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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库 正文
与王商书 蜀汉 · 秦宓
出处:全三国文 卷六十一
疾病伏匿,甫知足下为严、李立祠,可谓厚党勤类者也。观严文章,冠冒天下,由、夷逸操,山岳不移,使杨子不叹,固自昭明。如李仲元不遭《法言》,令名必沦,其无虎豹之文故也,可谓攀龙附凤者矣。扬子云潜心著述,有补于世,泥蟠不滓,行参圣师,于今海内,谈咏厥辞。邦有斯人,以耀四远,怪子替兹,不立祠堂。蜀本无学士,文翁遣相如东受七经,还教吏民,于是蜀学比于齐、鲁。故《地里志》曰:「文翁倡其教,相如为之师」。汉家得士,盛于其世。仲舒之徒,不达封禅,相如制其礼。夫能知礼造乐,移风易俗,非礼所秩有益于世者乎!虽有王孙之累,犹孔子大齐桓之霸,公羊贤叔术之让。仆亦善长卿之化,宜立祠堂,速定其铭(《蜀志·秦宓传》)。
房正字墓志铭 中唐 · 梁肃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二十
河南房君讳凛字敬叔者。唐长安令思晦之孙。殷城令齐金之子。相国赠太尉清河公琯之族子也。兴元元年十月。终于盐官县之旅次。旋窆于楚州宝应之某原。孟子云。虽有镃基。不如待时。扬雄亦称李仲元不诎其志。不累其身。时无仲尼恶乎闻。若敬叔以五常为师。六学为友。行年五十八。而动不一合。艰屯臲卼。没于道路。噫。孟轲扬雄其知言者欤。始敬叔十岁好学。十五能属文。二十馀值陆浑为戎。遁于东南。刘仆射以贤良荐授秘书省正字。常黄门崔中书继持国柄。方待以儒者之职。属二相薨免。其他当路。君又不能附离。乃卷道退归。每言五经之旨。其道大备。而去圣寖远。义类繁滋。博而寡要。学者罕究。乃撮其异同。各以汇聚。凡三百馀篇。草藁未就。遘疾而殁。冉耕废疾。申公胥靡。世道下衰。仁人随之。然欤。通人赵郡李遐叔常云。我思古之人。房行古之道。房哉房哉。哀哉哀哉。嗣子某。泣序遗烈。请予为志。文曰。儒为德本。德实教源。不有达学。孰纂偫言。恂恂房君。行直而温。一匡六艺。独立颛门。宜登师席。启迪蒙昏。今也则亡。来者何云。荆棘滋茂。芝兰烧焚。命不可问。吁嗟房君。
李仲元赞 北宋 · 宋祁
四言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二、《成都文类》卷四八、《全蜀艺文志》卷四四、嘉庆《四川通志》卷三四、《锦江书院记略》卷三
高也绝俗,虽介不通。
卑也污俗,虽顺不恭。
渊哉仲元,内粹外浑。
众不我知,扬子识其贤。
其贤奈何,在通恭之间。
可器有名,非行至完。
彼显在人,吾晦与天。
天而不人,万世其传。
蜀人李仲元赞 北宋 · 宋祁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二、《宋景文集》卷四七
内发乎天光,外隐乎人曜,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先生闻其风而悦之,境乎太虚,乡乎何有。上际于天,不足容其高;下蟠于渊,不足寄其深。沕乎其未始有也,漠然其不可测也,故先王之道,无迹而称焉。上不溷其至真,下不异乎当世,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先生闻其风而悦之,接之以太和,冥之以常动,尽乎物畛,放乎天均。泰山概地,与之齐其大;纤尘飘空,与之等其细。粲焉其未尝默也,故先生之名有谓而述焉。先生噏岷山之英,储井络之精。凤翔览德,龙蟠隐灵。若乃孤风扇于绵区,长波溢于来世,道隔用表,隐显无迹,身寄形外,名言所绝。是以良史不得牒其世,聘轮不得宠其家,三府不得署其行,诸儒不得宗其教。乘万物而连抃,袭一气而䜣合。彼其视爵位若雏鼠之腐,比毁誉如蚊虻之过,况夫规规末俗,悠悠常论,可髣髴其道乎!惟扬子称之曰:「不屈其志,不累其身」。仲元,世之师也。虽然,予尝言之,无用之用大矣,有用之用小矣。持蒸烛于幽室,杂然称其景,及夫翔阳逸骇,天县同焕,则未尝谢其明。挟重纩于大寒,跫然爱其温,至乎阳春发荣,万汇该畅,则无能论其燠。先生之道,非近是乎!夫至人不待江海而润,非取晋楚而富。工乎天而不系,同乎人而俱化。孰肯嗅骄饵以邀盈眦之福,冒宾名以取畸人之戮哉!千载寂寥,高范隆绝,挹咀遗味,敢称赞云:
道不可识,识之浅矣。道不可知,知之褊矣。不识不知,乃道之微。先生用舍,此焉是依。子云称述,外而不内。晦不我贱,达不吾贵。无言有言,有谓无谓。绵代不穷,高风难对。
成都府新建汉文公祠堂碑 北宋 · 宋祁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六、《宋景文集》卷五七、《宋元宪集》卷三六、《皇朝文鉴》卷七六、《文章辨体汇选》卷六四、《全蜀艺文志》卷三七、嘉庆《四川通志》卷三四、嘉庆《华阳县志》卷三九、《锦江书院记略》卷一 创作地点:四川省成都市
蜀之庙食千五百年不绝者,秦李公冰、汉文公翁两祠而已。冰为蜀凿离堆,逐悍水,以溉所及,常无旱年。西人德之,因言冰身与水怪斗,怪不胜死,自是江无暴流,蛟蜃怖藏,人恬以生。故侈大房殿,岁击羊豕雉鱼,伐鼓啸籥,倾数十州之人,人必侍祠,奔走鼓舞,以娱悦神,祝以传嘏,而后敢安。公之治蜀,开学校,以《诗》、《书》教人,澡刷故俗,长长少少,亲亲尊尊,百姓顺赖。其后司马相如、王褒、扬雄以文章倡,张宽以博闻显,严遵、李仲元以有道称,何武入为三公,汉家号令典章,赫然与三代等。蜀有儒自公始,班固言之既详。初,公为礼殿,以舍孔子及七十二子之像,殿右庑作石室,舍公像于中。晚汉学焚,有守曰高眣,能兴完之,后人又作眣像,进偶公室。岁时长吏率掾属诸生,奉笾豆饔醪荐之于前。虔跽谨洁,一再奠而退,辞无敢不信焉。冰以功,公以德,功易见,德难知,故祀虽偕而优狭异焉。嘉祐二年,予知益州,往款公祠。至则区位湫偪,埃蚀垢蒙,不称所闻。大惧礼益懈忽,神弗临享。其明年乃占学宫之西,攻位鸠工,弗亟弗迟。作堂三楹,张左右序及献庑,大抵若干间。布寻以度堂,累常以度庭,疏窗以快显,壮阖以严闭。采有青丹,陛有级夷。瓦密栋彊,若棘若飞。乃肖公像于宁间,绘相如等于东西壁。本古学之复莫若眣,本今学之盛莫若故枢密直学士蒋公堂,故绘二公于宦漏,皆配祠焉。于是择日告成于神,揖而升,簠斝果湆脯脩纷罗而有容,可以告虔;趋而降,罍樽巾洗席燎并施而不慁,可以尽仪。相者循循,任者舒舒。礼生于严广,灵妥于阒寂故也。噫!自公之来,蜀之人自视若邹鲁。宋兴,名臣钜公踵相逮于朝。先帝时,巨盗再作乱,弄库兵,争剑阁。是时蜀豪英无一污贼者,群顽愁窘,不容喘而灭。非人好忠、家知孝使然耶!所使然者,不自公欤!传曰:「非此族也,不在祀典」。公在之矣,则是祠之作,愿自予而古,无俾壤息云。祠之兴,同尚之贤,则转运使赵抃及提点刑狱使者,凡三人;赞辅之勤,自通判军州事祝咨以降六人;营董之劳,自兵马都监毛永保而下二人。咸书象于西厢,列官里于石阴。铭曰:
公二千石兮守大邦,冠峨峨兮绂斯皇。出有瑞节兮车骑罗,石室孔卑兮人谓何。新堂翼翼兮耽耽,庭广直兮序岩岩。吏奉承兮不哗,神来徙兮此其家。俨群贤兮并陈,公所教兮如其仁。庖鱼挺兮俎肉鲜,神来享兮憺冤延。公教在人兮无有颇,蜀贤不乏兮才日多。俗祥顺兮孝慈,公祀百世兮庸可知。
治平四年记。
按:《宋元宪集》亦收此文,误,删彼存此。
蜀三贤画像赞 其三 李仲元 北宋 · 张俞
四言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成都文类》卷四八、《全蜀艺文志》卷四四、《蜀藻幽胜录》卷四、嘉庆《郫县志》卷三七、三九、同治《重修成都县志》卷一五、《宋代蜀文辑存》卷二五
仲元何如,貌人心天。
出方其隐,默喻其言。
道兼夷惠,质妙渊云。
屈伸犹龙,物无累焉。
蜀三贤画像赞 北宋 · 张俞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
益州中兴寺有墨池院,院有前汉扬子云、严君平、李仲元三贤画像,因各赞之,来者观像读赞,则知三贤之道至焉。
过高士坊 北宋 · 曾巩
七言律诗 押元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
一亩萧然绝世喧,抗怀那肯就笼樊。
功名晚更为馀事,灾异初尝出至言。
郡阁已空徐孺榻,里人犹识郑公门。
斯文未丧如繇我,后代当知李仲元。
正月十八日蔡州道上遇雪,次子由韵二首 其一 北宋 · 苏轼
押元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驻马店市汝南县
兰菊有生意,微阳回寸根。
方忧集暮雪,复喜迎朝暾。
忆我故居室,浮光动南轩。
松竹半倾泻,未数葵与萱。
三径瑶草合,一瓶井花温。
至今行吟处,尚馀履舄痕。
一朝出从仕,永愧李仲元。
晚岁益可羞,犯雪方南奔。
山城买废圃,槁叶手自掀。
长使齐安人,指说故侯园。
送焦浚明(原注:熙宁四年叶县作。) 北宋 · 黄庭坚
创作地点:河南省平顶山市叶县
西瞻岷山兮东望峨眉,锦江清且涟漪。
地灵山秀诞豪杰,来入中州振羽仪。
相如傲万物,子云穷一经。
黄金卖赋聘私室,白头大夫不公卿。
穷阎卜肆閒,十步一豪英。
竟无人识李仲元,不可屈致严君平。
四君德音闭黄壤,只今垄头松柏声。
我住叶公城,常如井底坐。
不谓焦夫子,闻风肯来过。
焦子初见我,如兰生幽林。
春风为披拂,始得香满襟。
中怀坦夷眉宇静,外慕淡薄天机深。
花开鸟啼昼寂寂,酒阑烛明夜沈沈。
人皆扶牵烂漫醉,子更把书求本心。
二年与灯火,琢子之玉鍊我金。
焦夫子,我以陋邦无人把书策,邂逅逢君得三益。
胡为弃我忽远行,手捧嘉阳从事檄。
焦夫子,君起为我舞,我其为君歌。
君方跨马涉远道,湖外地少山川多。
霜秋摇落天日远,西风翻翻水惊波。
一筵谈笑遂相失,两地离愁各奈何。
焦夫子,酒行君定起。
此杯须百分,少别遂万里。
归寻所种树,应已数千尺。
试照嘉阳水,君发犹未白。
古人不朽事,所愿更勉力。
别后相逢岂在言,拭目看君进明德。
与傅商容书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六、《灌园集》卷一二
三十四丈秘书阁下:季夏极热,伏惟尊候动止万福。往在城东,幸得参拜行馆,过蒙引接,至于忘年。出示所著《易图》,口谈手点,不爱再三。某虽愚未能悉悟述作之意,然恭敬德美,比之亨遇,不啻百感。岁穷走洪都,仲春却还旧山,到今困于多故,酬酢不支,因亦不得驰送尺纸,请问安否。倾企愧负,交战无已。秘书风谊峻洁,须向古人中求之,流俗卑污,知与不知,盖不足计。某亦未超脱流俗,方且与之同波,而就中检校,尚能商订文行,不为众人好恶所蔽,此一直耳。天下之人不限古今,皆以能贤望于儒者,而儒者亦高大其说,如必允蹈;及察其迹,则不类市人者少矣。农商鄙人眼不识字耳,不贮仁义之辞,然安其职分,贪不至墨,羡不敢窃,虽甚劳苦,不缘侥倖。而布衣书生以士君子自号,乃由少壮至于老死,胸中扰扰,不离嗜利矜名,舍性命、犯礼律而为之。一慕十,十慕百,百慕千,千慕万,万慕亿,亿慕句股夕桀。力不必破虱,而自许回天;智不必卫足,而自许穷神。盖读周、孔书之徒,于六经之言未克躬行一句,而开口即骂老庄。方其骂时,颇似不堕人短;及察其迹,则「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此八字者,千万人中无一二人践焉。此所谓稚子弄影,不知为影所弄者也。一语骂老庄,尚系毁谤,况终身讪笑者哉!夫少而求仕进,至垂白而不达,亦可以卜其身之穷矣。顾乃撑衰扶惫,一步五喘,五步三息,趋涉长道,以冀或近于利名,此当世之人所同欲也。于未必得者如此,而况于可必得者,谁肯舍之?秘书三荐登科,补吏大县,一跌于冤诬,盛年拂衣归卧林野,不复动念。亲旧敦譬,诏旨开示,一如不闻。被服饮食,粗素薄淡,不啻屠酤俚儿,而安若八珍重锦。鱼轻鳖忽,兔谗猘吠,相因而进,而蒙受理遣,不为之变。考经论史,日作清诗,取次胜人,而不为时名。此皆千万人中未易寻者也,而秘书以为士固当尔。夫流俗何足以知哉?夷、齐不经仲尼评品,止于蹇拙饿夫而已。李仲元见知于扬子,而人更置疑。近者吴孝宗能为出众文辞,而邦人呀呀,谓之可怪。至信都公以诗褒赏,然后笑者口吻乃敛。士之蕴藉包蓄,惟求名实相副。而外誉不惟其实,徒骛于名,故世俗纷纭如此。秘书风谊,岂以有求于世而为之哉?某所以叹嗟切切者,感古人而已矣。亨甫新慰远归,想旦暮聚首,吟笑之乐,良不纤细。漳浦三郎,久不见消息,不知有咨覆上左右否?某坐山间,亦漫销日夙,闻东岩幽名,尚未投足。冬初思一往,并得上谒。户外起居,全望珍爱。谨奉手记,不宣。
上扬帅章待制书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四一、《云溪居士集》卷二二
某闻扬子云之论李仲元名之不彰也,曰:「无仲尼,则西山之饿夫,与东国之绌臣」。恶乎!闻夫西山之饿夫,伯夷也;东国之绌臣,柳下惠也。昔商周之初,圣人遭罹事变,尚权宜以济世道,故伊尹说汤以伐夏救民,吕望凉武王以剪商弭乱。伯夷,后世不知其义,奸臣贼子窃名节以营私,纪纲荡析而不可救。伯夷惟不义于武王之事,耻食其粟,采薇首阳之下,至死而不顾。春秋时,周道衰而王泽竭,天下之士不及中庸,贤者过之,而放于甚高;不肖不知勉,而溺于污陋。非逐鱼鸟,狎麋鹿,枯槁憔悴于山林江淮之上,则甘言令色,胁肩谄笑,浮沉俯仰于高门悬箔之下。展季顾(原阙。)者既失,而隐者亦未为得,于是直道以事人,三黜而不去,进不溺于污陋之俗,退不为甚高之事。此二人者,咸以圣人之才,因时制行,振颓纲,矫流俗,而立名教者也,故孟子谓之百世之师。使百世之下闻其风者莫不兴起,虽鄙薄贪懦之夫,化而为宽厚廉洁有立之士。其清风峻节,盖已如泰山北斗;高明峻拔,出于列星之间、众山之表,不可得而掩已。然而无仲尼则犹未免为西山之饿夫,东国之绌臣,委弃泯没乎尘垢之下;又况乡党衡荜间,以行义自律,刻饰文彩而志乎为君子者,苟未获题品于师儒宗主之门,则安能接武英躔,曳裾文囿,度越夷等,光映人表哉!此古之怀奇抱识之士,所以仰青云而慷慨叹息于高明之家者也。恭惟某官阁下,茂识少成,广誉夙著。当右文多士之际,以行义修洁,道术高妙,问学辩博,文章温雅,英华乎辟宫,步骤乎俊造,冠秀异而登籍,射甲科而中第。入更台阁,出拥麾符。公清温雅之望蔼于朝廷,中和乐易之化洽于州郡。隐然以儒宗硕德,为时老成。绪言所收,清议斯允,虽附骥尾而致千里,托鸿毛而逸层霄,未足喻其高远也。某材非翘秀,识虑不敏,幸赖父兄好善,幼承义方之训。生七年,使诵书;又七年,学文;又七年,而应科举,逮两尘乡版,叨窃名第,二十八岁矣。心思弗竞,怯于计虑,不能商略多寡,封殖货财。筋骨不及中人,趋步跪起,少遽则气乱而色动,不足以胜甲兵,备行阵。性复不善饮酒,不知博奕。从仕以来,徒劳之馀,无所用其力。夏日舒长,寒宵漏永,官曹事隙,筋骨未疲,惟弦歌诗书,寻阅传记,稽其成败,揽其馀芳而已。每谓慕学而不知道,则虽勤而无得,或溺于异端,而无所折衷,则虽多而无所验于今,未足以适事。传圣人之道者,莫如六经,作《六经论》。三代而上,帝王之事,前圣言之详矣。两汉以来,得失之迹,成坏之由,史氏虽备,有可言者,作《两汉》《三国》《晋》《唐》论凡十二篇。謏闻管见,固未能深探道真;扬搉前世,亦记其所传而已。辄缮写贽左右,惟阁下矜其苦心洁己,姑察其所为。如在所教,无惜咳嗽之馀而成就之,使无与燕雀之徒困于碌碌,某之幸也。不识可以望此于门下乎?
跋陈居士传 北宋 · 游酢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八、《游定夫先生集》卷六 创作地点:湖北省武汉市
昔扬子云称蜀人之贤,以李仲元为畏人。想见其人,信顺之气积于中而畅于外,盖黄叔度之流。惟以生于远方,不闻于中原士大夫,独因雄书而名载于后世。今陈居士含德隐厚,沉溟于七闽之下邑,未有能知之者。吾友中立为发其蕴以诏其子孙,吾知其与仲元俱不朽矣。此于名教,岂小补哉!政和二年孟夏中浣书。
扬雄别传下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一七、《嵩山文集》卷一九
刘歆闻雄作《方言》,移书雄曰:「诏问三代周秦轩车遒人使者八月巡路,𡨃代语僮谣歌戏,欲得其最目,因从事郝隆求之。篇中但有其目,无见文者。歆先君数为孝成皇帝言,当使诸儒共集训诂。会成帝未以为意,先君又不能独集,至于歆身,修轨不暇,何遑更创?属闻子云独采集先代绝言,异国殊词,以为十五卷,其所解略多矣,而不知其目。非子云澹雅之才,沉郁之思,能经年锐精以成书?良为勤矣。歆虽不讲过庭,亦克识先君雅训,三代之书,蕴藏于家,直不计耳。今闻此,甚为子云嘉之。以今圣朝留心典诰,发精于殊语,欲验考四方之事,不劳戎马高车之使,坐知谣俗,适子云攘意之秋也。不以是时发仓廪以振赡,殊无为明。上以忠信明于上,下以置恩于罢朽,所谓知畜积、善布施也。盖萧何造律,张苍推历,皆成之于帷幕,贡之于王门,功列于汉室,名流乎无穷。诚以隆秋之时收藏不殆,饥春之岁散之不疑,故至于此也。今谨使密人奉手书,愿颇与其最目,得使入箓,令圣朝留明明之典」。雄报歆曰:「敕以殊言十五卷,君何由知之?谨归诚底里,不敢违信。雄少不师章句,亦于五经之训所不解。尝闻先代輶轩之使奏籍之书,皆藏于周秦之室。及其破也,遗弃无见之者。独蜀人有严君平、临邛林闾翁孺者,深好训诂,犹见輶轩之使所奏言。翁孺与雄外家牵连之亲,又君平过误,有以私遇,少而与雄也。君平财有千言耳,翁孺略有梗概。翁孺往数岁死,妇蜀郡掌氏子,无子而去。而雄始能草文,复论思,详悉集之。张伯松不好雄赋颂之文,然亦奇之,常为雄言其父及其先君喜典训,雄以篇目颇示之,伯松曰:『是悬诸日月不刊之书也』。又言:恐雄为《玄经》,由鼠坻之与牛场也。如其用,则实五稼,饱邦民,否则为牴粪弃之于道矣。伯松与雄独何德慧,而君与雄独何谮隙,而当匿乎哉?其劳戎马高车,令人君坐帏幕之中,知绝遐异俗之语,典流于昆嗣,言列于汉籍,诚雄心至精之所想讲也,死之日则今之荣也。不敢有贰,不敢有爱。雄少而不以行立于乡里,长而不以功显于县官,著训于帝籍,但言词博览翰墨为事。试崇而就之,不可以怠。即君必欲胁之以威,陵之以武,此又未定,未可以见。今君又终之,则缢死以从命也。而可且宽假延期,必不敢有爱,唯执事者图之。长监于规绣之就,死以为小,雄敢行之」。时歆为王莽国师,威权可畏,而雄之辞如此,盖明其心不与歆也。然当其时,士皆言符命,劝莽代汉,唯恐其晚。前后封侯者百数,其不附丽者,莽辄杀之。雄为朝廷闻人,既不言符命,然不可以默。逮莽既僭,乃奏《剧秦美新》一篇,剧秦之惨酷,而美诸新,待新犹甚秦耳,莽方自圣而弗寤也。先是建国五年,元后崩,莽诏雄作诔,有曰:「汉庙黜废,移定安公。皇皇灵祖,惟若孔臧」。其言亦无阿倚,特以耆老久次为中散大夫。雄见莽更易百官,变置郡县,制度大乱,士皆忘去节义,以从谀取利,乃作《司空》、《尚书》、《光禄勋》《、卫尉》、《廷尉》、《太仆》《、司农》、《大鸿胪》、《将作大匠》、《博士》、《城门校尉》、《上林苑令》等箴,及《荆》、《扬》、《兖》《、豫》、《徐》、《青》《、幽》、《冀》、《并》、《雍》、《益》、《交》十二州箴,皆劝人臣执忠守节,可为万世戒。先是雄在蜀时,尝著《蜀王本纪》、《蜀都赋》,以极其山川地里人物之实;又尝录宣帝以至哀平纪传皆备,其后班固因之。严遵君平,高蹈之士也。雄仕京师显名,数为朝廷在位贤者称君平德。杜陵李辟彊素善雄,久之为益州牧,喜谓雄曰:「吾真得严君平为吏矣」。雄曰:「君备礼以待之,彼人可见而不可得诎也」。辟疆心以为不然,及至蜀致礼,与君平相见,欲屈以为从事,卒不敢言。乃叹曰:「扬子云诚知人,可谓哲矣」。雄同郡里中田仪与雄幼稚交,后雄举之于朝,久为五官郎中,以私得罪。时举仪者皆怀赧低眉以自恐恨,刘歆亦为雄云云,雄曰:「仪举至日,雄之任也。知人之德,尧舜犹病,雄何惭焉」?议者终多雄之知君平,而不以田仪累之也。孔子元者,孔子十七世孙也,为郎校书七年,官不益,或讥以不恤进取,独雄与善。山阴陈嚣有义行,名未振,雄上书荐之,于是声名粲然传世矣。仕至太中大夫。潞水伶玄好学知音律,善属文,然无所矜式。雄独知其才,而病其学之不适正,知之而弗好也。盖雄之好恶不苟如此。及于《法言》,称谷口郑朴子真、蜀人李弘仲元与严君平。蜀人闻之,有愿载名于《法言》者,雄谢之,虽林翁孺犹不得与也。甘露元年戊寅鸡鸣雄生。天凤五年四月乙丑晡卒。葬安陵阪上,侯芭、桓谭共为治丧,朝臣郎吏及诸公遣世子来会送甚盛。谭为敛赙,起祠置茔,芭负土作坟,号曰「玄冢」,与谭守坟如子礼。雄有子曰童乌,九岁与《玄》文,先雄卒。雄比岁亡一男,竭力归葬于蜀,雄由是益贫。及雄卒,不能归葬,而妻子孑还自长安。
嵩山晁说之曰:扬子传孔子之道,立言明教,宜其行事甚大,昭著无遗。而有不见于本传者,得之于诸子书传记,因次第之,为《别传》焉。有与本传异同甚者疏之。雄为郎,不愿受奉,以视无仕进心。幼子卒而必经纪反葬于蜀,以视不终长安。故守一官而阅三世不迁,观其人,岂诣行在献赋者?而本传言奏《甘泉》等赋。蜀人杨庄诵雄文于成帝,帝因徵雄待诏,而肯为王音门下吏耶?至于投阁事,余亦疑焉,而世已有辩之者。
送黄元明赴梁县尉 北宋 · 邹浩
押词韵第七部
豫章控江南,山高水沄沄。
钟此千里秀,君家贤弟昆。
文采映诸父,鸾凤争腾骞。
伯氏晚相遇,许我游其藩。
聪明置不用,道术臻忘言。
妥然稠人中,容貌白玉温。
求之古君子,端若李仲元。
一尉聊尔耳,谁识君所存。
霜风惨黄叶,雪雨埋朝暾。
柴车竟行哉,我心忧聋昏。
李怀安拥麾入蜀道出鄱江见赠二诗依韵奉酬 其一 南宋 · 王十朋
七言律诗 押元韵
不肯随群慕鹤轩,慨然丹陛吐危言。
坐看蜀道平如地,可见忠臣勇似尊。
驷马桥边驱弩矢,杜鹃声里拥旂幡。
要须入境询风俗,首访严遵李仲元。
郭氏旌表门闾记 南宋 · 林光朝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六、《艾轩先生文集》卷五、弘治《大明兴化府志》卷三一、《蒲阳文献》卷一一、乾隆《莆田县志》卷三、道光《福建通志》卷二一
一人以孝闻,而天子喟然为之改容,且至大书其门,以褒劝旌异之。莆之东北隅,惟林氏为故家,双阙今无恙。南北当冲,道由是出,凡至,必立马停辀而后去。三百年来,有郭君孝子,视昔人为无惭色者。先生貌古心不杂,所视惟寻丈,口不论时事,闻他人之过,则掩耳而去。以是豪隽愚暗,騃愎辨佞,杂然人品,何所不有,与之处或累刻积日,弥月竟岁,或邂逅一转臂许,是必以处仁为古之人、古之人。先生蚤时游太学,以操尚称。年四十馀,客钱塘,闻母夫人之丧,徒跣走二千里,每一哭辄呕血。家贫甚,无百钱儋石之储,及治葬,虽故人有所馈,不肯受。聚土为坟,而庐之于其旁,茔兆广袤,不出三数丈。有甘露降,赫日当中,则霏霏来下,晶明膏润,土脉欲动,乃如异时所闻者。余于是吊先生于庐下,先生杖而起,且曰:「义重事亲,有所不足,敢以是欺吾子」?是岁郡国白之朝,有旨旌表其闾。前安绰楔,门左右累土,高寻有四尺,垩以白,而丹其旁角,此故事也。前代帝王法应复孝友之家,玺书具存,则听复君子之泽不过五世,先生所以遗其后者,虽带砺不足尚也。先生六试于礼部,以右迪功郎补浔州司法参军。秩满,再调德庆府录事参军。昔者元德秀六十不知女色,先生过六十而后委禽焉者,其在他日,足迹可数,不必道说,而人自信之。每夜半尝焚香,适取之贩妇,已而弃去,曰:「此但与瓦砾块土等耳」。余一夕梦先生踽踽然衣巾如写水,旦日谇其梦。有童仆自外来,猝然曰:「先生遇夜浴,何尝解衣」?余每怪夫梦之无从也。汲直万石君父子、楚之两龚、李仲元、管宁、阳城,其所以自处也,瑟焉如玉,铿焉如金,又如冰寒火焦,不必以语人,先生固不待三十年而后议论乃定也。隆兴更元,新作门闾,彦莘于先生为族子,属某书其事,笔不下三年矣。「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此为先生之闾,我不出户而昔至也。时乾道元年四月三日。
新修四斋记 南宋 · 李焘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六六、《全蜀艺文志》卷三六、《成都文类》卷三○、嘉庆《四川通志》卷七八、嘉庆《华阳县志》卷三九、《锦江书院记略》卷三、《宋代蜀文辑存》卷五二
蜀郡文学掾李浩、苏诜具书告丹棱李焘曰:「成都学者日增,统帅陈侯惧学宫不足以容,乃即公堂之左右,更筑崇宁废址,新为屋二十八楹,分为四斋,疏为四十八窗,高爽靖深,学者益趋焉。总其成为钱一万九千缗有奇,经始于去冬,落成于今春,而秋毫弗以烦民。此美事也,诸生咸愿有所纪述,敢以告」。焘再却而再至,已乃喟然叹曰:营缮斋屋,事固甚美,虽勿记岂不粲然陈前,而焘私窃有感焉,不可不为诸生评之。盖闻古之士皆自学,学必有讲习之处,在家曰塾、曰庠、曰序、曰校,盖各因所处而立之名,初未尝有大小升降之殊也。岁时朋萃群集,有司于是取贤歛才,推而上之,其不率教者屏之。夫推而上之亦必有讲习之处焉,斯总名曰大学。大学惟王者之都得有是名,非王都则名曰学而已。故乡党莫不有学,谓国乃有学固已失之。且庠序及校皆所以名其讲习之处云尔,未始订某处为序、某处为校也,亦未始曰庠不得名序,序不得名校,校不得名庠也。昔孔子射矍相之圃,盖以鲁君之命致众而论士,然则圃亦学矣,岂必曰庠、曰序、曰校而后为学云乎哉?若孔子固未尝言庠序,其言庠序则自孟轲氏始。孟氏虽列三代学名,而其义则专在养、教及射,修吾孝弟忠信而已。故曰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又尝分东北西南上下左右,或在庙,或在国,或在郊,春秋冬夏,所居各异,诗书礼乐,所教亦不同,如大小戴所记。郑康成、蔡伯喈辈所笺注,纷然交加,虽巧辩曲通之成理,考正求定,终须掊击。况又增以成均、米廪、瞽宗、辟雍、胶射与夫三灵五府,别号异辞,丛脞杂遝,混为一条,不可致诘。先儒悟其龃龉难以位置,则从而为之说曰:周兼四代之制,盖一处并建四学,非四学各为四处也。然其说要未允当。姑置周勿问,彼区区之鲁而亦兼四代之制乎?《泮水》诗今且存,米廪、瞽宗、辟雍、胶射不少概见,不知汉儒何所依凭而公倡异端,彊入它类,疑误学者。盖其甚病在溺心以博,未识古书之正伪,更怵世资傅会纬说,错乱经言,遂使后世人主惑其名而不究。夫学之实笼络牵联,惟恐漏落,崇侈土木,赘聚冠履,于孝弟忠信所当修者则未始致意焉。其言岂不谆谆,特其意倜倜然远耳。汉武帝幸从董仲舒等议,建大学,置五经博士,举孝廉,增弟子员,或献雅乐,或对三雍,当时抑亦可谓彬彬矣。然孝武实急功利,士之精通秀颖者皆不肯游学,游学者特章句之儒,初无益于成败之数也。逮孝昭欲救民间疾苦,更召天下贤良文学以访之,则其所养竟非所用,此不究实之害也。光武创业未及五载,于倾侧扰攘之间,亟立太学,虽不免以谶决事,而崇尚儒术,有意其推本之也。孝明、孝章,是承是继。其后稍怠,学舍鞠为蔬圃。永建六年,更造黉宇,开拓房室,举郡国明经耆儒以充入之,大将军下至六百石,悉遣子弟游学。逮本初之元,编牒数踰三万。郭林宗、申屠子龙虽高尚其事,亦复周旋其间,奖拔人物,扶树道教,为诸生倡。范孟博等与闻国政,深议不讳,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假托如黄子艾、晋文经称疾卧家,士大夫请见弗许,三府辟召,辄加询咨,随其臧否,以为予夺。当时倘非假托,得不谓盛乎?要不可与先汉同日语。曾无几何,旋遭钩党之祸,议者反归过于大学,若是则学终无益于政,祇有损尔。是不然,学之为王者事久矣,化民成俗,匪学莫繇,顾用之何如耳!后汉之学犹近古,及其末造,声教废于上,风俗清乎下,百馀年间,乱而不亡,匪学之力欤?若郭有道名冠太学而超然尘垢之外,不为好爵所縻,正言直节,峣峣独全,彼子艾、文经终赖符伟明及林宗辈排斥,计不得售,祸发钩党,太学何与也?惜汉儒但指经术为禄利之路,而不推本于孝弟忠信,俾人自进修,所用者狭尔。本朝遍天下立学,肇于庆历,极于崇宁,其得失之迹有目共睹,而三舍升降,月书季考之法纤悉备具,大率诱以禄利,故未见豪杰之士卓然自大学兴起者,此则士所共叹也。夫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又何俟于诱?若诱之空激,令躁竞不安命分,是不耘苗而又揠之长者也。独明道、景祐间,胡翼之治湖州学,其规模去古差近。弟子往来常数百人,莫不以仁义礼乐为学,其出辞气,动容色,人忽遇之,不问可知其师为翼之也,磨砻浸灌之功多矣。庆历更新大学,有司请下湖州,取翼之法以为太学法焉。抑尝闻翼之弟子各以经相传授,又别置斋舍,榜曰「治道」。凡欲明治道者肄业于兹,如治民、治兵、治沟洫、治算数之类,咸因其性而肄业焉。刘彝盖治沟洫者,至今犹以水利著,夫岂茍然纯用科举为学哉?及元祐欲革元丰三舍诋讦苛扰之弊,初命程正叔与顾子敦、孙莘老同更定学制。三人议别置尊贤堂及待宾吏师等斋,实用翼之故事。会胡完夫与正叔异趣,事不果行。今天下立学皆遍,师友相与言惟作文义诗赋论策尔,是犹曰不及,而况敢及科举外事?且徒饮食之而不于是取贤歛才,无怪乎自怠自弃者之多也。今多有是说,欲减乡举十二三,以其额畀郡国之学,使学者繇是发身,其得人未必不踰于三岁骤举于其乡者。是或一道也,而朝廷惮于改弦易调,然好学者亦岂因是而遂辍其所好乎?焘向侍讲席,尝从容为上言,乞稍变试文体格,无若今之煨酿熟烂,庶几豪杰有以自见。上甚向纳,趣令就直庐条具。既得旨,须再试即行。会焘去位,事亦随寝。若试文体格不变,又不于是取贤歛才,则郡国之学诚徒立尔。必不得已,翼之故事尚可仿依而驰骋,使学者不妨课试如式,复于科举外专精读书,且有以自食,无复营求扰乱,优游厌饫,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比及成就,则自当与古为徒,谓学果无补于当世,吾不信也。昔文翁初起学宫于成都市,及元朔五年,诏天下郡国皆立学宫,盖天下郡国学宫实自成都倡之。后之为成都者于学宫不敢不致力,虽迷国误朝若崇宁宰相,其致力尤甚。异时纵不说学,亦必枝柱斜倾,圬墁赤白,盖虚矜伪以干逢掖之誉。今陈侯独能躬行节俭,削浮冗之费,罢誇诩之燕,日积月累,创成大厦,其视文翁减省少府用度以成就蜀诸生无不及焉,其为德厚矣,诸生盍亦思所以报之乎!司马相如虽文章冠天下,然弗张四维,似非吾党;扬子云金口木舌,真汉大儒,而出处之际,未免跋疐;彼庄君平、李仲元沈潜自遂,莫我絷维,乃可敬仰尔。呜呼!繇文翁以来,仕而显者固多矣,何君公、赵志伯、谦温等虽登三公,君子弗贵也。惟范景仁起宝元,终元祐,其进退雍容,实光于庄、李,若景仁斯不负玉堂石室云。焘无德之齿,猥杖于乡,称道不乱,则焘何敢?其私窃有感焉者盖具此,姑以复诸生,其尚交儆戒哉。
策问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七、《莲峰集》卷三
问:后夔、师旷之于音而有惉懘,非所以为善乐也;王良、造父之于马而有蹶骤,非所以为善御也。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之于政,而犹有疏阔,乌得为善治者哉?孔子曰:「行夏之时」。盖以建寅之正奉天时,授民事,为最正者。夫夏之时既已尽善,而商、周何乃建子、建丑,纷更之为四时之令,十二气之事,无乃舛逆而不顺欤?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禹勤劳于天下,民之便不便,利害纤悉之际,宜无不尽者,而贡犹有所不善者,何也?夫助法既已善矣,而周人必改为彻,岂亦好为更张而不宁者欤?周初五刑之属二千有五百,轻刑与重刑相若,文王以来未之有改也。至穆王始作《吕刑》,其属三千,减大辟三百,宫刑二百,而增墨、劓为千,使轻刑多而重刑寡。夫周之初,其刑皆重,而今始轻,意者文、武、成王、周公之仁,不及穆王欤?三代之法可谓尽美矣,而时独夏为正,赋独商为善,刑独周穆王为轻,凡其法皆圣人作,而各有未尽,常求其说而不得,愿与诸君论之。
问:所贵乎圣者,贵其能知天命也。命当行耶,吾之道与之偕行;命当止耶,吾之道与之偕止。盈虚消息,周旋曲折,圣贤之所昭彻独见乎此,其必无失也矣。然而孔子执贽行于天下,所见之君无虑数十,而尤眷眷于槔灵、鲁哀、齐景而不去,甚者至于南子之污、公山佛肸之叛而犹往焉,何其求用之汲汲?战国之世,则又大异于春秋矣,而孟子持必不可合之说,以见不足与有为之君。如齐之宣王,既已不能用孟子,而犹徘徊于昼,以待其召而复也。虽蕞尔之滕,其在天下眇然甚微,而亦与之论王道,惟恐其不见用也。无乃于道自轻而不自重欤?岂知其不可而强与之欤?抑不知其不可而冒进欤?皆非所以为知天命者也。圣贤之意将安在,愿与诸生辨之。
问:天生财而民用之,君理之,必使民裕于下,君足于上,上下兼得而不可以一缺,此古今不易之道也。然夏、商、周之时两得之,汉、唐之时两失之,有不可不论者。禹之治水,勤天下之力,冀、兖之作至十有三载乃同,而馀州犹不与焉。汤之兴以七十里之国,而文王、武王亦不过百里。当其初造之时,四方君长日交于廷,征诛之师日出于外,汤又以馀力饷葛伯,文王亦岁奉商之职贡。当此时,泽梁不禁,关市不征,赋敛薄而国不匮,民不困,未尝闻其理财,而沛然常有馀,卒以此成王业,此何为其然也?至于汉、唐以全盛之天下,而又理财之道日夜讲求,无所不至。汉之榷酤、盐铁、白金、皮币,唐之隐户剩田、间架之利、转漕之法,无所不用。桑羊、孔仅、赵过、宇文融、第五琦、刘晏、李巽之徒,鞭算心计,无所不尽。然而君民皆耗虚,至以此生变,此又何为其然也?岂天之生财饶于古而啬于后耶?抑时有盈有虚,而术有善不善耶?恭惟国家军国之费亦广矣,然比年以来罢力役之征以惠四方,又念蜀远民或有未裕,则万里遣使,求所以裕之者甚惠。日者恩诏之下,所以搜求其条目,罢而去之,以厚民者甚备,普天之民孰不衔戴?而蜀民呼舞独为甚切,吾君吾相泽流天下为甚大矣。其所以足国裕民而两得者,近所未有,此亦何道而然欤?夫不求汉、唐之失,无以知夏、商、周之得;不观夏、商、周之得,无以见今日之美,愿详著之于篇。
问:异学之在天下,君子必锄而去之者,以其有害于吾之道也。孔子曰「恶莠,恐其乱苗」,「恶紫,恐其乱朱」。所恶者,恶其似是而非耳。夫异学者,必并缘圣人之说而有甚似于其间,墨氏兼爱而同是尧舜,许行欲君民并耕而其说本于神农,孟子因而辟之,岂非以其近似而为害深也欤?吾宋元祐间,伊川程氏进于朝,其学始盛于伊洛,至今而遂广及于天下,其说一本于《中庸》、《大学》,举诚与恭以为谨独之要,务在默识力行而去人欲,而全天理,凡佛老杂说皆摈斥不道,而一以孔氏为宗。天下之士见其本于孔氏也,是以波荡而从之,无疑其说之是与非,同与异,甚似而难辨者,与墨氏、许行又相远也。而论者疾之,断然以为奸,何哉?今庙堂之上又将行其说,而言事之臣皆谓异学而攻之,抑以其似是而非欤?而推原程氏之学所从得与其所从失,于吾夫子之道是否同异果如何,以明晓天下,庶几少佐今日扶正道、去异学之治云。
问:今学者率喜措意于性命之表,务为滉漾不可究知之说,以为圣贤之极至。礼乐之文绸缪委曲,灿然可以相接,则指以为粗云。往往荡然习放旷,而以区区之文为不足学,学其极至者斯已矣。吁,亦既甚病哉!且唐虞之盛而皆出于周旋揖逊,其所以变化天下之士,使之日就道德之质,各适于文武之用,刚柔缓急皆不失其中,进退语默而无愧,死生祸福之所不能动者,意其当时必有大出于礼乐之外。然唐虞远矣,犹可以想见者,惟其雍容之风尚在耳。而三代之法又养之于大学,试之于射宫,其文为甚详。士生其间,出入于和鸾玉佩之中,而燕处于雅颂琴瑟之际。衣服有常,几杖有铭,视听言动莫不有节,若此者抑亦可以为粗欤?则洒扫庭内,槔武之所警,恂恂乡党,孔子之所居者,皆今之学者所尝忽也。而二圣人之所笃行者独何哉?然昔之论君子者,以为不必相与言也,以礼乐示之而已。夫礼乐之用又何以不言而相示欤?夫成于乐,立于礼,所以为学之终始者,其旨安在?愿闻其实。
问:振天下于怠惰废弛、因循茍且之中,而与为刚健奋振、卓然有立之治,此人君之最难能,古今之最难逢,当世仁人君子、豪杰有志之士所以咨嗟愤闷,慕望而不得见者也。自非人君赫然有立于上,而天下之人杂然应之于下,有不能至者矣。昔者周之治放于柔弱,宣王起而振之;汉之治放于因循,宣帝起而振之;唐之治放于姑息,宪宗起而振之。三代以来,迄于五季,独能以刚健振起者,惟此三君而已,是可谓难得也矣。夫岂三君者独能赫然自为之哉?盖亦天下之人杂然应之,而后能至于此也。尝考之于其书,周家之臣,王命之肃,必与将之,邦国之否,必与明之,衮职之阙,必与补之,何其忠也!神爵、甘露之间,至于文学法理、工匠技巧之事,皆极其能,何其精也!元和之初,荐士三十,以助成其治者,何其盛也!岂天下之人自尽其力而为之欤?抑三君者有术于此以起之欤?不可不究明其所以然。恭惟主上当中兴平定之馀,虑天下之人久废于无事,英断独运,动荡振刷,而大作起之,广开众正之门,杜绝群枉之路,宪度一新,威令一振,风声所暨,际天所覆,罔有内外,莫不悚动鼓舞,以观千载希阔之举。《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今欲使天下之人尽革去前日怠惰废弛、因循茍且之风,群臣皆如周之忠,万事悉如汉之精,众才又如唐之盛,以大应今日惟新之治,将何道而可?其并三君所以然者悉陈之,以佐今日之万一云。
问:三代以降,天下之俗,何纷纭其亟变也!一时之士必有一时之俗,一时之俗必有一时之弊,一时之弊必有一时之害。未有有士而无俗,有俗而无弊,有弊而无害者,此何为其然也?士患智不足以识变,而战国之士智而至于诈;患勇不足以立事,而秦之士勇而趋于利;患无宽柔和易之行,而西汉之士柔则失于偷;患无刚毅挺特之操,而东汉之士刚则陷于讦;患无高远之志,晋之士高矣,而荡为虚浮;患无文章之用,唐之士文矣,而流为华靡。岂三代而下者,其俗终不可革欤?凡所以至此者,其故何也?其始必有以作之,作之必有其端;其终必有以成之,成之必有其渐。以至于风成俗定而不可复改,此又不可不求其故,而论其所以然也。其始不过出于士之所习尚,而其利害祸福及于天下而莫可解,其可不思所以救之之道欤?今欲使天下之士智而不至于诈,勇而不趋于利,柔不偷,刚不讦,高不荡于虚浮,文不流于华靡,去数代之弊,以成一代之俗,其亦有道于此乎否也?《易大传》:「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所趋甚异,而圣人以为同,何耶?太公佐武王伐商,其功列于《诗》《书》;伯夷不食周粟,而《传》称其仁。是皆天下之大老,尝经圣人所去取者,而不同犹如此。出于圣人之后,而其趋异者将何以定其同与否耶?张良佐汉有天下,终从赤松游;而四皓则遁秦,亦不仕于汉;梅福尝上书论事,一朝弃官以去;扬子云校书天禄,严君平、李仲元皆其友也,而终于隐;严光当光武世,亦可出矣,而老于钓;荀爽,申屠蟠,徐孺子之于辟命,或就,或不就;诸葛孔明、庞士元事蜀,而庞公采药鹿门不反。当此时,管宁亦不应朝命,晋孙登居宜阳山,但抚一弦琴而不言;陶潜尝为县令矣,而赋《归去来》;王通讲道河汾,著书垂后,盖有志于世者,而称仲长子光为天隐。是众贤者之所以或出或处,或默或语,其意各安所出?于君子之道其亦有合乎否耶?所趋如此其不齐,其心果同乎否耶?
问:甚哉,文章之变,其得丧之关于天,而盛衰之关于世也!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文之用否,其大矣哉!三代之盛,训诰誓命之文,风赋雅颂之作,道德仁义礼乐寓于其中,圣贤之心术,天下理乱之几微皆在,得非关于天者哉?至其衰季,孔子出焉,删定系述之文作,而其用被于千万世,何其甚盛也!岂亦禹、汤、文、武有以作成之欤?汉司马相如辈所作,而班固遂以为汉文章与三代同风,其果信然耶?然固之论,如贾谊、司马迁、扬雄,不在其列,何也?唐文自太宗以来,犹未改六代浮靡之习。大历、贞元间,韩愈、李翱、柳宗元出,而唐文始复古,亦可以庶几三代之文否也?汉、唐之文,君亦有以作成之欤?恭惟吾宋二百馀年,文物之盛跨绝百代,盖其始盛于庆历、嘉祐、治平,而后一振于元祐,文采述作、论议术学众多繁夥,又非汉、唐之所可几及矣。然则祖宗之所以作成之者,亦以何道哉?夫得丧之关天,盛衰之关世,千百年之间,其盛不过汉与唐与吾宋三而已。但吾宋之文章,其所从兴与其所从盛者何由?与三代、与汉、与唐何辨?作成之道何由?断而论焉,一王之法为百世之鉴可也。
问:为天下者既有已行之法,必务为可见之效,而后天下可为也。使其法令虽行而成效不见,民不被其实利,而国不蒙其休美,则所为法令者,是徒为无益之文具而已,其将何以致天下之理哉?国家自军兴以来,岁周一星有半,亦久矣,今始享一旦息肩之安,则夫所以讲求乎国本,设为已行之法而责其可见之效,使民厚其业而乐其生者,在今日所不可缓也。昔汉文当高祖创业之后,专以农为务,其诏之为农而下者十常六七,亦以其不可缓焉耳。是以当时海内富足,兴于礼义,几致刑措,亦其效之可见者也。主上比岁以来务农之诏旁午于郡县,不啻汉文之日矣,而犹以农不加劝,谷不加多,户口不加益,而仓廪日虚为叹,何哉?日者下诏旨,欲责漕臣,使率属部守令正经界,均赋调,趣耕殖,以为民仰事俯育、养生送死之计,夙夜之意至深切也。然考之于田野之间,则今日之弊犹前日也。经界之未正,赋调之未均,耕殖之未趣者,尚多有也。呜呼,当循习之久,经界未易正也;多寡之不齐,逃匿隐落之不一,赋调未易均也;荒芜之多而游手之众,耕殖未易趣也。然则将何术以正之、均之、趣之,使效有可见而法不为虚行,使民被实利而国蒙休美哉?方求其术而不得,诸生其条陈之。
问:三《易》之书名之所命必有其义,书之所作必因乎人,卦之所次,数之所占,孰同而孰异?取而为卜筮者,孰当而孰否?其推明之。
甚矣,道之难明也。闻道者多而知道者少,语道者众而味道者希。其弊盖起于世之儒者,措意太过,立言太高,而不能知道之深,味道之切,是以道日远人,而人亦以道为清虚无用之物,举而措之庄、老之间,是不知道可以一言而尽。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此言道也,非言文也。语道至是,则道之兴亡,非天而何!茍天下幸遇圣人,百度修明,庶政和穆,则是道也,应入于刑名度数之间,而为礼乐刑政之化。天下不幸而逢暗世,则是道也,亦将自晦于无用之地。历古而来,圣圣相承,虽所尚之不同,所为之各异,而区区所传,亘千古,历万变,亦无非是道而已矣。故董仲舒曰:「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三圣相承而守一道,故《系辞》亦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故古之圣人所以体道之妙,用道之实,其示天下也,虽有可见之迹,而实运于不可见之心;虽有可知之事,而实藏于不可知之用。其举而为事业,则可知而可见者,常载于《诗》、《书》;其化而裁,通而变,不可见而不可知者,独传于三《易》。则《易》之书,实天之所畀,道之所在,岂可轻议之耶?昔伏羲之作造于太古之初,其圣神之妙,仰观俯察,可以画卦矣,然而未敢以自为也。及龙负图而出于河,龟负书而出于洛,乃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文王当明夷之时,羑里之难,险阻艰难备尝之矣,重爻之意,亦未敢以自擅也。及凤凰之至,乃始精六十四卦而重之。仲尼值晚周之衰,负天纵之将圣,以好学之不倦,亦可奋然而兴《易》道矣,然亦未敢自专也。亦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逮夫五十以学《易》,且韦编三绝,岂非是书也天之所畀,道之所在,而圣人亦不敢以轻议者耶?向使凤鸟不至,而河不出图,是数圣人者,亦泯然而已矣。奈何圣人虑患之心,思天下后世之切,至以谓吾而不言,千百载之后,吾之所为妙用者蔑而不传,则道亦从而丧矣。是以伏羲、神农、黄帝则有三《坟》焉,夏、商、周则有三《易》焉。三《坟》亦三《易》也,三《易》亦三《坟》也,其妙道一也。是皆圣人不可易、不可知之事存乎其间。盖是书也,亦幸而出于三皇之时,而显于三代之际;亦不幸而罹春秋,更战国,遭秦历汉,泯没于千百载之后,遂使腐儒曲学得以肆其臆说,妄议上古,遂以为无用之具。虽或取信于一时,然亦不过目之为卜筮之书。大抵其说不过有四:以为春秋之时,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楚子指以视子革,以能读古书。春秋之至今几千百年矣,时之久远,此其所以致疑者一也。历古而来,典籍之阨,不可胜数矣。风雨之沾霈、水火之沈烬亦屡矣。西汉之兴,虽间出于屋壁之藏,未必能无遗散者。故汉下求书之诏,是书亦不显于是时。《艺文志》所录古书为详,而是书亦不载于当世,此其所以致疑者二也。《周易》实出于近古,遭秦焚书,又以卜筮独得不废罢。然而「载鬼一车」,「需于血,出自穴」,与夫《系辞》所谓子曰之辞,后世之议者未免致疑于其间,况是书《姓纪》、《皇策》、《政典》之篇,文辞质略,义旨深厚,不可以言语造者,又焉能晓其义耶?此其所以致疑者三也。羲和湎淫,夏后征之,其出征之辞引《政典》曰:「先时者杀,不及时者杀」。后世莫不以为夏后氏为政之典,虽孔安国亦莫不以为然。今此书《政典》之篇,颇与《书》合,则其辞之可具载于《诗》、《书》,隐而难知,略而不详,又不过如此,此其所以致疑者四也。呜呼,历是四疑,而遂使三皇与夫文王、孔子尽心者流,非特郁郁不伸,又入于卜筮之学。夫岂知治天下之妙用实在于此,人更三圣,世历三古,天之所畀,道之所在者欤?噫,所不可知之事阙之可也,所不能之事置之可也。茍不能然,而簧鼓邪说,妄指圣人之书以为伪妄,吁可痛也!幸承明问之,及欲论是书之义,则非止十稔之穷思,数万之累辞,盖圣人之神道妙用寓于其间,而实非区区场屋之文敢议也。若夫止于名之所命,书之所作,卦之所次,数之所占,与夫取而为卜筮,下及诸儒之论,秘府之藏,则亦不敢不论,以攻邪说。恭惟神宗皇帝以道德格天下,以淳厚化斯民,天人之妙趣,性命之至理,蔼然见于当时。故天不爱道,《河图》、《洛书》复降是道以助至化。元丰之七年,西京之部使者巡按部属,历唐州之比阳,是书复出于野民之家。天之未丧斯文,岂特斯民之幸,而亦吾道之幸也。昔孔安国叙《书》,以为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天道也。今考《坟》之所以有三,曰山坟,言君臣民物,阴阳兵象,谓之《连山》;气坟,言归藏生动,长育止杀,谓之《归藏》;形坟,言天地日月,山川云气,谓之《坤乾》。盖《坟》虽兆于三皇,而其道实显于夏、商、周之际。故仲尼常曰:之杞而得夏时,之宋而得坤乾。坤乾之义,夏时之等,吾以是观之,此其命名之义,作书之人,有如此者。《连山》之书以艮为首,《归藏》之书以坤为首,《坤乾》以乾为首。虽三《易》之书卦之易次,名之不同,而其经卦皆八,其重爻皆六十有四。及夫揲蓍布数,取以为占验,则阴阳老少之文,大抵亦不离乎七八九六而已。盖七八者,少阴少阳之数;而九六者,老阴老阳之数。天地之所为,时运之所会,虽圣人亦岂得与夺于其间耶?此其次卦之序,占数之际,虽稍有不同,大抵如执会要,以观方来,终于殊途同归耳。此其卦之所次、数之所占,其同异有如此者。然而《周礼》独载是书于太卜筮人之官,而纯取以为卜筮,遂使圣人之神道,以为后世淫巫瞽史卜肆占市之设。先儒或以《周礼》为战国之说,不足怪者。且左氏好巫,其所载占筮最为详悉。以《周易》为占者十有六,以《连山》、《归藏》为占者一。南蒯之筮,《周易》之筮者也,遇《坤》之《比》,其繇曰:「黄裳元吉」。穆姜之筮于东宫,此《连山》、《归藏》之筮也,遇《艮》之八,其繇曰:「元亨利贞」。是南蒯、穆姜之筮皆吉兆,然而咸以为不祥之事。惟此二兆颇为近正,其馀又怪诞不经,则是书谓之卜筮则可,谓之纯为卜筮则不可,此其所以为卜筮者如此。然是书之不幸汩没于世,而杜子春、郑康成皆先儒之美者,而无一言以及之,又从而为之说曰:「此阴阳之说也」。惟杜预、孔安国辈粗能得之,而亦纷纷藉藉,终以不振。至于隋唐之盛,括囊典籍,文物灿然,而秘府所藏,尚不过《连山》、《归藏》二十三卷,而《坤乾》之书,亦未见其间,此其诸儒之论,秘府之藏,不过如是而已,此三《易》之始末也。抑尝论之,书之泯没于世,非大圣大贤则不能振起之也。有若《荀子》,有若《鹖冠子》,有若《仪礼》,有若《墨子》,非韩愈而振起之,则与异端邪说并弃于世矣。有若《列子》,有若《文子》,有若《鬼谷子》,有若《亢仓子》,非柳宗元而力辨之,则其遗编馀论,亦与草木而煨烬矣。是数子者尚不过论五霸之大略,或崇虚无之空言,或为黄老刑名之学,或出于战国纵横之流,而二贤尚能扶持,使炳耀以传诵于人之耳目,况三《易》之书,天之所存,道之所在,圣人之妙用存其间,此正诸生喜与执事者论之。
问:东京何休道术深明,有闻于世,其解诂《公羊》之传也,以《春秋》之论駮汉家之政,凡六百馀条。其说虽不传,然意其为人,必非茍然者。其后服虔又以《左氏》之说正何休之駮,凡六十馀条,则何、服之学,其可谓通经术而晓世务者矣。诸君得为何休,其能駮汉者何事?使诸君为服虔,则其駮何休者何说?
六经备于孔子,隐于战国,火于秦。比汉兴,稍复出矣。而西京以朋党乱,东京以图纬惑,圣人之意,其存者鲜。夫《诗》、《书》、《礼》、《乐》,非明问之所及也,请独以《春秋》言之。《春秋》之为经一,而为传者有三。汉武帝表章六经,《公羊传》盛行于时,《谷梁》之学出于宣帝,《左氏》之学起于哀、平。言《公羊》者,有严、颜、眭孟之徒,而胡生为之祖;言《谷梁》者有伊、胡、申章之徒,而鲁荣广为之宗;言《左氏》者有陈钦、贾护之徒,而刘歆为之倡。刘歆尝欲立《左氏》矣,而大司空师丹以为非毁先帝。严彭祖尝奏议殿中矣,而太傅萧望之折之以《谷梁》之言。言世次则有孔子、子夏传授之殊,言远近则有齐学、鲁学之异。大抵经有数家,家有数说,分文析字,烦言碎辞,信异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古人所谓党同门,妒道真,而无徙善服义之心者是也。光武中兴,承新室诡政之弊,而白水卯金之语,执以为受命之符。此风一扇,天下靡然从之,于是圣人之经与邪说并行矣。郅恽之论,谓汉历久长,孔为之训,而贾逵之攻二传,则谓刘氏为尧后,惟《左氏》独有明文。然则《春秋》之旨,其说杂乎谶纬者类皆如此,是可叹也。愚尝论之,西汉之士乱于朋党,故朝廷之上无豪杰之士,而新室之变遂以兴;东汉之士惑于邪说,故圣人之教日以沦亡,而西域之书于焉得入。此理势之自然,无足怪者。观西汉《春秋》之士,如公孙弘、董仲舒、翟方进,可谓大儒矣。然公孙挟诈多私,中伤贤士,迁董仲舒,杀主父偃,皆出阴谋,则《春秋》善善恶恶之理,宏盖不知也。方进内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善淳于长以持其宠,此正犯《春秋》外交之讥。惟江都董生慨然力学,有意乎三代之际矣,然犹不能卓立杰出,而《玉杯》、《繁露》、《竹林》之书,阴阳闭纵灾异之学,皆守《公羊》之家法,宜乎后世之所深惜者也。东京郑康成囊括大典,网罗众家,号为仲尼之门未能远过,而贾景伯父子盖杜征南所谓先儒之美也。然二人之学,皆以图谶从事,则其他可以想见矣。景伯常入讲南宫,黜二《传》以扶丘明,彊执诬罔之辞以符异端之说,使丘明有灵,其将喜之乎?何休尝以私意著《三传优劣论》,而康成为之「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休见而叹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然何休之与康成,要皆图纬之学也。左右剑佩,彼此相笑,岂容一胜一负者乎?陈元有言,诸儒之驳议皆「断截小文,媟渎微辞,以年数小差,掇为巨谬,遗脱微细,指为大尤」。所谓小辩破言,小言破道,此两汉之风俗也。明问所谓何休驳汉事六百馀条,服虔驳何休之所驳六十馀事,亦不复置言可也。诚难以辱执事之听矣。然审是去非,学者之职也,试以其学乎《春秋》者妄为执事言之。汉自高祖以来,治杂霸道,而叔孙通绵蕝之礼已为一代伟观,则其君臣政事得罪于《春秋》者如何也?《春秋》「公及戎盟于唐」已重讥矣,而奉春君至于与匈奴结和亲约;《春秋》初税亩已深贬矣,而武帝至于算及舟车。起柏梁台,筑台于秦之罪也;射蛟江中,矢鱼于棠之诛也;郡国建庙,立武宫、炀宫之黜也。何休之驳不知其为何语,而愚之所驳与休异者,愚不学图谶也。《公羊》之书喜为怪僻,而何休学之又复甚焉。以《春秋》托受命于鲁,托隐公为受命之王,是则无君臣之分;以绝文姜不为不孝,拒蒯聩不为不顺,是则无父母之恩;以纪季之权绝先祖之祀,是则无兄弟之义。以至三统之论,灾异之应,皆为违经背道,而血书端门之语,尤为名教之罪人,此何休之失也。服虔之驳不知其为何语,而愚之所驳与虔异者,愚不党同门也。呜呼,何、服之学,愚虽未尝见而以为不足言者,以其人观之也。何、服之学,愚以为不足言而终有言者,以《春秋》论之也。《春秋》之学于今盛行,《左氏》以杜征南,《谷梁》以范武子,而《公羊》则以休也。愚纵观三家之书,考其行事,而休实非二子徒也。杜征南奇谋伟论,振耀一世,而江南之役遂收破竹之功,谓其不深得《左氏》可乎?范氏之不私所学,考圣经而质众传,斥何晏、王弼之论,破晋朝浮靡之风,此其存心以公之效也。执事所谓通经术而晓世务,愚意以为有二子之学,而后可以当焉。若夫讲论当世之务,质以《春秋》之说,则常日愿效二子之为人,固不敢以容易谈也。
问:朝廷之所尚,天下之所趋也。所尚者正,天下悉趋于正;所尚者不正,天下悉趋于不正。枢机之所发,本原之所自,不可不谨也。盖三代之季,六经之书既作,而专门之学未闻于天下也。庄老之学虽出,而浮虚之学未闻于世也。至西汉宣帝与诸儒讲六经于石渠,东汉显宗亦与诸儒讲六经于桥门,自是朝廷所用之公卿大夫,皆专门之士也。如是,天下安得而不趋于专门之学?至西晋之君以山涛、王衍为政,东晋之君以庾亮、殷浩为政,自是朝廷所用之公卿大夫,皆浮虚之士也。夫如是,天下安得不趋于浮虚之学?此二学之行于天下,岂非汉、晋之君所尚有以驱之耶?圣贤之君如日月也,而二代之君放为淫僻,堕为此学,其失安在?吾宋之盛,朝廷之上未尝尚此,而专门浮虚之学遍天下,何哉?其所以然者,岂无所自耶?主上神明,照见新弊,申敕天下学校禁专门之学,使科举取士专以经术渊源之文,其涉虚无异端者皆勿取,所以幸惠天下之士者大矣。汉、晋之君,方且倡为此学,真今日之罪人也哉!夫专门之学行,则议论将入于不通;浮虚之学行,则人才必至于无用。则去之不可以不尽,而除之不可以不速也矣。汉、晋尚此而其学亦行,幸考其所以然而求其所自,并与汉、晋之所以失者而陈之,将告于上,尽去而速除之,以正天下之学术云。
澈溪居士文集后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三、《诚斋集》卷八三、民国《吉安县志》卷四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乡先生澈溪居士者,彭其姓,醇其讳,道原其字也。方其壮也,以文名策上第。及其晚也,以治行最三郡。及其老也,终官朝奉大夫。年未七十,悬车以示子孙,虽曰未达,亦可以为达矣。或曰:「以道原之贤且文,而老于州县,不宏其施,卒以废锢,不究其鶱,非董子所赋仕不遇者欤」?予曰:不然。君子之仕,有在我者,有不在我者。贤不肖我也,遇不遇非我也。惟其非我,故有粹乎遇者,伊吕是也。有粹乎不遇者,孔子、颜、冉是也。駮乎遇不遇之间者,孟子是也。若道原者,岂粹乎不遇者耶?其亦駮乎遇不遇之间者耶?然道原之不遇者加少,未若遇者之加多也。道原奚而不遇哉?且夫三百有九人之籍奚病也,病不籍耳。后之人慕用其选,盖有欲与焉而恨不可得者。岂惟后之人,当时之人盖有欲与焉而恨不可得者。故至今谓之仙籍,而道原以上书北阙而得之,非遇乎?昔扬子云作《法言》,蜀之富人载钱五十万求书名其间,而子云不与。彼李仲元、郑子真者,山林野人耳,不持一钱,不求一字,而子云与之。二子之事后世无传焉,而其名至今与日月争光者,以子云也。东坡非吾宋之子云乎?答彭贺州之启,其亦有求而不与者乎?道原不求而与之,非遇乎?抑又闻之,虽有南威之容,匪蹇脩不妍;虽有太冲之赋,匪士安不传。道原之文与诗质而珍,槁而滋,寥乎朱弦之音,泊乎玄酒之味,今犹昔也,昔无传而今有传,非得名世之士丞相益国周公序之之故耶?前之称惟其贤,后之称惟其文,曰贤曰文,乃玉乃金,谁敢改评者?非遇乎?道原奚而不遇哉!道原之族孙汝翼、梦弼携《澈溪文集》以示予,敬书其后。嘉泰元年六月庚子,通议大夫、宝文阁待制致仕杨万里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