虏帅一贻书,遽遣朝士奔走麾下;再贻书,欲遣侍从近臣趋风听命,复将裒吾民之膏血以奉雠人,用犹子之礼以事雠人,欺陛下以款之之名,而为和之之实。其说固曰吾将款之而修吾兵,政不知使命一遣,岁币一出,国书一正,将士褫气,忠义解体,人心愤怨,何兵政之可修?又不过曰吾将款之而理吾财用,不知今虽遣使而兵不可省,备不可撤,重以岁币之费,虏使之来,复有它须,何财用之可理?此可见欺陛下以款之之名,实欲行其宿志也。彼方惟党与之是立,惟家室之是顾,惟富贵之是贪,岂复以国事为心哉?况两朝銮舆之望已绝,宗室近亲流落虏廷,戕贼殆尽,犹欲与之结和,不知于天理安否?臣实痛之。臣年老多病,所论与朝廷略不相合,岂可蒙耻更造班列,以重败其素节?且陛下庙堂之上,岂容狂妄不合之臣滥厕其间?臣虽至愚,亦诚不忍与今日力主和议之臣并立于朝。伏乞早降指挥,罢臣机政。臣见力疾至前路秀州,听候指挥」。上赐手书曰:「览卿奏,欲在秀州候指挥,甚非朕所望也。卿忠诚为国,天下共知,和议事专俟卿到,面尽曲折。卿宜速来」。继遣内侍甘泽赐公手书曰:「卿赴召入觐,何为中道遽欲引嫌自陈?军国大事,正要卿同心叶济。已差甘泽宣卿,宜体朕意,疾速前来」。公以上意厚甚,不敢固辞,复上奏曰:「臣窃闻道路之言,谓今兹议和非陛下本心,事有不得已者。询之士大夫,多以为然。惟臣昔尝力陈和之不可,为秦桧所挤,濒死者屡。赖太上皇帝保全覆护,获有馀生。今日之议,臣以国事至大,不敢爱身,力为陛下敷陈,不知陛下终能主张之否?又有事之大者,人才混殽,风俗陵夷,纲纪久弛,上下偷安,巨细积弊,内治自彊未见端绪。若力图所以革之,一绳以公,不恤浮议,则怨谤之言投隙伺间,巧为伤中,事必无成。若因循不革,日复一日,何以为国?国政不立,何以禦寇?不知陛下能力断于中,果行于外,君臣一心,无间可乘,以济此艰难之业否?臣是以食不遑味,寝不遑处,拳拳忧心,有如皦日。思所以为陛下计、为社稷计,须臾不敢忽也。不然,臣年老数奇,粗知学道,岂敢叨踰荣宠,窃位于朝,以负陛下社稷哉?臣到阙日,愿赐清间之燕,俾尽区区。度其是否,使之进退有据,不违其道。不胜幸甚」!既至入见,上首谕公以欲专委任之意,公复力陈和议之失。上为止誓书、留使人,而令通书官胡昉、杨由义先往谕虏帅以四郡不可割之意。于是之望、大渊待命境上,而上与公密谋,若虏帅必欲得四郡,当遂追还使人,罢和议事。十二月二十二日,制拜公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如故。而思退亦转左仆射。上谕当直学士钱周才以注意在公,故思退虽为左相,而公恩遇独隆。每奏事,上辄留公与语,又时召栻入对,赐公御书《圣主得贤臣颂》。思退等素忌公,至是益甚。公既入辅,首奏当旁招仁贤,共济国事。上令条具,公奏虞允文、陈俊卿、汪应辰、王十朋、张阐可备执政,刘珙、王大宝、杜莘老宜即召还,胡铨可备风宪,张孝祥可付事任,马时行、任尽言、冯方皆可备近臣,朝士中林栗、王秬、莫冲、张宋卿议论据正,可任台谏,皆一时选也。公自太上时,即建议当驻跸建康,以图恢复。上初即位,公入对,又首言之。及总师江淮,每申前说。至是复力言于上曰:「今不幸建康,则宿弊不可革,人心不可回,王业不可成。且秦桧二十年在临安,为燕安酖毒之计,岂可不舍去之而新是图?大抵今日凡事皆当如艺祖创业时,务从省约,而专以治军恤民为务,庶国有瘳。不然,日复一日,未见其可」。上深感悟。通书官胡昉等至宿州,仆散忠义以不许四郡之故,械系迫胁。昉等不屈,忠义计穷,更礼而归之。上闻之,亟召栻语之故,令谕公曰:「和议之不成,天也,事当归一也」。始议以四月进幸建康。公又奏当诏之望等还,上批出曰:「王之望、龙大渊并一行礼物并回」。思退等大骇,更约翌日面奏。及至漏舍,思退等竞执前说。公折以正论,辄屈。是日三月朔旦,上当诣德寿宫。未登辇,召宰执议事。思退及参知政事周葵、同知枢密院洪遵叩头力争,上怒,声色颇厉。及自德寿宫回,复批出曰:「追回之望等劄子宜速进入」。适诣德寿宫,太上皇帝亦深怒:「此虏无礼,卿等不可专主和议,恐取议于天下」。思退等惧,遂以劄子进入,发金字递行。公奏胡昉等能不为虏屈,当加赏。而向者卢仲贤擅以国家境土许寇与雠,宜有重罚。有旨仲贤除名勒停,编管郴州。又奏:「宜榜示诸军,谕以仆散忠义械系使人,加以无礼,使各奋忠义,勉励待敌,趋赴功名,庶几诸军知曲在虏,且知和议不成,激昂增气」。上令都督以此旨降榜两淮、荆、襄、川、陕,数日之间,号令一新,中外军民皆仰上英断。思退计穷,复奏力主和议,且请上以宗社大计奏禀太上皇帝而后从事。上亲批其后,降付三省曰:「虏无礼如此,卿犹欲言和,今日虏势非秦桧时比,卿之议论,秦桧之不若」。故事,宰相日一人启御封。是日适公当启,启毕,即转示思退。思退大骇,藏去。先是,上既决幸建康之议,思退等初不与闻。后奏事上前,语屡屈,因请曰:「和议不成,虏至何以待之」?上曰:「朕已决幸建康」。思退等失色。及又见批语,乃阳为皇恐乞祠状,而阴与其党谋为倾陷之计,反覆诡秘,人不得尽知也。居数日,俄有旨命公按视江淮。公知一日出外,奸人必得肆意,然趣行之旨屡下,而事之成败则又有非人力所能为者,乃行。既出国门,思退遂与右正言尹穑通谋,日夜汲汲益求所以间公者。公未抵镇江,道遇王之望等还,见之望力主和议,因密奏之。而思退等亦相与阴谋,谓不毁守备则公不可去,和不可成,乃令之望等盛毁守备一无以恃者。又阴以官爵讽诸将,令入文字,称虏盛彊,为畏怯语。而穑专主其议,百计毁公。盖公受任江淮,两年有半,念国家多虞,丑虏未靖,忧恐计度,寝不遑安,食不遑味。祁寒盛暑,劳抚将士,接纳降人,讲论军务,未尝少倦,少年精力有不能及。而公忠义奋激,曾不以为劳。诸军感悦,有不待号令而从者。计所招来山东、淮北忠义之士,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馀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彊壮及江西群盗又万馀人,陈敏统之,以守泗州。淮南军士知泗为两淮要塞,皆愿以死守,至挈父母妻子往焉。要地如海、泗、高邮、巢、和、六合等皆已成筑,其可因水为险处,皆积水为匮,增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两年冬,虏屯重兵十万于河南,为虚声,胁和至再至三,皆有约日决战之语。泗州将士日望虏至成大功,而虏亦知吾备禦甚设,卒不敢动,反为防我计。及是,公又以宰相来抚诸军,将士无不踊跃思奋,军声大振。虏闻公来,亦檄宿州之兵归南京,沿边清野以俟。淮北归正者日来不绝,山东豪杰悉遣人来受节度。公晓之曰:「淮北、山东之人慕恋国恩,厌苦虐政,保据山险,抗拒贼兵,于今累年。首领冒难远来,备述尔等忠勤,为之恻痛。已具奏皇帝,记录汝等姓名,将来大兵进讨,则掎角为援,昼惊夜劫,抄绝粮道。如是贼兵深入,便当连跨城邑,痛剿贼徒。勋绩傥成,节钺分茅,皆所不吝。但当观时量力,无或轻动,反墯贼计。今本朝厉兵秣马,以俟天时,汝等亦宜训习,以待王师之至」。公又以萧琦乃契丹四军大王之孙,沉勇有谋,欲令琦尽统契丹降众,且以檄喻契丹,大意谓本朝与契丹有兄弟之好,不幸奸臣误两国,皆被女真之祸。今契丹不祀,皇帝无日不念此。尔能结约相应,本朝当敦存亡继绝之义。虏人益惧,遂为间书,镂板摹印,散之境上,类后周所以间斛律明月之意。督府参议官冯方立朝有直声,临事不避难,遍行两淮,筑治城垒,最为劳勚。思退等以其效力尤多,尤恶之,使穑论方不当筑城费财,凡再章而方罢。又论公所费国用不赀,公奏:「计督府遣间探、给官吏等,二年半之费,实不及三十万缗。其馀为修城造舟、除器招军等用」。上出公奏,思退、穑议屈,于是始谋更造它事撼公。殿前后军统制张深守泗有劳,军士安之。俄有旨放罢,而以赵密之子廓代之。公至淮东,询问知状,奏留深,而穑指公此事为拒命跋扈。思退等又相与谋,上眷公厚,必未肯遽罢公,但先罢都督,则公自当引去。穑奏论如思退计,而公自闻冯方罢,已上奏乞罢督府。诏从公请,而公亦封章力求还政矣。穑连疏诋公愈力。左司谏陈良翰奏,如公忠勤,人望所属,不当使去国。上谓良翰:「本无此事,且当今人材孰有踰魏公者?卿宜遍喻侍从台谏,使知朕此意」。侍御史周操素同良翰议,至是争论甚力。然是时公留平江虎丘,致仕之章已八上矣。上察公恳诚,欲全其去。四月二十有二日,制除公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判福州,而思退等遂决弃地求和之议。且命宣谕司及统领司磨治督府文书钱物,吹毛求疵,卒不可得,乃已。公力辞恩命,上不许,至五六,除醴泉观使。公虽去国,不敢以嫌故有隐,奏尹穑奸邪,必误国事,又奏劝上务学亲贤。故旧门生或劝公当勿复问时事,后虽有召命,亦无庸起。公慨然语之曰:「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况吾荷两朝厚恩,久尸重任,今虽去国,犹日望上心感悟。苟有所见,安忍不言?上复欲用某,某当即日就道,敢以老病为辞?如公等言,复何心哉」!闻者耸然。公以连年疲劳,比得退休,已觉衰薾。且畏暑,未能遂还长沙。行次馀干,假宗室赵公頙之居而寓止焉。所居之南有书室,公名之曰「养正」,而为之铭曰:「天下之动,以正而一。正本我有,养之斯吉。道通天地,万化流出。精思力行,无忘朝夕」。日读《易》,更定前说,且曰:「庶几未死,于学有进也」。又取《易》象题坐右曰:「谨言语,节饮食,致命遂志,反身修德」。亲旧来访者,辄与讲论古道,终日不倦。盖其心纯一,无出处动静之间如此。孟秋既望,公荐享祖考,既奠而跌。公起叹曰:「吾大命不远矣」。手书家事付两子,且定祭祀昏丧之礼,俾遵守,曰:「丧礼不必用浮屠氏」。且曰:「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不欲归葬先人墓左。即死,葬我衡山足矣」。及仲秋二十日,犹为饶守王十朋作《不欺室铭》,有曰:「泛观万物,心则惟一。如何须臾,有欺暗室?君子敬义,不忘栗栗」。至二十有二日,始寝疾。二十八日,疾病。日晡时,命子栻等坐于前,问国家得无弃四郡乎,且命作奏乞致仕。日暮,命妇女悉去,夜分而薨。先是,六月末有大星陨于赵氏居养正堂之北,光芒若昼,赵氏一家尽惊。翌日,得公书欲来寓居云。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两日。有旨赠公太保。栻等不敢违公志,扶护还潭州。以是岁十一月辛亥葬于衡山县南岳之阴丰林乡龙塘之原。公自幼即有济时之志,未尝观无益之书,未尝为无益之文,孜孜然求士尚友,讲论当世之故。闻四方利病休戚,辄书之册,至一介之贱,亦曲加询访。在京城中,亲见二帝北狩,皇族系虏,生民涂炭,誓不与虏俱存。委质艰难之际,事有危疑,它人方畏避退缩,则挺然以身任之,不以死生动其心。南渡以来,士大夫往往唱为和说,其贤者则不过为保守江南之计,夷狄制命,率兽逼人,莫知其为大变。公独毅然以虏未灭为己责,必欲正人心、雪雠耻、复守宇、振遗黎,颠沛百罹,志踰金石。晚复际遇,主义益坚,虽天啬其功,使公困于谗慝之口,不得卒就其志,然而表著天心,扶持人纪,使天下之人晓然复知中国之所以异于夷狄,人类之所以异于禽兽者,而得其秉彝之正,则其功烈之盛,亦岂可胜言哉!公论事上前,务尽道理,期于听从,不为苟激。其在官守,事无细大,必以身亲,视国事如家事,视民疾苦如在己身,至诚恳恻,贯彻上下。平生四被谪命,处炎方几二纪,拳拳念君之心远而弥笃。见朝廷一举措之善,则喜溢词色;一事不厌,则忧思终夕不寐。尝曰事君者必此心纯一而后能有感格,盖其忠义自壮至老,或用或舍,未尝有斯须之间也。事太夫人先意承志,婉愉顺适,曲尽其心,奉养恭恪,寒暑不渝。家人妇子见公身率,莫敢不敬。或时远去侍侧,每觉意绪不佳,则曰:「太夫人得无有疾乎」?遣人候问,则其日果太夫人服药也。太夫人方严,或颜色不和,则公拱立左右,踧踖若无所容。俟太夫人意舒,乃敢安。盖自膝下至白首如一日。太夫人既没,见素所服用之物,未尝不泣下,起敬起孝,孝诚笃至,上自宫禁,下至闾阎,无不咨嗟叹息。缙绅军民闻风而兴起慕用,与夫愧悔改行者,不可胜计也。于兄徽猷公友弟笃至,教养其子与己子不少异。置义庄以赡宗族之贫者,以至母族丧葬婚嫁,亦皆取给焉。岁时祭祀,必预戒小大,使各严恪。涤牲治具,必亲涖焉。及祭,肃乎如祖考临之。时节尝新,必先荐于庙而后敢食。器皿择精洁者备荐享,不以它用。素能饮酒,至斗馀。及贬连山,太夫人曰:「南方地热,宜省酒」。即不敢饮。及再见太夫人,命之饮乃饮,遂终身不踰三酌。于器用取具,不问美恶,平生无玩好,视天下之物泊然,无足以动其心者。燕处饮食,皆有常度,虽在闺门,无戏语,无所容。未尝偏倚而坐,未尝疾呼遽行,言必有教,动必有法。盛德日新,至老无息。及在馀干,未寝疾间,温恭朝夕,无丝毫倦怠意。绝笔二铭,于今读之犹能使人悚然起敬。则公之心虽未易以言语形容,然于此亦可以少见其几矣。盖其天资粹美,涵养深厚,以至于德成而行尊,非强勉所能及也。公之学一本天理,尤深于《易》、《春秋》、《论》、《孟》。尝论《易》数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一也,两仪三之也。分为二,而七、八、九、六之数五十有五,此天地之中数也。何以知其然?盖一、三、五、七、九合为天数,而天数不过五;二、四、六、八、十合为地数,而地数不过五。天地奇耦,合之为十,总之为五十有五。自然之数,皆不离乎中,中故变,变故其道不穷。圣人神而明之,用数之中,故消息盈虚之妙、阖辟变化之几皆在于我而动静莫违焉,中其至矣」。又尝论刚柔之义示子侄曰:「君道主刚,而其动也用柔,故乾动则为坤矣。臣道主柔,而其动也用刚,故坤动则为乾矣。故夫必欲远声色,必欲去小人,必欲配帝王,必欲定社稷,必欲安民人,必欲服四夷,乾之刚也,君则之于内而主断也。至于礼臣下、下贤才、抚四邻、爱百姓、恤孤寡,虚心取善,舍己从人,其动莫非柔矣。不敢唱始,不敢先事,谨礼法,循分守,安进退,守职业,坤之柔也,臣得之于内而有承者也。至于犯颜敢争,捐躯尽节,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千里之命,可杀不可辱,可困而不可使为不义,守忠义之大训,弭患难于当年,断大计、定大疑,正色立朝,华夷詟服,其动莫非刚矣。故夫善观《易》者,必观夫刚柔之中而究其所以用,则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或得或失,或悔或吝,或吉或凶可以类推矣。不知刚柔之用,不可言《易》也」。胡铨求公序其所著《春秋传》者,公告之曰:「《春秋》所书,莫非人事章章者。作之于心,见之于事,应之于天,毫釐不差。夫子叙四时,称天王,以谓顺天则治,生物之功于是兴;逆天则乱,生物之功于是息,为千万世训至明也。故一言以断《春秋》之义曰天理而已矣。呜呼!使王知有天,则诸侯知有王,大夫知有诸侯,陪臣知有大夫,驯致之理,得之自然,祸难孰为而作哉?盖王者知有天而畏之,言行必信,政教必立,喜怒必公,用舍必当,黜陟必明,赏罚必行。彼列国诸侯虽曰彊大,敢违天不恭,以重拂天下之心而自取诛灭耶?周道既衰,王之不王,不能正身行礼,奉承天心,以大明赏罚于天下。《春秋》为是作,以我褒贬,代天赏罚,庶几善者劝、恶者惧,乱臣贼子易虑变志,不复接踵于后,天地之大德,始获均被万物。圣人先天心法之要,蔑有著于此书者矣」。公于本朝大臣最重李文靖公,谓近三代气象。又以寇忠悯、富文忠、范文正之事为可法,尝曰:「莱公自澶渊还,耻于城下之盟,益劝上修德立政。既不获用,乃有东封西祀之说。郑公使虏还,以和议为耻,以自治为急务,而不受枢庭之赏。文正自西鄙入参大政,劝仁祖开天章阁,俾大臣条时务,大修政事。文正所具二十条,无非要切,然亦不克施。使三公获尽其猷为,则王业必不至二百年而中微也。异时归老山林,当作三贤堂于弊庐之侧,庶几朝夕想像,如见其人」。岂三公所为适有契于公心也与!每训诸子及门人曰:「学以礼为本,礼以敬为先」。又曰:「学者当清明其心,默存圣贤气象,久久自有见处」。见人有一善,为之喜见辞色。子侄辈言动小不中理,则对之愀然不乐,人自感动。公初娶杨国夫人乐氏,旬日被命召,即造朝。及为侍从,或以公盛年,劝买妾。公曰:「国事如此,太夫人在远,吾何心及此」?遂终身不置妾。再娶蜀国夫人宇文氏,贤明淑顺,与公同志。事太夫人尽礼,鸡初鸣,已冠帔立寝前,俟太夫人寐觉。夜则俟太夫人寝,至息匀寐安乃去。食饮汤药,一一亲之。太夫人常曰:「吾儿孝,天赐贤妇,以成其心」。内外宗族敬仰无间言,起居饮食亦皆如公有常度不渝,相对如宾。公方贵,未尝言及宇文氏私门,每训诸子曰:「吾朝夕兢兢履地如履冰,惟恐一言之失,一事之差」。盖其德诚足以配公焉。先公五年薨,葬衡山,与公同兆异穴。生子男二人,长栻,右承务郎、直秘阁;次枃,右承奉郎。公奏议务坦明,不为虚辞,率口诵,令子侄书之,皆根于心,不易一字。有《绍兴奏议》、《隆兴奏议》各十卷,《论语解》四卷,《易解》并《杂记》共十卷,《春秋解》六卷,《中庸解》一卷,《诗书礼解》三卷,文集十卷。惟公忠贯日月,孝通神明,盛德邻于生禀,奥学妙于心通。勋存王室,泽在生民,威震四夷,名垂永世。平生言行,非编录可纪。谨掇其大略,以备献于君父,下之史官,传之无穷,且将以求当世立言之君子述焉。谨状。乾道三年十月日,左迪功郎、特差监潭州南岳庙朱熹状。
魏丞相行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三
丞相魏公讳杞,字南夫。幼时转寓四明,邂逅武翼姜公,观奇之,问公出处。潸然出涕,言有母无以为养。姜公亦为感动,馆之于家,命之从学。文日益进,姜公许妻以其子,是为庆国夫人。公未冠授官,复擢巍科,然安于命义,志不苟求。时秦师垣专政,其子熺以同年讽公来见,意不诺。尉馀姚,与太保史公为代,后又相继秉钧,为盛事。越帅秋阅,必欲以军礼,他尉皆羞,公独戎服执挝,庭趋如仪,神色夷然,识者叹其器量。尉满,丞相史公为代,念公之贫,故迟其来。公以书促之,史公浩报云:「我迟其行,公促我至,近世交情所罕闻也」。邑人传之以为美谈。馀姚有剧盗,为邑人害,公设方略捕之。当改秩,公曰:「盗为民害,不得不除,不愿以人之罪为己利也」。不复问赏,径受节推以归。宪使秦公昌时闻而重之,密为保奏,讫事乃语。公不得已,始就赏。公宰晋陵,年始及壮,吏事详练,邑人安其乐易而服其严明。尝护使客留传舍,民有以妖党告,株连数百人,力请即掩捕,少缓且变。人方骇,公不为动,乃先系其人,累日不问,徐逮其所指者,使觇视之。曰是也,指其人之女为魁,欲得对狱。公益疑其奸,讯之,乃尝求婚不遂,馀又皆仇家也,以诬告反坐之。晋陵有巫,以神为市而诉民之不施,公察其情,曰:「左道乱民有常刑」,逐巫境外而燬其祠。公在晋陵三年,郡守凡十易,其间有贪残失众心,疾公守正,招摭尤甚。及其罪去,寮吏鼓舞,守与其家人至徒步出城。公曰:「我可乘其危哉」!为具舟楫道路之费,独往送之。守愧悔,举家感泣。晋陵一日有被发号呼于庭者,叩之,则李氏也。其父调官都下航湖,以行久,不知所在,丐为寻访。公恻然,受其词。同僚皆谓曰:「具区环数郡,安知在吾邑?将必悔之」。公不恤,择健五百,激以厚赏,使物色。果得盗杀者,遂伸其冤。人尤异之,政誉流闻。周公麟之、吕公广问常率从班列荐,侍御周公方崇又将引之宪府,公径赴铨部,授泾县而后见知,诸公叹赏不已。繁昌获盗,宰尉奇赏,追逮日滋,谓寓赃于泾民为多,已次遣行,已破数家,至有死者。公下车,独谓不然。一日,持檄取五十三家,邑民狼顾。公一无所遣,已而真盗与赃乃获于他邑。平民逮系纵归者无全肤,忍死扶惫,与五十三家者泣谢于庭下,繁昌获谴而公名益著。泾民有能持吏长短者,自公至,屏迹不敢出。后有吏过其门遭殴,公曰:「此奸民也,以我将去,故尔。不治何以惩恶」!即请于守,寘于理。比去,有泣拜于途,悔过自讼者,询知即其人,因加训勉,卒为良民。隆兴二年,金虏大举入寇,声摇江浙。时钱公端礼宣谕淮南,公以宗正少卿参议其幕。初,高宗皇帝以二圣之故,屈己为汤文乐天之事,首足倒寘,欲正未能。至是,上欲遣使和议,以退虏师,且正敌国之礼。丞相汤公思退荐公有专对才,自宣幕召对。上从容访问国家利病及淮上将帅人才,公敷奏精详,上当帝心,乃曰:「欲得卿便使虏」。公辞,不许。时警报方急,虏情叵测,公素多病,公母燕国夫人曰:「人臣事君,尽命而已。况天子亲擢,此汝自效时也」。有谕诣都堂议使事,凡十馀条,其大者四:一,退师议和。二,易臣为侄。三,减岁币。四,不发系虏归附人。陛辞,公奏:「万一犬羊无厌,愿陛下勿以小臣为虑,请速加兵」。上恻然久之,曰:「卿虔心如此,天亦相佑,何虑不济」!行次盱眙,虏帅仆散忠义纥石烈志宁驻兵淮上,闻有使人,遣权知泗州赵房长请见于淮浒,问使意,且求先见国书。公言书合于到日赍出,房长云:「某不见书及定议于此,使副如何得到阙下」?公出副本示之。房长云:「此卢仲贤赍来书式前后无再拜等字,不可用也。南朝二三十年称臣用表,一旦欲为叔侄,且求减币帛,太无礼」!必欲令公易书。公言:「御书也,臣下岂容辄改?主上以两国各有利害,天地鬼神鉴其曲直,此则有辞,非所惧也」。自午至酉,或坐或起,诘难纷然。公应酬明敏,辞气慷慨,房长不能屈。公徐言:「和议若成,兵祸旋弭,皆同知之功,神明亦佑」。房长词理,因而稍顺,即云:「且待禀元帅看」。既而忠义复遣计议官李佾同房长请见,诘难愈甚。公随意争折之。未几,忠义复遣校尉高仲端同房长至。仲端传忠义语云:「和议已二三年,未有端的。宋国忽侵夺我宿州,我以偏师一击,即散惧而求和。及取接人使,又复不来。今重兵压境,宋国又求和,而复屯兵合肥,岂欲款我师期,别生事耶?宋国若不推诚,元帅欲提大军过淮,复于襄汉截断吴璘军马,使不得东,恁时如何」?公曰:「此皆彼此已往之事,今奉信使,不必复言」。遂同副使宿于水滨,与虏相望。时骁将魏胜战死,楚州陷没,上愤虏反覆,诏以礼物充督府犒军。公深计用兵利害,即奏曰:「今使事大者,易名称,减岁币,不发系虏归附人,臣与虏力争,其情颇屈。若虏悔祸从约,而礼物既散,恐仓猝难办。且恐虏疑我绐,别生衅隙」。朝廷深然之,留礼物。公始奉命北行,途遇虏兵,公将使旗,令人前行,大呼:「奉使来」!俄而控弦露刃,直前围逼,众皆失色。公意气自若,使谕以两国利害,为少却。累日行宿兵虏围中,濒死者数,绝无饮食。会虏接伴至,方得入境。抵燕山,其馆伴张恭愈等责书不如式。往常遣使,书称「大宋」,虏诱至其庭,逼令去「大」字。虏今亦用此计逼公令改,又令称陪臣。公曰:「书出御封,不敢轻改。窃恐沿淮小人欲梗和好,生事疆埸,望禀元帅,切勿信也」。公前后与虏语,抗论不挠,动中事机,晓谕祸福,开布诚信,虏颇信服。时虏主葛王欲和,而忠义等不欲。事闻,虏主意肯,忠义遂再遣李佾等见公,其辞稍顺,而责书不如式,且欲世为侄国。公言:「只如人臣之家,安有一家专是叔,一家专是侄之理?此何昭穆两国皇帝方享万寿,臣子何忍预以世言」?佾等言:「向于誓表世修臣节,尚忍言之,今为世侄,乃不忍言耶」?公曰:「大国不欲和则已,如欲议和,亦须阔略节目,彼此相迁就可也」。忠义等以和议垂成,己不得逞,乘其未定,俄拥兵长驱而南,老稚奔逃,仓猝不得渡,多至溺死。公切责津吏,将奏劾之,始得二十艘以济,所全活甚众。虏兵侵逼,公护礼物,稍内迁。适副使康湑病不能骑,兼之摧困百端,告公曰:「湑死于此,公其勉诸」!公毅然以死自誓,抗议益坚,辞色俱厉,虏无以屈,乃定盟,卒易君臣为叔侄,减岁币银绢五万疋两,不发系虏归附人。逮归,得虏报书,公力求视书稿,见其书词悉如约,乃受。其馆伴贺曰:「此回来和,奉使大段不易。自此封王拜相不疑矣」。使还,即日引见。上大悦,劳谕再四,即诏谕军民云:「杞越疆通问,得其要领而归。淮南侵骑,已空壁而退」。德寿宫有旨引见,高宗望而喜悦,委曲拊问,且曰:「朕向来亦曾奉使,备知虏情奸诈百出。卿能一一力争,事理俱当。如奏礼物,以成今臼之事,尤识事体。讫事而归,想太夫人甚喜」。时年甫四十有六,比还,须发尽白。公虽素贫,视财物不以介意。出疆,赏黄金五百星,及龙脑、香兰、银绢、杂物等。公用之馀,例归使者。公既竣事,并虏中所赠遗之物,分毫不取。后执政,入谢德寿宫,太上皇劳出使之勤,问所用几何。公以比旧什之一为对,太上皇叹曰:「向吾遣使,泛常密赠黄金千星。了如许大事,而费止此,今卿至是,殆天所以报也」。公在给舍,守正不阿,多所论驳。人推其公,虽被驳者,不敢怨也。上以两浙常平多虚额,命中人按视。公言:「政和间更走马承受为廉访使,所至黜陟官吏,权势薰灼。建炎以来,尝使与州县间事,开端于此,渐不可长。若止取文书,监司可办时,方借收圭租,以助经费」。降人萧鹧巴尝赐淮南田,不欲以职田为请。公言:「此祖宗养廉之具,约借犹有还期,夺与人则仕者宁不觖望」?上悉从之。上尝从容谓公曰:「近日无他事否?有亦卿不肯放过」。公对曰:「蒙陛下容纳正直,是以有犯无隐」。吏部素号剧烦,公遍居郎省及历长贰,通练章程,吏不得欺。据法持平,不容私谒。自膺柄用,益以国事为己任,自言平生无所愧者,不为阿私,故于议论政事、升陟人才,未尝容心。上屡谓忠朴,麻制云:「政如衡石之平,衷靡丝毫之伪。察其朴厚,可副弼谐」。盖述上语也。曾觌、龙大渊以潜邸之旧,得出入禁闼,或时采听市井间事以效小忠,恩幸甚厚,颇为威福。观望者趋之,其门如市。一日,群臣奏事毕,公独前曰:「曾觌、龙大渊权势太重,宜有以抑之」。上默然良久,参政陈公俊卿进曰:「诚如魏杞言」。群臣趋出,上独留公曰:「卿所言朕亦觉之,今当若何」?公曰:「潜邸旧臣,陛下欲富贵之则可也,不当使与政事。如诸路总管,亦不为不重」。上深然之。公再拜谢曰:「陛下怜臣愚忠,赐之开纳,天下社稷之幸也」。是夕,连奉御笔,二人俱出外任,于是天下咸服。方叶公颙之参政也,谏有欲规近者,诬奏其子而寘其侄于理,叶遂罢。已而按治诬状,公曰:「事当从实,力明其枉」。上悚然为悟。蜀将吴璘死,朝廷未有以处。佥谓吴氏在蜀久,军民安之,宜复将其子,以慰安蜀人之心。公曰:「以吴璘之忠,付以全蜀,固无可虑。璘死,诸子贤否未可知,若不乘时改辙,遂世授吴氏兵柄,他日恐为朝廷忧」。于是析为各路,命近臣以往,迄今无西顾之忧。上尝问:「朕览《神宗纪》,见当时灾异甚多,何故」?公曰:「传言天道远,有邈然不著其应者,有不旋踵为应者。人君惟务修德,勿问其他,思天出灾异谴告,正如父母震怒,为子者不必问己有过无过,惟当恐惧修省」。上曰:「卿言甚善,不如此,是自求祸也」。公在枢府,条进边防事,上曰:「卿等夙夜究心,措置条理」。又曰:「宰相多事大体,不屑细究利病。行之未几,或有更改,朕固尝戒之。卿尽心如此,极体朕意」。又曰:「朕观卿凡事首尾参照,必欲使法令炳然一定,不可易也」。又曰:「朝廷肃静,皆卿处事详细之力」。又曰:「近数事皆合人心。若进用之际太畏人言,亦是私意。坦然无心,自叶公论」。奉谕笔奖谕曰:「朕念循习苟且之弊,思以综覈为先。向玩岁愒日,务存形迹。蚤来所奏革弊二事,殊惬朕意。卿尽公协济,何虑政教之不举」?公素畏谨,未尝漏言。或问二事为何事,公亦不言。公自以奋身羁孤值明圣,于海内人物孳孳访拔。尝与解省校试,盛服焚香,祷之于天,危坐谛览,昼夜无惰容。或者甚之,则曰:「为国取士,何敢不敬」?所取程文,必以学识为先。其门人多有闻于世,公当轴日,遂以引拔寒畯为先,私党皆不以进。有为言者,公曰:「庙堂非亲故谋进之地,宾客至前,必观其议论器识可用否,不问其识不识」。搜求文武,如恐不及。又因语次加访问,使各举所言习而记之荐绅。治状择其众论所归者选用焉。得官而谢者拒不纳,不惟无市恩之嫌,而并无壅遏之患。一时执政皆效之。其不应得者,不为两可之辞,即日报使归部,人亦不为怨。公与同列言,朝廷论材之地,不可使有谴舛,于相位置二屏,一书在朝百执事姓名,一书天下郡守监司姓名,各书其禄秩、赴罢月日于下。遇除授,不待寻绎而具口以睹省益,无遗材之恨,事至今时相遵用之。常叹曰:「安得王佐才,知而荐之,使登此位,得奉身以退」。及用人,各因所长,不为求全,条为科目,各适其器。所荐二十馀人,若丞相陈公俊卿,端明汪公应辰,求制王公秬,阁学徐公材,皆一时之选,多至显者。陈公俊卿以从班罢且久,公言俊卿耆德夙望,不宜久置闲地,上即命召之。同列有掠为己功,不以为意。其后陈公闻之,为悚服焉。燕国服除,起知吴门,过阙上,赐宴问劳周渥。且曰:「朕自记得卿,此亲擢也」。问为政何先,公曰:「宽而有制,严而不残,是所先也」。上首肯久之。辞行,上曰:「天寒,曷少留」?公曰:「大小一日缺官,则废一日之事,臣何敢惮寒」?上曰:「卿念郡事如此」!喜见玉色,褒嘉之语不能尽记。公在吴门,克勤小物,不以大臣自居,听讼处事,悉有方略。受输一事,尤可为后法。秋苗浩繁,寮吏屡请委官定期,犹未有定议。晨起,忽命置历,韬以紫囊,日差官二员,不俟庭谒,径入庙中,授以约束,暮则覆实。泛择才能之吏,不限高下。外邑管库之士偶入城府,度其可使,则亦命之。赇请路绝,官吏无所容其私。或閒数日,公亦亲临之条教,示民明简,访吏精密,远近乐输,先期告足。岁旱,当祷于白龙祠。顷之,龙出云表,吏民骇观。一雨三日,岁以大稔,新其宇以报焉。褒诏押至,有「老臣旧弼,谙练庶事」之语。朝旨和籴,公惟恐病民,委请各官集其事,据其时直价,不淹时。公初在揆度,蜀方谋帅,公请以有大臣才器德望者为之,初无容心。其人以为出入,深衔之。至是,以籴事萋菲籴官,公因被诬,亟为词以归。公自使还,不一二年,径至大用。每谓中原沦胥,戴天大义,不可不复。时有未可,姑俟遵养。和非本意,不欲以使事受赏。每迁,必再三逊。然明良相遇,言听计从,殆不以是也。客有以启贺者曰:「使苏中郎,归典属国,固难酬抗匈奴之功;然富韩公卒为大臣,岂专以使契丹之故」?人谓名言。公自念少时孤困流落,遇报官及诸受命,必感泣曰:「此非平生意望所敢及」!戒其家人勿以奢纵,虽入相出藩,而生理甚薄,用度不给,未尝介意。公平生不事生产,既解机政,无家可归,侨寓四明城闉僧舍。已而卜筑村疃,得仲夏王氏庐,爱其山水,虽隘僻,处之淡如也。皇子魏惠宪王判四明,与王眷出郊,访公于碧溪留讯卜宿。王见山水,爱之,语公曰:「人情于玩物皆有厌倦,惟观山水之乐不厌,何也」?曰:「人性本静,所以乐此」。王称善久之。尝云:「他日有郊霈,首当奏弟」。使虏还恩例得二名,子已长成,俱爵,不奏。一授叔汝功进二阶,一奏弟梠。一日,有老僧谒,以公昔所书窗纸来告,则梠已更数任。公薨,梠不胜哀,浃日而卒。一门友悌,可悲也已!公笃于义,其叔与弟之子率次第官之。宗族散处江、淮、闽、浙,视力周恤,更去迭来,客馆无虚日。李氏妹既嫠居,廪其家,官其子。公自罢政,退居凡十五年,未尝以一事浼州县。赋调率先时而输,务致精好,为记识以自别。官吏见者无不感叹。初,参政钱公端礼倅四明,日一见公,知为国器,即馆延之,又力荐于朝。公感其知,执门生之礼,虽贵不怠。闻其亡,哀恸左右,戒其诸子世无忘钱氏也。东宫讲读彻章及政府进书例赐金缯,公以满盈自惧,必引义牢辞,得请而后已。当迁官,亦累辞。上曰:「卿亦太廉矣」。归家,因以「太廉」名堂,御笔题匾。姑苏飞语,或劝公自辨,公曰:「流言止于智者,使有是,一郡之人独无词乎」?公风神秀整,暇时把酒赋诗,谈论倾座,听者忘倦。泛及世故,曲当事情,可举而行,平时口不言钱。公平生属意性理之学,深造自得。阅《内典》常有悟,生死、祸福、得丧不以入其心。少喜为诗,晚益超妙,颇得少陵半山之妙,岑特奖褒。遗文有家集三十卷,《勤斋诗》三卷。训子侄孙经术义理,自《三都》《二京》以下,择其尤者,类为《童讽》三十卷,使诵习之。焦山之殡,每切霜露之感。或言当百川入海之会,风水雄胜,且世再出相。公曰:「泥阴阳家以徼福而不便展省,可乎」?燕国之葬,卒迁奉化,合葬溪口上山。崇福显亲禅寺前名常乐院,其后得旨改院,赐额曰「崇福显亲祠」。娶夫人姜氏,静专,庆国夫人,郊祀礼仪,特封文节夫人。公复资政殿大学士,薨于淳熙十年十一月癸未,六十有四。次年九月丁酉,葬于奉化溪口上山,祔太师燕国公之藏。
按:《魏文节遗书》附录引《魏氏宗谱》,四明丛书本。
光尧太上皇帝圣政序书后 宋 · 蒋芾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七○、《咸淳临安志》卷七
臣芾言:臣恭惟皇帝陛下躬禀圣质,嗣承丕绪,夤念光尧寿圣太上皇帝付托之重,兢畏祗栗,奉若慈训。凡立政、用人、治民、驭军之道,惟旧典成式是宪是守。爰自践祚初载,即命大臣纂辑圣政,萃为一书,越五年书成,陛下亲御翰墨,制为序文,以冠篇首。臣适待罪政府,幸以薄技典领著作,乃获躬睹盛事。拜登跽诵,震耀心目。窃惟自昔帝王昭至德,垂茂宪,必有谟训布在方策,载籍之传,维见可观也。五帝之盛,莫若尧舜,然二典之书,不并时而作,况其馀哉!惟我太上皇帝武定乱略,文臻时雍,功成不居,以授嗣圣。陛下孝笃乎事亲,志勤乎协帝,帅繇圣道,不敢怠遑,作宋一经,垂示无极。而又骏发睿藻,序所以为作者之意。父尧子舜,会逢一时,奎文汉章,雕饰万宝,开辟以来,诗书所记未之前闻。顾惟坚珉未刻,无以诏天下与来世,郁圣德而弗彰,閟盛美而不传,臣窃恧焉。臣不胜大愿,愿以宸翰勒之秘府,与河图大训并传,永永无斁,以扬厉陛下圣孝奉皇尊章洪业之志。谨昧死以请。制曰:「可」。顾谓臣芾:「其以朕所书赐卿」。臣芾拜手稽首受赐,退而书之,附于《圣政序》之下方。
官制总序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一、《悦斋文钞》卷四
为民设官,其来尚矣,立制定名,则与时沿革。伏羲始以龙瑞为龙师而龙名,炎黄、少皞、火云、凤鸟,亦皆以祥纪。颛顼以降,为民师而命以民事,惟鸟官之名粗见简策,其馀莫得详矣。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及周,寖以倍蓰,典谟礼经,粗举名数。惟《周礼》五篇灿然可睹,分职率属,大纲小纪各有条贯。然五家之比,下士一人,通计乡遂多于府史胥徒之数,说者疑焉。盖官有不常,职有兼治,古经简尽,难以文拘,法制详尽,未有过于此书者也。周衰,诸侯去班爵之籍,人用私意,僭逼不常,左氏所载诸国官名,曾无常制,晋卿具军行,楚邑僭公号,况其小者乎?嬴秦事不师古,设爵级以劝武功,厥后罢侯置守,荡灭典籍,王制遂亡。汉兴,不暇纷更,大抵因陋,贾谊请更官名,见沮绛、灌。孝景颇有损益,太初之后,寖以奢广。建武中兴,始从约省之制,班《表》、范《志》载之详矣。举其大要,丞相总百揆,太尉主五兵,又有御史大夫执宪以贰丞相,九卿、尚书,凡目斯治,自馀众职,咸有司存。外则刺史守令,各置僚属。若为官择人,循名责实,虽制殊隆古,亦可期吏治民安。自外戚擅权,咸以将军辅政。东都惩创,更以三司综理庶务,自归台阁。洎于叔世,梁、窦踵武,无改前辙,徒使宰相失职,三公备员。此则无治人而非法之过也。三分鼎峙,大抵仍汉之旧,两晋、宋、齐,小有沿革,无大更改,时艰政滥,尤多一时之制。元魏兴自朔野,治以诸部大人,其官名多杂夷礼。迁洛之后,甫慕中原台省位号,颇与江左殊异。梁武定诸卿之位,配合四时,置戎秩,省有馀号,其他多缘齐旧。陈氏褊小,惟循旧物。东魏、高齐,亦遵太和之制。宇文远仿周典,复置六官,制作皆出卢辨,后复多有更改。隋氏革周,复仿汉魏。然南北之际治少乱多,制度考文非由上哲,仿古未必为是,更制尤多权宜,自刽以下,无讥可也。唐太宗省内外官,定制为七百三十员,未几,已有员外置、特置、同员、正、检校、兼、守、判、知之类,寖非本制,随事置使,废置不常。举其定制:台、省、寺、监以揆事,道、州、县、镇以承流,府、槔、帅、统以治兵,品、爵、勋、阶以辨贵贱,善最以考覈而升降之。虽异三代,精密易行,亦一时良法也。中叶以后,兵兴盗起,又有军功之官,遂不胜其纷乱,盖自太宗已不能无废其法,况其后乎?故宪台之号遍于卒伍,平章之名污于戎行。极于五代,名实不复相副,昔之职任更为虚号,议者厌之久矣。国家务用安静,未暇更张。元丰更制,本《唐六典》之旧,虽名实稍正,而犹有「均中外、别流品,不如旧贯」之讥,于是去功名,增寄禄,分左右,稍有沿革。政和复建公辅,削仆射之名。靖康俄复其旧。中兴以来,虽不无损益,大概元丰之故也。然建官置吏,拟之承平,大较省矣。迩者正相名以体大臣,削左右以一好恶,亦时势使然也。孔子曰:「必也正名」。名以著实,不可不正,名存而实亡,何益先王之建官也?使官称其事,人称其官,繁简因革,特其名数,择任之意,则不可得与民变革者也。尹氏不平,《周官》以旷;宰相充位,汉制具文。魏、晋两朝弊于阀阅,元氏迫张彝之祸,乃立资格,车载斗量,亦唐中叶之秕政也。名固宜正,责实尤在所先。袭秦因隋,不改五代之旧,汉、唐、国朝未害为善治也,故详其沿革著于篇。
龙图阁学士通奉大夫尚书黄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八○、《絜斋集》卷一三
公讳度,字文叔,系出建宁之浦城,后徙婺之金华,今家于绍兴之新昌,六世坟墓在焉。曾大父讳巽,大父讳惠之,考讳仁静,皆以贤德著称于乡党。大父事母至孝。考纯厚而旷达,晚益超悟,欣然有得。止斋陈舍人傅良闻其语而异之,曰:「此非由师授而得也」。公生七年而丧母,祖母太孺人俞氏亲拊育之。始就学,聪警过人,长尤卓荦,慨然有杰出流辈、兴起门户之志。作科举业,出语惊人,其师秘书郎张渊以为似曾南丰。隆兴之元,擢进士第,寖历清贯,迄位常伯,累封亲为朝奉大夫,命服金紫,赠中奉大夫,妣沈氏、潘氏俱赠硕人。繇白屋起家,赫然震耀,为东州右族。语人物堪重任者,佥言属公。非志操逸群,岂能成就如此之伟哉!公初以左迪功郎为温州瑞安县尉。邑濒海,潮坏民田,筑塘以捍之,河行其中,盖永嘉瑞安大河之支别也。有势力者,围塘外涂地为田,而穴塘引河以溉,民哗然不平。公摄邑事,命窒之。穴者复请增置斗门,以水平为准,溢则启,否则闭,均及塘内外田。参政王公之望为郡,檄公相视。公言:「惟石冈、月井二处依山,其下有石,置斗门便,他土皆浮虚,不可立斗门。斗门既少,所泄几何。围田灌溉不足,将不顾水平而穴塘如故。塘日穿漏,则无以障海矣。窒之便」。王公初疑其说,徐悟,乃从之。邑逋绢三千疋,俾公督焉,期以三日。请竟一月,许之。乃阅版簿,责一最甚者,械之狱,得其交通黠吏,窜易簿书之奸,而告之曰:「输所负,释汝」。且许吏得自言,由是输者日至,未半月,得十之五。请蠲其馀,毋竭泽。王公悦,又从之。岁大疫,挟医巡问,人给之药,而严巫觋诳惑之禁,全活者众。海寇纵横,朝旨督捕,亲获之,而归其功于一时共事掌土兵者。止斋闻其贤,欣慕之。一日来见,未及通谒,望其气貌,迎谓曰:「君非陈君举耶」?笑曰:「然」。于是定交,若素相友善者。侍郎蔡公幼学,止斋之高弟,而齿末也,少于公十有六岁。器重其人,不以辈行为间。秩满,延止斋家塾,侍郎从之,交情益厚焉。乾道六年,循左从政郎。张秘书官于朝,数为虞丞相言公之贤,将用之,以议事不合而止。差充处州州学教授,未至,丁继母忧。淳熙三年,差分教隆兴,寻两易平江府府学教授。吴地虽繁会,而教养疏略,士风不竞。公首葺二斋,择有志者居焉。弦诵有程,讲说不倦,或延之坐上,或亲至其肄业处,为谈经理,设疑叩之,各述所见,为之折衷,日有开益。来者滋多,增葺而容之。比终任,所葺殆遍吴中,士子始深于义理之学,经公指授,皆为善士。十二年,改宣教郎、知秀州嘉兴县。值岁亢旱,日视诸乡高下,察其得雨早晚,博咨于众,具得其详。州县每以八月听民诉旱,及按视之,刈穫已竟,不可复考。公请于郡,先一月受词,不旬日即遣官巡行。又以素所闻者参验之,于是蠲放皆实。时孝宗在御,留意民瘼。枢密罗公点为常平使者,手书问公所以为旱备,公言:「救荒无出劝分。米价翔踊,谁不爱惜?中产力薄,何暇及人,所以皆不乐从,名劝而实彊之。今虽旱甚,而下乡犹有熟者,愿假常平钱五万缗,籴米三万石。自冬徂春,米贵已甚,粜如籴价,非甚勿粜,以充常平,无科扰之害,而有赈恤之实,民获其利,而官无所亏」。罗公难之。公乃悉召富人,酌其资力,动以诚意,勉其推己及人。至兴发,则又量地远近,为粜先后;多寡劳逸,均平无颇。是岁,劝分所粜及献助所给,凡为米三万二千石,给居三之一,减价于市亦三之一。公每病数十年来,州县救灾,类不满人意,精思方略,至忘寝食,经画精详,纲目具举,侵欺乞取之弊,革之殆尽。旱之始作也,亟使人籍生齿以上,合济粜之数。又择乡豪寄居及向来考覈之不实者,许釐正,既详且密,而后县官考焉,又不实,则罚之。其堤防曲尽如此,同僚犹有疑其侥倖者,公命取其籍,令受粟者自诵其家之丁壮老弱,男女岁数,无一不合,疑者乃服。患差役之多讼,因旧法而变通之。坊郭户充役于某都,而别都增产者,不许辄改乡村户。自狭徙宽者,役于新处,则狭乡常有役户,不偏聚于宽乡。又保正、保长以通差为便,或都内无以充保长,则选于曾充保正者。及充保正,则理往日催科之劳,以足今役月日,务通人情。既以告罗公,遂自行之。为政三年,大得邑人之心。十六年,光宗嗣位。九月,有旨令赴都堂审察。十月,监登闻鼓院。绍熙二年五月,除国子监主簿。面对言:「自古人君,莫不因所遭之时,而观天下之动。今以东南凋瘵之民,奉王业于一隅,事体日开,国力遂屈。宴安江沱,崇饰华靡,风俗日以浮薄,士大夫日以偷惰。中原土宇,沦于强敌,祖宗陵寝,隔在异域,岁月既久,雠耻寖忘,此陛下所遭之时也。而为治三年,未有端绪,朝夕所行,不过乎中外除目,州县期会而已,岂大有为之事业哉!臣愿乘时赫然,昭明圣志,以示天下,使小大之臣,各展所长,以应陛下之所为」。其二言:「生民之力弊于兵,天下之势屈于兵,故本朝二百馀年,虽全盛如庆历、嘉祐,有司犹患财力之不给。自驻跸江南,版图仅存天下三之一,而财赋之入过于熙、丰,兵费居十之六。高宗偃兵息民,而无休养之功;孝宗恭俭节用,而无富庶之效。朝廷朝夕讲求裕民之政,而无名科歛,不可蠲减,茶盐榷酤,日求增羡,皆兵之为也。必欲救天下之患,使稍循古制,莫若复唐府兵。府兵废已数百年,固未易遽复。天下募兵几五六十万,亦岂易遽罢。莫若修复屯田,以渐图之。自今募兵,有阙勿补,收其衣粮,稍给屯兵,授之田,复其税,教以耕战。以二十年功力为之,募兵老死且尽,而吾之府卫立矣」。其三言:「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以广记备言为体,观者每患其繁,乞选命诸儒,节录以进。盖艺祖入京师,市不易肆,平五彊国,尽收天下生杀予夺之权,其神谟圣略,至宏远也;仁宗天覆地载,四十二年,其仁泽在人心,至深厚也;神宗厉精为治,整齐法度,为子孙万世之业,其立纲陈纪,至精密也;自王师既平河东,遂征燕蓟,而边疆始扰;自东封西祀,用度寖广,而财计日屈;自绍圣至崇宁,小人倾君子,而国势遂移;自宣和至靖康,金人乘中国,而国势益弱。凡此皆系治忽盛衰,当知其所以然者,深求列圣之迹,精察义理之会,则操纵取舍,皆有楷模矣」。上深然之。公又乞令侍从讲读官反覆议论治忽所系,上曰:「读书须与人激扬,义理乃见」。遂取《长编》于国子监,又取诸秘书省,令经筵节录。上始闻养兵之费,嗟叹良久,令条具屯田、府兵之便,公申述十二篇上之。又言:「国家向来彊盛,垂百五十六年,古所未有,一旦兵革之祸,亦古所无,皆非偶然者。惟陛下留神考察,明于祖宗立国之大意,体统既正,庶事何患不理」。三年七月,迁国子监丞。上久不朝重华宫,遇过宫日,辄报免。一日,将恭请两宫置酒慈福,至日中而辍。又一日,将诣重华,有司奉车,宰执、侍从扈跸,卫兵巡徼,日曛而竟不出。公上疏谏曰:「陛下之事寿皇,犹嘉王之事陛下也。嘉王日当朝谒,忽无故历时而不朝,陛下能不怪其然乎?不朝既久,忽欲趁赴朝参,班定而不果入;又欲置酒宫中,席设而复不至,陛下能无怒乎?陛下勿谓事亲尽情而止,何恤人言!人子晨昏定省,本不可一日离左右。独以异宫之故,车驾不可数出,姑定为一月四朝。其将朝也,固宜中宵而兴,鸡鸣而出,幸于一睹慈颜,少侍饮膳。今乃至四五十日,阙焉不朝,爱敬之诚,于何而见?而曰能尽其情,可乎」?其开导明切如此。四年八月,除监察御史。首论:「御史之官,天子之耳目也,自古为重,至本朝尤重。危言鲠论,无日无之,直节英风,至今凛凛,所以二百年间,无内奸,无外乱。近者台谏不得其职,乃至于踰月而不见,连章累牍,入而不报者。祖宗本患中书之重,能壅天下之事情,故设台谏之官,纠中书之阙失。今欲自行圣意,尽遏言官,有如奸臣以济己私。弹击不从,论列不听,则谤议萃于陛下,而奸利归于中书。主权寖移,私党寖盛,而朝廷轻矣。履霜坚冰,渐不可长,臣之所甚忧也,故首为陛下言之」。会寿皇服药,上阙于侍疾,公言:「寿皇圣性严重,父子之间,未免责善,然本出于亲爱。陛下自为诸王时,恭敬祇恪,至今犹然,此乃孝敬之德。两宫本无疑阻,直恐奸邪之流,不识事体,交乱其间,遂致太严而不相接,太惮而不敢亲。陛下诚能入侍左右,尝药视膳,共为子职,则前日蕴蓄不通之情,不俟终日而尽解矣」。时有旨,殿帅将兵三千人,教阅禁中。公奏:「近者星变,其占为兵,乞寝此举,以应天戒」。不报。公遂言:「道有本末,事有先后,无非事也,而莫大于事亲,莫严于事天。臣所以恳切言之,而迂愚无取,不足以感寤,遂使陛下有不用台谏之名。臣不敢久居此职,求一外任」。再疏,不许,寻罢内教。公以会庆节甚近,虑上复不出,乃建调护之请,愿先遣宰执至重华宫,具言陛下思慕之意,寿皇圣情涣然冰释,然后躬率百官,奉觞上寿,则两宫交欢,天下庆幸。上乃谕葛邲等,如公言。时谏官已有攻邲者矣,邲私谓其客曰:「上调护之语,未必诚然」。公遂劾奏:「邲敢肆诋诬,谓陛下为不诚。原其情状,得非与群小之交乱者相表里乎?邲阴结此辈,事皆有迹,若不亟去,奸朋相应,圣心愈疑,则过宫未有日」。又曰:「今太白荧惑失次,黑祲亘天,衡岳山摧,剑门峰坠,行都地震,有声如雷,皆变异之大者。推其日月,实当邲独相之时,望速罢免,以答天意」。时台谏交疏论邲,无虑数十。邲虽屡乞罢政,而未能决去。公谓:「本朝故事,大臣被劾,虽人主恩意隆盛,终不敢留。邲阴有附托,将要陛下以逐言者。纪纲所系,利害非轻,惟特发英断,去之勿疑」。邲由是罢。蜀吴氏世领兴州,积威难制,屯兵皆在剑阁之外,岁自嘉、泸诸州溯流漕粟以饷之,率用钱万五千而致一斛,民力大困。是岁挺死,公奏乞合利州为一路,置安抚使于兴元,使尽护诸将,平居则兵权散主,缓急则专责统帅。成都、梓潼,相为唇齿,谓之东西川。今宿兵剑北,东西川荡然空虚,宜稍徙兴州、兴元之兵于剑南以实之,使足制剑北。罢成都制置为安抚,与潼川安抚皆兼节制之任。兵屯既分,岁减馈运三之一,则蜀民稍苏矣」。五年正月,公又言:「闻有旨趣吴曦赴阙,曦饶于财,来必大纳贿,求袭挺位。挺之殁也,朝廷可收数十年寖失之权,若又授曦,非二十年不可复取。乞下臣前疏,与大臣议之。如猝难尽行,则速置兴州都统,渐分兵柄」。上与公往复议论良久,乃从其言,以张诏为之,而兴、利置帅,无敢任责。后曦竟领兴州,寻以蜀叛,于是咸伏公先见之明。公尝因对,进《仁皇从谏录》,且言:「仁宗以朝政付中书,而公论在台谏,故大臣不敢行其私,而政事罔或不理。陛下温恭宽厚,兼覆天下,有仁宗之仁。事无钜细,责成二府,而台谏切直之言,靡不嘉纳,仁宗致治之要,亦既得之矣。然直虽不拒,而忠亦未能尽从,朝纲寖弛,主势遂孤,宜防其渐。伏惟鉴观此录,体之于身,其如仁宗者益勉之,不如者务去之。参之于事,合于庆历、嘉祐者增益之,不合者亟更之,则圣德日新,庶政日美矣」。时监司守臣案发赃吏,朝廷罕所施行。公奏:「艺祖患赃吏侵渔百姓,故明法以禁之。世寖承平,尚恩用宽,始有贷死免刺之比,然艺祖之法,未尝一日废。今迹状著见,而典宪不施,遂使奸贪无所忌惮。甚者邪险相倾,劾词交上。臣以为皆当鞫治,究见其实」。是岁江浙饥,诏给宁国府米五万石,信州三万石,充赈粜。公以为两郡歉甚,民间枵然,岂复有钱可籴,乞直作济散。太平、池、饶、衢州、广德军、诸暨、嵊县皆以饥告,而未闻兴发。宜亟选朝士忠信可倚者,巡视江浙,考察官吏,奉行荒政,能否勤惰,具以名闻。如一郡中有一二县旱甚,一县中有一二乡旱甚,皆许拨桩积米,以朝命济之。又言:「一二年间,国势摇动,今兹不雨,安危存亡系焉。陛下既不自忧惧,而二三大臣又不为陛下忧惧,不知谁当任此责者。昔周成王时,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成王悔悟,天雨反风,岁则大熟。乃知天人相与,止在目前。若陛下下诏罪己,大臣格王正事,必能感召和气,盈尺之雨,可销万忧」。既而有诏祷雨,是夜风雨暴至,顷之而止。公言:「天道甚迩,本易感通,而所以未能滂霈者,由陛下未极忧畏之诚耳。夫隆父子之恩,正彝伦之叙,宴饮佚游,务从稀简,缁黄伶优,尽令止绝,节冗费以裕民力,惜名器以重天位,皆应天之实也,愿陛下力行之」。时内侍杨舜卿、陈源、林亿年离间两宫,台谏同班奏事,论列其罪,上目公,公言:「群小闇于义理,不独逢迎陛下,意皆有所蓄藏。源、亿年旧尝不得志于寿皇,而舜卿为之谋士,此三人者,今日之祸根也。臣闻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今人人皆议圣德,惟陛下加察」。因力陈本朝宦官之祸,覆辙在前,不可不戒。上曰:「寿皇自有左右亲信之人」。公曰:「岂非离间者耶」?上曰:「然」。公言:「所谓离间者,亲见其事耶,抑得诸传闻耶?若得于传闻,岂可不审」?是日,上意几悟。后数日,公又言:「唐肃宗谓李辅国曰:『上皇慈仁,岂应有此』?辅国曰:『上皇固无此,其如群小何』。辅国不自以为蔽惑肃宗,而反谓高力士辈谗间明皇,肃宗不悟己之左右为奸,而反疑明皇之左右离间」。盖为舜卿辈发此论也。先是,公连疏乞归养,不许。谏既不行,复言:「以孝事君则忠,臣亲年八十,菽水不亲,动经岁月,事亲如此,何以为事君之忠」?盖借己为谕,冀以感悟上心也。仍报不允,乃御笔也。时上于台谏论事,少所省阅。公因辰州蛮猺之扰,劾奏守臣林洪,乞罢之,随即报可,简眷非不厚,而调护两宫,不无捍格,公深愧焉。遂出修门,申省乞罪言职,谕使仍旧。奏:「本朝故事,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当去。臣惜道义过于宠禄,畏公论过于刑诛,理难复入」。寿皇升遐,上久未执丧,公言:「陛下与寿皇,生死永隔,孝养无及矣。宜即诣殡宫,擗踊哭泣,悔过念咎,犹足以尽送终之礼」。不报。今天子受禅,始奉诏复入。时浙西、淮南苦旱,浙东被水,公言:「淳熙丁未岁,江浙大饥,四方奏请,朝上夕报,发廪捐赋,无请不从。计朝廷所发,不过三四十万石,安能尽给。而所为不至于流徙者,心知天子之忧轸下民,足以凭藉,故宁忍饥就死,不敢自弃,分多均寡,以俟岁熟而已。今陛下初即大位,有仁圣之德,而未及著见,必将于是发之。乞下三省,检照诸路所申全伤之处,下户夏税,并与倚阁,已输者理为来岁之数,秋苗亟为检放。令诸路常平司会计钱米,以待赈济,出内帑数百万缗,以行初政之仁。天下闻之,孰不鼓舞,与其他小小施惠,殊不侔矣。不然,四方习知寿皇故事,妄谓朝廷恤民之政不逮乾道、淳熙间,为圣德累大矣」。八月,论镇江守马大同以苛刻著,平江守雷潨以纵弛闻,皆不可推行赈济德意,劾奏罢之。丞相留公颇贤此二人,闻之不悦。枢密罗公旧尝偕诸司,以公为荐,既执政,乞避之,上不许。丞相请许之,除两浙漕,命既出,覆奏更之,除公右正言。先是,宪圣因光宗御笔有倦勤之语,欲命上履帝位,大臣揣知其意,而不能自达,以知閤门事韩侂胄后族之姻也,密令奏禀。侂胄遂自以为功,邀求节钺,留丞相抑之。丞相去国,侂胄知公尝因论奏不合,意公必挤之,公语同列曰:「留公已去,挤之易耳。长小人声燄,可乎」?侂胄自是亦不乐公矣。出入宫禁,弄权植党,有陵驾当世心,公忧之。九月,具疏将乞对,侂胄微闻之,遽请御笔,除公直显谟阁、知平江府。公一再申省力辞,其二云:「祖宗朝,人主虽独断于上,而天下事必由中书,小事则进熟状,大事则议定禀旨而行,未尝直以御笔裁处。崇、观间,蔡京当国,始挟主威以制天下,凡所施行,必请御笔,可为深戒。近者台谏、给舍屡有更易,中书无所参预,御笔寖多,事势烜赫,实骇观听。因欲三两日间,求对清光,论奏其事。俄有平江之命,复以御笔行之,某虽有列于朝,未尝得望威颜,而两旬之间,既骤用之,忽遽舍之,恐非明主待士大夫之体。借曰繁剧之地,不可阙守,亦宜谋诸大臣,选择以往。遽辍谏官,谁实使之?止缘排故相者未快其心,冀某为助,某方顾惜大体,不欲推波助澜,遂忤其意,以至于此。大藩华职,谁不欲之,顾不由于中书,而由于近习,义所未安,谨不敢受」。丞相赵公见之,袖而入言于上曰:「黄某再辞平江,乞垂睿览」。置诸坐侧而退。公归志已决,固请养亲,许之,诏以所除职主管冲佑观。十月,起知婺州。庆元元年五月,知兰溪县张元㢸以赃得罪,言者以是咎公,降直徽猷阁罢。二年七月,复领旧祠,因任者三,权臣素严惮之,故终其身不复敢加诋,公亦不为所怵。嘉泰二年,复直显谟阁、知泉州,以亲老辞。进宝文阁,奉祠如故。旧尝买地于会稽之东郭,本玄真子故宅。凿池筑堂,榜曰遂初,环以名花修竹,深衣幅巾,挟策吟啸,陶然自适,故学者咸称遂初先生。又爱上虞之小江风景秀美,前对东山,多王、谢遗迹,康乐山居在焉,买山其间,岁自故庐一再至东郭,往来必憩焉,累日而后反,又自号小江钓侣。海内人士仰公名节,佥曰:「他日群阴衰熄,正人复用,公其首也」。咸属望焉。开禧元年,丁中奉公忧。三年十一月,韩侂胄诛。嘉定元年正月,有旨召公赴行在,公以疾辞,又以年过七十乞致仕,皆不许。入对,首论:「天下之势,贵静而恶动。国家二十年间,变故迭兴,灾孽屡作,兵革暴起,旱蝗相继,权臣内讧,骄将外叛,皆非安静之势。几跌而遽起,频危而复安,天心之孚佑至矣。愿益尊有德,听哲谋以定国论,酌古今、合内外以正大体,止事端、重名器以息人心,贱货贿、斥奢淫以美风俗,存名义、察理势以应敌情,表循良、去苛暴以固民志。君懋其德,臣务其业,上下儆戒,日谨一日,庶几群动尽息,俟天命之休复」。又言:「陛下即位之始,首擢臣为谏官,未一月,忤韩侂胄而罢,今十五年矣。臣实病,不能朝,念往者未尝得望穆清之光,故扶拽此来」。上曰:「卿去国久,得复至此,相与扶持,甚善」。公奏:「陛下居嘉邸时,黄裳为翊善,彭龟年为直讲,臣尝言于先帝,乞为陛下置讲读、记、友等官,左右前后,不厌正人之多,先帝未及施行。今东宫既建,愿考本朝典故,精择方正博闻之士,自师傅至于中书舍人,皆使备官。臣闻陛下龙飞,裳、龟年翊赞之功为多,必能记忆」。上曰:「然,皆贤人也,可惜皆已致仕」。公曰:「二人若在,今日复睹天日清明,必朝夕在陛下左右」。上首肯。公又言:「本朝给舍、台谏,庆历、元祐时实赖其力。始变于熙、丰,再变于崇、观,三变于绍兴,至于侂胄,假弹击以惑主听,托缴驳以益邦诬,则流风馀俗,靡有遗者。今更新大化,扶植忠贤,愿知庆历、元祐之所以得,熙、丰、崇、观之所以失」。上嘉纳之。除太常少卿,寻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初,王师北伐,取泗州,既而弃之,拔其民南徙,涟水人李全,与其孥来归,赐名孝忠。既复议和,敌约归濠、梁三关,求侂胄首,且欲得李全与其家及泗人之在本朝者。公言于庙堂,谓:「今之议者,动称国势方弱,难与敌争。窃以为天子无失德,诸贤相维持,转弱为彊,夫岂无术!诚使合义理,顺人心,酬应无不当,则气势恢张,虽弱必彊;远义理,逆人心,酬应失其节,则气势销沮,虽彊必弱。甲申议和,唐、邓、海、泗皆以还敌,则今日关要,濠、梁自应归我,不足为恩。函侂胄首,古无是事。李全决不可杀,泗人决不可还」。时庙议已定,莫能用也。自去岁之冬,至今年春夏,不雨,间有之,亦不通洽。四月癸巳,有旨幸太一宫明庆寺祷雨,是日雨作。越二日,雷雨交作,乘舆既出,雨倾如注。公上奏称述感格之美,因以为戒,谓:「雨虽通济,已为后时。螟蝗翅长,渐能飞动。若天心孚祐国家,则有反风起禾,螽蝗相食故事,变化亦不为难。惟陛下常尽此心,恭承天意而已。不然,当此大坏极弊之后,旱忧过于敌国,蝗患深于寇攘,《云汉》之诗所谓『大命近止』,非细故也」。六月,除权吏部侍郎,兼修玉牒官,升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公入谢,奏称:「江南立国,且八十年,始以金人内侵,兵挐不解,故竭东南民力以应军须,至于今日,民穷甚矣。愿因天子恭俭之美,当敌国休息之际,取八十年暴赋横敛而宽减之。异时淮甸屯兵,常欲自耕,患豪占者众,而无其地,今因流民遗业,检覈得实,斯可耕矣;巴蜀饷军,常苦道远,今乘吴氏之败,而行臣前所陈分兵之策,斯不远矣。此皆已至之机,不可失也。昔高宗渡江,兵不满二千。今合吴、蜀之兵三十万,而州县厢禁土军弓手又三十万。中产之户,十养一兵,以六百万户养六十万兵,国安得不蹙。若减兵五万,为钱五百万缗,减兵十万,为钱千万缗,则赋敛之重,皆可渐省。内帑之别供,朝廷之封桩,不靳而时出之,则茶盐酒税取赢已甚者,亦可渐减。民宽则国富,非府藏偏聚之谓也。古者有战兵,有守兵,战兵之数甚少。艺祖选天下精兵,教于殿庭,张琼将之,万人而止。夫不务精而务多,不蒐不练,望敌辄奔,前日之事,可为监矣」。上随语酬应,公遂论本朝专任宰辅得失之效:「仁宗用吕夷简、杜衍、韩琦,皆专任也。而此三人者,皆贤相,虽专任之,而不敢自专,必引天下之贤人君子,布之朝廷,各任以事。元祐之用司马光也亦然。神宗之用王安石,徽宗之用蔡京,亦专任也。安石迂僻自用,故误神宗;京奸谀蠹国,卒致金人之祸。高宗之任秦桧,专矣,而险毒害正,天下多故。高宗收还威柄,而后复安。陛下前日用韩侂胄,亦专矣,而败坏天下,至于不可支持。今威柄复还,正与高庙同。高庙末年,宰执常兼任,欲其协和,同济国事而已。愿陛下更留圣意」。又曰:「给舍、台谏,人主自用之,则威权在己。或臣下得而用之,则威权去矣。侂胄所以能奔走群臣,无不附己者,由给舍、台谏用舍之柄在其手耳」。上皆然之。铨法,进纳人年二十五以上,试中方许注阙。开禧用兵,诱豪民助边,许与荫补用,且免试。公奏:「官自簿尉而上,为治人而设,直以钱得之,有亏国体。乞遵用孝宗诏书,惟歉岁出粟赈济者,听补官,其铨法并从旧制」。二年正月,公以疾连疏求去,除集英殿修撰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上躬御宝墨:「黄某顷居言路,首论权臣,直谅老成,朕方眷用,力求补外,宜有褒升。可特除宝谟阁待制」。七闽重镇,在昔率用钜人,罕亲细务。公始至,讼牒千馀,吏请委官属,不许,随事裁决,旦及日中而毕。予夺轻重咸当,人情大悦。闽为士区,公一切待以齐鲁之俗,故士大夫益自重,而民亦耻犯法。论者称旧帅陈正献公正大有体,公实似之。是岁江淮荐饥,金陵尤甚,盗发濠、楚,朝廷患之。以公威望夙著,十月,进龙图阁待制、知建康府,兼江东安抚行宫留守、江淮制置使,辞不获命,过阙请对,言:「盗贼固所当急,饥民尤不可缓。若饥民不能全活,则盗贼得以为资。赈恤之令,所宜速行。兴发之请,亦宜速应。国力固不可使屈,民心尤不可使离。与其后而无益于事,孰若早而能全其生。今事势已亟,米运难待,积粟藏镪,不可不发。安固民心,使知尊君亲上之义,销弭寇盗,使无扇摇结集之忧,此臣之至愿也」。又言:「江淮命使,正欲表里形势。州郡奏请朝廷施行,务在关通,使血脉相应。若所部敢有狃习故态,茍简轻蔑者,容臣奏劾」。上并从之,锡带以宠其行。二年正月,公至建康,僵殍相望,室庐半空,官司科粜,虽稍输送,未免苛扰,公悉罢之。精思所以救民者,具有成式,面授郡县官,俾躬其劳。又请于朝,选置官属,以分董之。诚心恻怛,约束坚明,人皆乐为尽力,无敢欺者。穷阎委巷,山巅涧曲,家至而人抚之,病者予药,亡者瘗焉。异时抄录不亲,多所遗落,勺合小惠,仅活朝夕,日日伺之,他业遂废。公既尽得其实,仍并给之,得以自营,其利始溥,活饥民百六万八千三百馀人,厥费钱以缗计四十六万有奇,米以石计九万五千有奇。流民仰哺于官,布满僧舍,而来者不绝,又收养之,置场十九,被其惠者滋众。时商贩不通,米价甚贵,虽有主业之家,不免艰食。公命发廪平之,且以帅司招籴盐钞,下元估三之一,诱致米商。又念赈施催科,不应并行,钱十五万九千八百馀缗,米四万四千五百馀石,并停勿催,寻奏蠲之。比三岁,蠲阁缗钱凡七十万。郡境西接当涂,横山、郁山,群盗所聚,私立名字,剽掠行旅。公初至之日,有盗夜劫城东居民,列炬啸呼。越二日,城南盗作,亦如之。发于仓猝,观公设施,或不能制,将肆其毒。公赏厚而信,不日禽之,继禽横郁之盗,诛止渠魁。奏援龚遂渤海故事,宥其党与,俾复田里。数月之间,民气和豫,境内清肃,田夫野老,相率拜庭下。既立公祠,且家绘其像尊事之。语留都之政者,咸曰:「刘忠肃公之绩,今无愧焉」。然公兼制三路,安危休戚,所关尤广。往时淮甸救荒,非缓不及事,则微而无补。公檄任其责者,面戒之以无蹈前失,推诚恤民,乃克有济,自是无敢不恪。初,盗发盐城,郡守欲捕,而帅欲招之,议久不合,贼遂得志。及县镇被其虐,帅司始出兵讨之,遇贼辄溃,贼愈猖獗。有诏许其自新,惟凶渠不贷。公至,即班布之,且推广德意,开谕首恶,能束身自归,当为奏免诛;若怙终不服,有能杀之者,与推恩。时主将恃功骄恣,偏校多故群盗,阴与贼通。贼虽约降,实款我师,欲乘官军之懈,四出为暴。公乃督厉诸将,以平荡为期,用命者厚赏,连战皆捷,遂分淮西兵戍定远,以扼其西。又令淮东盐司募兵,使以生力出战,给之粮仗。贼气寖夺,其酋卞整以千人降。而公所布赦令始达山阳,守臣即遣四辈,揭大旗入贼巢谕之。渠帅胡海将降,别贼沈刚拥众袭之,海死,将校得其首以献,馀党饥疫,官军乘之,于是解散。公请于朝,凡良民之为贼诱胁者,并贷前罪,归业之后,敢雠杀者,以杀人之罪罪之。分遣官属抚定扬、楚、泰、高邮、盱眙五郡,归业者五十二万八千馀人,给钱三十九万三千馀缗,米二千七百馀石,瘗遗骸以二万计。自中兴加恩淮甸,宽其租赋,岁下展免之旨,而州县以财计不充,履亩计粟,谓之撮课。朝廷尝蠲放矣,或欲于不经残破之地,自行催理。公以为师旅一兴,科敷抑配,均出诸郡。兵氛既解,旱蝗相续,饥民犹未苏也,又可并缘征求乎?屡言于朝,申明明主美意,且移书属郡,告戒甚切,以明其决不可复取者。濠、楚再创,于垦辟未广,公尤加意安集,贷以种粮,既复蠲之,比公去镇,又奏免撮课一年,始终保护,惟恐吾民不安其业。初,金陵遵奉朝旨,通明淮甸,铁钱隐不复见,商旅惮于折阅而不通,细民艰于经营而坐困。公锐意罢之,乃密察廛市,默计多寡,昭然见其事情,遂发米以籴,而许籴者纯用铁钱,所收略尽。又出铜钱楮币易之,未三旬,铁钱屏迹,铜铁流布,人以为神。开禧之用兵也,流民奔迸,权臣令部使者厚赀招募,而与之约,不征行,不教阅,惟欲捍卫乡井,事已即散,号雄淮军,几十万人。和好既通,其存者尚众,改刺武定,分屯淮右者三万人,又刺忠勇,别屯巢县者三千人,岁费缗钱四百馀万,米斛三十馀万。朝廷惮于重费,深欲纵遣。其人本皆耕农,事定亦思归,而士大夫疑畏不能决。惟公与庐帅李郎中大东、淮西宪傅郎中诚协谋定计,又遣官属博采帅宪及主将之论,密察军人愿归之情,皆审知之。乃奏请命其将佐以官,使不失职;愿归者,人给钱四万,复役十年,有田者先归,无田者继遣;不愿归者,仍隶尺籍。滁阳三军,曰督府、敢勇、效用,亦皆一时招募,其愿归者,并纵遣之。明年,互遣郡丞抚存赈恤,田里生聚,无失业者。然公不自居其功,力荐帅宪于朝曰:「臣所以得效尺寸者,实惟大东之条画明备,诚之议论简切,臣所据依以从事者也。愿赐褒擢」。其推贤逊能如此。四年正月,诏以职事修举,进宝谟阁直学士。公笃于仁政,增养、济两院,以安穷民之无告;益南北义阡,以葬死者之无归;大江津渡,薄其征税,缮修舟楫,以利民涉;海舟剽劫,精选偏校,严于遏绝,以肃江面;秋苗之输,无或淹留,乃得自洁,以防侵刻。此皆金陵之美政也。是冬,更定楮令,金陵得新会三百万。公谓楮币不通,至此极矣,不可以不变。若惟以新券一易旧券二,人皆能之,恐非朝廷轸念留都之意。乃遣官僚巡问闾里,谕以朝廷本旨,惟欲便民,使咸晓然无疑。且悉书所藏多寡,许易于官,而示之均;发铜钱,兑如朝旨优润之数,而示之信。随苗输钱,听以旧会一千五百当新会一千,以优农民,期令新会散于细民,使得展转相易,以便裨贩。委曲周至,上尊君命,下为民利者,如恐不及。金陵军民杂处,舟车辐凑,米麦薪炭醝茗之属,民间日用所须者,悉资客贩。商贾逆知旧会将废,人所不惜,骤增物价,以术笼之,米麦一旦绝市,旧会无所售。公急救之,发官米三万石,下旧直之半,许民以旧会赴籴,招米商平其价,而粜于官场,所得旧券,易之以新,大略如前日所以收铁钱,救饥民者。及其他物价,种种裁定,人莫敢增,视旧或反贱,至于今赖之。仪真商旅所萃,山阳屯兵,安丰互市,事关边徼,敌国所觇,皆以新会给之,由是四境通行,自金陵始。民有诉交易违令者,公诘曰:「汝何自知之」?曰:「吾与之为契券,算陌折阅」。公曰:「乡民何知,汝设此陷之。恐喝不从,则诉于官耳」。词屈,杖之。自是良民谨守新令,而奸猾无敢告讦。迄公之去,鞭背估籍之法,未尝辄施。公当世儒英,而练达时务,尤详边防利害。其论屯田,大略祖晁错、何承天、李泌之说,平时藏富于民,缓急各自为守,练卒务精,不贵其多,则国势可安而民力亦裕。非若世之计田敛粟,以求目前之效者。边郡或以是叩公,公报之曰:「人授田若干,免其租调,自食其力。暇日稍习蹶张,令足自卫。凡田率从官给,旧有私田者,增及其数而畀之,过其数者勿减。丁壮数多,犹有馀力,别给之业,即古所谓馀夫也。择高燥之地,为营五六处,每处三百人以上,至于千人,室庐联比,情意亲睦。益以桑麻果蓏之区,沟洫布列,广深如式,以资灌溉,以设险阻,使与城郭相应。营立于内,田周其外,环以大濠,塞下无复旷土,则田租之入,在官在民,皆足以实边矣」。时刑寺所下奏案,重囚当论决者十三人,公覆视之,则二人罪状不著,当贷其死,于是停决,上奏:「罪疑惟轻,前圣明训。本朝著令,杀人无證佐者,皆许奏谳,多得原贷。盖失不经,不过枉有司之法,而杀不辜,则将为盛德之累。愿从仁圣,丐此二人」。于是俱免。常以牧养之寄,守令为先,安集之始,尤当注意。故凡有学行者,有材业者,有用违其材而当别任以职者,有绩效已著而犹未见省录者,悉以上闻,率如其请。公益以为己任,人望所归,推挽不休,每曰:「无报,惟有此耳」。虽识鉴高明,而卑谦自牧,广咨博访,择善而从,以故大得宾僚之助。在金陵三年,日益整暇,则与其属登览江山,访求六朝遗迹。即王逸少、谢安石悠然遐想之地,创治城楼。又以卞骠骑之藏于斯也,辟忠孝堂,栋宇宏杰,景物呈露,遂为此邦伟观。晋元帝故有庙,公复新之,以嵇侍中绍侑坐东房,王丞相导、谢太傅安配食西房,两庑绘从祀刘司空琨至陶彭泽潜三十有二人。又葺卞祠,严像设,刘侍中超、钟将军雅并侑,以旌清溪三贤死事之节。作《通史》,仿《春秋》葬刘子例,书谢公卒葬,以表抗温却秦、再安晋室之功,皆所以兴起人心,扶助风教也。公雅意岩壑,加以上气之疾,怀思故乡,引年之请,至于十上,累诏不允。五年十月,以礼部尚书兼侍读召,再辞,诏趋入觐。公论:「艺祖垂子孙万世之统,一曰纯用书生,二曰务惜民力。列圣承之,以为家法。乃自狂儒盗权,标立名号,斥逐忠良,于是儒生废放,源流不竭。愿以广大并包为心,以长养成就为事。自古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其所谓贤道德之士是也,其所谓能材艺之士是也。故必以修身善行为端本,以尊君爱民为专务,以《诗》、《书》、《易》、《春秋》为典法,以仁义礼乐为实用。重廉退,崇节义,抑轻锐,禁利口。四五年间,庶几后生小子日就作成,人材辈出。艺祖取民之制,仅使足用,馀散州县,以苏凋瘵。建炎用兵,江南川蜀,增取之数,无虑数十。兵既息矣,合还之民,而有司反利之。其不能收拾,委之污吏奸人者,不可胜计。愿专以休养民力为本,以撙节冗费为急,其增取甚者,渐斥还民」。上纳其言,仍奖之曰:「江淮清晏,卿之功也」。公谓尊贤使能,俊杰在位,省刑罚,薄税歛,孟子所言万世不易之常道也。今日惟宽裕民力,可以祈天永命,此时务之最急者,故数为上言之。公之为制帅也,朝廷将城滁阳,命公考订。公奏:「淮南自古号为战场,其戍守有常处。辽旷空荒之地,不复经理,得閒则使人耕作,有急则弃捐而去,不为久居计。今为郡十有七,若皆筑城郭,则皆当固守。常时论将不能以一二数,今日安得如是之多乎?况滁阳有古罗城,西南与山寨接,亦足守禦。附城聚落既众,为关城以域之,吾守罗城,关城虽虚,贼安敢入。假令攻城,吾引山寨之兵,表里夹射,贼安得至。其或安坐不攻,吾居山上,视贼动息,日攻而夜扰之,彼亦吾虞,岂能暂安乎」?其言坚确,故未果筑。及是,边郡争言筑城之便,功役繁兴,公言于庙堂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舜咨十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此帝王制中外之上策也。今若增筑江南,珠联棋布,非十馀万兵不可守,形势易格,事机难周,一城失利,百城皆耸。昔韩欲弊秦,使郑国献凿泾之策,秦人觉之,国曰:『渠成,亦秦之利』。乃卒凿之。今日之筑城,安知不为他国之利乎」?虑之既熟,故持是说不变。上注意方深,天下亦望公得政,而数以病在告。九月七日,入侍经帷,读明皇开元末用李林甫,斥张九龄事,奏曰:「此唐室治乱之所由分,愿陛下退朝之暇,更反复之」。上曰:「朕方赖卿辅佐朝廷」。是晚疾复作,固乞归,三请,乃除焕章阁学士、知隆兴府,辞,改提举玉隆万寿宫。比归会稽,几月而病益侵,遂致其仕,除龙图阁学士。十月己酉,公薨,天下识与不识,皆痛惜之。享年七十有六,积阶自改秩九迁为中奉大夫,爵新昌县开国子,食邑六百户。遗奏闻,赠通奉大夫,官其后如格。公体貌魁硕,德宇凝粹,言动有矩矱。为儿时,俞夫人命日事大父,或值假寐,则鞠躬端立以俟,久而益谨,人皆异之。俞夫人性严,罕当其意者,独能顺适,得其欢心。事中奉公,左右无违。奉继母如实生己,雍睦无间言。中奉既饬家事勿复关白,具图籍,立规画,井井有条,以授诸弟,有无出入,因不复问。公官中都,中奉时就养焉,性不喜纷华,率未久而去,公心慊焉。不知宦达之荣,而以不得朝夕亲旁为恨。直道不容,排斥而归,杜门屏居,不以时不我用为戚,而以得日侍庭闱为欢。执杖履,奉尊斝,往来溪山间,爱敬交至。中奉天年考终,公亦年几七十,执丧哀毁,一遵古制。尝取《士丧礼》,设为问答,酌其可行者,以授子孙。郊恩,先奏弟庑,洎诸弟皆以场屋自进,始命长子以官。睦姻念旧,周恤难阨,始终不衰。事君如事亲,造次不忘,虽家居,闻朝政之美,喜不能寐,否则忧形于色。平生澹泊,一室萧然,无耳目之娱,独嗜书,至老不倦。时时诵习,且手抄之,日有程,虽官事纷沓,不废。自六经、百氏、天象、地理、礼乐、官名、井田、兵法,莫不研究。交友皆天下名士。讲贯日新,停蓄充溢,义理所在,必极精微,毫发有疑,昭晰乃已。蚤以经济自负,当孝宗时,每曰:「吾得一见足矣」。光宗初政,一言契合,所请节录《通鉴长编》,虽讲官以为繁重而止,帝终不忘,屡形圣训。公感激图报,耿耿此心,尝称:「古大臣之义,身与宗社同其休戚,不以悻悻取名。诚意日积,自然密移,有格天之功」。伟哉言乎,其深于本原之论乎!世之知公者,惟曰奏疏鲠切尔,曰敢抗权要尔,而不知其又有进于此者。人不足与适,政不足与间,而惟以格心为急,此大人之事也,而公有志焉,可谓深于本原矣。有《书说》二十卷,《诗说》二十卷,《周礼说》五卷,发明精切,有先儒所未及。止斋以《周礼》名家,闻公论「乡遂」,所疑顿释。司马公《通鉴》,于汉纪吕后、新莽,于三国进魏黜蜀,于东晋用五胡僭号,于唐末系五代,心疑焉,更立书法,名《通史编年》,未绝笔也,今止四卷。又以三国南北,攻守不同,有《历代边防》六卷。《艺祖宪监》三卷,《仁皇从谏录》三卷,奏议及杂著若干卷,《屯田便宜》一卷。既寝疾,自知不起,手书建宗立佐,所以维持家法者,告于祖祢而敬藏之。娶高邮洪氏,淑德令仪,克配君子,先公二十二年卒,赠硕人。子男四人:迈,登甲辰进士第,授迪功郎、镇江府司户参军,踰年卒;章,承奉郎、新提领户部犒酒库所干办公事;遵,贡于乡而卒;准,修职郎、新镇江府丹徒县丞。公之教子,本于躬率,不令而从,皆修谨务学,足世其家。女二人,秘书省正字周南、知衢州王棐,其婿也。孙男四人,元直,承务郎,元护、元贶、元真。孙女七人。初,公葬洪硕人于上虞县葛仙乡之凤凰山,嘉定七年八月十日,诸孤将奉公柩以合葬,贻书于某,以行述为请。某不才,敢当此笔?然受知于公,既三纪矣,某亦知公最详。公之笃学精思,胸中富有,取之不穷,发于事业,炜然可纪,立朝大节,始终无玷,固某之所心服也,尚安敢辞。乃详著其实而敬授之,以备太史氏之采择。谨状。
秘阁修撰赵君墓志铭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八五、《絜斋集》卷一七、《虞邑遗文录》卷二、《海虞文徵》卷二○
庆元初,某备数成均,忤权党意,未几去国,为抚属浙东。蕞尔孤踪,难于自立,而观察推官玉牒赵公一见如故交,相与款语,了无藏袭,知其为直谅之士。而察其器能,超然逸群,是非立断,有不可及者,每推许之曰:「他日得志,其将有可纪之绩乎」!既而某言果验。嘉定中,同官于朝,相得益深。间阔虽久,日觊其恢此远谟,而公则亡矣。追念畴昔,衋焉痛心。今枢密院检详,公之季弟也,贻书求铭,某不改辞。公讳伸夫,字信道,魏悼王七世孙也。曾祖劼之,修武郎;妣郭氏,安人。祖公义,忠翊郎;妣皇甫氏,孺人。考彦轼,承节郎,赠中奉大夫;妣段氏、连氏,俱赠令人。建炎间,大父始居平江之常熟。公初以恩荫补承信郎、监南岳庙。擢绍熙元年进士科,主处州松阳县簿。再调绍兴府观察推官,帅尚书单公方以能吏自名,健于裁决,尝以休日至都厅,他幕僚无入者,而公独审问两词如常时。单公心善其匪懈,与之语,大奇其材,亟表荐之,添差干办淮东茶盐司,改宣教郎、知扬州江都县。边隙始开,宣抚、招讨诸使咸在,百需交至,供亿靡阙。常随发运使过都梁,忤其意,索负粮百馀驴,且属公部之,地非所隶,人孰吾从。公曰:「此欲以乏兴罪我尔」。毕力营求,得半而循环焉,事集仓卒,甚整而办,人以为难。敌游骑三四骎骎逼扬,大帅郭倪皇遽无策,公曰:「扬,淮东根本,外应援承、楚,内蔽遮常、润,所系不轻,何可忽哉」!推官应君谦之,佳士也,公与合谋,固吾壁垒,以待其敝。于是我之义武民兵,有泄三塘水以灌其西者,敌始引去。微公坚守,他人何所效其力哉!通守山阳,胡海等作乱,赵使君师逌与武锋军帅张瑀不咸,瑀不即讨捕,公语之曰:「郡守以知军事为职,军旅之柄盖兼领之矣。驻兵其地,而无所禀承,可乎」?瑀悚惕听命。公复语其所遣将校以擒捕方略,迄于授首。摄安丰军,帅黄公度之所荐也。朝旨散武定卒,复为耕农,凡二万四千有奇,安丰居其半,始纷纭未奠厥居,桀黠者相挺为乱。公虽宽大爱人,而重为民害者,终不汝贷,坏散其党,以渐除之,奸民惧焉。既十月,差知楚州。楚与敌邻,才隔一水,青、齐间群盗猖獗。论者皆以为敌人叛亡无日,宜结杨、刘之党,为夹攻计。公独曰:「不然。固吾圉,防冲突,于今为宜」。不惟叛亡是纳。俄有刘显昌者,突至涟水,力求纳款。公亟调兵为备,而遣官属谕之,一夕而遁。城东旧有重濠,岁久湮塞,则浚而深之。西南有老鹞湖,其水散漫,则陂而蓄之。或献议于朝,谓淮阴之门户,县北遗址,俗呼为甘罗城,六朝驻兵之地,盍亟修之。有旨令公相视,诸故老皆曰:「金由青、徐而来,其冲要有二,大小清河是也,相距馀十里。小清河直县之西,冬有浅处,不可以舟。大清河直县之北,与八里庄对,绍兴间,金三至淮,重兵皆由此出」。公即条上,以为此地要害,若迁县治,板筑于此,形势增壮,过于淮阴故城,从之。今之新城,乃公所创也。以职事修举,增秩,除军器少监。才三月,除右曹郎官。越月,以直秘阁再任。又六月,升宝谟阁、知庐州。东西有两栅,肥水贯焉。开禧用兵,敌攻东栅,军民悉力捍禦。敌退之后,帅臣田琳匝环甃之,西栅未及也。公帅将佐登陴览观,具见其疏漏,敌所必攻,爰请于朝,建三洪巨门,以杀水势,楼橹壮伟,横跨门上,视东栅有加焉。复建议包筑故城,为久远规。故城者,唐张崇所筑,广十九里有奇,然兴兵祸,夷为丘墟。乾道中,郭亲军振请城之,亟欲就功,缩旧址三之二,创筑新城十五里,俗呼为月城。此城既筑,而合肥县及市北居民皆隔于外,耆老有弃而不顾之怨,郭遂于斗门外筑缠堡以护之,其状如月,故亦谓之月城,此亦足以稍慰人心矣。而故城未复,缓急终不可恃,合力增筑,既高厚而加甃焉,此则公之志也。方将经营,俄敌至浮光,公亟集僚佐,访所以应援之策。庐为今都会,而城中屯兵不满万人,或劝公尽发以往,公曰:「庐距浮光五百里而远,距濠、丰二百里而近,敌兵必由濠、丰渡淮。今道浮光,安知不为声西击东之举,我若悉师于西,敌乘虚奄至,合肥失守,直趋历阳,窥我江浒,将若之何」?郡兵钤王辛,旧武定军中才之超众者也,锐于立事。召而告之,故踊跃承命,集武定骑卒,得数百人,辛曰:「足矣!兵不在多,当以奇取胜」。公又择帐前之勇敢者,各数十人与俱,且以强勇统领于公辅、陈刚为之继。公辅精审有谋,足以守城,刚拳勇敢斗,足以出战。若濠、丰无他,即令刚提兵以赴浮光。约束既坚明矣,会安丰报金欲以舟师渡淮,合肥父老相率诣郡,乞留陈刚,以备不虞。公不得已,别遣三将及金陵出戍郭统制代刚而行。翼日,谍知安丰之兵不果渡,即遣刚如初。王辛果以捷闻,陈刚继至,鏖战复捷,敌由是遁。制府不深察,谓缓遣陈刚,奏公为畏怯,奉祠而归,复以台评罢祠夺职,而不知王、陈之功,发踪指示,公实使然也。人皆冤之,安于义命,不以介意。踰年,天子知公之忠,先复其职,申以召对,公言:「制敌之策,规模当先定,不可以缓图。若欲与战,而吾所调之兵,彊弱不分,勇怯相半,弱者未战先怯,强者不能独勇,以此攻取,胜胡可必。若欲与和,而吾备禦不周,苟求安静,纵彼久困之馀,意在休兵,焉知其不邀索于我。为今之计,莫若以守为主,俟其可战而战,则是以守为战;俟其可和而和,则是以守为和。和不可恃则战,战或未胜则守,合和、战、守为一,操纵在我,彼岂得而邀我哉。国初军兵转至指挥使,有功,迁刺史。政、宣以来,始由效用循袭,至今自将佐至于队将,例以效用为之。间有一二为制领者,而军兵则止于受宣,自都虞候以上,不复可转。而以额充军兵者少,求为效用者众,不均如是,能无偏乎?宜参稽旧法,比折换授」。时论者皆以为然,除金部郎官。未越月,京畿择计使,佥谓非公不可,除直敷文阁、两浙路转运判官。公究心民事,深知州县催科,至为民病,建台之始,揭三大弊,严行约束,镂榜著明,所在观者,举手加额。将及二年,不动声色,而条教自孚,不待督促而财用自足,得人之效,烂然可观矣。然公自捍边以来,备尝艰阻,久而得疾。上眷公不已,进职二等,升副使,以宠嘉之。公力请奉祠,诏以直龙图阁、知宁国府。阅月而疾作,遂至大故,实嘉定十五年四月丁酉也。享年六十有一,积阶至朝议大夫,赠秘阁修撰。娶沈氏,封宜人,先公三年卒,葬于湖州武康县庆安乡黄陇之原。长子时怀,承节郎、监高邮军税务,先公十四年卒;次时思,将仕郎。长女适进士张梓,次适儒林郎、监户部路遂庄大兵犒赏酒库钱绍谦。是岁十二月癸酉,其孤奉公柩,启宜人窆,合葬焉。公笃志为善,服膺古训,不敢失坠。持身以廉介为先,临民以教化为本。每遇两造在庭,平心剖决,惟恐伤之。常曰:「狱,重事也。一涅其面,即非全人,况不可复生者乎」!山阳有非真盗而将就死者,安丰有胁从而将黥者,合肥有被诬杀人而不能自白者,皆力雪之获免,其哀矜惨怛如此,足以见仁人之心矣。初,皇考中奉公乐于施与,隆冬雨雪,有贫乏不能自活者,暮夜携钱寘其户内,不求人知,而寿至三十三,识者咸曰:「赵氏阴德之报,其在子孙乎」!及公继之,秉心笃厚,有先君子风,历官中外,蔚然时望,善积而报丰,于是可占矣。然非不升进也,而位犹未称;非不忠诚也,而人或见疑;康宁好德,亦既获福矣,而又不登上寿。人子之心,有不足焉。虽然,父子俱贤,气脉相续,自足以不朽,岂必事事尽如人意哉!质诸古人,实获我心,公亦可以无憾矣夫。铭曰:
繄人之生,难乎两全。正直者才多不逮,通敏者节或不坚。孰如宗英,守经达权。捍边有方,持论无偏。纵毁言以点污,迄美誉于流传。
故礼部尚书龙图阁学士黄公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八、《水心文集》卷二○、《黄氏日钞》卷六八、《南宋文范》卷六八
公讳度,字文叔,越新昌人。曾祖巽,祖惠之。父仁静,朝奉大夫致仕,上为光宗寿,特赐大夫紫衣金鱼。公隆兴元年中进士第,任瑞安县尉,教授处州。母潘夫人卒,教授隆兴府。改平江府,知嘉兴县。召监登闻鼓院,国子监主簿。公志在经世,而以学为本。学终其身,不私己见为足,不名一家。有《诗》、《书》五十卷,《周礼》五卷,得义理所安为多,诸儒罕能过也。史欲抑僭窃,存大分,别著编年,不用前史法。至于天文、地理,今人以为不必讲,井田、兵法,今人讲而不足行者,公能使文与事会,即近验远,可以据依,无昔人迂陋牵合之病也。学既成,转侧州县久,默默无所发。及是轮当面对,奏言:「汉、唐英主,遭时虽异,各竞欲为之心;历岁不渝,终获已成之效。陛下即位三年矣,群臣犹未喻上志也,则岂能以事应陛下哉?臣熟观世故,惟养兵为大患。救患之策,幸使民屯田,阴复府卫,以销今之募兵。陛下欲为之初,无以过此」。又言:「经筵止读《通鉴》、《宝训》,而李焘《长编》,本朝六七大节目本末所系,愿加考详」。上欣然,取《长编》付讲读官。天子既得闻兵数与费,唧唧叹息,亟下公具《屯田》、《府卫》十六篇上之。会服药,不及进御,而经筵以为《长编》文字多,亦止。然由是知公,稍迁丞。绍熙四年九月,迁监察御史。蜀将吴挺死,公建论曰:「国家徒倚世将捍虏,而不为蜀虑叛臣;岁举缗钱四千馀万溯流而运,名曰馈边,实富吴氏,民力尽矣。成都非用武国,本赖梓潼,号东、西川;剑阁天险,汉中、兴势蔽遮于外,昔人守蜀之常也。今内无一兵,若吴氏南指,两川岂朝廷有!区区制置使,何足抗哉!天幸挺忽死,子弟未有异望,急合兴、利为一,稍徙其兵以实两川。罢制置,令梓潼兼领,则馈运省而民力可少宽」。于是上反复语蜀事至日旰,遂以张诏为兴州都统制,而合兴、利,分东、西川,执政莫敢任责。后挺子曦复归兴州,竟以蜀叛,宣抚、制置失守弃地而去,皆如公言。绍熙二年,光宗始以疾不过重华宫,公为监丞,上书切谏。四、五年,疾甚,既为御史,连疏极谏,上将令右丞相葛邲调护孝宗而后朝,邲不以为诚也。公因劾邲以谏。又言:「太白昼见犯心,月犯天关,荧惑勾陈行入太微,其占为乱兵入宫」。以谏既不听,累乞罢去。又言:「臣有父年垂八十,不能亲养,奈何以空言感悟陛下」!且乞出国门待罪而谏,皆不听。又与台谏官合班对延和殿,弹中官陈源、杨舜卿等罪大于李辅国。公最后口陈数千言曰:「孔子称『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夫不言公卿大夫不议而言庶人不议,何也?人主有过,公卿大夫谏而改,则过不彰,庶人奚议焉!谏而不改,失不可盖,使闾巷小人皆得妄议,纷然乱生,故胜、广、黄巢之流议于下,国皆随以亡。今天下无不议圣德,臣甚危之」!上庄而不愠也,然犹不听。孝宗崩,今上禫于重华宫,诏复为御史如故。迁右正言。知閤韩侂胄骤窃柄,威福浸广,意所好恶,尽以御笔行之。公具论其奸有日矣,而御笔出公直显谟阁,知平江府。公言:「御笔,蔡京所以乱天下也。今太上犹未得见,表章不通,大驾空返,岁饥八九以上,盗贼已作,馁瘠满道。此为何时,而容侂胄于其间设御笔,逐谏官使俛首去,不得效一言乎」?固辞。或谓「天下方患苦侂胄,傥遂因公请,与节度使,放之外祠,祸几可弭」。中书知力不敌,听以冲佑禄归养。俄知婺州,坐不发兰溪知县赃罪降职罢。自是纲纪一变,大权皆侂胄有,而公为冲佑观者六。然侂胄素敬公,不敢害也。起知泉州。公言「大夫年八十六矣,不当仕」。直宝文阁,复为冲佑观。既杀侂胄,召用旧人,除公太常少卿,吏部侍郎。公屡移疾,以脩撰知福州,又与待制,上亲批授之。知建康府兼制置江淮。公言:「兵甚致灾,殍馀生盗,皆不安易动之形也。昔方腊反虽即灭,而天下之势遂动,中国由此不能立。今日之急,危当使安,动当使止」。上然之,赐带而行。公正月至金陵,尽四月钱米,所活百馀万口,除见税二十馀万。夜,劫城东南,立就擒,而横山、郁山贼皆奔散,公奏赦之,境内奠枕。民画像祠公,家为香火焉。时盗起盐城,官军奔溃,踰射阳,攻海陵,越入天长,绝运道,将迸之濠、寿。公戍定远,扼贼西路,给淮东盐司粮仗,募士鏖击,遂降卞整,得胡海首以献,招其归业九万家。初,避虏之民聚于淮西,坐而仰食十万人,及刺为武定军犹三万,而巢县忠勇、滁州敢勇、督府效用亦数千人。公叹曰:「使为总领患未已而淮人终不安者,此军也」。因其思归,悉散遣之。公既制置其大事,而数路中奏报缓急,虽小事亦应绳墨,荐材良,逐贪懦,比三年,江、淮称治。暇日,作治城楼,庙祀东晋君臣,存江左遗迹。夜引宾佐,质难经义,得新说,披衣排户以告。为宝谟阁直学士,入为礼部尚书,天下意公向用矣。公自以年愈高,累数月乞告,不朝会,或一出,辄复谢病,请去不已。遂以焕章阁学士知隆兴府,即日归越,提举万寿宫。嘉定六年十月己酉薨,年七十六。始,公以府卫蜀兵说光宗不用,后为上言:「今吴曦诛矣,若遂移关外戍于成都、潼川;和好成矣,若遂举籍兵减三之一;皆已至之机,可为之会也。绍兴至今,三罢兵矣,所增之赋,皆当斥以还民」。又言:「祖宗家法,纯用儒生。更化之要,在尊有德」。其经世大指如此。至言侂胄首缚送李全,而以泗州五千人还虏,皆与时论异。又时方争言「淮之城郭可尽筑」,公独谓「役力繁重难支,鱼贯而守,一处失险则连城震动。古人城有所不守,地有所不争,盖兵家常势也」。讣闻,上嗟悼,迁学士于龙图阁,加秩中奉大夫,而后致仕。七年某月日,葬于上虞县凤凰山。硕人洪氏,先卒。子曰迈,甲辰进士,迪功郎、镇江府司户,早卒;曰章,承奉郎、干办户部提领酒库公事;曰遵,乡贡进士,早卒;曰准,修职郎、丹徒县丞。女之婿曰秘书省正字周南,知衢州王棐。孙曰元真,承务郎;元护,元贶。公初入朝五十馀,论侂胄废;比再召,七十馀矣,又南走闽,东北出金陵;数年复召,已七十五。故已言者不行,已行者不尽。然公晚犹纂《易传》,未成书。前卒数月,念得士必三十人乃可为国用,今始五六尔。病革,但却客危坐,与章论说终日。其不以老退惰,终始有立,增光前人,余所畏也。铭曰:
维天降材,人有常职;非其本原,行潦之溢。公毗于学,生死六籍;发舒中和,仁政义术。彼时燠寒,流金走石;公俨不动,内守冲密。彼物壮老,先锐后屈;公常自若,致虚用实。推其所为,思始成卒;小犹管、晏,大可召、毕。中列三品,外倡九牧;揣本齐末,废百举一。较铢刀者,夫岂不足!我怀慨然,铭以贻则。
安庆府拟奏便民五事 其一 一、安淮民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六
臣窃见江南之有两淮,犹人家之有墙壁也。墙壁固则堂室安,垣颓堑断,虽有室家之好,恐亦不能以自固。守边之臣,保障之计,莫先于安民。臣窃怪两淮之民困苦憔悴,远不如江南之民者,役使科敷皆在淮民,江南之民无有也。臣生长江南,每见有产之家不过春秋输纳二税耳,不过累数十年一充保正户长耳,自此之外,官司未尝一毫过而问焉。无产之家,则耕田凿井,盖有终身不入城市者焉。两淮之民何其扰扰耶!既为武定,又为民兵,又为万弩手,又为保伍。既为保正,又为户长,又为大保长,又为小保长,无一家得免,无一人得休也。或运粮,或运草,或运竹木,以至起造亭馆、迎送宾客,无一日非差夫也。以安庆言之,如科庐州之马草、庐州敌楼木、巢县寨屋料,类皆不计道里之远近,不恤州县之有无,名曰和买,其实白科。监司行下州郡,州郡行下县道,县道行下保正,保正敷之大小保长,大小保长抑勒百姓。既责以出草出木,又责以出钱湫结,又责以水脚般运。一丁之夫、一叶之舟,不得免也。为淮之民,何其重不幸也!人家将以固其堂室,反自毁其垣堑。两淮之民既欲得其死力以抗外禦,必当宽其征役,以安民心。使两淮之民亦如江南百姓之安,则其感戴朝廷恩德,孰不愿殒躯捐命以为江南之捍蔽哉?欲望圣慈特赐详酌,行下制府及诸司,存恤淮民。粮当预积,不可待仓卒而旋运;草当近取,不可于远地而强科;竹木之属或均敷于江南,或差人自买,不必抑勒郡县。县既有保正,又有户长,不必保正、户长之下又差大小保长。庶几淮民稍得安业,淮民安则江南安矣。
申安抚司给武定将校俸劄子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八、《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八
干窃见丙寅丁卯间虏骑犯淮,沿江诸军悉已渡江,防城之兵仅足守城,两淮数千里不为虏所据,则皆盗贼之区,荡然无一卒持兵而谁何者。朝廷招收淮西雄淮军,使之捍禦,然后虏骑不敢冲突,盗贼不敢纵横,其功不为小矣。讲和之后,改刺武定,朝廷廪给又不足以饷之,既聚之后,难以复散。大帅龙图郎中为之经画区处,行伍之卒各厚给楮券,使之复业,部辖之人亦皆补奏官资,使之入仕,一旦帖然,各安其所。此等皆平日豪侠之徒,不徒官司既免馈饷之费,而此曹亦无怨望之忧,至其感激朝廷、大府恩德,沦于骨髓,使猝有缓急,亦可以一呼而复合,诚以朝廷虽尝用我,而未尝有负于我也。然其部辖补官之人分隶诸郡,每郡二人,每人请给多者百馀千,少者数十千而止,皆有专降指挥,州郡之间岂可不顾惜事体,为朝廷办此小费哉,奉苞苴,饰厨传,游谒伎术之徒动捐数百千,有所不顾,而于执干戈卫社稷者乃靳惜若此,何哉,干被命此来,所历州郡凡数处,其徒皆来相访,莫不涕泣饮恨,以为诸郡不肯支给全俸,每月量给二三十千,吏辈管请之人除尅之外,所得无几。僦屋以居,雇人以充仆使,一月之入不足以供一月之用。弃妻孥,离坟墓,失田园之业,所望者俸给耳,而微薄如此。淮人质实,于江南无复相识,又不能经营关节,哀鸣官吏,不过块守旅舍,有类拘囚,衣服蓝缕,意气萧索,岂不重失淮人之心哉,向来所募大率皆安丰、濠、梁之人,而安丰为尤多,其谙习边事,忠勇可用,大军所不能及,岂宜惜此小费,而不以慰两淮忠义之徒哉?欲乞使府详酌利害,申闻朝省,行下诸郡,立限一月,并将拖下请给尽数支还,以后并须按月全给。仍占空闲寺舍与之居止,量差人从与之使令。如有违戾去处,致有词诉,重行按治。庶几淮民感激恩德,可备异日之用。
安庆筑城状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三二、《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二
(上缺)不可无城,则安庆之城诚不可不筑。干除已一面将官钱收买木石兴工外,欲望钧慈特赐敷奏朝廷,据干所陈行下本州照应施行,不胜千里生灵之幸。
〔小贴子〕干窃见残虏狂悖,妄开边衅,目今雨水,固未可虑,秋冬之间,未保宁静。欲望钧慈早赐垂念,容干与此邦之人协力创筑,数月之间或可办集,并乞钧照。
干又有过虑,不敢不申禀者。尝见安丰武定军官言开禧丙寅淮人避寇,千百为群,沿途劫掠,直至桐城县,意欲自舒城渡江。幸而制司招人充忠义军,此曹方退而就招,不然则事之可虑,岂特一安庆哉!安庆五县多有港汊可通大江,桐城、宿松、太湖三县皆是边山,山多巨木,人多积粟。使虏人据舒城,食所积之粟以为粮,伐所产之木以为筏,由所适之港以渡江,其为利害岂细故哉。使其有城,则不敢顿兵坚城之下矣。此项事干利害,欲乞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