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马日磾不宜加礼议 东汉 · 孔融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八十三
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节之使,御命直指,宁辑东夏,而曲媚奸臣,为所牵率,章表署用,辄使首名,附下罔上,奸以事君。昔国佐当晋军而不挠,宜僚临白刃而正色。王室大臣,岂得以见胁为辞!又袁术僭逆,非一朝一夕,日磾随从,周旋历岁。《汉律》,与罪人交关三日已上,皆应知情。《春秋》,鲁叔孙得臣卒,以不发扬襄仲之罪,贬不书日。郑人讨幽公之乱,斫子家之棺。圣上哀旧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礼(《后汉·孔融传》,又见袁宏《后汉纪》》三十九)。
裴祗乞绝从弟耽丧服议 晋 · 李彝
出处:全晋文 卷七十二
昔公孙敖为乱而亡,襄仲犹帅兄弟而哭,不废亲爱,《春秋》所善也。耽狂疾积年,亡殁之后,追论往意,绝不为服,窃所未安(《通典》一百一)。
裴祗乞绝从弟耽丧服议 晋 · 田岳
出处:全晋文 卷七十二
五服之制,本乎亲属,故贤不加崇,愚不降礼。昔公孙敖既纳襄仲之妻,又以币奔莒,至其卒也,仲欲勿哭。《传》曰:「丧亲之终也。情虽不同,无绝其爱,亲亲之道也」。叛君为逆,纳弟妻为乱,乱逆之罪,犹不废丧。故胤子启明,而唐尧不绝;象之傲狠,有虞加矜;周公戮弟,义先王室;郑伯灭段,传不全与。议者称此,皆非所据。又诸侯绝周,公族为戮,然犹私丧之也,丧礼大制,动为典式,与其必疑,宁居于重(《通典》一百一)。
杂说 唐 · 陆龟蒙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
先儒曰。瞽瞍憎舜。使涂廪浚井。酖于觞酒。欲从而杀之。舜谋于二女。二女教之以鸟工龙工药浴注豕。而后免矣。夫势之重。壮夫不能不畏。位之尊。圣人不得不敬。况舜婿于天子。顽嚣嫚戾者独不畏之。又从而杀之耶。且尧之妻二女帅九子观舜之德。舜反受教于女子。其术怪且如此。是不教人以孝道。教人以术免也。固尧使勖之。非观德也。何足以天下付。邰侯姜女之生子也。始弃之。命之曰弃。宋芮司徒之生女也。始弃之。亦命之曰弃。邰弃为稷官。蒸民赖之。宋弃美而生佐。几移于宋国。名之同也奚伤。舜重瞳子。项羽亦重瞳子。形之类也奚病。择其道如何耳。季札以乐卜。赵孟以诗卜。襄仲归父以言卜。子游子夏以威仪卜。沈尹戍以政卜。孔成子以礼卜。其应也如响。无他图。在精诚而已。不精诚者不能自卜。况吉凶他人乎。传曰。武王罢朝而袜系绝。顾左右。无可使结者。卫褚师呼声子结袜而登席。汉廷尉为王生结袜。袜之有带。其来尚矣。今独亡之。呜乎。古之制亡者十九。奚袜带之足云。柳下惠之妻诔其夫。门人不能窜一字。吕不韦作春秋。秦人不敢损一字。德与刑如何哉。
玉赋 北宋 · 吴淑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四、《事类赋》卷九
古人有言曰:「君子于玉比德」。若夫《周官》六器,大秦五色,赵之连城,晋之垂棘。或瓘斝以禳,或苕华是刻。爱一环而韩子受赐,纳十瑴而卫侯见释。尔乃观瑟彼,玩温其,伟祁子之不佩,美襄仲之见辞。虞卿受赐于赵国,楚相加辱于张仪。赠之则报其绣段,沉之则系以朱丝。宁有馀而抵鹊,不蒙污以投泥。至于温峤镜台,胡综如意,著兹五德,班斯六瑞。坚而不蹙,廉而不刿。白圭以夜光受赐,林回虽千金必弃。瓮不汲而自盈,管方吹而有异。斯皆攻以它山,而使之成器者也。若乃山玄表德,白虹象天,先于驷马,假夫许田。或食之以御水,或服之而成仙。贾害见虞叔之志,不贪知子罕之贤。尔其石变山中,瓜颓冢里,火出夜山,膏流丹水。燕人瑶瓮之遗,子玉琼弁之美,刘聪汾水之祥,吕光于阗之市。亦闻德推旁达,质重方流,润木逾茂,辉山更幽。采于龙首,出彼平丘,常山有命,灵昌载浮。或登台而不取,或破石而斯求。别有瀛洲酌酒,扶桑观日。晋侯受之而容惰,邾子执之而礼失。张伯怀之而见欺,亚父碎之而靡惜。或类彼珷玞,或疑于燕石。得楚山而被刑,诣郑人而求直。斯皆真伪混淆,而不精识也。亦有齐之甗磬,鲁之璠玙,价逾十万,名重五都。辨其䚡理,见此瑕瑜。想老聃之被褐,思穆满之披图。复闻执则不趋,受之以掬。钗留而阁号招灵,玦见而山名奚禄。无故而岂可去身,待价而常宜韫椟。观其黑如纯漆,白若截肪,玩之碌碌,佩以将将,曾城是植,海岛斯藏。骇流虹之变化,讶积雪之消亡。毁椟中而咎罚焉避,献阙下而诈谖以彰。思滈池之反璧,想磻溪之钓璜。纳怀曾闻于叔带,压纽更见于平王。当入用之时,气腾光禄;及焚如之际,火烈昆冈。别有汉武树之于前庭,周成陈之于东序。赤松服之而蹈火,羊公种之而娶妇。虞舜之受昭华,齐侯之得龙辅。赐虢公以五瑴,锡子家之双琥。王莽潜奸于椎璏,宋人留情于刻楮。莒仆窃之而来奔,胶鬲索之而不与。取其象德,非宜改步。既阅咸阳之宫,更睹玄菟之库。识白首之老翁,见紫衣之神女。斯天地精粹之徵,不能悉数。
春秋左氏传杂论一 其二十 惠伯死君命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九
仲杀恶及视,而立宣公。书曰「子卒」,讳之也。仲以君命召惠伯,其宰公冉务人止之,曰:「入必死」。叔仲(惠伯也。)曰:「死君命,可也」。公冉务人曰:「若君命,可死;非君命,何听」?弗听,乃入,杀而埋之马矢之中。
右文十八年。襄仲以敬嬴故,杀适立庶,叔仲初不可是也。既立宣公,而诈以子恶之命,己可以逃矣。知非君命而以君命往死之,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呜呼惠伯!
春秋左氏传杂论一 其二十一 文子赂齐请会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九
季文子如齐,纳赂以请会(注:宣公篡立,未列于会,故以赂请之。)。
右宣元年。文子不纳莒纪仆之逆,陈义甚高,贤大夫也。而襄仲弑君立君,惠伯不避难而往死。行父不能死,亦不能正也,又以身往,赂齐而请会。嗟乎,不几所谓然则从之者欤!
迩英春秋进讲 其二 齐人归公孙敖之丧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九
臣九成曰:公孙敖,庆父之后,世为鲁卿,与国政事。观僖公十五年帅师及诸侯之大夫救徐,文公元年秋会晋公于戚,二年夏会诸侯于垂陇,三年如齐,五年如晋,七年如莒涖盟,可谓委任之重矣。委任既重,则当秉忠荩之心,上助鲁君夹辅周室;当励礼义之操,下使士庶民知所趋向。今周襄王崩,不能开陈鲁文公使奔王丧,其罪已不容于诛矣。八年八月襄王崩,冬十月乃代文公如京师,后期之罪,又不容于诛矣。不此之惧,乃敢不至而复,背君臣之大恩,绝忠孝之正路,两观之诛,三危之窜,非公孙敖其谁受之!臣细考之,乙酉如京师,丙戌奔莒。夫今日以奔天王之丧而行,明日乃乱弟襄仲之妇,是当忧戚之际,乃以淫乱为心,禽兽所不忍为,而公孙敖乃安为之,是曾禽兽之不若也!今齐人乃归其丧,可谓颠倒逆理之甚矣。夫公孙敖上不知有天王之恩,下不知有兄弟之义,宜肆诸市朝,以为臣子之劝。齐既失刑而归其丧,鲁又失刑而不能戮其死,君臣、兄弟之伦至此绝矣,呜呼痛哉!臣窃疑公孙敖何人哉,而吾圣人纪其事详悉如此,何也?如八年十月,书乙酉如京师,不至而复,又书丙戌奔莒;十四年九月书甲申卒于齐,至此年夏,又书齐人归其丧。圣人之意若曰:鲁使奔襄王之丧,乃不至而归,宜不容于天下矣;又奔莒为乱伦逆理之事,而莒受之,莒容不忠不友、淫乱之贼,莒为有罪;齐不能正典刑,使卒于齐,齐为有罪;鲁不能戮其死而受其丧,鲁为有罪。此圣人所以详言之,以见三国之失刑也。呜呼!死生大事也,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生死不可不在礼义之地。今公孙敖不奔王丧,娶弟之妇,其生也无礼义;为己氏死于齐,其死也又无礼义。圣人书齐归其丧,所以著敖死之不得其所也。昔曾子有疾,召门弟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夫启予足,启予手,以谓吾平生此身未尝一蹈于非礼义之地也。观其易箦之语曰:「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是曾子之生也由乎礼义,其死也亦由乎礼义。今公孙敖生而不忠不友,死而在淫乱之地,其与曾子相去何其远也!彼曾子所以致此者,盖其学之有素也。曾子自三省之学,日加践履,一旦入于一以贯之之地,其曰「战战兢兢」者,三省之状也。观其临死将绝之言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是曾子平生所学,不区区于诵数博洽之间,专以治心修身为务也。夫笾豆之事,付之有司,是诵数博洽,君子未尝留意也。至于容貌、颜色、辞气,则在我而已。动而远暴慢,正而近信,出而远鄙倍,是其中养之有素也,故指以为君子之道。臣窃以谓三省之学,陛下不可不知也。今陛下夙兴而朝,则当三省,曰夜之所为,梦之所适,其是耶非耶?夜分而寐,则当三省,曰昼之所为,心之所思,其是耶非耶?三省既久,天理自明,曾子之学,孔子之心,尧、舜、禹、汤、文、武之所传,当一日而皆见矣。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天下其有不治乎?此舜恭己正南面之象也。臣因悯公孙敖平时不学,其死至此,故辄不自揆,为陛下推明曾子之学,惟陛下力行之,则天下幸甚,祖宗基业幸甚。
进讲毕,执牙篦进曰:「臣窃以谓尧、舜、禹、汤、文、武之道传之孔子,孔子初传之颜子,颜子短命,其学不传,其后传之曾子。三省之学,即颜子庶几之学也。孔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夫有不善即知之,知之则不复行,即曾子三省之说也」。乃以牙篦指讲卷中「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语奏上曰:「此三句乃三省之切处也。陛下以谓临深渊时,傥不加省则坠矣;履薄冰时,傥不加省则陷矣。曾子于一念之起,万事之来,常如临深履薄,战战兢兢,念何有不善乎?事何有不正乎」?又以牙篦指「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三语奏上曰:「此曾子三省之学也。曾子之学,不以后世务为博物多见,以矜骇夸耀于俗人也,专于为己之学而已。夫容貌、颜色、辞气,岂他人之物乎?正吾在己之物耳」。又以牙篦指「动」字、「正」字、「出」字三字奏上曰:「此三字正三省用功处也」。上微笑曰:「会得会得」。又秉牙篦奏曰:「臣不暇尽解此三句,且以『动容貌』为陛下力陈之。夫『动』字,非谓举动之动,乃俗所谓整顿精神也。容貌乃仪态,辞气乃言语,颜色言面色。臣请论『容』之说,乃知曾子之学为深远也。昔季孙之母死,鲁哀公吊焉,曾子与子贡吊焉,阍人为君在,弗纳也」。乃奏曰:「此盖阍人以鲁君在,不容曾子、子贡入吊尔」。及曾子与子贡入于其厩而修容焉,又奏曰:「修容乃整顿仪态也。子贡先入,阍人不敢止之,乃曰向者已告矣,是不敢轻之也。曾子后入,阍人辟之,涉内霤,卿大夫皆辟位,公降一等而揖之。陛下观曾子一修整仪态,上自鲁君,中至卿大夫,下至阍人,皆震动如此,陛下傥得此理,常提撕警策,不使邪心非意干之,发之容貌、颜色、辞气间,天下其有不竦动乎?臣所谓舜恭己正南面者此也」。上曰:「极好」。又进曰:「臣读《礼记》,见其论容之说极有来历,非圣人馀训不能到此」。上注视曰:「如何」?奏曰:「其论容,曰,君子之容舒迟,见所尊者齐遫。足容则重,手容则恭,目容则端,头容则直,口容则止,声容则静,气容则肃,立容则德,色容则庄。陛下想见此等人其心术如何,此三省之力也。顾此三语,乃曾子临绝遗付之言,不可轻也。愿陛下以心体之,则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心尽在陛下方寸中矣。遵而行之,此圣贤所望于后世之君也。区区小臣,妄窥圣贤之意,干冒天听,死罪死罪」。
再答李格书 南宋 · 许翰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一四、《襄陵文集》卷一○
某顿首,再奉书辞,反复前论,益知吾子之服膺大业,锐精至谊,必欲直之于未合,不究不已,斯古朋友之道也,某有望矣。文公之娶,伤孝败礼,前已一二昭析,此得以略。惟是宣公之娶蒙示新说,不可不报。大婚之法,垂文经世,疑者提之,明者定之。宣逆女于元年,录则罪恶自见,此则明定之者,妇姜去氏固为其疑而提之,如书赵盾、归生、公子比、陈乞之罪皆用此。《诗》曰:「日居月诸,照临下土」。夫齐国之士于鲁何有,而国人君夫人之如是者,何也?为其以礼归于我也。今姜归不以礼,则夫人之义缺矣。《春秋》属辞比事,因变生文,白者垩之,赤者赭之,盖法自法,是以缺其氏而著其慝也,此齐惠公之罪也。若曰齐侯捐甥舅之恩,废君臣之义,实使襄仲杀嫡立庶大恶不讥,而讥其嫁女,于有丧者轻重不伦,是不然。《春秋》载事按见而著褒贬,至其谋谟诡秘,事离策籍,则有欲书而不得书者矣。独前子恶之,卒书「大夫如齐」。后子恶之,卒书「大夫如齐」,元年以来交施受谢,见齐之与闻乎故也,著其与闻乎故,则贬在其中。说《春秋》者于此以意逆志可也。曰襄仲、宣伯有罪,当不氏者而氏,以其为公女尊君命也。按《春秋》自庄、闵以来大夫无以不氏贬者,虽有弑父逐君之恶,皆以氏书,则独何为于二子而以其氏立义?至于去氏以尊夫人,则礼未有以存氏为伉、去氏为恭者也。《春秋》朝王聘霸,大夫皆不去氏,夫岂尊王霸也哉,而此何为施于夫人也?避火非犯义也,使弃礼而往,斯犯义矣。《易》有师贞,有旅贞,有君子贞,有女贞,若是者言各有所一也,《易》而守之,则众贞乱,今吾子以宋伯姬守礼无权为不足褒,是以君子贞而变女贞,何异以师贞而责旅贞也?其在《恒》之《大过》曰:「妇人吉,夫子凶」。言其为道异也,故天道变,地道常,君子则有制义行权,女子惟奉义则而已矣。众人之所以为众人者以富贵生,贤人为众人之所不能为,故众人爱其生而贤者爱其礼。伯姬死正而礼防不隳,使人知害有可避而不避,礼有易犯而不犯,以为则天下而垂光后世,彼其志必以是为贤于其生也,是以行之而无难。君子若以为伯姬之年已老,可以无嫌于此,则汉唐吕、武之乱,岂其少与?是以先王制礼一之不异其度也,若以情言,以暂舍礼为轻,以得全生为重,是不遵先王之制,毁天下万世之共宝而利一己也。《春秋》重变礼,凡情之所便而礼有禁,此众人之所易踰,而《春秋》之所特谨也。不然,以许易祊,岂不两利人国而必不可与?族姻之国皆有侄娣,所谓以侄娣从者,非必同姓有也。虽当千八百诸侯之时,列国安知悉同姓,况至叔季,列国仅存,安得必责同姓之媵,然后女可嫁哉!无同姓媵乃可,甥舅媵之,此于礼文无见,又于礼意无说,恐难据也。经之难明久矣,不有刻难则思索不深,不总群疑则论说不究,故非得直谅多闻之友无以济此远业。愿吾子虚心以思,极意而言,则某也受赐矣。
冯奉世陈汤伐虏予夺不同策 宋 · 王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六八、《永乐大典》卷一○八七六
愚尝读《春秋》,得孔子之意。其用法为至宽,录功为至悉。褒人之善,惟恐其不及;贬人之恶,惟恐其或过。始诚善矣,或不善于终,则委曲而为之讳;终诚善矣,或不善于始,则阔略而许其变。然后知圣人之至仁,《春秋》之忠厚也。夫《春秋》,天子之事也。孔子尝曰:「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宜乎笔削之际,不以假人。然于齐威晋文之事,则予而进之。夫召陵之役,专征之罪也,而《春秋》予之曰:「楚屈完来盟于师」。盟于召陵。首止之会,不臣之诛也,而《春秋》予之曰:「会王世子于首止」。城濮之胜,善战之上刑也,而《春秋》予之曰:「战于城濮,楚师败绩」。河阳之朝,致君之不恭也,而《春秋》予之曰:「天王狩于河阳」。夫齐威晋文,若责之以王者之法,罪不容于诛,孔子非特录其功,又为之讳。其恶灭项不书「齐」,为威公讳灭国也;重耳不书「入」,为文公讳本恶也。呜呼,《春秋》之忠厚如此。而后世学《春秋》者,乃侵刻苛细,集小过以加人。予善惟恐其深,贬恶惟恐其浅。孰谓《春秋》之学,流而为申商之刑名乎?公孙弘以《春秋》起海滨为汉相,不大明孔子之意,以举明主于三代之隆,惟闻假其义以绳臣下而已。天下之士,翕然向之。终军引「王者无外」,以诘徐偃。隽不疑引蒯聩之事,以执方遂。断断焉如老狱吏,喜陷害人,无一毫爱利之心。汉法之所以惨虐者,诸儒与有力焉,岂不哀哉!其后冯奉世诛莎车,陈汤灭郅支,汉欲封此两人。而萧望之、匡衡乃以《春秋》之义「大夫无遂事」,欲以矫诏罪之,二子卒不得侯。虽刘向、谷永,谆谆辩讼,累数百言,终屈于鄙生之议。盖其刻薄之风,有自来矣。且《春秋》书「遂」有二义焉:「公子遂如京师」、「遂如晋」。《公羊》曰:「公不得为政也」。此无遂事之说也。「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公羊》曰:「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者,专之可也」。此许其遂事之说也。望之、匡衡专引襄仲之事,至于公子结之会,则没而不言,是犹奸吏之弄法,轻重其心,岂知《春秋》者哉?若果知《春秋》,则宣帝之族霍氏也,望之何不以《春秋》「善善及子孙」之义争乎?元帝之用恭显也,衡何不以《春秋》不近刑人之义争乎?且夫《春秋》以天子之宰通乎四海,故葵丘之会,尊宰周公。而望之乃轻丞相于朝,则是望之固《春秋》之罪人矣,尚何敢正奉世乎?《春秋》诸侯不得专地,故讥郑伯以璧假许田,而衡乃擅益乐安侯田四百馀顷,则是衡固《春秋》之罪人矣,尚何敢正陈汤乎?愚每读《汉史》,未尝不为二子愤疾而扼腕也。方莎车畔汉,鄯善以西皆绝不通,汉几失西域矣。郅支在五重城,破呼揭、坚昆、丁令,兼三国而都之,结康居以自固,汉几苦此虏矣。二子忠义奋发,出万有一生之路,不调郡国一兵,不费大农一钱,不失天子一矢,而使历载逋诛之虏,头竿稿街,汉之威德,畅于万里之外,可谓不世之奇功矣。使得幸而列于《春秋》,则其安国家、利社稷,岂特一公子结而已哉?虽齐侯之伐山戎,叔孙之败长狄,不足道也。固当享万户之封,受土茅之锡。卒为拘儒所抑,不得尺寸地,为子孙计,岂不痛哉!后世风俗委靡,无磊落杰特之士,未必非二人之所致也。我国家涵养天下,垂二百年,待士大夫可谓极矣,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下僚小吏,有一节可称,必旌表而录用之,是真得《春秋》忠厚之意矣。然多难而来,无一人能自奋以附于汉之二子者、承学之士深有耻焉。虽然,《春秋》之法,不责人以所难,故鲁威公薨于齐,归而书葬,不以不讨贼之例责其臣子,盖齐强而鲁弱,人有所必不能也。今之丑虏,视莎车、郅支盖相万万,岂可以汉之二子责当世之士哉?孟子所谓论其世者,盖谓是乎。执事其思之。
论语解 南宋 · 员兴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四六、《九华集》卷二二
万世无弊之谓道,诚身以道之谓圣,惟圣有作之谓经。世非道不立,道非圣不明,圣非经是无以为教也。故圣与道与经名之则三,而复通则一。呜呼,其亦可谓重哉!自大道世衰,圣言不作,众说互起,遂使圣人之经句无完说,穿穴駮乱,其去亡几矣。此非经之昧,传经者之言务为天下裂,本训奥义郁郁而不伸之过也。盖六经之作,夫子所以载道。独《论语》之作,门人所以载夫子之道者。世儒不学夫子则已,如学之,必无不该不遍以求斯道,以穷夫六籍之奥,未有不由此书也。所谓管辖六经云者,其以此哉!然自汉以来,老师巨儒发明大义,欲究讹舛,用心于此,人百其说矣。始以注解笺传为不足,则有训释义疏;训释义疏为不足,则有辩议拾遗。童而习之,耄而终之,其说不同,其欲明经一也。专门传授,习鲁章句自龚氏,齐章句自王氏,古文章句自张氏,凡篇之增者二,字之异者四百而已。其名不同,而其实则一也。然而是书,夫子所历者,非止一国也,故言非一时;指事者非答一人也,故举非一事,揆于道则其致一而已矣。而后世之耳目遑遑焉于此,惑乱而不昭,此何由也?其弊出于众君子之异论,支离荡佚,不究圣秘,辩于前则攻于后,入于彼则出于此,以是欲鸣于天下,取信于后世。呜呼,其果可信矣乎?虽吾亦未之信也。此无他,其所见也杂博,故其择也无禁,不以道心明,不以公心辩。传曰:「明明。蔽其明者,不见植木」。今物欲是非蔽其虑,矧曰能穷理乎?圣言犹大海也,诸儒言经犹以器测海也。故世以笺传穷经,而经益不可穷;以寻丈测海,而海亦不可测。诸儒奈何其嚣嚣乎?然则是经终不可穷耶?曰:奚而不可也?君子以理详之,以心约之。惟心之一,故思之深。思之深,故得之精。得之精,故守之坚。夫然后一趣于圣意,庶乎其不悖也。盖自宋兴,二三大儒知经之自者,亦尝是正其缪,论著其说,足以反汉唐之末流,而更晋魏之蠹植矣,惟其能以理详,以心得故也。虽然,君子于此反复而择之,平心而察之,君子犹有憾焉。窥其词于圣人之词,未必无合也,吾其可复言乎?穷其意于圣人之意,未必皆合也,吾其可无言乎?故略其词之所以可,又穷其意之所未可,论于斯,以备一家之载焉。吾非好胜也,好辩也,有不可已也。好事君子其详之。绍兴壬申九华子序。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惟其时中,心则纵而矩不踰也;惟其无忌惮,则所以纵心者,乃其所以踰矩也。故君子之尽道也,其始求其不踰矩,而后求纵心,既纵心而后能不踰矩。乃若老庄非不踰矩也,专于纵心而已矣,所谓无忌惮者也。虽然,孔子七十而纵心,纵心何晚也?盖夫子自谓其道十年而一加进,故自志学而至纵心,益老而益妙,盖其中审,安之乐之,而后敢纵之也。岂若蒙庄之徒放荡其心而孟浪其行也?
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
回于吾言,非求不违也,相视而莫逆于心,吾求其违而不得也。所谓于吾言无所不说者以此。
君子不器。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君子之道,岂专于形而下哉?将亦上达而已矣。故虽欲器之,不可得而器也。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君子之学也,可以思而不可以徒思。惟其不明则不思,惟其徒思则思或至于难也。譬若井然,不能不汲,群汲则日竭,不汲则日废也。人何能使群汲之而不竭与不汲而不废也欤?汲之亦必有道矣,盖君子思出于不思,所思正而无邪也。彼徒学而不思,是井之不汲者也,是亦废而已矣。吾见殆与罔之病,难乎其免也。
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辞而辟之者所谓攻也,攻之甚,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知之为知之,此出于性之所自能也;不知而为知,此强其性之所不能也。故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此必夫子在位之时也,不然,何自以施于有政答人乎?或人盖问孔子不为政,于此何为也,是以迹而求夫子者。夫子答曰不然,为政固有本,孝友施于政也。立政也,所谓身立则政立矣。岂吾身之外复有政乎?彼鲁之君乃以事为政,而忘其身。政本不治,未有甚于此时者。始于桓之贼兄,襄仲之夺嫡,而剧于三桓之乱鲁,政扰扰至是,岂天之祸鲁矣乎?抑鲁亡孝友而自祸也?故孔子以孝友为政者,凡欲正诸鲁也。
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神不歆非类,其何祝之有?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
当是时也,政在季氏,意必有以季氏之意而谕闵子者,使为己私邑耳。故闵子逆折之曰:「善为我辞焉」。冉有为季氏聚敛,附益之而不肯去,闵子虚位招之而不肯来,均孔门也,而贤不肖乃尔相绝也。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传曰:命仁者命其成质,非语其运之变,名之也。故仁之质有成名,而运之遭有吉有凶。夫子之叹斯人者,仁之质也,亡之而有斯疾也,命之遭也。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趋舍之笃者众人也,众人中役乎物,则重在物;贤者不以物役中,则重在中。孟子曰:「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世未有与物交而不为物引者也。独笃道而静者不然,内无我,外无物,物我既融,其守全,其欲寡。彼其安于陋巷也,犹华屋也;彼其视箪瓢也,犹其鼎烹也。其奚不乐之有?或曰:「回不达则不忧,达则奈何」?曰:「回在陋巷,既不以为忧,虽达而受尧舜之天下,不以为泰也」。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韩退之曰:「性之品有三」。吾谓性之本一也,复则正,荡则流,未尝有尧桀之分也,其品何从而三乎?然夫子复有上下中人之说,是独何也?此固才高下之辨,所以见其人之可否也。上焉者弗可强,可以语上者,中人以上而已矣。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问君子,孔子乃以不忧不惧答之。及其既忧,子夏则又以何患无兄弟答之,是独何欤?孔子、子夏知牛者,畏祸浅中之人也。牛,宋魋之弟犁耕也。以魋之故,犁耕致其邑而奔齐,已而奔吴,牛之忧惧无能释如此,孔子告之曰:「汝内省而不病乎,虽有魋,何足忧也」?子夏告之曰:「汝待人恭敬如同兄弟,虽无魋,何足患也」?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巳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巳矣」。
水之源,源者浸润之起也,而江河之患至于不障。病之淫,淫者肤受之始也,而骨髓之殆至于不治。巧于谮愬者似之矣,而谮愬不免于君子,而君子卒不行,何也?曰:是其中无浅暗之病也。众人之病,暗为蔽,浅为蔽,于谮愬移人而人竟不自知者,以其渐且微也。君子务明而远,则交乎一语而察矣,凡蔽我者尽故也。《书》云「视远惟明」。孰有视远而不明乎?
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人生而死,吾知其常;人而无信,吾不知其可也。昔者晋大饥,文公问箕郑曰:「救饥何以」?对曰:「以信」。以人情权之,疗饥必以食也,今不言食而言信,何预于救饥?箕郑之辞不已迂乎?盖郑之意为饥之甚,则晋国要其有死者;若无信,则遂无以为国也。此孔子去食存信之义也。
行之以忠。
此谓忠恕之忠也。孔子曰:「师也过」。所谓过者,意子张喜为绝物之行也欤?为政而绝物,则必有不忠者矣。如以忠行之,则为政之仁莫大于是。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韩退之所谓某能是,是足矣,以为良人善人矣。君子成人之美如此。某能是,其人不足称也;某能是,其智不足称也。小人败人之美如此。
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言之不怍,则行之也难,故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不然其怍也。
大学春秋讲义(一 淳熙九年八月十七日)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四七、《象山集》卷二三
楚人灭舒蓼。
圣人贵中国,贱夷狄,非私中国也。中国得天地中和之气,固礼义之所在。贵中国者,非贵中国也,贵礼义也。虽更衰乱,先王之典刑犹存,流风遗俗,未尽泯然也。夷狄盛强,吞并小国,将乘其气力以凭陵诸夏,是礼义将无所措矣,此圣人之大忧也。楚人灭弦、灭黄、灭江、灭六,灭庸,至是又灭舒蓼,圣人悉书不置,其所以望中国者切矣。
秋七月甲子,日有食之,既。
春秋日食三十六,而食之既者二。日之食与食之深浅,皆历家所能知。有盖有数,疑若不为变也。然天人之际,实相感通,虽有其数,亦有其道。昔之圣人未尝不因天变以自治。荐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所以修其身者素矣。然荐震之时,必因以恐惧修省,此君子之所以无失德而尽事天之道也,况日月之眚见于上乎。遇灾而惧,侧身修行,欲销去之,此宣王之所以中兴也。知天灾有可销去之理,则无疑于天人之际,而知所以自求多福矣。日者阳也,阳为君、为父、为夫、为中国,苟有食之,斯为变矣。食至于既,变又大矣。言日不言朔,食不在朔也。日之食必在朔,食不在朔,历差也。
冬十月己丑,葬我小君敬嬴。
襄仲杀太子恶,敬嬴为之也。敬嬴非嫡,而薨以夫人,葬以小君,鲁君臣之责深矣。《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盖为是也。
雨不克葬,庚寅日中而克葬。
葬不为雨止,以其有雨备也。雨不克葬,是无雨备。潦车载蓑笠,士丧礼也。诸侯葬其母,而无雨备,岂礼也哉?
城平阳。
平阳,鲁邑也。冬,使民时也。然宣公葬母,不能为雨备,不易时而遽兴土工,罪不可逃矣。
楚师伐陈。
前年晋、卫侵陈,以其即楚之故。至是楚始伐之,是楚未能尽得志于陈也。楚子陆浑之役,观兵周疆,问鼎轻重。是年疆舒蓼及于滑、汭,盟吴、越而还,其疆至矣,然犹未尽得志于陈、郑之间。当是时,使中国之君臣能恐惧自治,明其政令,何遽不能遏其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