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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产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八四、《斐然集》卷二四
国侨字子产,郑之公族子国之子也。
达治知变,正而有谋。
鲁襄公之八年,子国侵蔡,获司马燮,人皆喜,惟子产不顺,曰:「小国无文德而有武功,祸莫大焉。
楚人来讨,能勿从乎?
从之,晋师必至。
晋楚伐郑,自今郑国不四五年,弗得宁矣」。
子国怒曰:「尔何知,国有大命而有正卿,童子言焉,将为戮矣」。
郑伯献捷于晋。
其年冬楚公子贞帅师伐郑,讨侵蔡也。
子驷曰:「民急矣,姑从楚以纾我民」。
乃及楚平。
使行人告于晋,晋人对曰:「君有楚命,亦不使一介行李告于寡君。
而即安于楚君之所欲,谁敢违君」?
明年,晋帅诸侯军于城下,人恐,乃行成。
楚子闻郑与诸侯同盟于戏也,复伐
人患晋楚之故,谋使晋师致死于己,乃侵宋以怒之。
明年,晋会十一国之师观兵于郑东南门之外,三驾而楚不能与争,然后纳斥𭏒,禁侵掠,盟于萧鱼。
盖五年而郑国得宁,卒如子产之说焉。
初,子驷当国,子国为司马。
驷与尉止有争,及为田洫,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皆丧田,故五族聚群不逞之徒以作乱,攻执政于西宫,杀子驷及子国。
司徒子孔知之,得不死。
子驷之子闻盗,不儆而出,尸而追盗,盗入于北宫,乃归授甲,臣妾多逃,器用多丧。
子产闻盗为门者,庀群司,闭府库,完守备,成列而后出,兵车十七乘,尸而攻盗于北宫,杀尉止盗,众乃奔。
子孔当国,为载书以位序听政,辟大夫诸司门子弗顺,将诛之。
子产请焚书,子孔不可,曰:「为书以定国,众怒而焚之,是众为政也,国不亦难乎」?
子产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合二难安国,危之道也。
不如焚书以安众
子得所欲,欲为政也,众亦得安,夫岂不可?
专欲无成,犯众兴祸,子必从之」。
乃焚书于仓门之外,众而后定。
子孔之为政也专,国人乃讨西宫之难尉止作难,子孔知而不言。),杀子孔,而立子产为卿。
襄公二十有二年,晋人徵朝于郑,少正子产对曰:「在昔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于是即位。
即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驷从寡君以朝于执事执事不礼于寡君,寡君惧,因是行也。
二年六月朝于楚,晋是以有戏之役,楚人犹竞而申礼于敝邑。
敝邑欲从执事,而惧为大尤,曰:『晋其谓我不共有礼,是以不敢携贰于楚』。
四年三月,先大夫子蟜又从寡君以观衅于楚。
晋于是乎有萧鱼之役,谓我敝邑迩在晋国,譬诸草木,吾臭味也,何敢差池?
楚亦不竞,寡君尽其土实,重之以宗器,以受齐盟,遂帅群臣随于执事以会岁终。
贰于楚者子侯石盂,归而讨之湨梁之明年
子蟜老矣,公孙从寡君以朝于君,见于尝酎,与执燔焉。
间二年,闻君将靖东夏四月又朝,以听事期
不朝之间,无岁不聘,无役不从,以大国政令之无常,国家罢病,不虞荐至,无日不惕,岂敢忘职?
大国若安定之,其朝夕在廷,何辱命焉?
若不恤其患,而以为口实,其无乃不堪任命,而剪为仇雠,敝邑是惧,其敢忘君命?
委诸执事执事实重图之」。
晋人惮其辞,自是免于大国之讨。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人病之,子产寓书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也惑之。
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
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
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
令名,德之舆也;
德,国家之基也。
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
有德则乐,乐则能久。
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
『上帝临女,无贰尔心』,有令名也夫!
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
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
宣子悦,乃轻币。
初,陈侯会楚子伐,当陈隧者,井堙木刊,人怨之。
襄公之二十五年子展子产帅车七百乘伐陈,宵入陈城陈侯奔于墓。
子展命师无入公宫,与子产亲御诸门,数俘而出,祝祓社,司徒致民,司马致节,司空致地,乃还。
使子产献捷于晋,戎服将事,晋人问陈之罪,对曰:「昔虞阏父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赖其器用与神明之后也,庸以元女大姬胡公,而封诸陈,以备三恪,则我周之自出,至于今是赖。
桓公五父之乱,先君庄公与蔡人奉戴厉公至于庄宣,皆我之自立;
夏氏之乱,成公播荡,又我之自入,君所知也。
今陈忘周之大德,蔑我大惠,弃我姻亲,介恃楚众,以凭陵我敝邑,不可亿逞,是以有往年之告。
未获成命,则有我东门之役。
当陈隧者井堙木刊,敝邑大惧不竞,而耻大姬
天诱其衷,启敝邑心,陈知其罪,授首于我,用敢献功」。
晋人曰:「何故侵小」?
对曰:「先王之命,惟罪所在,各致其辟。
且天子之地一圻,列国之地一同。
自是以衰,今大国多数圻矣。
若无侵小,何以至焉」?
晋人曰:「何故戎服」?
对曰:「我先君武、庄为平、桓卿士。
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复旧职,命我文公戎服辅王,以受楚捷,不敢废王命故也」。
士庄伯不能诘,复于赵文子
文子曰:「其辞顺,犯顺不祥」。
乃受之。
仲尼曰:「言以足志,文以足言。
不言,谁知其志?
言之无文,行之不远。
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
郑伯赏入陈之功,享子展,赐之先路、三命之服,先八邑。
子产次路、再命之服,先六邑
子产辞邑曰:「自上以下,降杀以两,礼也。
臣之位在四(上子展,次子西,次伯有,次子产。),且子展之功,臣不敢及赏礼,请辞邑」。
公固与之,乃受三邑。
公孙挥曰:「子产将知政矣。
让不失礼」。
楚子及秦侵郑,楚人获郑大夫皇颉以献于秦,人取货于印氏,子太叔令正以请之,子产曰:「不获。
受楚之功,而取货于郑,不可为国。
秦不其然。
若曰拜君之勤,微君之惠,楚师其犹在敝邑之城下,其可弗从」?
遂行。
秦人不予,更币,从子产而后获皇颉。
许灵公如楚,请伐郑,师未兴而卒于楚。
楚子曰:「不伐郑,何以求诸侯」?
楚师起,人将禦之,子产曰:「晋楚将平,诸侯将和,楚王是故昧于一来,不如使逞而归,乃易成也。
夫小人之性衅于勇,啬于祸。
以足其性而求名焉者,非国家之利也,若何从之」?
子展悦,不禦寇。
楚人入南里,堕其,涉于汜而归。
明年,宋向戍请于晋楚,欲弭诸侯之兵,果盟于宋。
自是晋楚之从交相见也。
蔡侯自晋归,过于郑,郑伯享之不敬,子产曰:「蔡侯其不免乎?
日其过此也,君使子展廷劳于东门之外,而傲吾曰:『犹将更之』。
今还受享而惰,乃其心也。
君小国事大国,而傲惰以为己心,将得死乎?
若不免,必由其子。
其为君也,淫而不父。
闻之,如是者恒有子祸」。
未几,蔡世子果弑其君固。
子产相郑伯以如楚,舍而不坛,外仆言曰:「昔先大夫相先君适四国,未尝不为坛。
自是至今,亦皆循之。
今子草舍,无乃不可乎」?
子产曰:「大适小则为坛,小适大则苟舍而已,焉用坛?
闻之,大适小有五美:宥其罪戾,舍其过失,救其灾患,赏其德刑,教其不及。
小国不困,怀服如归,是故作坛以昭其功,宣告后人,无怠于德。
小适大有五恶:说其罪戾,请其不足,行其政事,共其职贡,从其时命。
不然,则重其币帛以贺其福而吊其凶。
皆小国之祸也,焉用作坛以昭其祸」?
延陵季子聘于上国,至齐说晏平仲,至卫说蘧伯玉,至晋说叔向,适郑见子产,如旧相识,与之缟带,子产献纻衣焉,谓子产曰:「郑之执政侈,难将作矣,政必及子。
子为政,慎之以礼。
不然,郑国将败」。
初,伯有知政,使子皙如楚,辞曰:「楚郑方恶而使余往,是杀余也」。
伯有曰:「尔世行也」。
将强使之,子皙曰:「可则往,难则已,何世之有」?
怒而将伐伯有,诸大夫和之。
裨谌曰:「祸未歇也,必三年而后能纾」。
然明曰:「政将焉往」?
裨谌曰:「善之代不善,天命也,其焉辟?
子产举不躐等,则位班也,择善而举,则世隆也。
天又除之,夺伯有魄,子西即世,将焉辟之?
天祸郑久矣,其必使子产息之,乃犹可以戾」。
未几,子产相郑伯以如晋,叔向问郑之政焉,对曰:「吾得见与否在此岁也。
驷良方争(驷子皙良伯有。),未知所成,若有所成,吾得见乃可知也」。
叔向曰:「不既和矣乎」?
对曰:「伯有侈而愎,子皙好在人上,莫能相下也。
虽其和,犹相积恶也,恶至无日矣」。
伯有耆酒,为窟室而夜饮酒击钟焉达旦,朝者皆自朝布路而罢。
又将使子皙如楚,子皙以驷氏之甲伐之,伯有奔许。
大夫聚谋,子皮曰:「仲虺之志云『取乱侮亡,推亡固存』,国之利也。
罕、驷、丰同生罕子皮,驷子皙,丰公孙段,本同母兄弟。)伯有汰侈,故不免」。
人谓子产就直助强,子产曰:「岂为我徒,国之祸难,谁知所敝。
或主强直,难乃不生,姑成吾所」。
因敛伯有氏之死者,不及谋而遂行,子皮止之,众曰:「人不我顺,何止焉」?
子皮曰:「夫子礼于死者,况生者乎」?
遂自止之。
子产乃入,郑伯及其大夫国人盟。
伯有闻郑人之盟己也怒,闻子皮之甲不与攻己也喜,遂自墓门之渎入。
驷带率国人伐之,皆召子产子产曰:「兄弟而及此,吾从天所与」。
伯有死于羊肆子产枕之股而哭,敛而殡之,伯有之臣在市侧者,既而葬诸斗城。
驷氏欲攻子产子皮怒曰:「礼,国之干也。
杀有礼,祸莫大焉」。
乃止。
于是子皮上卿,而授子产以政。
辞曰:「国小而偪,族大宠多,不可为也」。
子皮曰:「帅以听,谁敢犯子?
子善相之。
国无小,小能事大,国乃宽」。
子产为政,有事伯石伯石公孙段;有事,欲使之。),赂与之邑,子太叔曰:「国皆其国也,奚独赂焉」?
子产曰:「无欲实难,皆得其欲以从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
何爱于邑
邑将焉往」?
子太叔曰:「若四国何」?
子产曰:「非相违也,而相从也,四国何尤焉?
郑书有之曰『定国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归耳」。
伯有既死,使太史伯石为卿,辞,太史退则请命焉,复命之,又辞,如是三乃受策,入拜。
子产是以恶其为人也,使次己位。
子产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泰侈者因而毙之。
丰卷将祭,请田焉,弗许,曰:「唯君用鲜,众给而已」。
子张(丰卷。),退而徵役(欲攻子产。)子产奔晋,子皮止之,而逐丰卷,丰卷出奔,子产请其田里,三年而复之,反其田里。
及其入焉,从政一年,舆人诵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
及三年,又诵之曰:「我有子弟,子产诲之。
我有田畴,子产殖之。
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郑伯如晋,晋侯鲁襄公之丧,故未之见也。
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
文伯让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
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高其闬闳,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
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其若异客何?
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葺墙以待宾客,若皆毁之,其何以供命?
寡君使丐请命」。
对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
执事之不閒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不敢输币,亦不敢暴露。
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非荐陈之不敢输也。
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
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庳,无观台榭,以崇大诸侯之馆。
馆如公寝,库厩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圬人以时塓馆宫室。
侯宾至,甸设庭燎,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巾车脂辖,隶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属,各展其物。
公不留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宾至如归,无宁菑患,不谓寇盗,而亦不患燥湿。
铜鞮之宫数里,而诸侯舍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踰越,盗贼公行而夭厉不戒,宾见无时,命不可知。
若又勿坏,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
敢请执事,将何所命之?
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
若获荐币修垣而行,君之惠也。
敢惮勤劳」?
文伯复命,赵文子曰:「信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是吾罪也」。
使士文伯谢不敏焉,晋侯见郑伯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
乃筑诸侯之馆,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
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
是岁,北宫文子卫襄公如楚,过郑,印段廷劳于棐林如聘礼,而以劳辞。
文子入聘,子羽为行人,冯简子子太叔逆客,事毕而出,言于卫曰:「郑有礼,其数世之福也,其无大国之讨乎?
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礼之于政,如热之有濯也。
濯以救热,何患之有」?
子产从政也,择能而使之。
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贤否,而又善为辞令。
裨谌能谋,谋于野则获,谋于邑则否。
郑国将有诸侯之事,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与裨谌乘以适野,使谋可否,而告冯简子使断之。
事成,乃授子太叔使行之,以应对宾客
是以鲜有败事,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
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如何」?
子产曰:「何为?
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
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
吾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
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
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
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
小人实不才,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
仲尼闻是语也,曰:「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子皮欲使尹何为邑,子产曰:「少,未知可否」?
子皮曰:「愿吾爱之,不吾叛也。
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
子产曰:「不可。
人之爱人,求利之也。
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
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
子于郑国,栋也,栋折榱崩,将压焉,敢不尽言?
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
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者制焉,其为美锦,不亦多乎?
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
若果行此,必有所害。
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压覆是惧,何暇思获」?
子皮曰:「善哉,不敏。
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
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
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吾远而慢之。
微子之言,吾不知也。
他日我曰子为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
今而后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
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
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
抑心所谓危,亦以告也」。
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
子产是以能为郑国
鲁昭公之元年楚公子围聘于,且娶于公孙段氏,伍举为介。
将入馆,楚怀诈,使行人子羽与之言,乃馆于外。
既聘,将以兵众逆,子产使子羽辞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从者,请墠听命」。
令尹伯州犁对曰:「君辱贶寡大夫围,谓围将使丰氏抚有而室,围布几筵,告于庄共之庙而来,若野赐之,是委君贶于草莽也。
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
不宁唯是,又使围蒙其先君,将不得为寡君老,其蔑以复矣。
大夫图之」。
子羽曰:「小国无罪,恃实其罪。
将恃大国之安靖己,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小国失恃,而惩诸侯,使莫不憾者。
距违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
不然,敝邑馆人之属也,其敢爱丰氏之祧」。
伍举知其有备,乃请垂櫜而入。
居无何,令尹围使公子黑肱伯州犁城犨栎郏,人惧,子产曰:「不害,令尹将行大事,而先除二子也。
祸不及郑,何患焉」?
已而围果弑楚子,杀伯州犁,而黑肱出,乃自立为君。
于是游吉如楚,归语子产曰:「具行器矣。
楚王汰侈而自说其事,必合诸侯,吾往无日矣」。
子产曰:「不数岁未能也」。
后四年,始会诸侯于申。
子产聘于晋,叔向问焉,曰:「寡君疾病,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史莫知之,敢问此何神也」?
子产曰:「昔高辛氏有二子,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
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
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故参为晋星。
然则实沈参神也。
金天氏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
帝用嘉之,封诸汾州,沈、姒、蓐、黄,实守其祀。
今晋主汾而灭之,然则台骀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
山川之神,则水旱疠疫之灾,于是乎禜之;
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禜之。
若君身,则亦出入饮食哀乐之事也。
闻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
于是乎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湫底,以露其体,兹心不爽,而昏乱百度。
今无乃壹之,则生疾矣。
又闻内官不及同姓,故男女辨姓,礼之大司也。
今君内实有四姬焉,其无乃是乎」?
晋侯闻其言曰:「博物君子也」。
而厚为之礼。
叔向出,行人子羽送之,叔向问郑故焉,且问子晰,对曰:「其与几何?
无礼而好陵人,怙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
初,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聘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
犯惧,告子产子产曰:「是国无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与」。
犯请于二子,请使女择焉,皆许之。
子晰盛饰,入布币而出,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
女自房观之曰:「子晰美矣,抑子南夫也。
夫夫妇妇,所谓顺也」。
适子南氏,子晰怒,櫜甲以见子南,欲杀之而取其妻。
子南执戈击之,及冲,子晰伤而归,告大夫曰:「我好见之,不知其有异志也,故伤」。
大夫皆谋之子产,曰:「直钧幼贱,有罪,罪在(先聘子南直也,用戈子晰直也,子产未能讨,故钧其事而罪。)」。
乃执子南而数之曰:「国之大节有五,女皆奸之:畏君之威,听其政,尊其贵,事其长,养其亲。
五者所以为国也。
今君在国,女用兵焉,不畏威也。
奸国之纪,不听政也。
子晰上大夫,女嬖大夫而弗下之,不尊贵也。
幼而不忌,不事长也。
兵其从兄,不养亲也。
君曰余不忍女杀,宥女以远,勉速行乎?
无重而罪」。
遂放游楚于吴,将行,子产咨于太叔,太叔曰:「不能亢身,焉能亢宗
彼国政也,非私难也。
子图郑国,利则行之,又何疑焉?
周公管叔而蔡蔡叔,夫岂不爱王室故也。
若获戾,子将行之,何有于诸游」?
郑为游楚乱,故六卿私盟于薰隧,公孙黑强与于盟,使太史书其名,且曰七子。
子产弗讨。
未几,公孙黑将作乱,欲去游氏而代其位,伤疾作而不果。
驷氏与诸大夫欲杀之,子产在鄙,闻之惧弗及,乘遽而至,使吏数之曰:「伯有之乱,以大国之事而未尔讨也。
尔有乱心无厌,国不女堪。
专伐伯有,而罪一也。
昆弟争室,而罪二也。
薰隧之盟,女矫君位,而罪三也。
死罪三,何以堪之?
不速死,大刑将至」。
再拜稽首,辞曰:「死在朝夕,无助天为虐」。
子产曰:「人谁不死,凶人不终命也。
作凶事,为凶人,不助天,其助凶人乎」?
请以印为褚师(市官。)子产曰:「印也若才,君将任之,不才,将朝夕从女。
女罪之不恤,而又何请焉?
不速死,司寇将至」。
乃缢而尸诸周氏之衢,加木焉。
子产相郑伯如,楚子享之,赋《吉日》。
既享子产,乃具田备王以田江南之梦,因使椒举如晋求诸侯,问于子产曰:「晋其许我诸侯乎」?
对曰:「晋君少安,不在诸侯。
大夫多求,莫匡其君」。
在宋之盟,又曰:「如一若不许,君将焉用之」?
王曰:「诸侯其来乎」?
对曰:「从宋之盟,承君之欢,不畏大国,何故不来?
不来者,其鲁、卫、曹、邾乎?
曹畏宋,邾畏鲁,鲁、卫偪于齐而亲于晋,惟是不来。
其馀君之所及也」。
王曰:「然则,吾所求者无不可乎」?
对曰:「求逞于人,不可;
与人同欲,尽济」。
明年夏,诸侯如,曹、邾辞以难,鲁辞以时祭,卫侯辞以疾,椒举言于楚子曰:「诸侯无归,礼以为归。
今君始得诸侯,其慎礼矣。
宋向戍、郑公孙侨在,诸侯之良也,君其选焉」。
楚子乃问礼于左师及子产
左师献公合诸侯之礼六,子产伯子男会公之礼六。
君子谓合,左师善守先代,子产善相小国。
楚子示诸侯侈,椒举谏不听,子产见左师曰:「吾不患矣。
汰而愎谏,不过十年」。
左师曰:「不十年侈,其恶不远,远恶而后弃,善亦如之,德远而后兴」。
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曰:「其父死于路,己为虿尾,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
子宽以告,子产曰:「何害。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故能有济。
民不可逞,不可改,《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人言』?
吾不迁矣」。
子宽曰:「君子作法于凉,其敝犹贪,作法于贪,敝将若何
政不率法而制于心,民各有心,何上之有」?
人铸刑书,叔向诒书子产曰:「始吾有虞于子,今则已矣。
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惧民之有争心也。
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之有争心,以徵于书,而徼倖以成之,弗可为矣。
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
三辟之兴,皆叔世也。
今吾子相郑国,作封洫,立谤政,制参辟,铸刑书,将以靖民,不亦难乎?
诗曰『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又曰『仪刑文王,万邦作孚』。
如是何辟之有?
民知争端矣,将弃礼而徵于书,锥刀之末,将尽争之,乱狱滋丰,贿赂并行,终子之世,郑其败乎」?
子产复书曰:「若吾子之言,不才,不能及子孙,吾以救世也。
既不承命,敢忘大惠」?
子产聘于晋,晋侯有疾,韩宣子逆客,私焉曰:「寡君寝疾,于今三月矣。
并走群望,有加而无瘳,今梦黄熊入于寝门,其何厉鬼也」?
对曰:「以君之明,子为大政,其何厉之有?
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
晋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乎」?
韩子祀夏郊,晋侯有间,赐子产之方鼎二。
人相惊以伯有,曰:「伯有至矣」。
则皆走,不知所往。
或梦伯有介而行曰:「壬子予将杀带也。
明年壬寅,予又将杀段也」。
期至而驷带、公孙段卒,国人愈惧。
子产立公孙泄及良止以抚之,乃止(泄,子孔子;止,伯有子。)
子太叔问其故,子产曰:「鬼有所归,乃不为厉。
吾为之归也」。
太叔曰:「公孙泄何为」?
子产曰:「说也为身无义,而图说从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
不媚不信,不信,民不从也」。
子产适晋,赵景子问焉曰:「伯有犹能为鬼乎」?
子产曰:「能。
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强。
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
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凭依于人,以为淫厉,况良霄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孙,子耳之子,敝邑之卿,从政三世矣。
郑虽无腆,抑谚曰,蕞尔国,而三世执其政柄
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其族又大,所冯厚矣而强死能为鬼,不亦宜乎」?
子产丰施归州田于韩宣子曰:「日君以公孙段为能任其事,而赐之州田(初,相郑伯如晋,礼无违者,晋侯赐之田。之子。),今无禄早世,不获久享,君德其子弗敢有。
不敢以闻于君,私致诸子」。
宣子辞,子产曰:「古人有言曰『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负荷』。
将惧不能任其先人之禄,其况能任大国之赐?
纵吾子为政而可,后之人若属有疆埸之言,敝邑获戾而丰氏受其大讨。
吾子取州,是免敝邑于戾,而建置丰氏也,敢以为请」。
宣子乃受之。
郑罕朔奔晋,韩宣子问其位于子产子产曰:「君之羁臣,苟得容以逃死,何位之敢择?
卿违从大夫之位,罪人以其罪降,古之制也。
朔于敝邑,亚大夫也,其官马师也。
获戾而逃,惟执政所寘之,得免其死,为惠大矣,又敢求位」?
宣子子产之敏也,使从嬖大夫
晋平公卒,诸侯如晋送葬,郑子皮将以币行,子产曰:「丧焉用币?
用币必百两,百两必千人,千人至将不行,不行必尽用之。
几千人而国不亡」?
子皮固请以行。
既葬,诸侯之大夫欲因见新君,叔孙昭子曰:「非礼也」。
弗听。
叔向辞之曰:「大夫之事毕矣,而又命孤,孤斩焉在衰绖之中,其以嘉服见则丧礼未毕,其以丧服见则是重受吊也。
大夫将若之何」?
皆无辞以见。
子皮尽用其币,归谓子羽曰:「非知之实难,将在行之。
夫子知之矣,我则不足。
《书》曰『欲败度,纵败礼』,我之谓矣。
夫子知度与礼矣,我实纵欲而不能自克也」。
初,子产如陈涖盟,归告大夫曰:「陈亡国也,不可与也。
禾粟,缮城郭,恃此二者而不抚其民,其君弱植,公子侈,太子卑,大夫敖,政多门,以介于大国,能无亡乎?
不过十年矣」。
后十年果为楚所灭。
楚子诱蔡般杀之于申,遂围蔡。
晋荀吴韩宣子曰:「前日不能救陈,今又不能救蔡,为盟主而不恤亡国,将焉用之」?
遂告诸侯会于厥憖,子皮将行,子产曰:「行不远不能救蔡也。
蔡小而不顺,楚大而不德,天将弃蔡以壅楚,盈而罚之,蔡必亡矣。
且丧君而能守者鲜矣,三年楚其有咎乎?
美恶周必复,楚恶周矣」。
已而晋人请蔡于楚,果弗许,而诸侯归。
于是郑简公卒,将为葬,除及游氏之庙,将毁焉。
子太叔使其除徒执用以立,而无庸毁,曰:「子产过女而问,何故不毁?
乃曰不忍庙也,诺,将毁矣」。
既如是,子产乃使辟之司墓之室。
有当道者毁之,则朝而塴,弗毁则日中而塴。
子太叔请毁之曰:「无若诸侯之宾何」?
子产曰:「诸侯之宾能来会吾丧,岂惮日中,无损于宾而民不害,何故不为」?
遂不毁,日中而葬。
君子谓子产于是乎知礼。
礼无毁,人以自成也。
晋侯成虒祁之宫,诸侯朝而归者,皆有贰心,叔向曰:「诸侯不可以不示威」。
乃并徵会,以甲车四千乘合诸侯于平丘,子产子太叔郑定公会,子产幄幕张行子太叔以四十,既而悔之,每舍损焉,及会亦如之。
晋人令诸侯甲戌日中造于除,癸酉退朝。
子产外仆速张于除,太叔正之,使待明日。
及夕,子产闻其未张也,使速往,乃无所张矣。
及盟,子产争承曰:「昔天子班贡轻重以列,列尊贡,重周之制也。
卑而贡重者,甸服也。
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之贡,惧弗给也,敢以为请。
诸侯靖兵,好以为事,行理之命,无月不至,贡之无艺,小国有阙,所以得罪也。
诸侯修盟,存小国也。
献无极,亡可待也。
存亡之制,将在今矣」。
自日中以争至于昏,晋人许之。
既盟,子太叔咎之曰:「诸侯若讨,其可渎乎」?
子产曰:「晋政多门,贰偷之不暇,何暇讨国?
不竞亦陵,何国之为」?
仲尼子产于是足以为国基矣。
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君子之求乐者也。
夫合诸侯,艺贡事,礼也。
子产归未至,闻子皮卒,哭且曰:「吾已无为为善矣。
惟夫子知我」。
初,子皮如齐,晏子骤见之,陈桓子问其故,对曰:「能用善人,民之主也」。
晋韩起聘于郑,郑伯享之,子产戒曰:「苟有位于朝,无有不供恪」。
孔张后至,立于客间,执政禦之,适客后,又禦之,适县间,客从而笑之。
事毕,富子谏曰:「夫大国之人,不可不慎也。
几为之笑而不陵我,吾皆有礼。
夫犹鄙我,国而无礼,何以求荣?
孔张失位,吾子之耻也」。
子产怒曰:「发命之不衷,出令之不信,刑之颇类,狱之放纷,会朝之不敬,使令之不听,取陵于大国,罢民而无功,罪及而弗知,之耻也。
孔张,君之昆孙,子孔之后也,执政之嗣也。
为嗣大夫,承命以使,周于诸侯,国人所尊,诸侯所知。
立于朝而祀于家,有禄于国,有赋于军,丧祭有职,受脤归脤,其祭在庙,已有著位数世,世守其业,而忘其所,焉得耻之?
辟邪之人,而皆及执政,是先王无刑罚也,子宁以他规我」?
宣子有环,其一在郑,商宣子谒诸郑伯,子产弗与,曰:「非官府守器也,寡君不知」。
子太叔子羽子产曰:「韩子亦无几求,晋国亦未可以贰。
晋国韩子不可偷也。
若属有谗人交斗其间,鬼神而助之,以兴其凶怒,悔之何及?
吾子何爱于一环,其以取憎于大国也?
盍求而与之」?
子产曰:「吾偷晋而有贰心,将终事之,是以弗与,忠信故也。
闻君子非无贿之难,立而无令名之患;
为国不能事大字小之难,无礼以定其位之患。
夫大国之人,令于小国,而皆获其求,将何以给之?
一共一否,为罪滋大,大国之求,无礼以斥之,何餍之有?
吾且为鄙邑,则失位矣。
韩子奉命以使而求玉焉,贪淫甚矣,独非罪乎?
出一玉以二罪,吾又失位,贪,将焉用之?
且吾以玉贾罪,不亦锐乎」?
韩子买诸贾人,既成贾矣,商人曰:「必告君大夫」。
韩子请诸子曰:「日起请夫环,执政弗义,弗敢复也。
今买诸商人,商人曰必以闻,敢以为请」。
子产对曰:「昔我先君桓公与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以艾杀此地,斩之蓬蒿藜藿而共处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曰:『尔无我叛,我无强贾,毋或丐夺
尔有利市宝贿,我勿与知』。
恃此质誓,故能相保,以至于今
今吾子以好来辱,而谓敝邑强夺商人,是教敝邑背盟誓也,毋乃不可乎?
君子得玉而失诸侯,必不为也。
若大国令而供无艺,郑鄙邑也,亦弗为也。
若献玉不知所,敢私布之」。
韩子曰:「不敏,敢求玉以徼二罪,敢辞之」。
将行,私觐于子产,以玉与马,曰:「子命舍夫玉,是赐我玉而免我死也。
敢不藉手以拜」?
有星孛于大辰,裨灶言于子产曰:「宋、卫、陈、郑将同日火,若我用瓘斝玉瓒,郑必不火」。
子产弗与。
明年夏,宋、卫、陈、郑皆火,裨灶曰:「不用我言,火」。
人请用之,子产不可,子太叔曰:「宝以保民也,若有火,国几亡,可以救亡,子何爱焉」?
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所及也。
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岂不或信」?
遂不与,亦不复火。
初,火作,子产辞晋公子公孙于东门,使司寇出新客,禁旧客勿出于宫。
使子宽子上巡群屏摄,至于大宫。
使公孙登大龟,使祝史徙主祏于周庙,告于先君。
使库人各儆其事。
成公司宫出旧宫人,寘诸火所不及,司马司寇列居火道,火所焮,城下之人伍列城。
明日,使野,司寇各保其徵,郊人助祝史,除于国北,禳火于玄冥回禄,祈于四鄘
书焚室而宽其征,与之材,三日哭,国不市,使行人告于诸侯。
陈不救火,许不吊灾,君子是以知陈、许之先亡也。
踰月,子产大为社,祓禳于四方,振除火灾,乃简兵大蒐。
将为蒐除。
子太叔之庙在道南,其寝在道北,其庭小,过期三日,使除徒陈于道南庙北,曰:「子产过女,而命速除,乃毁于而向」。
子产朝过而怒之,除者南毁,子产止之曰:「毁于北方」。
初火之作也,子产授兵登陴,子太叔曰:「晋无乃讨乎」?
子产曰:「小国忘守则危,况有灾乎」?
既,晋之边吏让郑曰:「郑国有灾,晋君大夫不敢宁居,卜筮走望,不爱牲玉
郑之有灾,寡君之忧也。
执事𢵧然授兵登陴,以谁罪」?
边人恐惧,不敢不告。
子产对曰:「若吾子之言,敝邑之灾,君之忧也。
敝邑失政,天降之灾,又惧谗慝之间谋之,以启贪人,荐为敝邑不利,以重君之忧。
幸而不亡,犹可说也。
不幸而亡,君虽忧之,亦无及也?
郑有他,竟望走在晋,既事晋矣,其敢有二心」?
于是左尹王子胜言于楚子曰:「许于郑,仇敌也,而居楚地,以不礼于郑。
郑方睦,郑若伐许而晋助之,楚丧地矣。
郑方有令政,君其图之」。
楚子乃迁许于白羽。
驷偃卒。
初,娶于大夫,生丝弱,其父兄立子瑕子叔父。)子产憎其为人,且以为不顺,勿许亦勿止。
他日丝以告其舅,晋人使以币如郑问驷乞之立故(乞,子瑕也。)
驷氏惧,乞欲逃,子产弗遣,请龟以卜,亦弗予。
大夫谋对,子产对客曰:「郑国不天,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今又丧我先大夫偃。
其子幼弱,其二三父兄惧坠宗主,私族于谋而立长亲,寡君与其二三臣曰:抑天实剥乱,是吾何知焉?
谚曰:无过乱门。
民有兵乱,犹惮过之,而况敢知天之所乱?
大夫将问其故,抑寡君实不敢知,其谁实知之?
平丘之会,君寻旧盟,曰『无或失职』。
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大夫而专制其位,是晋之县鄙也,何国之为」?
辞客币而报其使,晋人不敢复言。
大水,龙斗于时门之外洧渊,国人请为禜焉。
子产弗许,曰:「我斗,龙不我觌也。
龙斗,我何觌焉?
禳之则彼其室也,我无求于龙,龙亦无求于我」。
乃止。
初,子产喜然明,问为政焉,对曰:「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
子产喜,以语子太叔,且曰:「他日吾见蔑之面而已,今吾见其心矣」。
子太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政如农功。
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朝夕而行,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则其过鲜矣」。
子产有疾,谓子太叔曰:「我死,子必为政。
惟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
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
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
疾数月而卒。
太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太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
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
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
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
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也。
『毋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
『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
又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
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和之至也」。
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
论荐邵知柔等三人奏绍兴三十年十一月 南宋 · 钱端礼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七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八七
近制:初除从官,许论荐人材,以备擢用。
窃见左朝散大夫邵知柔敦朴重厚,清介诚实,博通古今,邃于学问;
左奉议郎魏杞力学能文,议论方正,事亲孝,居官廉;
左朝请郎吴芾奋自儒科,晓畅吏事,守正不挠,才力有馀。
知柔见知袁州泾县见持服。
乞俟任满、服阕日召赴行在,量才录用。
梁山县题名记 宋 · 晁公溯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九八、《嵩山集》卷四八
某家大梁,垂百馀年不迁。
丙午岁始去其里中,自是屈指以数,其宁居之日万不得一焉。
故益苦厌行役,每闻道上车过,轣辘有声,辄魄动而悸。
去岁之,自涪陵来尉兹邑,始识令王公。
公,雒人也,温厚驯雅,号令不苛。
见已归就馆,自庆曰:「尉职无越境,又得事贤令君,殆天怜我,俾息肩焉」。
既而阅郡中遗书,得故刺史厌次刘公涣之文,称其风俗简静,或淹旬讼牒不至庭。
自书以相报文移外,廓廓无馀事,其僚朝夕笑傲佚乐,盖建中靖国间也。
读其词使人益喜,及问诸父老,则曰:「今安有此哉?
是邑实褊且瘠,而厥赋倍他州,军旅之费取给焉。
稍弛不治则乏军兴,且得罪。
故令帅其僚殚精力于簿书敲扑之间,顾岂有须臾暇哉」?
虽然,此言非也。
天下本无事,而治乱何与焉?
吏诚贤耶,虽居抢攘之中,民怀其生,而其属亦安其职。
不然,无事亟扰之,不得宁,几何而不困哉?
然而平时吏扰之民犹堪也,若世多故矣,而能镇以静,此尤民望而祈也。
今邑之民既已安吾王公之政,则某虽居今之时,又何用而不乐,有愧于昔也乎?
自邑之建,其为令者甚众,而达于是者其能几人?
然皆姓氏显著,王公取其近而可考者刻诸石,而求文于某,曰:「子之先有为兹邑者,至今喜道之不忘也。
不知距今几年,而子复以尉来,其忍喑无辞以广其传」?
某方念得王公之依,以偿其畴昔之劳,而复闻此言也,其将何辞以拒之?
于是乐为之记。
请罢建康行宫疏乾道元年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忠肃集
臣闻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不闻其戕民以树怨也。
《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
何以守位曰人,何以聚人曰财」。
故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食乃民天,有备无患。
孔子曰:「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春秋》书新作南门于告籴之后。
盖言劳民伤财,时绌举嬴也。
是以三王之世,知人情莫不欲富,故厚之而不困;
知人情莫不欲安,故扶之而不危;
知人情莫不欲逸,故节其力而不尽。
、文、武享国长久者,人有馀力,民有馀财也。
秦始皇造阿房之宫,而天怒人怨,旋致灭亡;
汉武帝好神仙,兴土木之功,而民疲财殚。
秦皇汉武以全盛之势而力役繁兴,犹有民不堪命之嗟,况今偏安一隅,四郊多事,正人主宵衣旰食之时,而臣子枕戈待旦之日也。
迩者建康留守诸臣乃请治行宫,备巡幸,臣愚无似,窃以为兴工动众,有大不便于今日者。
夫建立行宫,规制宏敞,采备物料,经营土木,山川跋履之劳,水陆舟车之运,军匠不足,继以平民,望风承旨,为害何穷?
语云:「一人从役,举家失业」。
即使琼宫璇室岿然插汉,而道殣相望,陛下其忍见之乎?
哀鸿四布,陛下其忍闻之乎?
一不便也。
古之经国者曰:「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
方今军需告急,飞挽不时,使命频仍,刍粟不继;
天地之生财有限,小民之膏血几何?
势无取不尽而用不竭之理。
是故善理财者,量入以为出,不为不经之用,不为无益之费。
太上皇帝肇造中兴,建都临安,诚以邦家多难,实逼处此,事从草率。
一旦禅位陛下,宜方励大有为之业。
即使府库之中金钱贯朽,仓廪之内米山积,而散之孔易,歛之维艰,尚宜樽节以留有馀;
况处国非其国之时,而复为土木以耗之,一旦有急,其何以应?
二不便也。
且陛下缵承大业,二载于兹,敌人数数入冠江淮之间,调发不常,民有菜色。
汉陈蕃有言曰:「今世有三空:田野空,朝廷空,仓庾空」。
陛下正须休息而安全之,养其力,无使乏,厚其生,无使贫,鸠流移而安集之,庶其有济。
若使工作方兴,狡寇乘而袭我,疲贫之民望风解散,陛下谁与为守?
虽有行宫,将安用之?
三不便也。
《礼》曰:「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
君父之雠,不共戴天。
留守诸臣,罔思报雠雪耻,而徒导陛下以巡幸;
不顾军国之利害,不念生灵之涂炭,欺君病民,莫此为甚!
霍去病中才之将,犹以单于未殄,不治第宅。
国家靖康之祸,二帝蒙尘而不返,两河陷没而不复。
今日割地,明日献币,忘雠敌之辱,图堂搆之安,此秦皇汉武之事,非文武所宜有。
窃恐陛下不为也,如曰立志恢复,临建康以集流离,抚三军以图大举,则绍兴丙辰太上皇帝行营具在,亦何烦更造为也?
伏望敕下留司,即罢其役,国计民生幸甚!
抑臣更有请者,符离之溃,中外臣民丧气,罪由都统非人,非张浚李显忠之咎。
陛下知浚之忠而倚任不终,俾中道捐躯,以显忠之戮力王室而窜谪筠州,彼忌功误国之人,建康都统职任如故,岂赏罚之公乎?
军门行司类皆碌碌庸懦,不足与任大事。
窃恐有误国家匪浅,更乞陛下大奋乾纲,早赐斥逐,择诸臣之刚正勇毅者简任之。
俾统辖江淮军马,专司留守之寄,则将帅得人,敌人闻而震慑,必不敢称兵南下。
然后明诏中外,待勤王之师四集,为祖宗收复陵寝,为二帝昭雪垢耻,为中原吊民伐罪。
斯计出万全,不然,车驾临幸建康无庸也。
臣有感于,无所顾避。
自知干冒宸严,罪不容逭。
伏念臣自祖父以来,累世蒙恩,以臣一介愚蒙,恭太上皇帝、皇帝陛下两朝知遇,虽捐糜踵顶,亦所不惜。
倘缄默苟容,不为一陈利弊,是重负朝廷也。
率布庸妄,上渎睿听,不任悚仄待罪之至。
诗话(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一
李弥逊吉州,于州学杨忠襄公祠堂,请刘尚书美中作祭文,首句云:「阴虹吐氛,暂翳圜景。
斗于星中,孤光耿耿。
洪河溃溢,滔天横骛
屹然中流,见此底柱」。
又云:「公人中之龙,那肯屈节于犬羊」?
又云:「欲赎忠襄,人百其身」。
弥逊叹服不已,不知其用太学生姚孝宁《祭李清卿文》,首句云:「皇穹将倾,天柱必折;
大地欲仆,泰岳必蹶」。
又云:「公人中龙,肯臣犬豕」?
又云:「彼据床上,天子在下。
公抱帝躬,嚼齿大骂。
公于是时,眦裂发立。
乾坤昼昏,鬼神夜泣」。
又云:「欲赎清卿,人万其身。
万又何多,一世犹轻」。
又云:「吾将提长剑而登泰华,决浮云而问苍天。
虽泣尽而继之以血,安得吾清卿之复然」!
清卿之父避乱至庐陵,尝馆于美中之家,故美中得此文。
予少时尝于刘彦纯家见其全篇,今亡矣,可惜。
庐陵村落地名何山,有金地寺,壁间有庐陵丞某人留题云:「今朝憩息来金地,何日翱翔到木天」?
观者叹其的对。
美中再入馆职,唱和云:「见说木天犹突兀,暂时金地亦清闲」。
是时南渡之后,驻跸临安,百司官寺未立,暂寓一僧舍为秘书省,而汴京本省犹未毁。
美中此联,朝士叹其亲切。
诗句固难用经语,然善用者不胜其韵。
李师中云:「夜如何其斗欲落,岁云莫矣天无晴」。
又:「山如仁者静,风似圣之清」。
又:「诗成白也无敌,花落虞兮可柰何」。
诗有实字,而善用之者以实为虚。
杜云「弟子原宪诸生」。
「老」字盖用「赵充国请行,上老之」。
有用文语为诗句者,尤工。
杜云「侍臣双宋玉,战策两穰苴」,盖用「如六五帝、四三王」。
有用法家吏文语为诗句者,所谓以俗为雅。
坡云:「避谤诗寻医,畏病酒入务」。
如前卷僧显万「探支阑入」,亦此类也。
庾信《月》诗云「渡河光不湿」,杜云「入河蟾不没」。
唐人云「因过竹院逢僧语,又得浮生半日闲」,坡云「慇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杜《梦李白》云「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山谷《簟》诗云「落日映江波,依稀比颜色」。
退之云「如何连晓语,秖是说家乡」,吕居仁云「如何今夜雨,秖是滴芭焦」。
此皆用古人句律,而不用其句意,以故为新,夺胎换骨。
杜《蜀山水图》云:「沱水流中座,岷山赴此堂。
白波吹粉壁,青嶂插彫梁」。
此以画为真也。
吉父云「断崖韦偃树,小雨郭熙山」,此以真为画也。
白乐天女道士》诗云「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此以花比美妇人也。
东坡海棠》云「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此以美妇人比花也。
山谷《酴醾》云「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此以美丈夫比花也。
山谷此诗出奇,古人所未有,然亦是用「荷花似六郎」之意。
欧阳公作省试知举,得东坡之文惊喜,欲取为第一人,又疑其是门人曾子固之文,恐招物议,抑为第二。
坡来谢欧,欧问坡,所作《刑赏忠厚之至论》有『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此见何书」?
曰:「事在《三国志·孔融传》注」。
欧退而阅之,无有。
他日再问坡,云:「曹操袁绍,以袁熙妻赐其子丕
孔融曰:『昔武王伐纣,以妲己周公』。
惊问何经见?
曰『以今日之事观之,意其如此』。
尧、皋陶之事,某亦意其如此」。
欧退而大惊曰:「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然予尝思之,《礼记》云:「狱成,有司告于王,王曰:『宥之』。
有司曰:『在辟』。
王又曰:『宥之』。
有司又曰:『在辟』。
三宥,不对,走出致刑于甸人」。
坡虽用孔融意,然亦用《礼记》故事。
其称王谓王三皆然,安知此典故不出于尧?
客有自秦少游许来见东坡,坡问少游近有何言句,客举秦《燕子楼》词云:「小楼连远,横空下临,绣毂彫鞍骤」。
坡笑曰:「又『连远』,又『横空』,又『绣毂』,又『彫鞍』,又『骤』,也劳攘。
亦有此词云:『燕子楼中,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东坡谈笑善谑,过润州太守高会以飨之。
饮散,诸妓歌鲁直《茶词》云:「惟有一杯春草,解留连佳客」。
坡正色曰:「却留我吃草」?
诸妓立东坡后,凭东坡胡床者大笑绝倒,胡床遂折,东坡堕地,宾主一笑而散。
见蜀人李圭说也。
东坡徐州李定之子某过焉。
坡以过客故事宴之,其人大喜,以为坡敬爱之也,因起而请求荐墨。
坡阳应曰:「诺」。
久之闲谈,坡忽问李曰:「相法谓面上人中长一寸者寿百年,有是说否」?
李曰:「未闻也」。
曰:「果若人言,彭祖好一个呆长汉」。
李大惭而遁。
见王侨卿说。
东坡尝宴客,俳优者作技万方,坡终不笑。
一优突出,用捧痛打作技者,曰:「内翰不笑,汝犹称良优乎」?
对曰:「非不笑也,不笑者所以深笑之也」。
坡遂大笑。
盖优人用东坡《王者不治夷狄论》,云「非不治也,不治者所以深治之也」。
见子由五世孙奉新县懋说。
予过金山,见妙高台上挂东坡像,有坡亲笔自赞云:「目若新生之犊,身如不系之舟。
试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崖州」。
今集中无之。
予昔为○陵丞,尝肩舆过一野寺前,壁间有山谷亲笔一诗,予小立肩舆,诵之三过。
既归书之,止记一联云:「春将国艳薰花骨,日借黄金缕水纹」。
今集中亦无之。
蔡攸幼慧,其叔父卞,荆公婿也。
卞携见公,一日公与客论及《字说》,立其膝下,回首问曰:「不知相公所解之字,为复是解苍颉,为复是解李斯字」?
公不能答,拊其顶曰:「你无良,你无良」。
刘尚书美中说。
东坡《赤壁赋》云「扣舷而歌之,歌曰」云云,「客有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山谷为坡写此赋为图障,云「扣舷而歌曰」,又云「其声呜呜,如怨如慕」,去「之」「歌」「然」三字,觉神观精锐。
孙仲益作上梁文云:「老蟾驾月,上千岩紫翠之间;
一鸟呼风,啸万木丹青之表」。
周茂振曰「既呼又啸」,易「啸」为「响」。
退之盘谷序》云「妒宠而负恃」,张文潜云:「『妒宠』一字,『负恃』两字,非句律,与下句云『争妍而取怜』不类。
又既曰『负』,又曰『恃』,为复,『恃』当作『持」』。
本朝制告表启用四六,自熙、丰至今,此文愈盛。
有一联用两处古人全语,而雅驯妥帖如己出者。
介甫《贺册后妃表》云:「《关雎》之求淑女,无险陂私谒之心;
《鸡鸣》之思贤妃,有警戒相成之道」。
绍兴间刘美中工部侍郎直学士院吉水丞龚尹字正子以启贺之云:「技巧工匠精其能,自元成之间鲜能及;
号令文章焕可述,虽诗书所称何以加」?
尹又《上汤丞相启》云:「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
天下之士,岂复贤于周公」?
后二语用韩退之上宰相书》。
中书舍人张安国抚州,自抚移苏,《谢上表》云:「虽自西徂东,周爰执事
然以小易大,是诚何心」?
增「虽」「然」二字,而「两州」「东西」「小大」乃甚的切。
王履道《贺唐秘校及第启》云:「得知千载,上赖古书;
作吏一行,便废此事」。
前二语用渊明诗「得知千载事」,「上赖古人书」剪去两字;
后二句用嵇康书「一行作吏,此事便废,而皆倒易二字。
东坡《答士人启》云:「愧无琴瑟旨酒,以乐我嘉宾;
所喜直谅多闻,真古之益友」。
此虽增损五六字,而特圜美。
翟公巽行麻制云:「古我先王,惟图任旧人共政;
咸有一德,克左右厥辟宅师」。
则前二语熟,而后二语突兀矣。
四六有一联而用四处古人语者。
张钦夫答一教官启云:「识其大者,岂诵说云乎哉;
何以告之,曰仁义而已矣」。
四人语乃如一人语。
王履道余深少宰制云:「仰惟前代,守文为难;
相我受民,非贤不乂」。
其意亦贯。
绍兴间,金人归我河南地洪景伯贺表云:「宣王复文武之士,可谓中兴;
齐人归郓欢之田,不失旧物」。
属联工夫,然去一「境」字,便觉难读。
四六用古人语,有用其一字之声,而不用其字之形者。
《书》曰「人惟求旧」,而介甫《谢上表》云「仁惟求旧,义不遐遗」,乃易「人」为「仁」。
庄子曰:「副墨之子闻之洛诵之孙」,「副墨」谓文墨之有副本,「洛诵」谓洛人之善诵读者。
介甫《贺生皇子表》前一联言成王文王子孙众多,而继之以「恭惟皇帝陛下令德光乎洛诵,康功茂乎岐」,则以洛诵为成王矣。
成王名诵,而卜洛故也。
此文人之舞文弄法者也。
四六有截断古人语五字,而补以一字如天成者;
有用古人语不易其字之形,而易其意者。
《汉书》云「在汉廷无出其右」,《论语》云「与文子同升诸公」,而翟公巽《贺蔡攸少师启》云「朝廷无出其右,父子同升诸公」,既截断其语而补以一字,读者不觉其补,而又易「文子」为「父子」,「子」之一字虽同,而「文子」乃人名,「父子」非人名也,此巧之至也。
子牟「身居江湖之上」,公冶长「虽在缧绁之中」,而东坡《谢罪表》云「身寄江湖之上,梦游缧绁之中」。
子云「此之谓失其本心」,《左传》云「吾必使汝罢于奔命」,翟公巽一年之中移作数郡太守,谢表云「忧患失其本心,筋力罢于奔命」,亦此类也。
四六有作流丽语者,亦须典而不浮。
东坡《谢知湖州表》云:「湖山如旧,鱼鸟亦怪其衰残」。
《谢知密州》云:「宾出日于丽谯,江山炳焕;
传夕烽于海峤,鼓角清闲」。
《谢赐笏带》云:「草木何知,被庆云之渥彩;
鱼虾至贱,借沧海之荣光。
虽若可观,终非其有」。
汪彦章《贺神降万岁山表》云:「恍若银山,金成宫阙;
浩如玉海,虹贯山川」。
此皆典而不浮。
孙仲益亦多此等语,至橘林,则浮靡而不典矣。
四六有作华润语而重大者,最不可多得。
韩退之表云「地弥天区,界轶海外。
北岳医闾,神鬼受职,析木天街,星宿清润」。
曾子固云「钩陈太微,星纬咸若;
昆崙渤澥,波澜不惊」。
王履道种师道麻制云:「封疆开昆崙积石之西,威誉震大漠龙荒之北」。
四六有用古人全语,而全不用其意者。
《行苇》之诗云:「仁及草木,牛羊勿践履」。
此盛世之事也。
又《鸱鸮》之诗云:「曰予未有室家,风雨所漂摇」。
此谓鸱鸮之巢也。
王履道,北人也。
靖康避乱,迁谪在八桂,思乡里坟墓,作青词云:「万里丘坟,草木牛羊之践履;
百年乡社,室家风雨之漂摇」。
有客在张钦夫坐上举介甫《贺册后妃》《关雎》、《鸡鸣》之联以为四六之妙者,钦夫因举东坡《贺册后表》云:「上符天造,日月为之光明;
下逮海隅,夫妇无有愁叹」。
笑曰:「此全不用古人一字,而气象塞乎天地矣」。
中书舍人洪景卢婺州,召至都下,而从臣未有虚位。
孝宗除为在京宫观侍读太府少卿张抑子仪以启贺之云:「珍台闻馆,冠皋伊之伦魁;
广厦细旃,论唐虞之圣道」。
前两句用扬雄全语,后两句用王吉疏全语,皆西汉文章也。
子仪对予举似,予惊叹击节,以为不减前辈
未几景卢翰林学士,适梁叔子丞相以病辞位,孝宗爱重之,不听其去。
累辞,不得已拜大观文醴泉观使侍读景卢当笔,麻制中全用此一联。
是日朝士听麻者皆称赏之,不知其为子仪语也。
四六有初语平平,而去其一字精神百倍,妙语超绝者。
介甫《贺韩魏公致仕启》云「言天下之所未尝,任大臣之所不敢」,其初句尾有「言」「任」二字,而去之也。
循王张俊妾封夫人,中书舍人程子山行词,以「异姓王」对「如夫人」,朝士称之。
靖康遣聂山三镇与金人请和,三镇之民不肯左衽,群起殴山至死,而朝廷或传其生,词臣行加恩词云:「风易水,知士去之不还;
日远长安,怪人来而未至」。
汪伯彦黄潜善为相,时太学之士陈东以上书诛,既而高宗深悔之,赠谏议大夫,而罢汪、黄二相。
赵鼎为相,汪、黄有启谢庙堂,鄱阳熊彦诗叔雅为赵客,代赵答启云:「一男子之上书,彼将焉罪?
大夫曰可杀,公亦何心」?
靖康末,二圣北狩,皇属毕迁,中原无主,惟高宗皇帝在外独免。
隆祐太后以书劝进,有云:「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独在;
汉家之阨十世,宜光武之中兴」。
汪彦章词也。
建炎苗、刘之祸,未几复辟,赦书云:「断鳌而立四极,既成开辟之勋;
取日而授五龙,复正神明之御」。
李汉老词也。
张邦昌既僭窃窜谪,谢高宗表云:「孔子佛肸之召,盖欲兴周;
纪信汉王之车,固将诳楚」。
其党颜博文之词也。
邦昌初立时,博文首上贺表云:「非汤武之干戈,同之禅让」。
其反覆如此。
李纲罢相被谪,汪彦章行词云:「朋奸罔上,有虞必去于驩兜
欺世盗名,孔子首诛于正卯」。
又云:「专杀尚威,伤列圣好生之德;
谗喜佞,为一时群小之宗」。
客有问彦章者曰:「内翰顷有启贺伯纪相云:『孤忠贯日,正二仪倾侧之中;
凛气横秋,挥万骑笑谈之顷』。
又云:『士讼公冤,亟举幡而集阙下,帝从民望,令免胄以见国人』。
与今谪词一何反也」?
彦章曰:「某此启自直一翰林学士,渠不用我,故以后词报之」。
客又曰:「词有『乃倾家积,阴与贼通』,若行此言,则李公族矣。
怨岂至是?
此言何从知」?
答曰:「某如何知得?
但见渠儿子自虏归」。
汪彦章初除北门,有小官贺以启云:「当年翰苑,曾闻学士之葫芦;
今日玉堂,又见司空萝卜」。
自以为奇。
有问之者:「葫芦事得非用太祖皇帝内翰陶谷,所谓『年年依样画葫芦』者乎」?
曰:「然」。
又问:「萝卜何出」?
曰:「昔司空图在翰苑,尝作萝卜诗」。
闻者绝倒。
又吾州安福欧阳寺丞叔向者,尝为妻病作青词云:「大小二便,半月未通于水火;
晨昏两膳,一粒不过于咽喉」。
又近有代京丞相作遗表者,首句「身独立于上台,未踰三月
疮忽生于下体,几及半年」。
莆田陈丞相作小朝士时,遇显仁太后之丧,尝代宰相乞皇帝御殿表云:「虽天道何言,四时自然成岁;
然太阳不照,万物何以仰瞻」?
识者已知其有宰相器
公后为左相辞位,其客郑侨惠叔代作表云:「责任匪轻,此岂久居之地;
从容求去,幸当未厌之时」。
「岂久居」,牛僧孺语也;
「幸未厌」,萧嵩语也。
宰相求去事,未有如此亲切者。
梁叔子丞相生日,孝宗赐酒物,是时梁母太夫人在,尤延之代作谢表云:「小人有母,虽喜君羹之尝;
大烹养贤,每虞公餗之覆」。
黄仲秉西掖,行《东坡太师谥文忠词》云:「朕考百年治乱之原,识诸老忠邪之辨。
惟小人无所忌惮,使君子至于困穷」。
又云:「某目无全牛,意空凡马。
道不行而言立,身愈退而名高」。
又云:「言之尚至于叹嗟,闻者亦为之兴起」。
户部侍郎史正志自请为诸路发运使,遍行州县,凡合起上供及江上饷师钱谷,尽以为羡馀献之,寿皇大喜。
既而岁莫上供,无一州至者。
板曹大窘,奏其事,上大怒,即日罢黜。
仲秉行词有云:「多取赢于郡国,无遗算于鸡豚。
校数岁之中以为常,本无心计;
无三年之蓄曰不足,徒有口才」。
仲秉刑部侍郎,触一权贵,丐外丹阳,《谢庙堂启》曰:「一麾江海,颇欲避西风之尘;
两鬓雪霜,但堪饮北府之酒」。
王季海丞相太常少卿,时葛丞相楚辅为浙东参议官,以启贺季海,用「鸡檄」对「鹅经」。
季海赏其的对。
「鸡檄」乃用王勃诸王作《斗鸡檄》。
山谷《戏笔》尝书范文正公为举子时作《齑赋》,有云:「陶家瓮内,淹成碧绿青黄;
措大口中,嚼出宫商徵羽」。
吾州刘沆丞相微时读书山寺,寺僧请公戏作《偷狗赋》,有云:「抟饭引来,犹掉续貂之尾;
索绹牵去,尚回顾兔之头」。
常州人讳打爷,盖尝有子为五百而其父坐罪当杖者。
其子恐他人杖其父之重,而身行刑,故有此讥。
士人有戏作此赋者,云:「当年祖逖见而知,闻而知;
后日孙权出乎尔,反乎尔」。
投人诗文有语忌者,不可不知。
人有上文潞公诗用寿考字,曰:「五曰考终命,和我死也说了」。
程子山中书舍人谪为赣州安远,士子上生日诗用岳降事,子山曰:「降做县令了,更降去甚处」?
周茂振刘季高由谪籍放自便启云:「十年去国,惊我马之虺隤;
一日还家,喜是翁矍铄」。
季高曰:「『是翁』却将对『我马」』!
此类多矣。
至如绍兴间张叔夜之子常先为江西常平使者,有小官上启,其自序处云「叔夜粗疏,次山漫浪」。
常先大怒曰「我爷何曾粗疏」!
虽常先不学可笑,然小官亦当问上官家讳。
吉州推官李椿尝干一上官举状,而上官家讳有复名而一字椿者,初许荐而后不与,予族弟炎正字济翁作一启以解之云:「讳名不讳姓,虽存羊枣之遗文;
言在不言徵,亦有杏坛之故事」。
上官遂举之。
济翁年五十二乃登第,初任宁远簿,甚为京丞相所知,有启上丞相云:「秋惊一叶,感蒲柳之先知;
春到千花,难桑麻之后长」。
丞相遂下待除掌故之令也。
尤延之尝举前辈四六有「秉圭执璧,礼天地之神祇;
洁粢丰盛,报祖宗之功德」。
谓其不造语而体面大。
又尝爱子由行词有云:「养德丘园,本无求于当世;
书名史策,恍若疑其古人」。
《诗》曰「燕及皇天」,又曰「诞弥厥月」。
介甫《贺进筑熙河表》云:「旌旃所指,燕及氐羌;
楼橹相望,诞弥河陇」。
渊明子美无己三人作《九日》诗,大概相似。
子美云「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此渊明所谓「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也。
无己云「人事自生今日意,寒花秪作去年香」,此渊明所谓「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也。
介甫当国,喜言农田水利。
有献议梁山泺可涸之以为田,介甫欲行之,又念水无所归,以问刘贡父,曰:「此事杨蟠无齿」。
贡父退,介甫思其说而不得,呼其子雱问以此语何意,且出何书。
雱曰:「不知,当召而问之」。
贡父既至,雱以父之问问焉。
贡父笑曰:「此易晓耳。
杨蟠杭人,善作诗,自号浩然居士
相公熟识之,今欲涸湖为田,此事浩然无涯也」。
一时闻者绝倒。
东坡诗云:「卧占宽闲五百弓」。
汪彦章启云:「嗟甫里百弓之别墅」。
七尺二寸为一弓,事见《译梵》。
一尺八寸为一肘,四肘为一弓。
今《通鉴》二百四十八卷,会昌五年祠部奏天下寺四千六百、兰若四万(注下亦详。)
史炤《释文》引《萨波多论》云:「西天度地以四肘为一弓,去村店五百弓,不远不近,以闲静处为兰若」。
今以唐尺计之,盖二里许也。
或问何谓双声叠韵,曰「行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上句叠韵,下句双声也。
何谓蜂腰鹤膝,曰「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前一联蜂腰,后一联鹤膝也。
近世蜀人多妙于四六,如程子山赵庄叔刘韶美黄仲秉其选也,然未免作意为之者。
张钦夫深于经学,初不作意于文字间,而每下笔必造极。
绍兴辛巳年,其父魏公久谪居永州,得旨自便。
钦夫代作谢表自叙,有云:「家国异谋,固难调于众口;
天日下照,夫何歉于一心?
兹盖皇帝陛下体尧之仁,行禹之智。
微彰以道,必因天地之时;
动化若神,孰测风雷之用」。
其辞平,其味永,其韵孤,岂作意为之者?
时年二十九。
李方叔之孙大方字允蹈,少时尝作《思故山赋》,诸公间称之,以为似邢居实「晚得一鹖冠,今为杂买场」。
寄予诗一篇,多有警句。
如「三百年来今几,天地自老江自流」;
如「笛声吹起白玉槃,正照御前杨柳碧」;
如「可怜一代经纶业,不抵钟山几首诗」;
如「后院落花人不到,黄鹂飞下石榴阴」,大似唐人。
予尝论近世之诗人,若范石湖之清新,尤梁溪之平淡,陆放翁之敷腴,萧千岩之工致,皆余之所畏者(《诚斋集》卷一一四。)
末:原缺,据四库本补。
枢密参知政事权公墓志铭1188年4月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八、《诚斋集》卷一二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淳熙十五年四月,予上章得补外,同郡今监察御史曾公三复饯送于西湖之上,监六部门权侯安节偕来。
曾公坐定,忽跽而请曰:「权侯将有请焉,愿为其祖枢密公追碣其竁」。
予曰:「诺」。
后五年予归自金陵,过清江,其太守郊迎,乃权侯也。
前请倥偬,予忘之矣,而侯独不忘,再请庚前诺,予其可辞?
公讳邦彦字朝美河间人
曾祖显,祖庆,俱赠正奉大夫
父经,赠光禄大夫,儒学三世,而光禄公为时名儒,号无相居士
公自儿时,嶷如成人,七岁闻讲毛公《诗》,退即能为家人说大义。
自是力学,至忘寝食寒暑。
十三入郡学,头角崭然。
张廷坚光禄公游,见公奇之曰:「真名家驹,一日千里」。
试入太学崇宁四年上舍及第,释褐授从事郎、青州教授
历睦亲西宅宗子学正提举河东学事,除太学博士
徽宗幸学,设幄堂上,延见诸生,命公讲《下武》诗,音畅理明,天颜喜甚,恩锡有差。
朝请郎,改辟廱国子司业
宣和初,迁左司员外郎
徽宗有意用公,而公与宰相王黼异议,尝欲官饔人子,衣之品服,公言:「孔子惜一繁缨,今以命服服奴人乎」?
衔之,故恨之。
使辽,虏酋面授国书,责公双跪,曰:「非南朝礼也,行人不敢承命」。
虏酋大怒,竟莫夺。
公之在辽也,审知女真强盛,目睹官军骄惰,归言于上,请檄两河缮甲兵,固吾圉,益厚北朝之好,无令边臣生事败盟,不然必有唇亡齿寒之患。
言帅臣沈积中詹度不咸,当黜。
不报。
寻除集英殿修撰易州
女真果犯京师
钦宗受禅,复为左司
靖康元年十月,改宗正少卿,除直徽猷阁冀州
辞行,钦宗勉之曰:「兵起北方,士大夫悉求南,卿独请北,真能体国」。
公道逢士夫自大名归者,语公虏且再入,毋往。
曰:「吾得死所矣」。
命驾亟行。
高宗皇帝康王大元帅,起两河兵入卫王室,以公为计议官
公将冀兵与宗泽兵皆师于澶渊,与泽兵于丁未三月自济径趋古刀马河拒贼,列砦数十,去京不远,虏骑充斥,诸路兵约同进者,皆不应。
曰:「是以肉食虎耳」。
乃师于曹之南岸。
及二圣北狩,上檄诸路兵追袭,公与泽兵复之卫之滑,贼已渡河。
公与同表劝进,及蚤正位号以系民望者五。
上即位,公与同往大名募义兵,上亟召公行在所
公乃回军,自京师赴都,道除公帅荆南襄阳
既抵行在所元帅事入奏。
公未见间,除天章阁待制,改知东平
公言于上曰:「愿陛下无轻弃南京,臣当死守东平」。
一日三被诏,督之官,建炎元年六月也。
河北尽陷,京东州县半降贼,公以疲卒孤垒抗强虏几及二年。
兀术合众二十馀万围城,粮尽而救不至,人至易子而食。
然公以忠义激士,犹摧锋陷坚。
虏患之,为书射城中云:「趣降即富贵,何自苦为」?
公骂曰:「逆虏!
吾受国厚恩,死无恨,岂忍臣异类」!
力屈城破,兵民争扶公出城,父母妻子皆陷贼,惟一男一女一侄走及公。
公自列请罪,上怜其忠,喜其至,诏曰:「斗谷于菟毁家以纾楚国之难,颜真卿委郡而为朝廷之归」。
遂原之。
三年,以朝散大夫宝文阁直学士江州
公日训兵旅,集舟积粟,以防虏寇。
请朝廷分兵守武昌襄阳,则表里之形成,贼不能窥我。
于是李成在泗,刘文叔在舒,韩世清在蕲,孔彦舟在汉,公以为此曹皆据江上,名曰听朝命,受国爵,急之则诈忠,缓之则诒患,皆腹心肘腋之疾,阴备之。
彦舟果欲来攻,知有备而退。
属公丁父忧解官,上惜其去,三命越绋,公固辞者七,不获命。
四年正月,以宝文阁学士建康七月淮南江浙荆湖路制置发运使
初,建康遭虏焚戮,城野一空。
公竭力安集,不数月,朝市小整,人以更生。
继总漕事,转输六路,夕受命,朝引道,走江东西,革媮懈,检欺隐,覈逋亡,责稽滞,水陆程辙馀五千里,财用凑集于行在所者亿万计。
有诏嘉叹。
绍兴元年,入为兵部尚书侍读
二年五月,除签书枢密院
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谓宜乘机者三:「祖宗德泽在人,人心未忘,王师一兴,诸路响应,一也。
内则淮海之虏骑悉往西北,以虚其南,外则林牙等浸大,患在腹心,以牵其北,二也。
近觇者报虏兵疲于浚河之役,而守淮之兵皆持挺之农夫,三也。
譬诸奕,争先而已,安可随应随解,不制人而制于人哉?
不然疆理淮堧以连下邳,藩屏荆汉以通上流,指顾陇蜀以建瓴东下之势,亦策之次也」。
朝廷用其次云。
复有中兴十议,其一谓宜以天下为,进图洪业,恢复土宇,勿偷安于东南。
其二谓驾御诸将宜威之以法,而限之以爵。
其三谓宜命讲读之臣于所论说之外,取累朝训典及三代、汉、唐中兴故事,日陈于前,以裨圣学。
其四谓宜监观伤善妨贤之谗,偷安茍合之佞,市恩立威之奸,怀谖罔上之欺,听其言察其事,则忠邪判矣。
其五谓爱民先爱其力,宽民先节其用。
又谓朘己俸以佐国用,当自宰执始。
又谓分阃而属大事,类非偏裨之所能为,必得贤大将然后可。
又谓制置一官宜可省也,盍令沿江州县各备其境,内而总之以连帅
上自荆鄂江池,下至采石京口,讲之有方,委之有人,防秋上策也。
又谓宗室中岂无杰然有人望,可以济艰难、赞密勿、留宿卫者,愿求其人置诸左右。
又谓人事尽则天悔祸,否则恐天未欲平治也,不可独归之数。
上尝语及《春秋》三《传》异同,曰:「孔子作《春秋》,游夏且不能措一辞」。
上又曰:「至诚力行者,其善恶不可掩」。
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化,不诚,未有能动者」。
上又曰:「以道治天下,不过无心」。
曰:「之治道,其要在命九官,去四凶」。
公遂言曰:「愿陛下无忘在济时,无忘渡江时」。
未几,以签书枢密参知政事
数月,上欲大用公三年二月己丑以疡髀薨于位。
上震悼,亲临其丧。
正议大夫,禭以金帛,官为护丧,归葬于徽之婺源
官其家七人,女家三人。
公风骨奇伟,胸次恢廓。
学术才气过人数等,性至孝。
初,无相在郓卧病,公虽从戎,然沃盥必亲执,药物必亲尝,未尝解衣而寝。
及无相归汶上,道梗不通,九江,每北望长号之。
庐山饭僧,泣血祷佛,冀父子如初。
三月而赴告至,力乞终丧,七请不获。
公感上深知,每诵曰:「责难于君谓之忠吾君,不能谓之贼」。
婺源之东,山水奇变,筑室其上,自号且然居士
有古律诗二百八十首,杂著书启章奏百三篇。
其所述作初若寂然无营,忽挥翰如飞,文不加点,雅善草圣。
士大夫游其门者如周葵楼炤潘良贵吕广问梁扬祖,皆为世名臣。
配吕氏,先公卒汶上,封乐平郡夫人
继室李氏,封陇西郡夫人
子男一人,嗣衍。
女一人,嫁韩穰。
孙一人,即安节也,传家学,有祖风云。
铭曰:
太阳乡晨,宾以启明。
应龙将升,从以矞云。
巨宋再昌,天启高皇
文武权公,襄我烈光。
维时胡尘,塞平窿旻。
滓于厚坤,白昼为昏。
维皇勃兴,赫濯声灵。
手其青萍,叱开膻腥。
维公孤忠,杖策以从。
补天重光,扶日再中。
周甫申,如汉弇恂,如晋导荣,高勋昭明。
乃秉鸿枢,乃预政涂。
皇曰汝嘉,将遂相予。
总章斯皇,胡剥我梁?
巨川斯茫,胡燬我杭?
新安之原,是塴是窀。
佐命之元,过者式旃。
祭萧帅文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七、《浪语集》卷三四、民国《平阳县志》卷九四
维绍兴二十有七年岁次丁丑八月甲午朔二十二日乙卯故吏具位薛季宣,谨遣家奴,以清酌之奠,昭祭于故府制置大安抚阁学侍郎河南之灵。
乌呼!
孰谓苍天,恒与善人?
即事遐观,夫何不仁,胡为我公,道弗克信!
乌呼哀哉!
惟公之德,清通谅直,不侮于鳏,不回于力。
能柔能刚,惟道所适。
惟公之度,犹天犹龙,大而不器,变而不穷,宇宙寥廓,细微不容。
惟公之操,乔松金石,鍊磨不磷,寒凉不易,立懦廉顽,无烦训敕。
惟公之行,右准左规,惟矩惟绳,则莫我违,化行乡党,民之羽仪。
惟公之文,浑乎六籍,何几不研,何隐不赜,发挥焕焉,造物无迹。
洪惟我宋,网罗隽贤,峨峨大科,龙门则焉,公跃而登,如拾芥然。
柏台峭清,华省焜熀,尊礼大臣,既丞既长,皂雕得誉,百工赞仰。
封禺天台,三辅要藩,俗阜而蕃,猾察其间,坐啸亡何,面革雄奸。
自陕而西,召伯所处,通邑大都,几半寰宇,内而黔黎,外而师旅。
五侯牧臣,我公主之;
封豕长蛇,我公去之;
惟善惟良,我公予之。
孽臣柄朝,心期不党,口铄镠金,举贤于网,民望攸归,曷为其罔!
皇帝曰吁,于维锦城,日乃镇焉,民服惟诚。
阴蔽芾,讴吟则兴。
若其西归,往终乃事,政成亟来,福我赤子。
公拜稽首,受赐青毡,民睹旧仪,从服教言,治称流闻,颂声杂然。
皇帝曰都,尔护诸将,刑几无用,桴鼓绝响。
厥绩懋焉,德惟懋赏。
华阁邃清,坟典攸藏,儒官增秩,厥有旧章。
民惜公归,非余尔忘。
扬王庭,士夫交庆。
吾道其东,人何幸!
指日惟期,王之畀政。
如何不吊,天不憖遗,梁木斯坏,哲人其萎。
放卬焉取,民兮畴依?
龙輀东辕,旐丹爰举。
归赗追荣,戚我明主。
渥矣宠章,君乎何所?
乌呼哀哉!
繄予鲰生,叨世通家。
日也清池,泛以芙华。
饮之食之,恩意亡涯。
公之往矣,抚棺奚及。
葬惟时矣,乌呼执绋。
薄奠陈诚,洒泪以泣。
尚飨!
乞改正侍读侍讲官名奏乾道元年九月九日 南宋 · 赵愭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五六、《宋会要辑稿》职官七之二六(第三册第二五四七页)
得旨:邵知柔太子左庶子、兼太子侍读汪大猷太子谕德、兼太子侍讲者。
伏念臣冒处储闱,方资学术。
虽圣恩隆厚,肇新宫寀之名;
而位号尊崇,几僭经筵之秩。
仰冀宸衷之洞照,俾仍王邸之旧称。
庶穆公言,亦安私义。
所有侍读侍讲官名乞赐改正。
江谏议民望超然居士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七一、《絜斋集》卷八
谏议江公以谠言结知徽皇,天下推为正人。
既而流落不偶。
梁师成见柱上刻公姓名,乃奎画也,请所以简记之,故帝称其忠。
师成曰:「何为不用」?
帝曰:「我用斯人,尔辈何所容其身乎」!
宣和间,公避寇抵京师,游郊外佛庐,与禅衲语。
师成属寺僧具素馔延之,一后生在焉,公知其为梁氏子,亟起,僧固留之。
子因前,具言乃父归向之意甚切。
食罢,语之曰:「寄谢尊君,燕云之役,谨不可与」。
公岂为师成者哉?
时方贵幸用事,足以力阻建议者而罢其役,故以斯言晓之。
惜乎仅能勿与,而弗能止也。
然公之忠诚,无有愧怍,此超然居士所以心服其贤而交情至笃欤?
传曰:「不知其人,视其友」。
斯亦足以知超然之贤矣。
贺江东仓岳郎中 宋 · 余元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七二、《永乐大典》卷七五一七
伏审肃膺宸綍,易畀使条。
远有光华,彰九重之眷注;
凛然风采,竦一道之观瞻。
輶轩启行,舆诵交庆。
共惟某官器博而用远,才周而识明。
召虎扬休,夙钟世美
西平有子,可见天心。
践修不坠于先猷,名实具孚于众听。
顷由县最,蚤簉朝绅。
晋仪列寺之华,罙结前旒之眷。
淮壖分竹,播昔襦今裤之歌;
监省缮戎,著敹甲敿干之效。
政辉光于郎宿,俄指示于使星。
大江之东,领郡者九,地望素雄于诸道,封疆实带于中畿,必得时髦,乃符民望
八鸾戾止,已赋询谋咨度之诗;
一节以趋,宜在献纳论思之地。
某负丞亡补,受察之初。
披云睹青天,喜即瞻于躔象;
如山而托广夏,宁无望于帡幪!
抃蹈之私,敷陈罔既。
著作正字二刘公墓志铭1209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水心文集》卷一六、《黄氏日钞》卷六八、《经义考》卷一八八、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五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隆兴乾道中,天下称莆之贤曰二刘公
著作讳夙,字宾之,弟正字讳朔字复之
其学本于师友,成于理义,轻爵禄而重出处,厚名闻而薄利势。
立朝能尽言,治民能尽力。
居家以父母兄弟为心而不私其身,乡党隐一州之患,若除其身之疾。
其饬廉隅,定臧否,公是非,审予夺,皆可以暴之当世。
孝宗始初求治,召二公寘馆阁,犯而不欺,难进易退,国人贵焉,以为麟见获,凤来仪也。
不幸正字年四十四,以乾道六年六月卒。
其明年五月,著作年四十八,亦卒。
四方相吊,如悲亲戚。
后四十年,道其事者,尚相与悼痛嗟惜不已。
呜呼!
其中心诚信于人耶!
士之不求为君子者视此欤!
著作生毁齿,日读千字,已记忆,犹摘诵不离口。
同学儿黄刍季野笑曰:「岂患此数句易忘耶」?
著作曰:「我心乐此,诵久,乐益深矣」。
闻者异之。
诘所以乐,皆自言也。
二公及师中书舍人林公,事之终身。
林公名光朝,莆人所谓艾轩先生者也。
正字少而喜《易》,蕲以名家;
著作曰《春秋》为王介甫茅塞久矣,由是更治《春秋》。
绍兴庚辰,礼部奏第一;
前九年,著作以词赋在第二。
二公不为科举学,虽场屋荒速之文,与论著金石等。
而《春秋》于三家凡例外自出新义,尔雅独至,无能及者。
著作既释褐,调吉州司户临安府教授
正字迎游夫人于永嘉易教授温州
召试馆职学士院,问荐举之敝,著作对策曰:「此执政大臣为惠而不为政致之也。
陈执中章子厚,人知其小人也,然能不以官私其亲。
今将告执政大臣曰:『子为子厚乎?
执中乎』?
则艴然怒矣。
至其行事,则有为子厚执中所不为者矣」。
学者至今诵之。
秘书省正字,减员,移枢密院编修官
母老,屡求去,不许。
史院编修官,著作曰:「求去以便私也,美职可因而得乎」?
力辞不就。
右正言陈良祐侍御史周操疑其必去,合疏留之,除著作佐郎
秦桧死,高宗谏路,轮对群臣。
孝宗既即位,望太平旦夕。
虏讲和未定,内庭设射驰毬,大雨水,蝗害稼,而曾觌龙大渊挟声势,阴进退士大夫,皆相顾莫敢发口,发亦辄逐。
时隆兴二年七月也。
著作轮对,见上曰:「群臣不以事陛下,臣不识忌讳,窃深愤之」。
上遽曰:「天下事可言者,卿第言勿隐」。
对曰:「自去夏至今,日再食,东南三地震。
比又积阴弥月,所至水潦,蝗食雨中,为异尤大。
在廷纷纷谓陛下宜避殿损膳自责矣,而至今不闻德音。
古者灾沴,皆为臣偪君之象;
今一二大臣奉行且不暇,何足语此,殆左右近习盗陛下权尔。
且长淮无一兵之戍,而陛下乃亲技击骋衔辔,岂缓急欲为自将地乎?
阎德、陈敏近堕马失臂,梁珂亦摧折濒死,陛下所亲见也」。
上为改容动色,遂下诏曰:「政事不修,灾异数见。
江、浙水潦,害于秋成,朕甚惧焉!
其自八月朔不御正殿,减常膳。
侍从馆职疏朕阙失及当今急务」。
著作复封上曰:「陛下引旧僚谋政事,得如张阐王十朋可也。
乃与大渊辈觞咏唱酬,字而不名。
宰相易大将,待其言而后决乎?
严法守,裁侥倖,自宫掖近侍始可也。
今梁珂一年三受醲赏,他内目一日迁四使,而但减卿监郎曹数十员乎?
姚崇以十事要其君曰:『能用则就,不用则去』。
今陛下以五事要其臣曰:『不能如是则去,能如是则留』。
然则安用大臣!
孔道辅首论曹利用罗崇勋使罢去,吕诲范纯仁力谏濮王称亲为不可。
今幺么如杨倓、曹口,尚熟视不敢议,然则安用台谏」!
又言:「国初僭叛虽平,人情未一,故设逻卒,广耳目,有不便者,一切闻上改之。
今徒监谤愈密,岂可不畏!
禹恶旨酒,汤不迩声色。
夫宴游无度,甚则有流荡戏狎之患;
御幸无节,其终为人兽杂乱之祸。
愿陛下罢行前事,应天以实,庶可消弭灾变」。
疏入,亟求罢,留之数十不可。
以为湖北安抚司参议,不行。
三年十二月大渊出为总管,于是天下相庆,而著作知衢州矣。
复奏论君子小人之辨曰:「人主不示天下以所好,而常禁其所偏」。
上深然之。
在州期年,政平讼简,郡人画像祠公。
会觌副贺金正旦,道衢谒公,不纳。
复求去,徙知温州
春夏不雨,公全家淡食,请命八十馀日,母游夫人饭以梅乾。
自乞病甚,主管崇道观而去。
始,正字温州户曹,缘岁大饥,继以大疫,正字计口受禄,以其馀散粥糜,日有常数。
同僚寓士富人争效之,挟医至门,颦蹙掩鼻却立。
正字亲切脉煮药,晨往晏罢,径入徐出。
有难之者曰:「将为太夫人忧」。
曰:「此老母意也」。
所活数万人。
聚道旁弃儿常百计,幕妪乳饲,听无子者择取。
满秩,灾疫犹未已,皆泣曰:「司户去,吾何所得衣食」!
既而著作来守,故民望之亦如正字
及著作亦去,又泣曰:「天以二刘赐我而不能终也,奈何」!
莆人往还,必问著作、正字及游夫人安否,其皆卒也,哭之皆失声。
盖余少年亲见闻实事也。
正字解户曹,乞监岳庙,召对,奏曰:「陛下何不延纳愤激敢言之士而听讦直难堪之言,因以自考察成败得失」?
以是不得留,犹改官知福清县
福之支邑,月责羡钱而无经赋正字尽罢之,复请缓输数月,帅为并宽旁县。
听讼,使两辞自诣,无追呼者。
市食挂钱于门,民当其物,持钱而去。
邑庭常空,失械索所在。
王参政之望为帅自尊,不使僚属抗礼,正字以义责,之望不悦也。
五月,以疾复请祠归。
再召对,虞丞相允文赞上谋恢复锐甚,希进者趋和之,正字极谏曰:「臣观今日通和,未为失策。
富弼累增岁币,今减十万矣;
往时两淮不许备守,今江北诸城增陴浚隍矣;
前此江上教兵,彼且呵问,今沿淮分屯,鼓声达泗、颍矣。
虏或示我弱,殆不可测。
宜选兵将,广储歭,责成于端重堪事者,从容以待其变。
若募彼人向导,挟异国济师,合中原响赴而兵不必众,就虏人储聚不必多,凭虚蹈空,过为指料,将有临危失据之忧矣。
此所谓决天下于一掷者也」。
上竦然。
不以试除正字
于时士无不向恢复者,朱公元晦亦以为人主义在复雠,遇著作于李德远坐论之,著作弗是也。
他日,朱公曰:「乃为宾之、德远夹攻」!
德远者,吏部侍郎李浩也。
正字又言「归明人宜散处州县,不当聚畿甸」。
从之。
疾复作,求为福建参议官
行至信安传舍卒。
呜呼!
二公之道,所谓忧天下之危而忘其身,图国家之便而不利其乐者欤!
著作之还自温,疾有间,莆亦大旱,手为救荒十馀事,率乡人行之。
招潮、惠米商,白守免力胜,四集城下,郡以不饥。
莆之苗斛馀六万,建炎盗起,漕司算其军食,犹剩二万五百,入之福州,自是莆有犹剩米,斛增四敛焉。
著作出湖北,愬于朝,舍其半;
请犹不已,宰相袖书以进,尽蠲之。
正字尝行秦溪,有道殣者,驻家良久,棺殓瘗之乃去。
过剑津,望覆舟号呼,解郑夫人髻金救之而免。
平居昏暮扣户,宿舂饭之。
二公行事隐显大略如此。
自谓朋友讲习为古今至乐,常曰:「天下至大也,千岁至远也,所不可一日无者公论也。
朋友群居,敬畏之心所由生,而公论之所由出也」。
穷山永夕,篝灯共语,常闻钟声未已。
死日,家无留赀。
著作前后夫人皆林氏。
子弥正,朝请郎淮南转运判官
弥恭,弥卲。
女嫁郑其卿,林尚之。
其卿,某官。
正字夫人星生三子:起晦,朝奉大夫秘书省正字
起世,迪功郎南海县,皆已卒;
起元,某官。
盖著作止承议郎正字奉议郎,而弥正、起晦、起世皆登进士第,起元则起晦为大夫时所任也。
诸孙曰瀛,曰篪,曰镇,曰庆,曰洪,曰合,曰鼎,而正字则希醇、希道、希谦、希深所为祖也。
余童孺事二公,既与弥正为友,而起晦实同年生。
弥正曰:「吾二父铭,以幸子」。
病眊十年不能文。
呜呼悲夫!
二公之卒也,艾轩先生为国受吊,笔濡不忍铭以至是也,而余何敢僭!
虽然,艾轩之不忍,痛至也;
痛且远,德将湮,无以属来者矣,而余何敢忽!
每念绍兴末,淳熙终,若汪圣锡芮国瑞王龟龄张钦夫朱元晦郑景望薛士隆吕伯恭刘宾之、复之兄弟十馀公,位虽屈,其道伸矣;
身虽没,其言立矣。
好恶同,出处偕,进退用舍,必能一其志者也。
表直木于四达之逵,后生之所望而从也。
著作既教授温州正字亦次摄学事。
于是邦之士,披山通谷,浚泉源而达之川流,其尚克有闻,二公之力也。
盖余孺子,而今老矣,而又何敢忘!
乃为铭曰:
范曾祖也,愿王父也,显考讳炳,三世长者。
府君将终,有虹闯然;
升堂绕几,如绶蜿蜒。
其端二公,文字之符,有孝有德,以言以谟。
并事阜陵,致忠极爱。
朕乐闻过,不谏奚待!
如玉斯攻,如木斯绳;
治烦去惑,臣道以弘。
味苦而长,语甘而螫。
彼何人斯,茍逭朝夕!
元、凯既来,舜谐其琴;
伯夷叔齐之到今。
寿溪之源,土囊之下;
墓槚相扶,百世一化。
我铭其诗,古人无已;
庶几后生,闻风而起。
补修汉故荆州刺史度侯之碑(案此碑字法甚古,多难解,今就其有可考据者改正,馀仍其旧。) 南宋 · 度正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七一、《性善堂稿》卷一三
君讳尚,字博平,其先出自颛顼,与楚同姓。
熊严之后仕楚(此一字当作周。或作楚,楚未必能专置掌度之官,他书无可考正,故阙之。),奕世掌位,统国法度。
秦兼天下,遂失厥官,子孙因以其官为氏,代居山阳湖陆(以《西京杂记》、《元和姓纂》、赵明诚《天下碑录跋语》修入。案:「山阳湖陆」,原本脱「山」字,今据《汉书》本传增入。)
君蕴泰和之纯质,秉黄中之正性,智含渊薮,仁隆春暖,义高秋云,行洁冰霜。
慷慨壮厉,临事明敏,有文武才略。
通《京氏易》、《古文尚书》。
事母至孝,在家必闻(《续汉书》曰:尚少丧父,事母至孝,通《京氏易》、《古文尚书》,为吏洁清,有文武才略。),休誉固已著矣。
及其典牧,必招振贤才,抽拔幽逸,选召所任,极当世之秀士。
养民有道,为吏清洁;
为政严峻,发摘奸非,人谓神明。
进善爱人,坐以待旦;
倾财竭己,解释怨结,拯救危急(以谢承《汉书》及《陶渊明集》录八厨参修。)
令闻弥崇,晖光日新,可谓盛德者已。
初奉岁计,拜郎中,除上虞长,玄化潜洞,百姓昭明。
擢任书佐,待以不凡。
表孝女墓,候隐儒门,优贤章善,远近奇之。
文安令
遇时疾疫,谷贵人饥,开仓廪,咸蒙其济(以《曹娥》、谢承《汉书》、袁宏《汉纪》附传、范晔《汉书》列传参修。)
凡历数县,恩信并宣,令行禁止。
以从父忧去官。
更举孝廉,为右校令
是时南蛮蠢动,擢拜荆州刺史
躬率部曲,劳逸与俱。
广募蛮夷,明设购赏。
进军奋击,遂大破之,降者数万。
馀党犹盛,复激励士众,乘其愤踊,径赴贼屯(以袁宏《汉纪》附传、范晔《汉书》列传、洪氏《隶释》修入。),歼彼凶丑,殊俗宾服,远人用绥。
封右乡侯,迁辽东太守(案:迁辽东太守,据《汉书》作桂阳太守,与此异,谨识于此。)
旬月之间,秽貉宁辑。
会杨贼(案:杨贼《汉书》作「桂阳贼胡等」,与此异,谨识于此。)畔于南鄙,乘征戍忿恚,相与为乱,攻陷桂阳,焚烧郡县,众遂至数万,转攻零陵
乃命将幽冀、黎阳、乌桓步骑,且发郡兵,并势讨击(以范晔《汉书》本传修入。),遂拜中郎将
料敌制胜,威谋合神。
持重优于营平,深入则轻冠军
抚士渥于李广,御众则逾寇恂
清明之德,海内称之。
宣力勤虑(按「勤虑」原本误作「勤肤」,今据《汉书》改正。),不矜不伐(以范晔《汉书·寇恂传》及本传论及《陶渊明集》录八厨参修。),与士卒同滋味,必达井办幕然后饮舍。
惠以厚下,说以犯难。
是故所征辄克,师徒无顿,奔命首尾,人畏威烈,穷追远讨,削平多垒,寇阻以清。
桂阳之役,斩首献馘者三千五百级(以范晔《汉书》本传论赞参修。)
狂寇殄殪,干戈载戢,走马以粪。
朝贪厥重,复拜荆州刺史,以故秩居。
册书慰荐,因赐钱百万馀,人各有差,以劳定功。
申命旧邦,人习其政,不言而治。
年五十,延熹九年卒于官。
南国之人莫不悲伤之(以范晔《汉书》修入。),荆域号慕,虽周人之召伯弗此踰也。
于是吏感《清庙》之颂,叹《祈父》之诗,乃相与琢辞于石曰:于惟我侯,允懿允明
文武是该,克忠克贞。
粤初发藻,在彼上虞
迈种厥德,惟怀永图。
爰施有政,政在养民。
彰善瘅恶,辉光日新。
帝咨四岳,乃命徂征。
恢我王略,大寇以清。
民所赖矣(以陶渊明《录》、谢承袁宏《纪》、范晔《书》参修。),匪禄是荣。
无言不雠,帝扬厥声。
俾作侯服,往抚于荆。
抚荆惟何,南夏是经。
芒芒南夏,千里而遐。
蠢兹戎丑,叫呼纷呶。
我侯载来,德威并加。
式遏寇虐,人斯无哗。
育我鸡犬,长我桑麻,辑我疆土,宁我邦家(以《汉纪》、《汉书》参修。)
截彼海外,绩莫匪嘉。
天生我侯,实为民望
心乎其爱,四方是仰。
如何不永,遽尔沦丧!
嗟嗟我侯,颖异瑰奇。
辅以学问,贯以书诗。
为民父母,有惠有慈。
有勋有劳,有猷有为。
为而不怠,至理怡兮。
行而不息,美行驰兮。
用而不匮,实德施兮(以《续汉书》修入。)
没而不朽,芳烈遗兮。
句容赵知县熙劄子 南宋 · 刘宰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二九、《漫塘集》卷一二
孟夏之月,日驭舒迟,恭惟某官拊字政成,弦歌容与,神人俱依,台候动止万福。
某病卧田闾,所接惟渔樵之人,见其诵邻邑大夫之贤,惟晋陵之唐与执事为二,而皆无由一拜下风。
晋陵解县章而贰帅府,则势分已相隔绝,惟执事尚此淹留,似天假以趋承之便。
复以病不克前,谓此情何!
然威行惠孚,使旁近之政知所取则,旁近之民赖以宁居,则某亦在受赐一人之数,欣幸固不可言也。
今世士大夫以贪成风,以苛取为得计,吏之求进者率投其意之所欲,而小不如意者,复纵豪民持之,豪民又攘臂其间,故善良不伸,顽恶得志,而田里之不愁恨叹息者盖少。
今闻执事下车以来,一以清严律己,以平易近民,民之所欲不谒而获,此古循吏之政也,不谓于今见之。
愿益勉旃,以慰民望
某方念无阶以姓名自通,而专介鼎来,赐以手书,且有匪颁,祗拜之馀,以感以愧。
端䌽匣镜,非衰疾之人所可称,敢用归纳。
凉箑锦荔,不复引辞。
适有来客,具谢不端,切幸赐察。
闻贺厦不远,窃计诏除亦已在道,小须嗣敬。
疏贱不敢僭申台门宝眷之问,田间非委役所及,亦不敢僭请,并惟照之。
宝章阁学士通议大夫致仕赠宣奉大夫曹公墓志铭绍定六年1233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九、《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七 创作地点:四川省泸州市
公讳彦约字简甫南康军都昌人
嘉定九年了翁与公分乘使传于蜀道,为忘年交。
上践阼踰月,召公真公德秀邹公应龙,公以明年二月入见,又得同侍上左右。
公尝经帷进读《三朝宝训》至太宗取士、章圣选官皆以德行为先,乃言曰:「古人以德行为才,十六才子自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忠肃恭懿、宣慈惠和,凡皆德行之所发见。
后世以欺诈暴虐为才,如狄之酆舒、晋之知伯、齐之盆成括皆以才称,卒于败事,其实小人,本非才也」。
了翁闻而叹曰:「义理之不明久矣,程子言才禀于气,气有清浊,禀其清者为,禀其浊者为愚。
然后知无不善者性也,可为善者情也,苟无其才则徒善不能以有行。
又尝以是观诸近世,如先正大老以诚心实德绥靖家邦者才也,以正学卓识统承洙泗者才也,以深醇尔雅丕变文弊者才也。
若口道先王语而聚歛以剥下、深文以残民、开边以殄国如王、吕、章、蔡,而尚曰才之云,则吾曹公之所耻也」。
公以孝友著于家,以忠信得乎朋友,以岂弟行诸郡国,以忠忱格于君父,呜呼!
公之所谓才,非公不足以当之。
公之先避唐末之乱,繇宣之南陵都昌龟山
龟山后十有二世,皆以经行称于乡。
曾大父克,大父敦礼,皆不仕。
兴宗,故左从政郎鄂州司理参军,累赠光禄大夫
妣黄氏,封太安人,赠齐安郡太夫人
公少迈爽,六岁而孤,知哀戚。
年十八后,三与宾贡,擢淳熙八年进士第,授广德军建平
齐安忧,服除,调桂阳军录事参军辰溪
未上,又辟司法参军宣教郎饶州乐平县
秩满入都,会择边守,政府以公应诏主管江西安抚司机宜文字。
开禧元年,以前诏差知澧州,未及上。
明年端明殿学士薛公叔似湖北宣谕升宣抚京西湖北,辟公主管机宜文字
其冬虏围襄、安,游骑至汉阳军,盗贼蔽野而军阙守,以公摄事。
至军未几,虏大入枣阳信阳,而襄阳将帅,内自相戕。
公绝江见薛,勉以持重。
搜土豪得许卨,俾总民兵;
赵观,俾防水道;
党仲升,俾将宣抚司军屯郡城。
十一月乙未,虏兵重围安陆
辛丑,游骑闯汉川
公授观方略,俾渔者拒守南河
十二月丁未朔,虏骑至南河之北,观逆击,斩其先锋。
虏造战舰,观火之。
大军继进,自十二月辛未三年正月丁丑朔,昼夜殊死战,北渡追击,虏自是不敢近汉阳
安陆被兵已久,群盗蜂起,公命仲升、卨擒捕,皆骇散。
三月,以守禦功进秩二等,即授汉阳
宇文公绍节吴公猎为宣抚治鄂,兼领江陵,公言:「不筑枣阳不足以守随,守随而德安安矣;
不筑信阳不足以守安守安黄安矣;
不筑神马坡、樊城不足以守襄,守襄而光化矣」。
且言沿江师少,和不可恃。
又谓:「京湖之势以鄂渚为腹心,以江陵德安为两臂,其馀犹十指。
襄州虽大,不过骈拇巨擘耳。
今若顺腹心臂指之势,则宣阃不当兼江陵,若都统制在襄则副都统当在江陵」。
所论皆切中事机。
嘉定改元,诏求言,公上封指陈剀切。
绍节以公政绩闻,诏任满与监司差遣
八月,除荆湖北路提举常平茶盐,会鄂州湖广总领财赋皆阙,以公摄事。
首劾贪吏,罢厢官受讼,还富民桩籴之谷,劝以减价出粜,免场经量悉归诸民,蠲米谷薪炭之征,岁不下数万缗,代偿前官市物缗钱。
以舟运败者千数,株连瘐死,公取开禧二年以前负者悉蠲之,馀各有差。
先是,公初领常平事,每以湖北旱蝗为虑,亟言于朝,丐籴以备春旱,又乞假鄂帑官缗以贷下户种粮。
明年旱,三月,公由鄂还治常德,下教列郡,选僚属二人兴发劝分,具有科条。
澧州奉行不虔,逮吏鞫之,一道皆耸。
十月提点刑狱
十二月湖南路转运判官
先是,开禧三年,盗起郴而桂阳吏不以实闻。
桂阳当湖南、江西广东三路之脊,山川险绝,盗窟其间。
江西群不逞相挺而起,东践吉、南安,西逼郴、衡,南蹂韶、石,北抵攸,环数千里盗区,朝廷调江鄂军,降敕榜,捐官资、缗钱,名捕渠魁,累岁不得要领,而江西专以招安诲盗,诡降覆出,朝廷患之。
公以壬午被命,甲申上道,三年正月庚寅朔领漕事于益阳
时贼已破安仁茶陵桂阳三邑,迫攸县长沙汹惧,公亲至攸督运,人心乃定。
会帅去,以公摄事,朝廷下江西招安之请于帅司,公谓犯众怒,损国威,持不可。
三月,除直秘阁潭州、荆湖南路安抚。
公规置稍定,乃督诸将逼贼巢而屯,贼李新败死,李如、钟安诚、李文杰稍稍出降。
时郴盗李孟一谋攻桂阳,公趋屯命诸将分禦,贼知有备,乃间道突韶之乐平,公命守隘俟其归。
越三日,贼夜登百丈岭以遁,公移军蹙之,贼大溃。
官军焚其栅,遁入顶头寨,又围之。
渠率李元砺率众数千来援孟一。
先是罗世传与砺有隙,密请于公,乘其出穴而攻之。
公录赏格以报而供其乏,世传果擒砺以献。
公以除夕长沙四年正月庚寅复出督战,二月戊午破顶头寨,生擒孟一,馀党悉平。
世传恃功桀骜,池州都统制方深交之,欲委世传尽统前后洞,悉撤湖南江西两路之戍。
公固争不可,宰士不悦。
九月,世传猖獗,如公所料。
白于朝,俾许国纠合前后洞丁讨平之。
公以衡之水口、郴之青要桂阳之上犹皆要地,而阔远不相应援,朝廷用其议,析茶陵桂阳郴县诸乡置酃、资与桂东三县,移潭、衡州禁军阙额衣粮以召募土丁,省冗员以选辟令佐,至今便之。
以功进直龙图阁
五年春,以吏部郎官召,而谤书浸闻矣,六月上印还家。
先是时相之弟守潭,兄子守吉,已而盗起,躏吉摇潭,遂以公与王公居安代二郡守
盗平第功,嫌不便于前人,故二守之赏不及而归,后反以烦言罢免,此于公奚损,而朝廷黜陟之权病矣。
庆元间龟山徙居南康城下,既又得地数十亩于城东三里外,为圃曰「湖庄」,筑室读书,罕至城市。
时宰语人曰:「人言曹长沙与人争功,二年无一字至庙堂,此岂竞进者耶」!
七年,忽被命主管武夷山冲佑观
八年,以职除利州路转运判官,兼知利州
明年关外艰食,公先以本司所储减价尽粜,又辍缗钱赈赡,劝分免役,通商蠲税,丐僧牒于朝,告籴于邻路以济。
公忧蜀边,著《病夫议》以风,大抵谓制总节制三司,权分而议不一,知事者不敢任事,畏事者常至失事。
领帅权者当近边境,当拥亲兵;
有兵权者当领经费,当宽用度。
其他如训忠义,覈间探,条理甚详。
厥后四川制阃虽暂徙利州,而兵财异掌,卒莫能合。
是岁秋,命董四川类省试,讫事以病求归。
十年二月,差知宁国府,寻命守泸州,而公已出峡。
八月,差知隆兴府、江南西路安抚。
江东西大旱,公入竟,罢吉、抚州糯米籴本盐钞,不以赋民,遣吏鬻之淮东,籴及时而民不病。
十二年,蜀边被兵,朝论以《病夫议》善识时务,且因人之思,五月乙未朔,除大理卿壬寅权户部侍郎
公力辞,未报,六月辛巳,除宝谟阁待制成都府
公体朝廷选用,不敢礼辞,乞赴阙奏事,不报。
再移书庙堂请对,权相惮其来,八月甲子朔福州
公且行且辞,十月丙子,以集英殿修撰潭州
公再上祠请,乃得提举亳州明道宫
十四年冬提举常德府桃源万寿宫
明年正月朔,除焕章阁待制提举嵩山崇福宫
洎上访落,以公为兵部侍郎,兼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
三辞不获命,谒告踰月。
宝庆元年二月入对,首劝上讲学,防近习乘间;
次言当以庆历元祐听言为法,以绍圣、崇、观讳言为戒;
卒言祖宗爱民之意上通于天,宜敕边吏,不当效尤丑虏,结怨吾民。
上嘉劳再三。
会下诏求言,公封章言:「给舍欲正君臣之分,而陛下宜自伸兄弟之恩」。
时朝廷方以言为讳,故公及之。
九月,兼侍讲
未半月,除礼部侍郎,兼职依旧。
二年六月谢病,除宝谟阁直学士提举佑神观,兼侍读,公求去愈力。
三年,除兵部尚书,力辞不拜。
四月,除宝章阁学士常德府,陛辞,劝上以修身讲学为要,献唐张蕴古赵师民二箴,请图之坐右,且奏求言虽切而下情犹未通,爱民虽勤而横敛犹未革。
上曰:「其病安在」?
曰:「台谏专论人主,不及时政,下情得通?
苞苴公行于都城,则州县横歛无可疑者」。
时权相专忌,人以公言为难。
公又奏夷狄盗贼之患,惟在处置得宜,一曰守道,二曰固本,三曰通财,四曰稽众,五曰爱民。
上顾问五者何先,奏曰:「稽众为先」。
是日经筵进读《高宗宝训》彻章,公辞锡赉,弗许;
常德之命,又弗许。
五月,再提举嵩山崇福宫
公还故居之上陇,贸赐金,会宗族。
病弗已,自草遗表,其略云:「望陛下精勤务学,恭俭修身。
屈己以求直言,不恶其讦;
守信以禦外侮,不邀其功。
塞炎荒迁谪之门,绝馈遗往来之路。
疾奸贪以宽民力,进恬退以厚士风」。
病革,遗令歛以布素,不含珠玉,不用巫觋、浮屠,三月而葬。
又言自陈致仕,不可叙阀阅。
绍定元年十二月己巳晦,卒于正寝,年七十有二。
明年三月己丑,诸孤奉柩葬于都昌县汇泽乡枥田之原,公自卜也。
卒官太中大夫,职宝章閤学士,爵都昌县开国子食邑六百户,诏以华文阁学士通议大夫致仕。
遗表闻,诏赠宣奉大夫,官其后二人。
公元配萧氏,国子祭酒礼部侍郎敏之女,先四十有五年卒,累赠淑人
继室黄氏,通判潮州瑰之女,封淑人
子男五人:士充,早卒;
士况,宣教郎、新知岳州巴陵县事;
士规,故儒林郎宁国府太平县主簿,后公三日而卒;
士兖,承务郎蕲州都大监辖蕲口镇仓库、兼烟火公事;
士冕,承务郎
女三人:长适成忠郎、前监宁国府泾县酒税牛斗极,次适同郡陈畤,幼适湖口萧九式。
长、次女皆先卒。
孙男八人,女二人。
公笃实爱民,出于天禀。
其为政精密,务尽理道,所至救荒恤菑,蠲逋已责,宽酒搉,裁商征,察廪庾,谨储籴,茍利于民,如己渴饥。
至议役法,尤切切注意,所为条教皆通疏缜密可为法。
嘉泰都城灾,公上书时相,乞宽党禁,人所难言。
公之行师专以胜残去杀为,封章奏篇,必以杀平民、戮降附、张虚捷为拂天理,绝民望,失祖宗仁爱之德,非痛革此弊不可以祈天永命。
汉阳乘边,惟行此志。
二年湖南,所诛惟各捕首恶十数,未尝轻戮一人。
方贼未平,增捕生之赏视旧十倍,或谓斩级亦当立赏,曰:「此非蛮夷比,朝为峒寇,夕为省民,吾固欲生之耳」。
故首恶既摺,胁从易散。
公才禀素高,辅以讲学。
朱文公南康,兄弟亲炙之,为白鹿洞书院诸生
后十四年,见文公于长沙,又述所知行而请益焉。
师友渊源盖如此,是以理明行修,出入中外垂三十年,人以其进退为时重轻。
考诸近世名卿而观公之所成就,信乎公之所谓才者矣。
平生所著《舆地纲目》十五卷、《昌谷类稿》六十卷、《经幄管见》七卷,藏于家。
公殁之六年,士况抵予书曰:「无禄先君即世,墓道之石未有以铭也,大惧幽潜未昭,将诸孤死且不瞑。
莫如子也知我父者,敢流涕百拜以请」。
予每叹昔之人选于众,听于国人,旁蒐一世之才,仅济一世之用,而且廪乎有不给之虑也。
后世俗薄民散,才既鲜少,又率以党论迭为偾兴。
一则常以其半置在閒散,故才不周用
次则久閒者多君子,而小人虽閒不肯久也;
三则弃之聪明未衰之日,而用之老疾交侵之后(下缺)
直前劄子嘉熙元年正月二十一日 南宋 · 方大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六四、《铁庵集》卷二
臣目睹近證,外溃内虚,有病无医,孰扶孰救?
乏材之急,非独陛下忧之,盖通国所共忧也。
虽然,岂必借异代之材,而慨想不同时之人哉?
天之生材,自足世用;
民望所归,则其人也。
蜀许靖何人,犹不忍以时望弃之,况于望实俱孚者乎?
国家盛际,以望用人,具有绩效,班班青史;
比其坏也,以望沮人,非沮其人也,沮国人之心也。
盖自符、绍窜逐,崇、观废锢,至于政、宣极矣,擅国者惧时事之将溃,尚能以名望召杨时诸人用之。
先儒朱熹谓若早用其人,犹可救得一半,盖惜其用之晚也。
然观是时,元祐诸贤多埋瘴窟,四海人物惟有陈瓘南郡铁壁惟刘安世,所以系天下之望者,此二人耳。
使当国者忘其忌而授之政,则靖康元二之屯必不遗万世恨也。
今天下之材,皆侂、远斧斤之仅存者。
嘉定以来三十年间,权魁凶俦,极力锄刬,仅能成就德秀了翁二臣之名而已。
冰山见睍,二臣迭召。
当其改弦之初,使亟坐其一于燮调填抚之地,垂绅󲦤笏;
岂不足销压乱萌?
而召之稍迟,天又夺之,其将谁尤?
使亟寘其一于谟明弼谐之地,伟识宏议,岂不足参定庙算?
而召之益迟,事出仓迫,强俾视师,以至流落孤寄于大江之滨,是谁之咎?
二臣学同志同,其所以不同者和气英气分剂有多寡耳。
爱护保惜,独非主张人才者之责乎?
国难至此,彷徨乏使,陛下当馈太息,犹且明诏中外,博采材识,虽细不遗。
若夫三十年劫火不烬之精英,一既为天之所夺,一复为人所沮,岂不大孤海内之望哉?
近者帅越之命下,见者举手相庆,谓有过阙之期矣,而俄复不然。
既而帅闽之命再下,见者失色,相视谓有远外之渐矣,而俄又有甚焉。
此非陛下意也,其沮之者谁欤?
每视除目,当驳当限,是非颠倒,闻者惊愕。
若果有之,世事可知。
四蜀糜烂,百万为鱼,其系西南之望者如臣𡌴之老成,俾就开宣阃宜矣;
了翁者独不可留为朝廷重乎?
借曰经制西事,岂必身去庙堂哉?
况今巨奸大黠旁睨侧视,犹有驾言羊城老臣之荐以欺众,援进者竟以物议喧哗而止,其说曰「是小有才也,是天不绝恶之仁也」。
而当世之所谓善人吉士,负一代之望者,反以小有偏弃之,岂天所以生贤佑国之意耶?
抑臣又有忧焉,望非一日之能积也,修于下而扶于上,小者养其气,大者全其节,风流接续,国终赖之。
端平用贤,渐失初意,昔进今亡,令人短气。
独一言路虽沮不屈,有齐南史相继之风。
存此一脉,亦天所以佑吾国也。
向者臣清叟以直去,中使宣留,至烦再遣,同列留之,给舍留之,侍从经筵之臣留之,犹稍有本朝盛时上书俱贬、交疏留行气象。
曾几何时,臣范以直去,既席藁私室矣,又出关矣,又绝江矣,盈庭嗟惜,视前有加;
然而内靳遣留之使,圣意日以异,外乏交留之章,士气日以靡,朝野觖望,有识深讶。
矧今西府,亦曩言官,指摘辅臣,见谓风力,臣昔所敬,今反以眷留苛挽,欲去不能,其勃郁当何如?
三院宁几人,其绝江者未必可回,其犹居职者各闭閤求去,月纸不书,台纲尽废,「南台惟一人」之谣兴,「绝市无台官」之谚起,此何景哉!
祖宗朝台谏之议辅弼,未有不行其言。
其间有两去者,无两存者;
及其既去而皆还,既还而交欢,不失其为皆贤,故实具在也。
况当国势缀旒,人心解瓦之,人才之消歇既无以表其望,言路之湮塞又无以养其气,大臣之进退未定,又无以全其节。
强寇闯门,室内交斗,为主人者坐视莫决,纳侮四夷,传笑万古,深为国体惜之。
臣愚欲望陛下仰稽家法,旁采人言,表人才之望而尽其用,还言路之气而旌其直,全大臣之节而亮其心,区处得宜,大惬众志,则朝纲整肃,国脉安强,内可以弭奸杜邪,外可以折冲禦侮矣。
臣前日见范去国,两旬忧闷,抗疏不勇;
昨日闻了翁事,愤激援笔,不能待旦。
此非臣之言也,在廷之言皆然,独臣日侍清光,不敢不直前一吐。
臣顽钝无耻,当去而留,前愧臣清叟,后愧臣范。
顷者敷对,自请丛祠,至蒙玉音,俾之且待,今再阅月矣,惟陛下哀怜而听许之。
臣不胜跼蹐俟命之至!
陈六事 南宋 · 吴昌裔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一四、《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一、民国《中江县志》卷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八四
臣尝读《仪礼》「始见于君,执挚」,传曰:挚者,质己之诚,致己之悃愊也,故盟心以待对,积诚以告君。
在昔儒臣,率谨兹礼。
臣虽晚陋愚鄙,无所肖似,然于见君父之始,何敢不潜思积虑,输沥悃愊,求所以忠陛下之职分乎!
臣闻天下之理,有感必有应。
阴阳之屈信而冬必有春,日月之晦明而昼必有夜,寒暑之往来而雨必有旸,盈天地间,无一非感应之理也。
人君中天地而立,执感应之机,一悟而反风,一惧而销旱,一言善而星曜顺轨,一气清明而山川出云,其机曷如是速耶!
不寂未有能感,不虚未有能应,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动以天则物与无妄而皆诚,动以人则朋从尔思而为咎,天人證应之舒疾,顾人君所以感之者如何耳。
恭惟皇帝陛下天造神断,日跻圣功,负荷神器,袭四宗之缉熙,至孝也;
亲揽政机,制八枋之予夺,至刚也;
锐情经术,究百圣之精微,至明也。
以英睿不世之主,乘改纪更化之时,是宜已日乃孚,期年而变,风动丕应,惟上之从。
然人情玩愒,敝化未新,乾象推移,妖祲错起,月犯金宿,火入帝垣,太白经天,流星堕地,风雷雨雹之变,奉讳恶于太史者,无月不书,而四方逆贼之事,丽司马之法者,又无日而不有也。
不视其形而察其景,游声噂沓,私切惑之。
陛下试于蠖濩之居,清闲之燕,政事不干于思虑,嬖御不接于清明,此时此际,静观密察,究所以然之故,无乃澄源正本之地,天理有未纯欤?
立政造事之间,天德有未健欤?
诚身谨独之际,天命有未敕欤?
图事揆物之所,天工有未亮欤?
班朝表著,所以治天职者未公欤?
军伍府卫,所以奉天讨者未正欤?
天非昭昭之多也,非苍苍之谓也,此在陛下之心、百官之志、朝廷之政事、三军庶民之视听而已。
臣请区别其目,为陛下熟数之。
天地生物,各无不足之理,天理在人,常有不尽之分。
盖反身而诚则天理存,感物而动则天理灭,是以舜敕天叙之典,禹叙天锡之彝,汤绥帝降之衷,无日而不与天对也。
天尊地卑而君臣定,圣作明述而父子亲。
兄弟既翕而父母之心宁,夫妇有别而内外之位正。
所以维持宇宙,经纪国家,不大泯乱于民彝者,用此道也。
陛下圣心虚静,天理融明,大本大经,孰不精讲,然本末舛逆,经制抢攘,君命犯,主威夺,逆节奸萌,见间而起,倡声臆决,皆有轻朝廷之,此岂可求之陛下之身外哉!
袁丝无骄主之谏,张敞无就第之书,徐傅无暴罪之诏,盖经一世而君臣之纲不明。
子仲无命蔡之封,子安无列侯之爵,巢隐无改卜之典,盖历一纪而兄弟之伦不复。
承正统者不顾私亲,礼也,京师立庙,未央设幄,而本统之义不尊。
基王化者必本后妃,诗也,后庭数游,教坊盛选,而嫔嫱之御无节。
陛下毋谓执命之臣无关于王度,因心之友不与于邦常,并统二上,无嫌于宗社之灵,深宫闲居不显于邦家之化。
心术一形于此,而證兆著见于彼,捷于影响,甚可畏也。
陛下傥一旦赫然震怒,穆然深思,追一竦之谥以诛奸谀,录涪陵之孤以厚伦理,以奉秀园之典而抑顾复之恩,以戒张媛之言而防私诐之谒,则大纲正而等威尊,小宗法而本统重,鸰原有归而嗣息以蕃,鱼贯顺序而寿命以固,无非祈天永命、垂裕后昆之本也。
子盗父兵之语,人所难言;
蒙犯雾露之谏,非所宜道。
然人臣一言而主听随悟,盖触其天理油然之机耳。
今言及权臣者不过欲明纲常,而陛下谓之捃摭;
言及济嗣者不过欲笃恩纪,而陛下谓之轻议;
言及王邸戚藩者不过欲辨等物,而陛下必为之愀然不乐,见于色辞。
遂令天地之隐于人心者,举朝相告,以为世之大戒,岂所以立人纪而范来世乎!
此臣辄议陛下天理之未纯也。
一日而一周天者,天行之运;
一息而无非天者,人君之德。
天德不运则化育之功闭,君德不强则物欲之私行。
是以帝德之广运,汤德之日日新,文德之纯亦不已,皆与天为一也!
威福玉食则曰辟,赏庆刑威则曰君,礼乐征伐之所自出曰天子,典礼命讨之所以行曰天王,凡经理万微,宰制群动,纳民庶于轨物者,此天德也。
陛下夙兴视朝,大昕听政,位于天德,罔不清明
然励精之志虽勤,致理之效逾邈,更化志操,衰于始初,言来而多疑,事至而少决,盱豫有悔,已开群邪窥伺之端,此岂可不求其故也?
盖系累于物欲之多则天德不健,牵制于文义之细则天德不健,黯阍于私昵之请求则天德不健,回互于旧恩之除授则天德不健,壅阏听候于𥊍御之人则天德不健,猜贰仁贤于谗慝之口则天德不健。
陛下盍不思,左右便辟非伐德之斧乎?
姻娅膴仕非累德之疢乎?
保阿女巫非溺德之渊乎?
壬人谗说非损德之阱乎?
陛下傥体《乾》之健德而闲阴邪,用《洪范》之刚德而克偏诐,行《中庸》之勇德而经纶天下之大经,使政事必归于中书宫府必统于冢宰,纪纲必一于台省,选举必本于天官,则以之式我王度岂不清?
正我朝纲岂不肃?
用之于私蹊邪径岂不杜?
用之于师律军政岂不严?
此则天德王者之政,非特如后世之励精综核而已。
司马光历事四朝,而所言不出仁明武之三德。
范祖禹进《帝学》一书,而其要不过谓法仁祖则可至天德
祖宗之所以为学,先正之所以告君,天德之外无他法也。
或者谓陛下有帝尧之神,而仅循孝元优游不断之迹,有汤文之勇,而微近文宗不能坚决之风,有可以法仁祖天德之资,而天运不息,未能尽如四十二年之治,其何以强庶政而作新民乎!
此臣辄议陛下天德之未健也。
敕天之命,惟时惟几。
时者事之宜,几者动之微也。
盖天命不已,流行于起居日用之间,时时整敕,则为吉,为永年,为无疆惟休;
一有不敕,则为凶,为不其延,为早坠厥命。
于一日二日之几,常有明徵定保之戒,此帝王君臣所共兢业也。
我国家积德深厚,受命灵长,陛下昭事小心,罔不祗肃,然天命不易,天位惟艰,灾祥之降靡常,休恤之几可畏。
必罔游于逸,罔淫于乐,而后可以敕天命;
必无敢戏豫,无敢驰驱,而后可以敕天命;
必其疾敬德其德之用,而后可以敕天命;
必知小人之依,知稼穑之艰难,而后可以敕天命。
湎于酒则天命不又,班伯号呼之戒不可以不思;
慆于色则天命多辟,南威靡曼之好不可以不远。
土木之崇非所以谨天戒,大宝琼台之箴不可不日陈于前;
忿兵之出非所以应天道,丹书造矛之铭不可不日省诸己。
夷夏大势隉杌而未定也,边方远民离散而未集也,塞外吏士反复而难养也,寇贼奸宄鸱义而难安也,天下愚夫愚妇之情怨詈而难保也。
臣愿陛下亟于此时,上下相敕,用司马光罢燕饮之戒以保太和,从王素出女口之谏以寿国脉,行王曾玉清昭应之疏以息民力,听富弼二十年不道用兵之语以阜安宇内。
深惟几康,克自抑畏,日谨一日,以迓续乃命于天,此今日最急务也。
若临朝接下,所奏皆常程文书,宫中宴处,所问多闾阎细事,而安危界分、利害机括,所以关系天运者,则不致深长之思,岂所以敕天命乎?
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治人者官,而代天者相也,道揆职任,当体造物为
抚五辰,顺四时,而后可以代天,一物失所则非天也。
镇四夷,附百姓,而后可以代天,一夫不获则非天也。
统百官,均四海,而后可以代天,一贤不得其职则非天也。
位育和同之妙,不过弥纶辅赞之间,代天工者,盍亦尽天分而已。
陛下上稽天运,下揆人情,祗遹先犹,并命二相,圣断先定,人望允孚,谓宜朝绅动色相庆,海宇延颈升平,而廷扬以来,将阅三月,未见勤彊夙夜,以行所欲为。
况今天下弊积事极,外有窥边之虎兕,内有起陆龙蛇,四方有败,日至庙堂,萧墙之忧,近在旦夕,气象凛凛如此,此岂亢章引去所能解纾耶?
此岂杜门谒告所能镇定耶?
此岂避权远谤所能茹纳耶?
唐朝宰相政事堂更旬秉笔,为员数猥多也;
国朝宰辅遇机速事,轮日当笔,为军务拥并也。
吏礼委延赏,刑罚委浑,军旅粮储委泌,德宗之责成至矣,而言复中悔;
张浚可专治军旅,胡松年专治战舰,财用可专委一大臣,我高宗之责任专矣,而事不果行。
宰相非他官比也,非可以一职名也,非可下行有司之事也。
天下机务当共平章,天下人才当共进退,朝廷事宜当共处分,边郡吏琐当共科条。
「同寅协恭,和衷哉」,是出于衷而后为和也,据亦同耳,焉得和是乎,和者不必同也。
昔臣琦等论事如争,及至下殿,不失和气。
今于殿上唯唯可可,而退朝以后,人各有心,其不与先正之和异乎?
臣公著等日聚都堂,率与同列各尽所见。
今虽都堂会聚如昔,而人怀异见,不能自尽,其不与先正之和异乎?
该政事则问集贤,该典故文学则问东西厅,必事事公共商停,而后谓之和也。
欲知选事则问吏部,欲知财用则问户部,必人人博加诹访,而后谓之和也。
设或面从而心违,阳与而阴异,岂所谓忠臣不和之节乎?
臣愿陛下申敕二相,永肩一心,开诚布公,竭节励善,曰方今何事可忧,何人可任,何利可兴,何弊可革,何者为急务,何者为危机,爱惜分阴,力行好事,以杜、韩之公道自任,以马、吕之正学自期,以梁、贾之务崇私交、不笃义训为戒,如此何患乎经纶事业之专美于昔也?
挚与大防本同心耳,而吏额增损,乃启党论之争;
、鼎情分如兄弟也,而宾客往来,遂造谗说之间。
一隙不谨而小人乘之,迩臣不和,庶政皆惰,岂所以赞元工乎?
一世人才,所与治天职也,陛下更化以来,收召众正,白首耆艾之士、骨鲠硕大之儒,厄于柄臣、久郁民望者,悉皆录用,有位于朝,可谓治世之良瑞、邦家之景光也。
然贤者充庭而治不加昔,与乱同道,往往过之,是岂君子果无才耶?
善人果不能办事耶?
儒术果迂且腐无益人之国耶?
不蔽帝臣者乃所以事帝,弗共天位者非所以尊贤,盖知贤而不用,用之而不尽,则为弗敬厥职,弗克若天矣。
尊事黄耇,图任旧人,尚犹询兹黄发,此《诗》《书》之美事;
远耆德,播弃黎老,咈其耇长旧有位人,此商、周之衰形。
陛下召彼故老,凡耆寿俊乂罔不在厥服矣。
然典刑四朝、经理全蜀者,犹有未就予忌之叹;
十年躬耕、一介不取者,犹有亦不我力之疑。
彼其陈谟抗论不逊于诸儒也,服采错事不衰于晚学也,顾乃谓哲为愚,谓耄为谑,而佚之闲廪,何耶?
其惟吉士,其惟克用常人,惟成德之彦,乂我受民,此立政之根本。
勿以憸人,无以利口,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此周官之法度。
陛下登崇俊良,凡庶常吉士咸布在台省矣。
然先事衡虑、力谏用兵者,常有曷予还归之兴;
竭节尽言、发奸墨者,日有亦惟斯戾之忧。
彼其横身以抗群小,非为私也,出力以为国家,非要誉也,顾乃谓才胜德,谓利舍义,而洁其去志,何耶?
公卿大夫当用有经术、明大谊者,而唯诺供给、奉行文书之士,犹参错于其间,则得无疏粺杂糅之嫌?
法从近臣,岂无陈善道、广闻听者,而精锐销懦、莫敢尽言之人亦载尸于其列,则宁免珉瑜混淆之病?
「不懈于位,民之攸塈」,职当思其居也,自处官不亲所职,而怠事之弊生;
「靖共尔位,正直是与」,官必守其道也,自行事互观颜面,而徇情之弊生;
「鱼潜在渊,或在于渚」,谓下位不援于上也,自浮竞驱驰、计资商利而嗜进之弊生;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谓直声有于时也,自上下选懦、容头过身而循默之弊生。
陛下之所以治天职者三事大夫也,四辅疑丞也,台省长官与百执事也。
今上无乐与之诚,下无首公之节,良实者怨乎不任,尽忠者忧乎见疑,以身任事者惧于眷衰,以言犯颜者嫌于厌薄,周行之彦,未能一一极其妙选,而欲以补绽缺坏,支撑倾邪,求变化于期月之间,不亦难乎?
臣愿陛下谨好恶之偏,戒邪正之杂,保守初意,纯任诸贤,勿使在外失职之徒日夜窥伺,规求复用以动摇朝廷,则天职公而人心吁矣。
赏罚二枋,所以正天讨也,陛下奋发明断,总揽权纲,一纸而斥二凶,一疏而逐二帅,凡怀谖黩货之徒,次第屏斥于外,可谓得一怒之正,明五刑之公也。
然威令虽振而陟罚无章,妪柔豪强,渐用颓弛,边臣不禀于朝算,军吏不尊于王官,衙校偏裨不惮于主帅,此岂一日之故耶?
将明以临有罪,谓之天罚;
奉王命以伐不仁,谓之天吏。
盖命讨皆以天论,一置私意于其间,则是我之赏罚,非天之赏罚矣。
籍贤家财,收冀财货,斥卖元载家产,藩货之家必录,此天也。
今夺民之产者辄贷,掊军之赋者辄略,盗库之金而有案、括京之镪而厚藏者,皆置不问,乃摘其近者一人姑惩之,适所以警馀党而为之计,此天讨之不正一也。
马谡,废商浩,系刘彦之,偾军之将必罚,此天也。
今弃师于汴洛者不斥,歼民于邳徐者不诛,救宿而委赍粮、攻唐而弃铠仗者,悉皆废法,不惟不明《春秋》责帅之谊,而其徒之轻儇屡败者亦贷之,此天讨之不正二也。
神策恃恩骄横,君子谓德宗之失刑;
禁军遮马告寒,英主叹庄宗之无法。
军法之行当自近始,天也。
今辇毂之下,咫尺天威,折箠啸呼,比屋汹惧,嗔目汰军则为之住拣,藉口罢教则为之赐缗,部辖严紧者以召怨而罢归,将领纵容者反以有劳等第行赏,此天讨之不正三也。
绛卒以无粮叛,子仪遂正行营之诛;
淮兵以防秋溃,李泌迄行军门之戮。
蟊贼内讧,法所不赦,天也。
今郡国之兵,动踰阶级,广寇以逋而佚罚,建卒以溃而稽诛。
丹徒水军,遣帐兵而始平
高沙戍卒,降黄榜而后下。
不惟疮残灰烬,未息民岩,而戎首厉阶,尚屈邦宪
此天讨之不正四也。
夫外寇未平,四支之病;
内政不理,心腹之忧。
宿卫喧谤不治,奸雄见而生心;
朝廷事柄不一,藩方归而益横。
天下之变,纷扰不齐,亦在为国者谨其政刑而已。
今政令垢玩,文法羁縻,罪以隐匿而不彰,功以嫌疑而不赏,天下大奸,犹有漏网,匹夫小人,犹敢争衡,为政如此,乱何由而已乎?
臣谓赃吏之不戢,非公也,得一李绛则人争输家财以代赋矣;
边臣之不戒,非断也,得一宋璟则人不敢求边功以希赏矣。
王驾鹤典禁卫,人惧为乱,而转移于坐语之间则一祐甫为之;
卢从史擅镇兵,或疑其变,而缚致于从容之顷则一裴垍为之。
朝廷有道,宰相明哲,天下事何有不可为耶?
臣愿陛下谨审政理,宣明典章,本常理之大公,绝姑息之私意,毋使朝廷政令一有蹉跌,而宿奸新蠹不得以遗育易种于明时,则天讨公而人心服矣。
臣之所言六事,非敢支离其辞也。
上天之,流行者曰命,秩序者曰理,得于身者曰德,授于人者曰工,措诸事业者曰职,用诸刑罚者曰讨,目虽有六而本则一也。
一则公,二则私;
一则天理,二则人欲;
一则阳明胜而君子用,二则阴浊行而小人长。
《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书》曰「善无常主,协于克一」,《中庸》曰「天下之大本达道,所以行之者一」。
一者何?
天是也。
天者何?
诚是也。
陛下日御经帷,缉熙圣学,清明在上,湛浊在下,不知尝存养此一乎?
明师在前,劝讲在后,不知亦讲贯此一乎?
臣每惜陛下有天地贞一,而攻取于血气物欲之私;
有圣人精一之学,而蒙杂于诸儒曼衍之说。
不惟后宫之左右嬖御有以乱其聪明,而细毡之间,毁誉是非,亦得以挠其纯一。
是以天理乍明而还晦,圣断方锐而复衰。
行一善也,而犹有小不忍牵于其中;
用一贤也,而或以小有才乘于其后。
端良之士虽好,而未能坏散险诐之聚;
安静之说虽入,而未能绝去喜功之根。
一日之中,二者交战,此岂陛下之本心乎?
辅拂之任,未有官,诵说之时,不过数刻,其于学之精蕴,未皇专一讲明,而心之危微,不免攻之者众。
众说淆乱而初意转移,此正程颐所谓讲读五人,率兼他职,乃无一员专职辅导,拳拳于元祐者,盖有味乎其言也。
陛下傥能采用臣之说,礼命脩博之儒,使之日亲便坐,以正君为职,或赐之内直,相与讲论经理,薰陶之习久而德性融,持养之志一而治功起,则学焉而为,德焉而为,多历年焉而为商为周,无非同此一理。
如臣所言六事,亦在其中矣。
始晋罔孚,常求深,臣则有罪,惟陛下财幸。
南窗陈居士墓志铭1261年1月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三六、《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钱塘
余儿时见龙泉作陈仲石埋辞,爱其高雅如《檀弓》、《谷梁》,条鬯如《荀卿子》,至老诵之不忘。
君之考讳志崇,字仲孚,所谓长斋先生者,仲石弟也。
其先由长溪迁于平阳,与止斋同谱,弟兄皆师友止斋龙泉,而周旋徐公谊、陈公武蔡公幼学之间。
君幼拱立亲侧,尽记绪言,止斋爱之,以君仲弟师朴为子后。
诸老与长斋继凋谢,惟徐公岿然独存,君僦舍城西,踵门卒业,尽得其肘后秘传。
拥书如山,经传子史百家皆有抄,而不及奉旃厦之咨;
酌古御今,凿凿可行,而不及摹国家之务;
古文韵府,各极其至,而不及给尚方之札,和薰风之吟,徒为里中逢掖珍重而已。
枢密薛公极素善长斋,以书钩致,复书谢绝之,终身不屈。
配黄氏,太常寺簿民望之孙。
君孝于亲,黄养舅姑尽敬。
君念仲师朴早夭,与季太学录中庸相友爱。
黄处妯娌尤睦,视夫子白首丘园,事之甚谨,奕世儒素,处之而安。
君尝遇所亲宦死瘴乡,挑包南辕,获致存没,得疾几殆。
室人交谪,黄慨然曰:「义当然」。
列子,其妇拊膺,买臣负薪,而妻决去。
君以萤雪匹士而教行其家,黄以簪绂贵族而宾敬其夫,嗜好同,趣尚合,有伯鸾德曜之风。
君名守仁字成甫自号南窗居士
卒于嘉熙庚子,年五十三。
黄氏后二年卒。
子万福,乡贡进士
亨祖。
孙男女各一人。
景定辛酉十月某日,合葬于乌石之原,距家二里。
前葬,学录君与万福请于余曰:「吾家东塘父子皆龙泉所铭,最后铭长斋者,陈君寿老之笔,故居士遗命曰:『必贤而有文者铭我』」。
余谨谢曰:「仆非其人也」。
二君请不倦,乃书其概于石,世系见龙泉志者不书。
铭曰:
猗君之才兮,寡二而少双。
虽修于家兮,曾不施于邦。
维古人尚德兮,论定而心降。
子鱼太尉而逊管兮,卧龙以冈士而拜庞。
君之季若嗣兮笔如扛,曷不自碑于郏城兮表于泷。
乱曰:千载而下,彼薛生之东阁兮,孰如陶公之南窗。
论学与道疏 南宋 · 黄应龙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五
臣眇以书生,耕学畎亩,窃第以来,兹三十年,备历险难,粗谙民事,际遇圣明,叨恩赐对。
顾臣愚陋,何所建明。
惟服习父师之训,以为人臣事君,不告以帝王之道,斯谓不敬。
臣闻帝王之治原于学,而学必著之行事;
帝王之事行其道,而道必徵之庶民。
若学而不见诸事为,则何以立人极;
道而不于民攸监,则何以合天心?
傅说告其君,以「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
周公勉王以「立政立事」,「相我受民」。
先臣吕公著亦言:「国家设劝讲之制,求治天下之术,《尚书》备帝王之道,尤切于治」。
恭惟皇帝陛下德性聪明,根圣禀之天纵;
学力充广,亲儒臣之日深。
此道此学,固已洞然。
矧自艺祖皇帝开辟宇宙以来,一以道理最大,为立治之本。
陛下熙明之学,亲得理宗皇帝之的传,道统大原,上继
然而尧之授舜,其言简而严,盖谓历数与执中相为表里,天禄与四海相为终始,甚可懔也。
逮舜之命禹,则其言详而切。
微之辨,精一之功,所谓学也;
稽言询谋,则其事也。
可爱可畏,无非證于民者。
臣敢不铺张虞夏之隆,上渎天听。
敢借汉唐为谕。
汉唐贤君,非无上嘉唐虞、远辈之志。
太初中人言起大屋以胜火灾,此无稽之言也,武帝轻听之,建神明通天之台,千门万户之宫,以滋海内之虚耗。
方士言神仙若可得,此无稽之言也,武帝又听之,幸海上,求蓬莱,天下愁苦。
后虽追悔,亦已晚矣。
听言若此,则平日欲闻大道之要、表章六经者,直表章而已尔。
贞观初年,命五品以上更宿内省,数延问民疾苦,尝自谓不学则不明古道,亦卓然有见;
而乃复立浮图,此勿询之谋也,太宗庸之,不免牵于多爱。
洛阳宫既治,继有飞仙宫之作,亦勿询之谋也,太宗又庸之,竟诒弗克终之诮。
行事若此,则曩时锐情经术、与学士讨古今,是直讨论之而已尔。
若夫永光建中之际,则尤有可戒者。
方其宽弘恭俭,诏举有行,尝言惟有道者能以往知来,不可谓不知道;
證之斯时,日月失明,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是虽好儒,无以掩牵制文义之失。
若乃减大官之膳,戒服玩之奢,亦厉精治道;
及徇近臣岁虽旱而禾甚美之,租税不免,民坏屋卖瓦,行间架法,而变乱滋矣。
本于一中,形孚四海,前圣大训,昭然可览若此。
陛下以帝王之学,行帝王之道,固无汉唐数君之失;
然本诸身者固已深探道之原,而徵诸民者犹未尽见行事之效,小臣所以未能无疑于此。
夫国事之治忽,帝学之占也;
生民之休戚,君道之表也。
先臣陈瓘尝言:「历数在躬,有天命也;
允执厥中,尽人事也。
天人两得,则四海不穷,天禄常固。
无过不及之谓中,不左不右之谓中;
不中,若车轮无毂,不能转物,则为物所转,此自然之理也」。
斯最为善言执中者。
人君行道,不能转物,而为物所转,其端甚微,关系甚大,汉唐之事,概可睹矣。
然圣人之言,不徒信而有徵,且示万世人主以保固民命、延洪国脉之方,曰「敬修其可愿」。
盖愿治者四海之同情,敬修者一人之实德。
今天下亦困矣,边陲之民困于兵,郡县之民困于赋,溪山湖海之民困于盗。
幸未至于穷者,祖宗三百馀年深仁厚泽所固结,陛下爱民一念足以上通天心、下慰民望也。
且夫安恬而佚乐,人所愿也,不免有流离转徙之忧,憔悴亡聊之叹,将何修而使之无阽危?
丰衣而足食,人所愿也,不无颠雪而垂鹑、腹雷而形鹄,将何修而使之无冻馁?
康宁而寿考,人所愿也,或者少壮戕锋刃,老羸转沟渎,将何修而俾全其生?
此其大略也。
非命殒于刑戮,积骨仆于征徭,曷可胜计!
惟真有恻怛之忱,而后谓之敬;
惟真有改图之实,而后谓之修。
迩者札荒旱涝之频仍,夺攘矫虔之间作,朝廷航于浙、于海、于江、于闽,人免于饥,天报以稔,此天从人愿所致,陛下视民如伤所召。
然修其可愿之实胡宁止此?
天心之眷佑靡常,岁事之丰穰难屡,导迎和气,培植生意,因民愿欲,茂续天休,正在此时。
圣学高远,当力行好事之,益敬其所当敬,愈修其所当修,虞夏盛隆,有不难及。
抑臣闻之,帝王而下,圣贤所传《中庸》《大学》之书,与危微精一之旨互相发明。
大学》之诚意正心修身,乃所以为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地。
所谓致知,致此知也;
所言格物,格此物也。
倘宫庭之未肃,邦国之未乂,天下之反侧未平,是家国天下之大物犹未实格。
谈格物者曰「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所格何物也耶?
《中庸》以中和位天地、育万物,以至诚经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其事在,有九经。
其或身未尽修,贤未尽尊,庶民未尽子,远人未尽柔,则大经大本何时而植立,天地化育何时而参赞
论中和者曰「未发不是先,已发不是后」,穷极幽妙,将安用哉?
学必著诸行事,道必徵诸庶民,非臣臆见,圣经贤传皆可质也。
广厦细旃之所讲贯,于此已熟,诚非微臣所能测窥,惟陛下究竟及此,经筵之暇,朝政之馀,日乾夕惕,内省反观。
一兴念小民水耕火耨之劳,即文王康功田功,日昃尚不遑暇食,果何乐乎常舞酣歌?
一轸怀远民草行露宿之苦,则汉文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又何意乎新宫旧刹?
念终始典于学,厥德修罔觉,六府修而三事治,众贤和而万邦,无怠无荒,而四夷来王,宜民宜人,而百禄是总,天下事皆在圣心运量矣。
惟陛下留神。
按:《历代名臣奏议》卷九,永乐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