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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拾遗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横浦先生文集》卷一五
申之以孝悌之义。
谨庠序之教为何事哉?为孝悌而已。孝悌之心,自孩提以至壮长,固自行之,第未有人发明之,使之知其义以见于用也。所谓义者何也?事亲时爱恋眷慕,则孝心见矣;孝心见,仁之实也。从兄时恭谨唯诺,则悌心见矣;悌心见,义之实也。孟子以谓「智,知此二者;礼,节文此二者;乐,乐此二者」,其义岂不深哉!然其数可陈也,其义难知也,知其义而敬守之,天子之所以得天下也。行孝悌而不知其义,安能见于天下国家哉!夫「申」有举起之义,精神全在此字上,学者不可忽也。
今之乐犹古之乐。
孟子于孔子所行,一切反之。孔子雅言《诗》、《书》,执礼,其谨如此,而孟子则黜《云汉》孑遗之诗,至斥「武成漂杵」之书,谓礼有非礼之礼,谓今之乐犹古之乐,则与孔子放郑声之意大相反矣。呜呼!此孟子所以为学孔子也。昔鲁人学柳下惠者,雨夜不纳嫠妇,曰,在柳下惠则可,吾则不可,以吾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孔子闻之曰:「是真学柳下惠者也」。夫学贵乎能用,鲁人学柳下惠,其见于用也,乃为不可之节。孟子学孔子,其见于用也,乃一切反之,此盖所谓「观时会通,以行典礼」,而黄帝、尧、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之理也。学不能用,则终身为腐儒而已矣,故学者尚论古人,在论其世也。
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
大国反事小国,可见其涵容矣,此所以谓之仁者;小国事大国,可谓识利害矣,此所以谓之智者。如此则处小处大,无所不可矣,此天理也。大国不能容小国,小国不能下大国,皆私意也,皆逆天也。仁者乐天,智者畏天,以天意耳。
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圣人无私心,以天下为心,天下之心忧,即圣人之忧也。此禹所以思天下之溺犹己之溺也。天下之心乐,即圣人之乐也。此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武王所以垂拱也。使主有私心,则忘天下矣,忧乐在一己,而不知有天下,桀、纣所以败亡如此。
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
君子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观孟子所对,是启齐王一国货色之心也。一国好货好色,此何等风俗哉?如《葛屦》之诗,《桑中》之刺一国好货好色,熟考上下文,不敢撮取一语以罔圣贤也。孟子所谓好货者,谓使民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此太平之事也,岂谓机巧趋利乎?所谓好色者,爱厥妃也,谓使民嫁娶以时,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也,亦太平之事也,岂谓相窃妻妾乎?余恐小人借此以济其奸,而君子罪其言之不谨也,故表而出之,使学者于圣贤有所考焉。
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
学校之设,本为何设?为明人伦而已。夫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皆有天理在其间。日用之中,天理每于此而发见,第以人欲所汩,无自而识之耳。《大学》之道,以格物为主,格物则能穷尽天下之理。人伦之理,惟格物者能识之。识者明也,惟能识之,则能用之以为天下国家。舍人伦而曰学,此异端邪说,先王之所诛者也,学者不可不谨。
「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篚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自「有攸不惟臣」至「附于大邑周」,此《武成》之文也。其语增减不同者,岂《古文尚书》如此哉?自「其君子实玄黄于篚」至「取其残而已矣」,此孟子述武王之意也。其言简古,有不可晓者,辄以意解之:「有攸不惟臣」,谓纣无道,其臣下见于所行不臣之节,君臣紊乱,纪纲大坏。武王所以东征者,亦非富天下也,安厥士女而已。天下素闻武王之德,知其师来,皆篚玄黄以昭我周可以王天下。「绍」当作「昭」。一见武王,皆心归武王而美之,民之美乃王之美也。民皆有鼓舞之意。孟子因万章问宋行仁政,齐、楚恶而伐之,故引此篇以断之曰:武王行王政以伐纣,其君子实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君子小人,各以其类,寓诚意于物,以迎王者救民之师,想见当时归仰之意矣。以武王之师非为虐也,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王偃果有武王之心乎?使王偃果有武王之心,则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讵畏齐、楚乎?此孟子以偃之行诈,故以此言辟之也,其意深矣。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
生者,理也。天下之理久矣,治或生乱,乱或生治,此自然之理也。泰者,通也,治也,然《泰》之极曰「城复于隍」,孔子系之曰「其命乱也」,岂非治或生乱乎?否者,闭也,乱也,然《否》之极曰「倾否」,孔子系之曰「否终则倾,何可长也」,岂非乱或生治乎?是一治一乱,其理久矣。且洪水作乱,禹掘地而注之海,驱龙蛇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此乱或生治也。尧舜既没,暴君代作,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此治或生乱也。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驱飞廉虎豹,天下大悦,乱又生治矣。及世衰道微,臣弑其君,子弑其父,治又生乱矣。一治一乱,天下之理,如是久矣,岂有它哉,惟赖圣贤为之扶持耳。孟子之论,岂特为一时而然哉?六国乱极而为秦,秦并六国似治矣,而二世亡之。陈胜、项籍作乱,汉高祖定之,至文帝而大治。数传而王莽作乱,光武定之,至章帝又大治。数传而董卓、曹操又作乱,至其子丕奄有神器,似若治矣,而五胡乱华,中原陆沉。过江而元帝,为宋、为齐、为梁、为陈、为隋、为唐、为五代。治乱相乘,岂有已哉!非孟子深极物理,岂能断然为此论于千载之上哉!
《春秋》,天子之事。
天子之事,明三纲以正人伦而已矣。春秋之世,上无令王,三纲隳坏,人伦颠倒,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頵,蔡世子般弑其君固。一人之身而子弑父,臣弑君,兼有其恶,乃俨然南面以临其臣,天子不行残灭之诛,诸侯不闻问罪之请,是三纲人伦于此亡矣,中国将为夷狄,人类将为禽兽。夫子不得已而作《春秋》,诛乱臣贼子,以遏人欲于横流,扶天理于将灭,使时有明王以《春秋》之意见之行事,则天子之事备矣。
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
杨氏为我,壅遏为义之路,至于使天下无君;墨氏兼爱,壅遏为仁之路,至于使天下无父。天下无君父,非人类也,禽兽而已矣。仁义行,则君父之道明,此圣王之道法当如是也。仁义壅遏,则君父之道不明,此异端邪说也。邪说一行,则人类殄灭,禽兽得志,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而蛇龙居之,见于洚水,禽兽至焉,见于沛泽,此亦邪气所感而然也。仁义明,正气盛,故禽兽不得以横行于中国也。此理深矣,浅陋之士岂能知哉?孟子之辟杨、墨,意有在是尔。
安宅正路。
仁则觉,觉则神闲气定,岂非安宅乎?不仁则昏,昏则念虑纷乱,不得须臾宁矣。义则理,理则言忠信,行笃敬,岂非正路乎?不义则乱,乱则邪僻与魑魅为邻矣。仁义岂它物哉,吾心而已矣!
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校人形容放鱼之状,此亦仆夫中铮铮佼佼者也。始舍之圉圉,言虽得水,尚困弱未能游泳也。少则洋洋,言精神稍复舒肆之貌也。攸然而逝,言精神还复旧观,喜而超脱之貌也。其形容妙入鱼之情性,亦可喜矣。乃为口腹之快,为欺罔,亦可惜也。子产闻之,乃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其仁惠慈爱之心,可于此而见矣。余于「得其所哉」两语,想见子产之为人。如此贤人,而校人欺之,乃复不耻,出而自逞。其窃盗之能尽言语之妙而不自好者,大率皆校人类也。
不能尽其才也。
仁义礼智,人人所有,是人之才地,皆可以为尧、舜。然而至于至愚极陋,与圣人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地耳,非天之降才尔殊也。何谓尽?极恻隐之心,溯而上之,以求其所谓仁。既得此,则傍徨周浃于其间,使置之则塞乎天地,溥之则横乎四海,无有丝毫不用其才力者,此之谓尽也。于义、礼、智亦复如此,其为尧也、舜也必矣。孟子开尽之一门,以谓止在思耳,学者试思之。
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有君臣、父子、朋友、兄弟、夫妇之物,则仁义礼智信之则见,此因外以卜其才也。以其秉君臣、父子、朋友、兄弟、夫妇之常性也,故好仁义礼智信之懿德,此因内以卜其才也。然则人性之善,复何疑乎?
先生之号则不可。
吴侵陈,斩祀杀厉,太宰嚭问于干木曰:「师必有名,人之称斯师也,则谓之何」?曰:「斩祀与,杀厉与,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曰:「反尔地,归尔子,则谓之何」?曰:「君王讨敝邑之罪,乃矜而赦之。师与,其无名乎」?古人重名如此。夫谓之杀厉之师,此何名也,谓之讨敝邑之罪,则其名美矣。宋牼事在于息兵,其德可谓大矣,然以不利为号,是使秦、楚求所谓利。以利为号,则天下相率而为利,而商鞅、孙膑、陈轸、沈同、陈、贾、苏、张之说行矣,是其志虽大,而其号则不可也。以仁义为号,则天下相率而为仁义,而商鞅诸子之说败矣。呜呼,名号之际,其可忽乎!昔汉高祖下三秦,出师攻项籍,董公教高祖三军缟素,以诛杀义帝者为名,其号之美,孰有过于此者,此所以五年而成帝业也。士大夫所学,其于名号可不谨乎?
务引其君于当道。
臣子用心,要当曲尽其巧,观人君意用所在而转之。所好偏奇,即就其所好引之,使归于当道而不自知可也。如齐宣好今之乐,即以犹古乐引之,使与百姓同乐;好勇,即以文、武好勇引之,使安天下之民;好货,即以公刘好货引之,使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好色,即以太王好色引之,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岂非归于当道乎?若夫薛广德谏元帝御楼船,至云「以颈血污车轮」;韩愈谏宪宗迎佛骨,即云「事佛者必夭折」;张墀谏敬宗幸骊山,至云「往者必有大凶」。此大失孟子之意矣,学者不可不考。
动心忍性。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穷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者,所以动其心而忍其性,以成就之也。动其心者,所以惊惕之也;忍其性者,所以抑遏之也。心舍则亡,非有以惊惕之,则不知存。目性欲色,耳性欲声,鼻性欲臭,四支欲安佚,非有以抑遏之,则流荡而不知反。夫动之忍之,或惊惕于放逸之微,或抑遏于流荡之外,先后左右,假之于物,害之于事,皆天意念念欲成就之也。虽圣贤之资,不如是不激发耳。金经百鍊,其色愈明,玉煆三日,其色愈粹,烈火猛燄中,乃金玉成就之处也。天意厚于圣贤,故以不可意事困厄之。吾侪于急难,其可沮丧乎,庸讵知非天意所临也?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孟子之意,非薄襄王也,余固论之矣。盖孔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而况君乎?故入公门,则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又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缩缩如有循。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君赐腥,必熟而荐之;君赐生,必畜之。侍食于君,君祭先饭。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君命召,不俟驾行矣。学者事君,当如孔子之法。
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其语蕴藉,直而不倨,婉而不伤,此君子长者之言也。孔子喜之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其比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之言,似太劲矣,学者不可不谨。
告梁惠王曰:「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告齐宣王曰:「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司马子鱼谏宋襄王用兵,其言曰:「今君德无乃犹有所阙,而以伐人,若之何?盍姑内省德乎?无阙而后动」。其辞如春风醇酎,使人心醉,如「无乃犹有」之辞,「若之何」之辞,「盍姑内省」之辞,皆若有所避就,而无直辞劲气以伤人。比夫直指君为非民父母,与夫匹夫之勇之言,大相远矣!士君子诚味之,自可见也。
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
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又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又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深详圣人之意,是富贵以道义得之,圣人将处之矣,初不与富贵立敌也。曾子之言,岂有为而言欤?学者当置曾子之说而从孔子,庶几不堕于客气,以失曾子之意。
成覸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
公明仪之言与成覸相类,皆有奋然作为之意,不似颜子之言安妥也。圣人以仁义为家常事,非欲以压众也。学者于此微处当细考。
贵戚之卿。
齐景公舍太子阳生而立子荼,其乱端已见矣。及问政于孔子,孔子止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已。虽切于景公,而略不见圭角,使景公感寤,遽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如此进对,正为人臣之法也。孟子对贵戚之卿,乃曰「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使齐王勃然变乎色。呜呼,其危哉!学者无孟子阖辟之用,而欲效直言劲辞如孟子,恐非所以为臣子计也。要当以圣人为法。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
昔子贡问孔子曰:「鲁大夫练而杖,礼欤」?夫子不答。他日置大夫而问:「练而杖,礼欤」?孔子曰:「非礼也」。子游问:「鲁大夫羔裘玄冠以吊,礼欤」?夫子又不答。他日置大夫而问:「羔裘玄冠以吊,礼欤」?夫子曰:「易之而已」。夫以鲁大夫为问,则皆在所不答,岂非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之义乎?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岂非善则称君之义乎?今孟子以今之良臣为民贼,富君辅君为富桀,岂亦有说乎?其详已见于《孟子说》矣。要之不非其大夫,善则称君,此孔子家法也。学孔子者虽未见道,而力行此二说,亦足以养忠厚之心。道或未见,而以孟子之说为辞,非特受祸而召辱,而刻薄之态,恐马伏波尚能论之,吾徒安得不痛以为戒?
因与石月先生论仁遂作克己复礼为仁说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一、《横浦先生文集》卷一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
非大圣则不能名仁,非大贤则不能当圣人之论仁。惟圣人行仁之久,故知仁之深眇,而昌言之无疑焉。学不至于大贤,则其问也不切,而圣人之告之也,亦姑因其材而成就之耳,至于仁之正体,则不以告也;非不告也,以其未足以当之也。明乎此,则孔子之告颜子曰「克己复礼为仁」,其有在矣。孔子之门,惟仁为极致;三千之众,惟颜子为独高。故颜子之问仁,异乎诸子之问仁;孔子之对颜子,异乎平居之对二三子,学者不可不尽心也。且子贡问仁,不过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耳;樊迟问仁,不过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耳;子张问仁,不过曰「恭、宽、信、敏、惠」耳;曾未若对颜子之异也。世之论仁者,见樊迟问仁,孔子对之曰「爱人」,乃择之不精而语之不详。如庄周者有见于此,则昌言于天下曰「爱人利物之谓仁」;如韩愈者有见于此,则昌言于天下曰「博爱之谓仁」。而不知爱特仁之一端而已,爱岂足以尽仁乎?后之士见庄周之说、韩愈之说,以谓诚合乎孔子之意也,乃见《诗》,乃见《书》,乃见《易》,乃见《礼》、《乐》之谈仁者,而通以一言该之曰「爱」。呜呼,仁诚谓爱乎?己欲立,爱乎?己欲达,爱乎?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爱乎?恭宽信敏惠,爱乎?此特考之不审,极之不深,且以一爱自欺而已,恶足以知仁乎?至于孔门诸子之论仁,如子夏之论则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呜呼,诚如子夏之说,果爱也耶?又如孟子之论仁则曰:「贵德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呜呼,诚如孟子之说,果爱也耶?知爱不足以尽仁,则我之偏见消而正理明矣。正理明,则孔子告颜子以「克己复礼为仁」,可得而论也。夫天下无一物之非理,亦无一物之非仁,有己则理暗,无己则理明。己者何也?人欲也。礼者何也?天理也。灭天理,穷人欲,何由而得仁?灭人欲,尽天理,于是乃为仁。克己也者,灭人欲者也。己何自而克,人欲何自而灭乎?本乎学而已矣。其学安在?曰礼而已矣。非礼勿视,视皆理也;非礼勿听,听皆理也;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言、动皆理也。夫视以礼,听以礼,言、动以礼,视听言动一循乎天理之中,则人欲灭矣,私己克矣,天理明矣,天下皆归于仁矣。克己复礼,此仁之正体也。以此通乎子贡之说,「己欲立,己欲达」,果仁矣。以此通乎樊迟之说,「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果仁矣。以此通乎子张之说,「恭、宽、信、敏、惠」,果仁矣。以至通子夏之说,「博学笃志,切问近思」,非仁而何!通孟子之说,「贵德尊士,贤者能者在位在职」,非仁而何!又泛而入乎樊迟爱人之说,庄周爱人之说,韩愈博爱之说,乃深知其为仁之端耳。是克己复礼之说,是仁之正体也,非孔子孰能言之?非颜子孰能当之哉?此乃孔子心传之要,大学之宗,学者不可忽也。且孔门弟子三千人,一旦鲁哀公、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夫子于三千人漠然无称焉,独曰「有颜回者好学」。呜呼!二三子不远千里来造函丈,抠衣而请,负墙而立,果为何事乎?乃不得以好学称,其亦可悲也已。考其所学,如后世博物洽闻无有也,又如后世絺句绘章无有也,特曰「不迁怒、不贰过」而已。愚深思而熟究,乃知夫不迁怒者,克己也;不贰过,克己也。私己已克,人欲已灭,天理著焉,夫子乃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乃知其所以不违仁者,果自克己复礼而得之也。顾惟颜子之见仁,置之则塞乎天地,溥之则横乎四海,施诸后世而无朝夕。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天下无一物之非理,亦无一物之非仁,理当如是也。呜呼!仁无古今也,亦无东西南北也,顾克己者得之耳。使学者无志于圣人则已,如有志于圣人,恶得不信孔子之言?使学者无志于仁则已,如有志于仁,亦恶得不行克己复礼之说?乃知夫未克己以前,其视听言动皆私欲也;已克己以后,其视听言动皆天理也。则于颜子之心,庶几而得之,孔氏之阃域,亦可疾趋而进也。其勉之哉!
徽猷阁待制宋公㬇墓志铭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七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公讳㬇,字景晋,姓宋氏。其先北州大族,后徙开封府祥符县。至公之曾祖郑国元宪公庠以道德文章历践枢宰,赐第咸宁坊,官至司空,薨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曾祖妣,鲁国太夫人胡氏。祖均国,朝散郎致仕,累赠金紫光禄大夫。祖妣,大宁郡夫人陈氏。父崇年,朝请大夫致仕,累赠银青光禄大夫。妣,同安郡夫人张氏、安康郡夫人吕氏。公弱冠补太学生,尝升舍,会父致仕当补官,公友爱其弟,推与之。政和四年,别以门荫为将仕郎,调孟州刑掾,改河北籴便司干当公事,选充大晟府修制大乐管干文字。以生母令人崔氏心丧去官。服除,用前籴便赏改宣教郎,为河北转运司干当公事,提举洛口交装催促纲运,擢尚书司门员外郎,出为蔡河拨发。宣和元年冬,徽宗召对称旨,命知宿州。明年,方腊起,连陷郡县数十,羽檄调重兵击之,所过骚然。宿为往来要冲,凡军需独前期告办,民以不扰。久之,以治郡最一路,除直秘阁。四年夏,童贯退师白沟。公适入觐,帝命乘驿按之,尽得其状。未几,以将作少监召,赐绯衣银鱼,数条积弊,多所裁革,遂长监事,赐服金紫。六年正月,迁殿中少监。入谢,帝谕以裁冗滥,柅侵渔。公悉意奉行,一时号为称职。靖康改元,斡离不深入,道君将南幸,朝廷议狩襄、邓,中外汹汹,士大夫潜怀向背。钦宗雅才公,擢徽猷阁待制、添差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使,实欲调护道君行宫也。人谓公且辞行,公曰:「此非臣子效力时耶」?以正月三日受命,而是夕龙德之驾仓皇出通津门,公捐家赀募兵民击河凌,通御舟,遂从道君逾淮渡江。是月十五日次京口,时金已破京城,道君命所在州止东南递角及上供纲运,毋令敌得。又高俅才领禁卫三千留控淮津,惟童贯将胜捷兵三千实从,会二浙勤王兵三千人过镇江,道君命留之。叠三事而疑似之言寖闻,于是有上书天子乞斩童贯等六人者。二十八日,诏聂山为发运使代公密图之,而与公在京差遣。山行有日,尚书右丞李纲言于帝曰:「斥贯等一诏书足矣,投鼠不可不忌器」。帝曰:「朕意亦然」。罢山不遣。而公以二月末至阙,帝召对,首问道君安否。公敷奏详明。帝喜曰:「流俗纷纷,朕皆不信也」。明日复召至延和殿授使指,令奉书行宫。公顿首曰:「臣备数从官,蒙任使,敢辞难乎?顾愚戆不能道两宫之情,死无以塞责」。帝曰:「朕自道君在外,寝食不安,彼小人何知,动辄猜间,不可不虑。卿顷尝将命至春坊,又久在禁省,吾父子知卿,故藉卿一行。往矣,道此诚意,用释朕忧」。公知不可辞,即奏云:「陛下仁孝,天下所共知,况臣亲闻玉音,敢不竭力」?帝曰:「朝廷昨命童贯留守京师,贯辄不告而去,名为扈从,实遁耳。议者屡请诛之,朕以其在道君左右,第贬池州。卿为我奏遣,毋令举朝尚以为言也」。公曰:「谨奉诏」。乃三月四日再除公发运使,填高卫阙。暨明日入辞,帝曰:「更有一事,黏罕再犯泽潞,朕以道君未归,屈己恳和,须其退师,即遣奉迎使诣行宫问归期。不然,游骑脱复渡河,岂不惊动君父」?公曰:「圣虑及此,可与天通,非群臣所能及也」。帝目宦者取书,起立授公。公退即疾驰,不三日至符离。俄报云道君入虹境矣,公率官吏迎拜河上。道君召公登善济舟。公进书,备道上意。道君戚然曰:「此因流言,致朝廷相形迹,监司州县观望风指,往往忘分慢职」。因条举数十事,每及一事即泣下,云云。公曰:「方都城昼闭,中外隔绝,虽御前号令,州县或不奉承,非独行宫也。守令之罪盖不容诛,朝廷何预焉」?道君意乃解。公即奏:「臣出京师时,闻童贯贬池州,今犹未行,何也」?道君曰:「胜捷兵隶贯,未知所付」。公以便宜奏云:「若付宇文粹中,而以范讷为副,宜可」。道君曰:「善」!召二人,使交兵。明日,道君语公:「童贯得胜捷军情,骤罢之且生变,奈何」?公曰:「贯平日败坏军政,西北之人怨入骨髓,今斥去,乃所以安众,生变之语殆贯自解耳」。道君趣贯行。一日,道君复语公:「内禅自出我意,虽皇后亦不与知,况群臣皆欲保家族,敢与此耶?我才出门,奸人便欲贪功离间,是无天也」。再及递角等三事,泫然曰:「我为国家过计尔,得毋以此致疑乎」?公曰:「臣造朝才数日,无日不召见。主上诚孝由衷,思慕形于言色,虽百小人进间言决不能入。若廷臣,则陛下何恤」?道君曰:「帝知我急归否」?公曰:「主上正以黏罕在泽潞,故愿陛下少留京口,以待奉迎使与仪物偕来。臣固疑回銮太遽而未敢启也」。道君曰:「两日待说,偶未暇,只为无裹粮住得耳」。公惊曰:「臣虽被召去,自有淮浙两路漕臣及发运使副在扬、润,顾不能应办耶」?道君曰:「有一文字待付卿」。令左右取匣中文书来,公跪读之,乃尚书省付知宿州林篪劄子也。初,州有御前竹石钱十万缗,道君过州时亲笔付篪取其半,篪才输二十之一,而以其事上尚书省。尚书符宿州,其以钱上京,毋擅用,后题正月十三日,日下独执政官一人签书。公读毕,奏曰:「陛下在位久,凡御札宝批及三省批旨,若画可画否,有不作奉圣旨付外者否」?道君曰:「无之」。公指堂帖曰:「此既无『圣旨』二字,又未尝遍书宰执,非朝廷意甚明。殆围城中小吏作常程行遣,而当笔者不察尔,臣非敢游说以宽圣虑也」。道君视之,欣然曰:「卿言是,我未思此」。公随事解释,大率类此。行宫次南京,公以帝命请先入奏,道君乃以书授公,且赐手诏一通,大略谓:嗣圣遣宋某赍书至,遂得通父子之情,话言委曲,坦然明白,由是两宫无纤毫忧疑。至以公比张仲孝友。公再拜跪受讫,夜以小舟驰去。比至虹桥,宣召者踵来。公奔至崇政殿门,谒者云:「上留宰执待君,已有旨免朝见,止常起居可也」。公及阶,帝已起立,连问道君遽归意。公不敢隐裹粮语,继以堂帖进呈,且具道所以解释道君者。帝悦曰:「卿应对甚善,当议褒赏」。公曰:「臣将命无功,免责为幸,赏非敢冀也」。还部未几,臣僚劾公奏宿州事为胁持离间,而大臣独留劄子者从中助之。诏落职,与在外宫祠。言者不已,七月再贬单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绍兴元年,复朝请大夫。次年始得提举亳州明道宫。凡历八任,改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积官右朝议大夫。二十七年,光尧寿圣太上皇帝眷怀旧事,命取徽宗所赐手诏以入,亲为制题记数百言,宣示百僚,袭藏敷文阁。又下诏暴公之忠,还其旧职,岁赐药石,眷待甚厚。惜公已老,无意于仕矣。后四年遂纳禄,转右中奉大夫。是年六月二十日终于正寝,实绍兴三十一年,享年七十有六。讣闻,赠右通奉大夫,赙黄金百两,录其孙三人。制词有「学知守其家,材实裕于用,被遇徽庙,竭诚靖康,谟训具存,忠勤可验」之语。然则公蕴蓄虽不尽施于世,亦可无憾矣。公事亲孝,接物诚,出于天性,非勉强而然。幼笃志问学,稍长多识名士,其闻见议论皆有根柢。晚筑室章江上,益以文史翰墨自娱,故士大夫乐从之游,坐客常满。公待之无戚疏夷险,一与竭尽,虽遇横逆不校也。先娶李氏,再娶张氏,皆追封令人。二男子:奇,右从事郎,早卒;仲甫,孝谨儒雅,今右承务郎、充江南西路提举常平茶盐司干办公事。二女,适进士吕溥之、右从事郎李耆硕。孙男三人:文饶、文翁、文成。女适右修职郎刘泌、乡贡进士魏好信,馀尚幼。曾孙:曾老、岩老。女一人。仲甫以是年九月二十七日葬公于洪州新建县桃花乡西山麓珠陵陂冈之原,使来求铭。惟我先夫人,宋之自出,某为儿童已识公,每闻其道靖康间事,皆可书而诵也。其后入史院为编修官,以诸家所上太史书参考,公言无不合者,故于论次特详焉。夫其大节详矣,他固不嫌于略也。铭曰:
泰宁之世,士趋宠荣。一蹈时艰,则谋其身。其身是谋,国于何恤?君臣父子,秦越肥瘠。有美宋公,相门之英。骞翔禁密,曰惟才臣。平居涖官,称职而已。逢辰之虞,惟上是使。靖康岌岌,外猘内讧。不爱其躬,调护弥缝。我惟忠臣,尔覆丑正。众言淆乱,盍折诸圣?圣有一言,万世不疑。巍巍三朝,先后同辞。祐陵纪之,钦庙倚之。明明绍兴,又增美之。孰不忠孝?孰晦而显?天亦耆之,式燕尔晚。保有令名,言归兹藏。载祀邈绵,毋或坏伤(《省斋文稿》卷三一。)。
公:原脱,据明抄本、四库本补。
吏部尚书郑公丙神道碑(庆元六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八二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孝宗皇帝孜孜人才,精择于初,常曰:「一寘周行,遂阶显用,不审可乎」?既用矣,察其直谅不欺,则始终与之,故二十六年间侍从多名卿,吏部尚书郑公其一也。公讳丙,字少融。上世当五季时,自安陆徙家福州长乐县。曾祖芳,祖馗,父遇,世有隐德。公贵,赠父宣奉大夫。母王氏,淑人。公生颖异,九岁能属文,日诵书万言。绍兴十五年擢进士第五,补左从事郎、平海军节度推官。秩满,充建州州学教授。两安定郡王令衿、令詪,参知政事杨椿、辛次膺,知枢密院事贺允中皆号名臣,公适在所隶,交章以荐,改左宣教郎。辛尝语公:「官职易耳,使人尊仰实难」。公服膺焉。入为太学学录,以父忧免。三十二年内禅,转奉议郎,为国子监主簿。诏求直言,公上从谏、远佞、勤政、用人、裕民、练兵六事,会辛公为御史中丞,辟公检法官。隆兴元年十二月,迁监察御史。虏亟求成,朝论不一,公谓不可遽。明年六月,出提点荆湖北路刑狱。权摄之禁方严,荆襄制置使沈介用待次官行江夏令,边事方殷,信阳军守臣委印赴制司,公皆持檄镌级。介怒,奏乞引避。上不得已,下迁湖南提举常平茶盐。乾道元年,宜章贼李金陷郴州,焚桂阳军,尹宽起宁远县以应之。衡迩贼窠,提刑托行部避其锋,常平亦置司在衡。公兼程疾趋督州将治城训兵,复谕常宁县世忠洞首李昂霄发壮丁禦贼,民恃以安。公劾郴、桂守弃城,乞鄂军济师,粮饷不足,发义仓佐之,贼平,协助为多。二年之春,乡人林安宅为谏议大夫,素不相合,求主管台州崇道观。三年,起为成都府路转运判官,敕监四川类试,革挟书继烛之弊。虞丞相允文以枢臣为宣抚使,集四路漕议事,盛称公贤,还朝荐召。六年正月入对,上喜曰:「卿,初元御史也」。除尚书礼部员外郎。时陈正献公俊卿与虞公为左右相,高选王邸讲读官,公直讲王府,与芮华、李彦颖、刘焞四人并命。陈公去,公亦出为江西转运判官,道除直秘阁,改湖南提刑。有旨招振华军二千,帅司欲速,至涅士人,公立命改正。浏阳县岁歉,豪右移粟售他境,乡民分竞,尉以啸聚张大其事,漕请调兵追捕,归罪团长陈淮,下之狱。公亟约常平司出米数千石,弹压赈济,杖淮释之。漕有内援,奏公姑息,贬秩一等而罢。众论不平,复提点广东刑狱。适漕兄弟为经略使,公引嫌移使西路。远方官吏不奉法,公深行瘴乡,一裁以正。邕守重赋敛,得公约束,请祠去。归正官沙世坚素武勇,坐赃决配静江。部有剧贼未获,公谕世坚立功赎过,世坚馘渠魁以献。公为奏,稍复其官,后平李接,以总管守宜州,一路赖之。闽部盐筴坏,上雅信公,徙本路转运副使。公知福之岭口、涵头、海口三仓本钱不继,命积钱对偿。又汀、建等号上四州,高估抑售,公委邑令置场支卖,科扰顿绝,至今守其法。淳熙四年召为吏部郎中,踰月兼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议者谓旧法命官诉雪罪犯一岁别勘,三岁别定,以防枉挠。乃者有司惮烦,须元勘官伏其误始许改正,实抑之也。章下三省,公谓复旧便,执政曰:「上意似不然」。公厉声曰:「事当问理。若逆探上意而逢之,岂大臣事乎」?执政怒,徙公大理少卿,五年二月也。寻充御试编排官,即殿幕擢秘书少监,累转朝散大夫。车驾幸省,转朝请大夫,面赐金紫。明日进秘书监,不数日兼权中书舍人。会谏议大夫萧燧论夔师李景嗣贪虐,而大臣庇之,于是参知政事赵雄谓燧误信蜀人谤书,既捕治其人,因改燧刑部侍郎,寻出知严州。公言:「台谏劾奸邪,反屈抑而去,岂国家之福耶」?六年轮对,奏乞四川、襄汉、江淮置三大帅,择曾任二府有文武威望者各当一面。复列上五弊:一曰取士代笔,传义公行,富人以贿得科第;二曰养兵冒名寄籍,阙额不补,懦弱不汰,一有草窃辄动御前之军;三曰理财以横敛预借、重折苛征为能;四曰刑狱放纵大辟,淹留奏案;五曰荐举非权要请托则谬举亲旧,群至殿陛,徒有引验之名。上甚嘉纳,榜选德殿御屏之上,真拜中书舍人。公疏:「官冗赏滥,卿监丞簿事简官备,馆职史官至二十员,学官书局各以十数,监司郡守叠授三政参议,归正、添差、养老将校充满外路。东宫彻章,馆阁进书,杂流厮役例沾赏典,曰随龙,曰应奉。开河修堰,并赐蠲赋,无时推恩。他司钱物,漕乞移用。尉不捕贼,诡奏有功,张大虚声,横被醲赏」。累数百言。
上批:「赏功迁职不以滥予,丙言是也。给舍遇书牍当随事以闻。」又论台谏独员无助,察官不应专取历知县人。未几召用颜师鲁、张大经、刘国瑞,皆二千石、部刺史有声者。《圣政》、《日历》、《中兴会要》成,连转朝议、中奉大夫。七年五月,除礼部侍郎,仍兼外制。公言:「司封法不许以官回授封赠,比多援例,下至秘书省吏以无用之减年亦得之,请一切勿行。」诏可。八年,吏部尚书王希吕知贡举,公及侍御史黄洽副之。有沮公者谓丙、洽皆福州人。上曰:「恐有偏耶?然皆无私。」暨揭榜,三人同对。上曰:「考校甚公,远方多得人,虽不分路可也。」转中大夫兼给事中。时遴待补太学法,公视临安府学籍,许试者三百馀人,游士群诉台谏宅,至夜喧集公第。公入奏待罪。先是春坊陈龟年女嫁大姓裴良珣,良珣醉死,其兄良显诉龟年女利其富,死有冤状。事下临安,语涉龟年,府尹不敢治,上令送大理寺。朝士有为地者,诏转运司先审,责良显不实反坐,乃施行。公驳奏,语侵临安,且云:「愿少存国法,为子孙万世之业。」竟送大理。至是尹榜冒试人使逞憾。上批无罪可待,令究为首者。尹谓公芘闽人,不当深治。上怒,语宰执呼尹谕旨,卒杖丁如植,编管邻州。前户部尚书韩彦古负气多援,公因其起废极口诋之,至云仰累圣德。他日入谢,因言:「论事欲激切,语或过当,望陛下恕罪。」上曰:「朕自喜给舍得人。」枢密使王公蔺时为宗正丞,亦为上言:「今日不欺陛下惟郑丙。」惜其爱莫能助之耳。九月兼左侍郎,乞文武添差官并不釐务。有郭世苹寻医岁满参部,法当察脉,医有恃力受其贿,公执送棘寺,铨选清平,无敢干以私。九月进权吏部尚书,同修国史。九年正月上辛,执政当祈谷,有故以侍从摄,上特差公。寻兼侍读,取陆贽奏议切时者反复开陈,进司马光《五规》、范祖禹《帝学》以资乙览。尝乞勿听妄献利害,纷更庶事,又论治赃吏太宽。上并以为然。次日举二事谕宰执,有安静之褒。八月,正除吏部尚书,转大中大夫。公常曰:「范镇六十三致仕,吾已迟一年。」上章请去。十年二月,除龙图阁学士、知建宁府,政尚严明,千里肃然。浙东谋帅,移知绍兴府,以臧否郡守后时降中大夫。上锐更法,手札访公,欲通差官民户。公谓通差害多,著令里正专掌盗贼烟火。比来邑官责以应办,至于破产。若以免役钱募耆长供他役则善矣。攒陵敕使络驿,辅藩多权豪,公不少假借,群起造讪。公闻,请祠。上初不许,适谏官亦部人,助以风闻,竟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皇城逻卒因诬公载官米万斛而去,漕遣其属赵善石覈实无之。上语执政:「使郑丙有是,则今日无人可信矣。」秩满,再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转通议大夫,起知泉州。光宗登极,语宰执曰:「侍御史胡晋臣言:『初政当召用人才,如郑丙、张大经、杨万里是也。』」寻诏公年德俱高,践扬滋久,进端明殿学士。公应诏上封事数千言,以谨始为戒。覃恩转通奉大夫,治泉如治越。或劝从宽,公曰:「惟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吾固非用猛者,然嫉恶有素,岂以晚节丧所守哉?」阅半年,改知潭州,言者沮止,易太平州,固辞,复提举兴国宫,转正议大夫。绍熙四年,引年致仕,转正奉大夫。时史丞相浩、汪尚书大猷、沈詹事枢、右司郎中周颉与公皆同年进士,退休于二浙,诗筒唱酬,人竞传之。俄属疾,屏医药,以后事付家人而逝,五年八月十四日也。享年七十有四,赠金紫光禄大夫。子升朝,特进爵安陆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八百户,实封百户。妻淑人柯氏,同郡右文殿修撰棐之孙,前卒,以庆元二年十一月十二日合葬怀安县沙溪之原。三子:颐孙,故奉议郎、通判辰州;龄孙,故承务郎、监潭州南岳庙;庆孙,承务郎。三女:长适朝奉郎、知吉州泰和县卓洵;次适通直郎、知汀州上杭县萧辂;次适迪功郎、道州司法参军柯谦宗。孙男五人:安祖、似祖,并承事郎;扬祖,通仕郎;馀幼。孙女三人,长适迪功郎、新泉州德化县主簿叶英。公学术纯正,文辞赡缛,有家集、外制、奏议、讲义三十卷。居乡接物极其和易,当官立朝则气节凛然,上深重之。是时缴驳之任不由进拟,公常以贰卿兼领,感激尽言,数犯贵要之锋。在铨部抑侥倖,惩奸欺,盖馀事也。尝荐萧公燧、胡公晋臣、罗公点,后俱至二府,世谓知人。其他如李焘之博洽,刘国瑞之清正,林栗、林枅、郑湜之刚方,唐仲友之学问,援引不少置,善类归心焉。某在绍兴閒继公为太学录,晚同朝久,意气相投。会都司用私意治王定国冒归正赏,予按都督府文书辨其误。公奏都司方举职,政府乃欲沮之,其不党同类此。公之卒,颐孙以沉刻见属而不果,今卓君示公友婿林御史采所状行实,乃参以闻见,碑公墓道。其铭曰:/维南有闽,山环水聚。是生良材,接武王所。挺挺郑公,如松之乔。硕大坚刚,岁寒后凋。持节典州,彰善瘅恶。既锄吏奸,亦苏民瘼。帝思其贤,禁密以骞。守正触邪,知无不言。举朝佥谐,当宁眷顾。何待弼直,乃为圣遇。昔者汉武,明于知人。独称汲黯,近社稷臣。相宏将青,任非不宠。孰如九卿,敬礼加重。以今准古,庶其似之。匪直公褒,阜陵是思。(《平园续稿》卷二五。)/石:原作「后」,据右引改。
郴州张使君钢墓志铭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九○、《平园续稿》卷三四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新郴州张使君卒,兵部章侍郎颖既大书伐阅,其子复请铭閟之幽。予常爱柳宗元记先友六十人,叙所长有史法,而以袁高为首,谓能使吾所居官大,其该涉广矣。今君初以迪功郎主荆门军长林簿,垂赴,丁母忧。服除,历静江府司户、广州右司理参军、常德府教授,堂差知靖州永平县。郊恩赐绯鱼,通判福州,兼西外宗正丞。晚擢二千石,期以循良自见,乃弗及上,识者有用未尽材之叹,是宜特书。始君仕桂林,帅范文穆公文章政事高一世,待以上客。灵川有杀人狱,岁久尸坏不承,君指颅髻下重伤一问伏辜,阖府神之。五羊王氏、叶氏皆富盛,王氏婢死,帅疑主人害之;叶氏仆暮夜随人入城,阍者求金不获,自毁关钥诬之。君辨其非,帅初怒终察。提刑王䀭按狱,多所诘问,吏战栗不能对,君出幕后,悉为条陈。由是诸司举其材,升从政郎。常德校官久不振,君教导课试有方,生员日集。廪粟不继,助以圭租,又请閒田于府,储岁入,葺栋宇,新释奠仪,正侑坐之位。城北有泰渠,唐刺史胡处立所开,溉四千馀顷,废于崇宁间,士子皆曰:「此邦秀水在是,不可堙也」。君白常平仓使者薛伯宣,由梁山下导水二百里,附城为陂堰,随旱涝节其启闭,而命武陵尉段嵩董正役。既成,自为之记。士民胥悦,台府交荐,改宣教郎,淳熙十五年也。永平杂蛮猺,日夜相仇杀,汉法不能治。君不鄙夷其民,威爱兼用。郎江湍险,创浮梁以济。俗病屠牛祭鬼,君教以医药。将代,邑人及蛮酋杨正道相率借留,帅章森、监司张孝曾、郡守姚矩、陆耘老俱以循吏荐。时宰葛文定公将寘之朝,君求福倅而去。帅多侍从,或前宰执,悉心协赞,疑事必争,遂取信于枢密郑公侨。学有腴田,甲既佃矣,乙挟曹势攘取,君执不可。富人高氏所养子十年不归,别命继矣,前子闻高病始来,未三月高死,反诉立继不当,漕符州右其说,州追对复避匿。君谓久去骤来,又舍丧次,子道已绝,复执不可。宗司素窘用,君裁冗蠹,裕公帑,惠及宗子,人人自重。知宗赵伯逖馈当得俸二百万,君力辞。凡仕闽者供张百须,例敷僧寺,君一无所取。提刑赵不迂、常平林思齐复以名闻。所至能大其官如此。即其所已试,推其所未试,盖可知已。庆元四年,三省类荐牍,进拟守郴。入对言:「陛下临御五年,因循之弊未革,荐举不及廉静,臧最多出经营。文体未纯,士风未笃。诏书宽大而州县侵渔,名曰和籴而人困科敛。诸军老弱,战舰蛊敝。添差及宫祠泛滥,以一福州言之,数倍高宗朝,宜为限制,以宽民力」。上甚嘉纳。积官朝奉大夫,迟次于乡,日与亲宾享山水园林之乐。藏书逾万卷,平居事贤友仁,尤为范文穆公所知。嘉泰元年三月卧疾,梦入官府,有金紫坐堂上,视之范公也。傍一吏持文书请君书,君难之。寤而叹曰:「范公六十八而薨,我年今与之同,非吉兆也」。稍愈即求纳禄,七月丙寅竟卒。君讳钢,字德坚,一字绍祖。娶龙氏,左儒林郎、知虔州会昌县溥之侄,先二十九年卒,赠宜人。三子:曰潞,迪功郎、融州司户兼录参;曰渊,用致仕恩补将仕郎;曰(缺),早世。二女适颜元质、王机,馀夭。孙男二人,未名。女二人。惟张氏远有世绪,君九世祖家青州,仕吉州永新县镇将,遂为县人。曾祖伯英,娶左氏,性旷达,踰岭游海上诸山,冀有所遇,死于古藤。祖志,孤童步挈父丧归葬,乡人嗟异,累赠训武郎;妣龙氏,赠安人。父成,将仕郎,乐施周急,梁溠甓险,往来德之,赠朝请郎;妣周氏,赠宜人。君事父母诚敬,待内外族姻情文交至,无间言者。少勤问学,四魁漕举,登辛丑进士科。爱其弟沅江巡检镃、承直郎铎。镃亡,教育其孤,使有成立。与铎以文艺相切磋,故其二子习熟训言,潞拔漕台上庠解,渊亦补太学生,号称儒家。君尝编类《皇朝列圣孝治》,自帝后逮臣民,傍及藩侯蛮夷,总一百卷,表上之。平生著述号《横江丛集》七十卷,藏于家。二年十二月甲申,葬本县思明乡遗直里中村之原。铭曰:
志韫在中,才襮于外。方其卷藏,能否可盖。因官立事,所居乃大。猗欤郴州,士之蔼蔼。两掾方镇,疑决蓍蔡。儒宫县道,兴利除害。升佐闽藩,帅守攸赖。绪馀则然,其施未艾。孰云专城,旂弗及茷。归安斯丘,怀哉永嘅!
益斋藏书目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一九、《诚斋集》卷七八、《宋元学案补遗》卷二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余于朝迹最末至,故虽与天下之英俊并游,然阅三数月,识其面未遍也。既未遍识其面,乌能遍交其人?一日除书下,迁大宗正丞尤公延之为秘书丞,吾友张钦夫悦是除也,曰:「此真秘书矣」。予自是知延之之贤,始愿交焉,然亦未解钦夫之云之意也。既与延之还往且久,既同为尚书郎,论文讨古,则见延之于书靡不观,观书靡不记。至于字画之丛残,月日之穿漏,历历举之无竭,听之无疲也。余于是始解钦夫之云之意,然于延之有未解者焉。盖延之每退则闭户谢客,日计手抄若干古书,其子弟亦抄书,不惟延之手抄而已也。其诸女亦抄书,不惟子弟抄书而已也。且延之之于书腹之矣,奚所事于手之乎?此余之所未解者也。虽然,又有未解者焉。今年余出守毗陵,盖延之之州里也。延之持淮南使者之节而归,一日入郛访余,余与之秉烛夜语,问其闲居何为,则曰:「吾所抄书今若干卷,将汇而目之。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也」。余于是疑焉。盖若延之者,记之强,不必抄之富;学之就,不必读之劬。彼其渟之为道德,流之为文章,溥之为事业深矣,而犹脱腕于传写,焦唇于诵数,此余之所疑而愈不可解者也。盖彼其不可解也,祗其为不可及欤?延之属余序其书目,余既序之,且将借其书而传焉。然使余尽传延之之书,传犹不传也。盖世有得易牙烹饪之方者,欣然以易牙自为也。且得其方不若治其饪,治其饪不若哜其滋。治其饪而不哜其滋,饪犹不饪也,而况得其方而未尝治其饪者耶?予老矣,每观一书,口志而心忘,意未究而目告病矣。使尽传延之之书,其曰饪之云乎?未可知也。饪之矣,其曰哜之云乎?未可知也。则亦得易牙之方而已。予以是愧延之,亦以是服延之。年月日,杨万里序。
刑法(上)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二、《诚斋集》卷八九
臣闻圣人之仁必有所止,仁而无止,则将以仁天下适以残天下。仁而至于残,非仁之罪也,仁而无止之罪也。事固有所极,有所反,仁而无止,则其极不得不反而为残。残非出于仁之外也,而生于仁之中。然则与其无止以残吾仁,孰若有止以全吾仁也哉?是故圣人之心爱天下则无止,而其仁则与天下为有止。溥之以无止之心而约之以有止之仁,故仁则有止矣,而所以仁则无止也。古者司寇当狱之成也,以告于王,王命三公参听之。至于将刑也,王曰宥之,司寇曰不可,王又曰宥之,司寇又曰不可。宥至于三而司寇卒不从。于是焉而杀之,王则为之彻膳,为之不举乐。且夫以天子之尊而三拒于司寇,天子欲活一夫而卒坐视其死,三宥不从,何不四宥之也?四宥不从,何不屡宥不一宥也?不一宥而犹不从,何不自宥之而必听于司寇也?且彼罪人者吾君不能活其死,而徒彻膳以致无益之怜,则亦几于不仁矣。然三代行之未之有改,何也?盖宥之者,圣人之仁也,宥止于三者,仁固有所止也。今夫天地之仁万物也,春而万物欣欣焉,夏而万物油油焉。夫欣欣油油,万物之至愿也。天地既仁夫万物矣,则何不与万物旦旦而春,旦旦而夏也,而必摧之以风霜,毒之以冰雪,使夫欣欣者悲,油油者瘁,何夺其所至愿,而与其所不愿也?闻之曰,冬闭之不固,则春生之不茂。使天地而与物旦旦春夏也,则无来岁可也,有来岁则何以继也?仁而无止,天地不能不穷也,而圣人能之欤?国朝之法,狱成而罪人以冤告者,则改命他郡之有司而鞫焉。鞫止于三而同焉,而罪人犹以冤告也,亦不听,此得古者三宥之意也。而议者以为圣人之仁当尽天下之情,而勿限以三鞫。其说听之可乐也,然自朝廷行之十有馀年,狱讼日滋,蠹弊日积,奸民得策而无辜者代之死,则议者之说之为害也。臣请言其害。杀人者一夫也,而连逮者十之焉。不惟十也,有再其十,有三其十者焉。捕同捕也,系同系也,讯同讯也。狱吏岂曰彼有罪,汝无罪也哉!幸而狱成矣,连逮者得释矣,而杀人者临刑不伏,则又鞫也。则连逮者释未毕也,而捕又继之,又伏而又不伏,则又鞫也,而连逮者复与焉。鞫至于三,至于五,至于十,而连逮者皆与焉。连逮者家破矣,瘦死矣,而狱未竟也。大抵一狱有十年不决者焉。狱决矣,不杀人者俱死,而杀人者独生焉。其势连逮者死不尽则狱不决,何其仁于一罪人,而不仁于十百平民也?其害一也。罪人之不伏也,其为扰也至于百,郡有浮费,而数路无宁居。外路之官吏被命而往鞫者,所居则有给,所过则有给,所至则有给。不则居者行者交病于饥寒,给则县官不胜其费。其鞫之一,其里之所费钱万者亡虑三数十焉。其鞫之十,则里之所费钱万者亡虑三数百焉。此其费何名者耶?犹曰推仁不计费也,而官吏之行者,若江淮之间道里之远,饥寒之恤,犹忍言也;至于二广,则风土之恶,瘴疠之祸,不忍言也。父母妻子哭其去,又哭其归。去则人也,其哭犹忍闻也;归则丧也,其哭不忍闻也。大抵去而人者十焉,归而鬼者七八焉,而人者二三焉。二三人者虽不死而死矣,何也?病也。病而全者又十而一二焉。外路之官吏何辜,而使之至于此也?其害二也。夫议者之初则曰鞫不限于三者,仁也。而仁之害一至于此,岂非仁而无止,则仁反而为残哉!然则古之圣人仁止于三宥,其所虑详也。臣愿朝廷深诏有司,少增三鞫之旧法而止于五,使天下之无罪而死者还其生,而有罪以生者还其死。此不亦三代之至仁也哉?
庸言 其二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五
或问:「横渠子云『阴阳之精互藏其宅』,何谓也」?杨子曰:「水,阴物也,而至阳之精居其宫。火,阳物也,而至阴之精隐其家」。
杨子曰:仁者安其固然,故不忧;知者明其当然,故不惑;勇者信其不然,故不惧。
或问:「道也者,潜之则怿诸心,体之则淑诸身,溥之则泽诸天地万物。学者言不及此,何也」?杨子曰:「道不在己,言道病己;己不在道,言道愧道」。
杨子曰:颜子之学故以新而化,是以有若无忿;以乐而消,是以犯而不校。
杨子曰:伏羲、尧、舜、禹、汤、文、武,圣之高曾也。周、孔,圣之祖父也。颜子,圣之宗子也。孟子,圣之别子也。二程子,宗子别子之宗子也。
杨子曰:礼者免刑之大闲,刑者复礼之严师。
杨子曰:君子怀德,故主乎善,不主乎己;小人怀土,故安其旧,不从其新。
或问:「庐而不藩,藩而不墉,藩且墉而不崇不厚不复,庐其妥乎?彻藩墙以纳于菟,褐夫不为也。彻封建以纳猃狁,而谓君子为之乎?懵哉,柳子之訾封建也。启戎以宅华,使疆不藩,陲不墉,荡荡焉通而莫禦,民到于今受其烈者,必柳子之言夫」!杨子曰:「以藩墙为藩墙,庐其妥矣。以于菟为藩墙,庐其妥乎」?
杨子曰:仕优则学丰其歉,学优则仕散其积。
或问:「田不井旷百世,王泽其不下究欤?欲王泽之下究,其必自井田始矣。百世之主非其智不足以及之,惟其勇不足以行之。盖仁于夺一夫之有,而不仁于均万夫之无,是以王泽不下究也」。杨子曰:「夺一夫之有以均万夫之无,可也。万夫未得其所无,而一夫先讼其所有,可乎」?或曰:「上均之,下焉得而讼之」?曰:「下患无所讼乎?秦之惨刻,民不讼于秦而讼于汉;新室之纷更,民不讼于新室而讼于光武。下患无所讼乎」?
杨子曰:吕公未尝献淮鱼,献淮鱼者妇也。文公未尝献锦,献锦者亦妇也。不献甚献也。
杨子曰:君子不器,不以一能而盈诸身;及其使人也器之,不以众能而责诸人。
杨子曰: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以女女人而必曰贵富也,异矣。
杨子曰:不迁怒,直也。不贰过,明也。
杨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不以名掩实;察其所安,不以迹掩心。
杨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用舍非圣贤之痛痒也。人主观圣贤之行藏,可以察其时。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非君子之欣戚也。人主观君子之隐显,可以知其身。
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杨子曰:「今之学者亦为己,舍为学则无所不为己」。孔子曰:「今之学者为人」。杨子曰:「古之学者亦为人,舍为学则无所不为人」。
杨子曰:君子见其所不欲见,亦有不见其所不欲见,孔子阚阳货之亡是也。君子敬其所不欲敬,亦有不敬其所不欲敬,孟子不与王驩言是也。为阳货、王驩者,知怨其不见己,而不怨其所以不见之由,知怨其不与己言,而不怨其不与己言之端,惑矣。
杨子曰:人之一身,冬立者其足寒,此则阴矣。及足与足相摩,则寒者温,不曰阳乎?然则阴阳果二物哉?
或问:「何谓精义入神」?杨子曰:「思精其宜则众理通」。「何谓穷神知化」?杨子曰:「理尽其通则万变彻。盖义者物之宜,神者心之通,化者事之变」。
杨子曰:直于己之谓忠,孚于物之谓信。
或问:「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何谓隐」?杨子曰:「恻言爱,隐言痛也。觉其痛之谓隐,爱其痛之谓恻。痛于彼,恻于此,而仁不可胜用矣(《诚斋集》卷九一。)」。
「在」下原衍「不」字,据四库本删。
朝议大夫直徽猷阁江东运判徐公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九、《诚斋集》卷一二五、《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淳熙有贤御史建宁徐公,予闻之旧矣,而愿见莫之遂,立朝莫之同也。岁在庚子,予为常平使者于岭表之东,公为刑狱使者于其西。是秋,泽宫当贡士,公之子逸试于东漕之有司,首遗予书,其词甚度,其意甚昵也。且呼予为同年之兄,予答书亦以是呼公。退而阅同年小录,求公姓名而不见。至庆元己未七月十一日,偶阅本朝登科记,得公姓名,甚喜,熟视乃绍兴辛未榜也,盖前予一榜云,不知公何以云尔也,岂其知爱之深而误墨及之耶?后七日,其子达遗予书,叙先契,且以朝奉大夫、宗正少卿郭公德麟所状言行来谒铭,予叹曰:「岂偶然哉!予其可辞」?公讳诩,字元敏。胄自太末,五季乱,徙建之浦城临江。曾祖讳伯,祖讳安常,父讳彭年,以公赠朝散大夫。母杨,所生母张,皆赠太恭人。大夫公早弃场屋,为诗千百,自号散翁,事见吏部朱公松《韦斋集》中,曰彦猷者,其字也。二子,公其仲也。年二十九策进士,授左迪功郎、主绍兴府会稽县簿。帅曹泳,权臣姻家也,诡公督租,公首捕府之胥长逋租者二人杖之,荷校以徇,帅噎默不敢问。升左从事郎,移建康府上元县丞。帅贵倨甚,府县官日趋走庭下。公始进见如律,三日礼毕,独趋宾次,帅知其不屈,乃皆免之。公有十论,极陈时政利病,未尝出于人。漕使、左司郎中徐公度不知于何见之,称叹,以为通达国体,一再荐于朝。后帅韩公仲通每疑事必诹于公,公言无不尽,颇忤意,而卒荐公。改左宣教郎、知处州龙泉县。宗室子有寓居浮屠者,散子钱渔厚息,市民物不雠直。一日有鬻薪炭者数人,皆碎首来诉,公即分遣吏卒逮捕,卒置诸法。有达官私桥黄楠水,而请官役民者,公不可。谗之郡守钱竿,竿反荐公,谗者恧焉。岁饥,公将发常平之廪以振民,丞难之。公曰:「傥有罚,吾任其咎」。丁母忧,除丧,中书除监行在榷货务。一日孝宗皇帝召见,时宰席久虚,公首论:「宰相难其人者,由职事官不精择也。今日之宰相,前日之侍从给舍台谏也。今日之侍从给舍台谏,前日之职事官也。陛下于用人之际常苦乏材,而不知职事官乃宰相所由入之门,不可不择也」。上曰「甚善」。又论:「凡荐举当以廉为本,而才艺次焉。古之荐举兼举其已行之事,不但任其未为之过。谓宜增其所举之词,曰:『某人有某能,尝任某官,为某事,以知其廉,庶不敢欺』」。上首肯之。且劳公曰:「知卿靖退,不事请谒」。是日除监察御史,乃参知政事李公彦颖荐也。公初不知,明年李公出帅东浙,以书抵公曰:「刚方挺特,良副所期」。盖李公知公久矣。属有诏令朝臣言事,公极论时弊数千言,其要有八,曰正朝纲,杜私谒,节吏员之入流,审进言之听纳,立根本以自治,严守禦以防边,尽地力以救荒,禁奢侈以正俗。章下,时宰不悦。公姿貌严冷,未尝以辞色假人,中外严惮。蜀人号为铁面御史。公受诏监秋试,有国子生江元者,陈牒愿与太学生同试。元,殿中侍御史、宰掾溥之犹子也。溥以文书讽有司,公不答,又为时宰所不悦,遂除广南西路提点刑狱。至部,诏兼摄漕事。时容盗李接窃发,前漕臣韩磊请留饷鄂州大军钱五万缗,及丐盐事司钱二十万缗以给求盗之费,朝廷从之。公辞焉,请自给主帅。盗平,以给饷不匮,增一秩,训词曰:「不仰给于朝廷,不支移于邻路」。接既擒,帅臣奏功,而将士匈匈。公因极论:「有未尝亲矢石,去贼百馀里而得官者,其胥曰蒋璘、陈正、陈永辅,其卒长曰刘政。至于将臣王圭、张麟既克复郁林,又解化州之围,而赏反太薄。化州守臣何伟以数百市人弱卒,抗数千方张之盗,保全一城,有以见其才;不顾家室,守节不贰,有以见其忠;上官冥搜其罪,而秋豪无实,有以见其廉。今不蒙赏而反削籍,孰不冤之」?不报,贬公两秩。吏部尚书郑公丙讼公冤,上遂除公湖北路提点刑狱,而何伟亦复官畀郡。又改公成都利州路,复官两秩,又改成都府路转运判官。窒罅漏,节浮费,以纾远民之力。州县两税往往加歛及粟帛刍秣之估皆重,公严为禁止。蜀之大家多伪占名数以逭征徭,至有一户析为四五十者,中产下农寔受其弊。公与之为期,许其自占,得实者二万有馀,细民顿苏。黎州边事有兴,其费无艺,公前后庚输缗钱凡二十三万云。改知遂宁府,除直徽猷阁。公所至政必先学校。去西路日,尽捐公钱七千馀缗,市田一百六十亩,以廪成都之府学。彭州郡文学刘大临来告曰:「生员滋众,而食不足,将散矣」。公曰:「此吾职也」。于是蠲其州榷酤之钱四百万,及官所没入民田数百亩,以给之。公凡再奉诏监护蜀之类省试,其场屋之弊,至预泄试题,及是夜半锓板已定,公尽易之,宿弊顿革,所得皆儒先。公尝按县令杨世方,又却前淮东总领宇文子震之私谒,两家怨之,至移谤书于本路宪赵善誉,按公聚歛至十馀万缗,不俟朝命而径以此钱为民代输夏租,欲以是媚于民,而掩其贪暴之迹。上省其章,顾谓宰臣王淮曰:「徐某能以十万缗为民代输,贪暴者能之乎」?改知泉州,归至上饶,改江东路转运判官。受命一日而没,淳熙十五年二月十有三日也。享年六十有六,积官至朝议大夫,爵至浦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公在金陵时,帅韩公委公受刍秣之输。故事,束刍私其一钱,公独不受。韩公一日称公之廉而及之,客有对曰:「一钱亦何足爱」?韩公曰:「不然,积而计之,岁得千缗,谁其不爱」?后公在广右尝论奏,以为监司、郡守应用之钱曰公使者,自有名钱,今乃于上供留州之钱,肆其转移,无有限制,漕计郡计,安得不乏而取之民乎?谓宜第州郡为三等,帅守监司凡五等,公使之钱月给几何,迎送几何,帟幕帷帐几何,过是者以簠簋不饬坐之。赴利路宪,至郢始值候吏以官钱蜀券数千缗来,曰:「道里费之外,皆应归中府」。公不启封,到部尽还诸郡。公自为监司、郡守,帟幕未尝更造。至兴元未久而去,悉还于官,不留一物,所至驺鬨宴集馈饷,悉从简俭。其行部,非故事,秋毫无所受。公性寡耦,然所交皆当世名流,如陈公之茂、莫公济、赵公彦端、翁公蒙之、沈公度、萧公之敏、丞相周公必大、葛公邲最厚,晚乃受知于郑公丙、李公椿、陈公居仁。在蜀所敬畏者范公仲圭、胡公晋臣。公笃于宗亲,周恤中表,自广右还,葬死者之无归,营孤女之未嫁。性嗜学,隆冬冱寒,𤓉膏申旦。尤邃于经,熟于《左氏春秋》、《西汉书》,酷好《资治通鉴》。所居不庇风雨,日哦其间,人不见其喜愠。自蜀还,蜀货无一物,惟载书百馀箧。有诗文、奏议、经解八十九卷,目曰《东野居士集》,藏于家。公初娶陈氏,继全氏、董氏,皆赠封恭人。子二人:达,文林郎、新监台州黄岩买纳盐监;逸,迪功郎、前监常州籴纳仓。女二人:长适乡贡进士周端书,次适进士杨楫。孙男三人:损之,将仕郎,吴郎、山奴及孙女二人俱幼。以绍熙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葬于忠信乡新兴里之夏村师姑原,铭曰:
靡乎其为流,奚涉弗遒?规乎其为运,奚骛弗进?颃颃徐公,单杭而逆风,曰予其通。方轮而九曲,曰予其速。惟金玉尔身,皭然不尘,以对于古人。
答方宾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六
闲中想不废玩索,因书时有以见警,幸甚幸甚!此亦有一二学者,然极难得颖悟之质,又肯耐烦用力者不绝如线,甚可虑也。年来目盲愈甚,它病亦多,殊愦愦无好况。思复见贤者,深讲所闻而不可得,奈何奈何!比虽已拜祠官之命,然辞职未报,尚此忧惧。万一未遂,更须力请耳。浙中闻颇有船粟可济民食,不知比来气象复如何?外廷诸人不易扶持得且如此,如郑补之辈尚可望也。向上一节,则远方不得而闻矣。闲退之人虽不敢复发口,然畎亩之忧不能忘也。
答刘晦伯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四上、《宋元学案补遗》卷七七
示喻文字,非有所爱,顾恐晦伯方欲读书,则其序不应始于此耳。如何如何?韬仲向语及,欲来春与居厚同为此来,不知果否。更早得一报,则儿辈不复别为招客之计。不尔,却须早有定论也。
到此半年,百术俱试,而不足以出饿殍于沟中,不敢罪岁,徒自咎耳。蚕麦既收,船米辐凑,民食幸少宽,而疫气大作,死者纷然。见此医救埋瘗,又虑夏末尚须阙米,亦一面措置。若幸过此一厄,则亦且告归矣。精力凋耗,又非昔时之比。兼离家日久,百事不便,此间俯仰费人心力,易得言语,不容久居也。
浙东学者修洁可喜者多,杨敬仲、孙季和皆已荐之,诸葛诚之兄弟亦时来相处。但心地不虚,我见太重,恐亦为学道之障也。彼中亦有朋友过从如此间否?
渠论度量权衡之制甚精,若相见,烦为求其样,制造古升古尺古秤各一枚,便中示及为幸。
仕宦迟速,要有时命。正唯尽心职业,安以俟之,庶几不失所守。张宪到未?向在浙东同官,甚好士,某所荐杨敬仲、孙季和、项平公,渠皆荐之。
度量素不曾讲究,今有书扣之。然此是千古未结绝底公案,恐终未易以一言定也。书烦遣去,并赵宪、程正思、曹挺之书为一一致之为幸。程在沙随寓居处不远,可并遣也。知赵宪已相荐,甚善。此等物合得终是得,正不须汲汲也。
某以按发赃吏之故,诸公相害不遗馀力。独赖圣主保全,未至斥逐耳,其势岂可复出?到官之后,或更有一唐仲友,又作如何处置耶?只得力辞,得罪亦无如之何。但两脚不可过分水岭一步耳。
武夷精舍已成,近与诸生往留旬日甚适,但屋宇未备耳。
立之墓文已为作矣,而为陆学者以为病己,颇不能平。鄙意则初无适莫,但据实直书耳。余君书来,词义甚可观。今有书报之,可就取观也。
经界事目荷留念,打量法中间刘子礼写来正如此,以其无奇烦费而忽之。近日较量此法虽拙而易晓,亦一面雕印下诸邑矣。但今孟冬已尽而指挥未下,恐有阴沮之者。某又见病,旦夕不免上奏,为归田计矣。读韬仲书,为之慨然。此虽作郡,反不若彼,得行其志也。此间因不经界,失陷省计以大万数,故为不法扰民之计以补之。若不经界,真无下手处也。只漳浦一项官米钱,贰万二千馀缗,今实催五千馀缗而已。凡事如此,令人太息。昨闻交代有日,适询剑浦人,乃云来春方归,不知何故尚尔迟迟也。韬仲书报经界复行,不知却作如何措置,第恐复为诸司所败耳。
盐筴欲行于一州,尚不能胜众说之排沮,况欲通行四郡,其间岂无见行之法自不为害之处,而何必为此纷纷乎?若必为此,恐其说尤易沮而难行也。应仓自江浙间乍来,固不谙此利病。然当时若一到汀州,亲访民言,更广询有识,以审其是然后回奏,亦未为晚。不知何故匆匆如此?便欲入城见之,以此行盖难开口说话也。来书所喻,固皆一方永久之至计。然度今之君子决不能用,徒自譊譊耳。赵帅在此,所为不无未满人意处。然自今观之,又岂易得也。学中教养人数颇多,甚不易。既难得人可招致,只可拨忙自到彼中与之讲说,就他卑陋处锥劄唤省,庶几犹不为无益也。
林帅政事近年已甚艰得,闻其虽严而简,此自为得体。如郑溥之,却似伤烦碎,然亦不易得也。
某复得祠,只用省劄令还旧任,更不曾别出敕也。
此间竟未得雨,田之有水者亦有螟𧑞之灾,岁事甚可虑。且是热气可畏,日甚一日,未知终如何也。小儿极荷留念,不知作文竟能入律否?看得只合小做规模,庶几净洁紧巧,易照管。渠却汎滥胡说,不勒字数,令人看得心烦。切望痛与镌切涂抹,令其自改,立限再呈,勿令懒惰,推托放过,乃幸耳。谢公之去,传者不一。昨日得元善书,乃云以不言罪之。此盖只为不协力攻周揆耳,诚甫之传妄也。轮对文字亦正当,但不甚切。然亦不问那下次第,亦为所疾。盖首论正心,近似道学也。自除一黄抡,不知是何人也。密访往往有之,然重华却照知诸奸朋结之状,时有圣语云:「周有甚党?却是王党盛耳」。此语尽镇压了怪事也。闻于中外且得如此,亦是幸事。尤丈本无向背,似与婺尤厚。今亦不免,尚未见章疏,不知坐何事也。
某衰病之馀,支吾郡事甚觉费力。诸邑惟漳浦最狼狈,诸事如鬻盐、子斗、折豆皆非法(子斗者,废寺之田租也。),坐视半年,未有可下手处。近方因有旨条具,辄以一二事为请。若蒙施行,则科罚之类可以尽禁。经界若行,则子斗之弊亦可革去。折豆见与同官商量,虽或未能尽去,亦可去其太甚。但鬻盐一事最为非法,而未敢遽议。盖郡计所行,万数不少,一旦失之,便恐狼狈也。经界已得旨相度,奏检谩录呈。此亦已一面访问区处,以俟命下,即便施行。意欲及此农隙并力打量田产,攒造文字,夏料便行新税,未知力能办否。同官中亦有一二人可仗,但四县须得六七人分头勾当,郡中须得一两人总统大纲,乃可集事。意欲奉烦贤者一来,只就郡中检校,或以时循行诸县,指教督趣。元礼亦许来,旦夕到矣。不知能为一来否?可禀知判官丈,如许相助,此有数卒送刘婿归,得便就之以行为幸。更欲并邀季通、伯崇一处,可得六七人也。
韬仲近得书否?养士训兵,想已有条理。此间两事都做不得,深以愧耳。盖作郡之势不如作县之亲也。
经界之议,此间同官商量,正如来喻。但漕司便欲施行,其意甚美,故或初欲先量城市及山坂无田去处。又深计之,亦有未便,不免回申,乞且先分保界、立土封,以俟秋成,而后并手行之。今锄草子去一观,若得前期一到此间,与一二同官预定规模尤幸,不必俟临时也。漕使书又云,开正即欲到此,恐未有益。不若贤者先来议定,却请漕使亲临,以察其当否之为便也。要是秋中乃来,方有益耳。
经界为邻邦阴沮,久已绝望,今日忽得一信,却恐且令此州先行。此是何等处置?庙堂无人,乃使一统之中国有异政,甚可笑也。然今已向春,田功方起,如何更可下手?万一行下,亦须回申,且俟农隙也。复业之榜不妨早出,但此间田荒已是三十馀年,目下却无逃移,更俟询访也。诸论皆切当,纸札之费,诸司或不肯认,此亦可自备。见有一项闲钱,若不因此用却,亦须别作一有利益事,不然,徒为后人妄费窃取之资也。万一求去未遂,来年秋冬间当举此役。是时恐晦伯已赴官,不知更有何人相助。幸为筹之,便中报及。赵帅之来,留意愈切。但所下约束全无检察奸欺、督趣逋负之意。因其来问,已力言之。仍为之言,若更如此数年,乡官徒守空仓,举子之家无复得米之望矣。不知渠能信否。大率其政尚宽,未免有要人道好之意,此亦通人之一蔽也。仲宣自连城遣盛仆来此云,提宫丈俸钱尚未得,已为作书恳赵守,未知能应副否也。季通欲来,不知已起离未?恐其已行,更不作书。或未行,且烦致意也。应城书信已领,手痛未及作答。渠要学记、堂额,当俟后便也。
所论经界利害极为明白。向见何叔京每持此论,赵若海陛辞日,亦尝以为请。但说者多以为不可行,私固疑之。而杨子直近日过此,亦以为河州民力大困,如人大病虚羸,未堪汗下,当且厚加调养,然后可以节次调治,其说亦似有理。所与诸司劄子事理甚明,但诸公何尝以此等事经意?想亦只是虚发耳,未敢望其思量到子直所忧处也。韬仲相度钞盐利害何如?两司之议不协,恐亦终无益也。世间万事类皆如此,令人慨叹。但吾力所可及者,不可不勉,庶几随事有补,救得两三分也。
向承寄及沙随古铁尺,置之几上,忽然失之,不知彼中见有此样否?如有之,幸为别造一枚,较令精审,勿令一头长短乃佳。仍不必凿荀勖名字可恶,只云「温公周汉尺」可也。
经界中间更有无限不好意思,不得不力辞。今决此计,一以明田赋之不可不均,一以使秉权者知士大夫之不可以美官好语牢笼。然此意难以语人,以来喻者默契,故辄及之耳。人来往者传闻政声甚美,足以慰所怀,正惟不倦以终之耳。林帅入境,具知吏治美恶,严毅有体,甚彊人意,想必能相知也。
韬仲亦得书,说彼中事甚有条理,读之快人也。如来书简约,不惹闲事,又自是一种好意思也。
饶廷老归,闻诸公相许,已有成说。而辛卿适至,以某尝扣其广右事宜,疑其可以彊起,乃复宿留。然近又有书恳尤延之,计必从初议矣。万一不允,不敢惮远畏瘴。但恐伉拙无补于事,而徒失家居讲学、接引后来之益。岁月愈无多愈可惜耳。
薛漕之来,方议所以宽民力者,未得要领,而遽有他除。虽诸公意不苟,然失之此为可恨耳。直卿罢举,不复可劝,殊不可晓。书信及诸处书悉烦达之。向令渠奉烦根究笛材,乃欲以验季通之律者,不知曾根究得否?幸更留念也。
林帅遽至此,可骇可惜!昨夕赵丞至,方得其书。人生浮脆如此,而某又与之同庚得病,尤觉可惧可惧!章掾事已为言之,但今年缘与宪车相款,大得罪于乡人。其实不曾开口说一字,渠问亦不深应,不谓乃得此谤。今此事虽不同,然此亦不可广也。林帅固贤,然近闻其与宪司不协,亦大有行不得处。岂其神明将去而不思至此耶?抑为州者固得以捍制使,而使者果不可以察县耶?大抵范忠宣所谓恕己则昏者,甚不可不戒。使渠自作监司,能堪此耶?
长坂鼠辈之扰,两日未平。县中得黄德威申状,云已过罗溪、范坑,属吉阳界。县宰昨日亲行,募以重赏,计必得之。不尔,亦不过深入山林,四散奔逸,或无所得食,缢死而已,无能为也。但蔡一哥简来,乃云后山传闻贼入石溪,市中惊疑,此决是虚传。此间亦虚传贼到大田,即是此一路也。但市中群小却不可不防,镇官无权,不足恃。此是晦伯当为乡里任责,且静以抚之,为一往,使别无变动为佳。若论长坂之贼,只有七人,尉司申来,已获两人矣,决不能来,不须为备也。
昨日得报,君举以谢章奉祠而去。未见文字,不晓其由,亦可骇也。少意欲招一同人教诸孙,而未有便近可招者,不知知识间有此人否?须得兼通经义声律,严毅通晓,奈烦善诲谕人者乃佳。必不得已,只能作义亦得,其馀则不可阙也。
所喻南安韩文,久已得之,舛讹殊甚。盖方李申尊信阁本及旧本,反将后来诸家所校定者妄行改易,世俗传讹,竞称善本,误人多矣。昨为《考异》一书,专为此本发也。近日潮州取去,隐其名以镂板,异时自当见之。今不必寄来,但细读数篇,便见纰缪矣。
年及告老,乃礼之常,而异议乡评横为沮抑,若非台章催促,几不得遂。今幸得之,而一二要津亦肯放过,亦是一事结抹,如来喻所谓结五十年之公案者。然阅邸报,犹未免有旁及之词。只恐诸贤更欲子细看详,未肯放过来哲手中也。
所喻泉司事体乃尔,亦是地理太远,事权太轻,其势不得不然。比见王南卿在番易本司时,以涔水不办,亲自到彼料理数月,其课遂登。渠精敏过人,其事距今未远,想尚可访问稽考也。孙薛二守一章缴罢,孙又长往,尤可伤惜。大抵时论汹汹,殊未定也。
与刘智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别集》卷二
近报所见,至腊月六日矣,未闻所喻之说。但仲本书亦云然,殊不可晓。泰亨之世,庸琐自当处外,顾乃为此,则其为虑亦过矣。且使人如何可受邪?小报沙世坚自请于朝,得僧牒以治边防,今具支遣之数申省,如此则帅复安用?此等事若整顿著便成痕迹,只得力辞耳。郑溥之遣人来,亦有近事未有异于前日之叹。岂惟不异,正恐有不如矣。
与黄商伯(以下见《南康集》)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一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某俯仰尘俗,日负初心,率意妄行,无所闻过。自决其不可久于此,但以向议陈请一二事计论未备,牵留至今。此数日来,奏牍始具,一二日遣行,即并上请祠之章矣。姚泉近方归番阳,木炭之请亦未果往,亦三五日间申行也。老兄下车已久,学中规范计当一新。所以为教,□之闻之诸生,莫亦有可与进于此者否?此中课程不敢□,然亦未大有益,为可惧耳。□门不远,计常通问,恐于鄙缪之政或有所闻。人还,□禹批诲,至恳至恳!愚顿见事极迟,非面命提耳,反复谆悉不能谕,切幸不惜痛言之也。
某欲借盛府祭器祭服,依仿制造。有牒上幕府书恳府公,更望一言之助,使必得之为幸。或恐有大不可携者,得令人画图,详识其尺度之广狭高下浅深以见授,亦幸也。
祭器尤荷垂念,但期日已迫,未及制造,亦有事力所未及者,且复专人纳还,幸付主者。然亦疑其未便尽如古制度也。
木炭事申泉司果见却,未知所以为计。幸复思其说,以见教也。
某再上祠请,皆未报。日夕思归,而两县破坏,奸民乱政,不得不有所更革锄治。似闻传者以为不恕,然亦只此数日间决遣事竟,亦当少息矣。盖大慝既惩,小者自当退听耳。但木炭事泉司不从,又以蠲租未报,未敢再列上前请。若遂临行,须更上此奏,以偿夙心也。
某衰病支离,求去未得,日惟得罪于士民是惧。然近日两邑得同官叶力,词诉却粗衰少。但赋租之弊未能有以宽之,殊不自安耳。学中讲说不敢废,近亦颇有能问者。两邑亦令整葺教养,庶几有向风者。敝政恐有所闻,切告垂谕,至恳至恳!
示谕,极感爱念之意。此亦近方闻之,惕然内惧,即已行下戒约,及令住催下户它负之可宽者矣。又得镌谕,益信所闻之不妄,更当申儆之。自此有所闻,更望子细批诲,直截譬晓。今者来教似已未委曲矣,切恳切恳!
前两月配一作过寨兵于隆兴,中间忽为彼府押回,公文中备坐判府安抚龙图待制台判押回本寨,殊不可晓,已回牒复押去矣。烦闲为询之,想是忘记是外路外州配来,误以为所部,不则别有他意也。彼中幕府佥书满纸,此等事不能觉其缪,甚可笑也。
此幸无他,但建昌之事闻之不早,见告者又皆不得其真,仅若为强豪游说,使人愈疑惑。近不免烦佥判自往调护,始得其真,乃知此郎不长厚,误事如此。然县小无官,未有可遣代之者,甚以为挠耳。山野之人不堪吏职,此亦可见。旦夕遣冬书,更当力请,庶不久为吏民患苦也。
某衰病如昨,缘建昌事忧挠不可言。虽已遣官检旱,且以后期申省自劾,势须略减得分数,但此县官吏无一人能为百姓分别黑白,自此之后,凌弱暴寡,将有不胜其弊者。未知所以为计,令人晓夕不皇。都昌亦甚费力,二十年无事之身心一旦至此,深以自叹,他无可言也。
警诲谆复,敢不铭佩。但区区每见凌弱暴寡之徒,心诚疾之,故其发每有过当。今当承命而改之,然恐终不能尽去也。
某昨尝专以建昌事自劾求去,昨日人归,诸公又不将上。势当复请耳。
胜私书来,说此间受租米事,初疑其过,徐究之,果然。虽已究治,然人生精力能有几何?若事事如此索关防,则无复闲泰之时矣。其所论弊政非一,已封呈庙堂,冀必得去。万一如欲,此助为不小也。所怀万端,无由面论。但日来愈觉归思浩然,不可遏耳。
某月初已专人丐祠,后得临安相识书,速令来请,云诸公已有许意。至今尚未归,必是适值四明讣至,未敢将上,度不过旬日,必可得矣。建昌纳苗,实有照管不到处,然与抑强似不相干。税务依法收税,亦非州郡所得与。况士大夫下争商贾之利,无耻至此,亦何足恤?近日曾编管建昌一健讼假儒,传者必又喧沸。此事自信甚笃,绝无可疑。是非毁誉,付之众口。少忍旬日,则吾已在汶上矣。
强盗三人配隶岭海,乃向来惊恐都昌之人。昨以其情重法轻,稍加毒手。经由隆兴,恐有司以为疑。幸为白钱丈一言于帅座,交管传押为望。此辈吾人所共疾,想二公亦不以为过也。
喻及帅座下喻之意,已悉。此是两路三州利害,如此理会甚善。向来亦欲申请而未暇,安得谓之侵官?本军今方欲援例有请也。然谦德之盛,不敢不承,幸语及之。
此间白鹿洞已毕功,前日往释菜开讲矣。延合肥吴君为职事,但渠为书社所拘,恐未必能往,却有杨学录者与一二后生欲往也。
某请祠先遣人昨夕已归,后辈尚未到。周子充、曾厚伯极为致力,而竟不效。且更看后信如何,恐亦且悠悠也。初来不为久计,近复动却归心,在此殊不便。今既如此,便再请得之,亦是一两月事,不免又且整顿此破落家计,以俟谴逐耳。昨缘收江溥亲戚船税,几为所论。当时得此一章,亦是草草出场也。
此间杨佥忽丁忧,郡中事愈费力。万一不得去,狼狈不可言也。柰何!木炭却已得减免矣。
白鹿洞成,未有藏书。欲干两漕,求江西诸郡文字,已有劄子恳之,及前此亦尝求之陆仓矣。度诸公必见许,然见已有数册,恐致重复。若以呈二丈,托并报陆仓,三司合力为之,已有者不别致,则亦易为力也。书办,乞以公牒发来,当与收附,或刻之金石,以示久远,计二公必乐为之也。旦夕遣人至金陵,亦当遍干本路诸使者也。
某请祠不得,比复狂妄,辄有所陈。计程三五日间,当以罪去,已尽遣书册冗长还家。此数日来,翘足俟命,但未知何所向耳。此间诸县狼狈,税务绝无南来舟楫,势亦不可复为矣。比复苦旱,近始得雨,然亦未能沾足也。日间虽无事,然意思不佳,绝不得近书册,懒困即思睡耳。《白鹿洞记》纳去一本,又一本寄梁文叔,烦遣致之,不及作书也。《五贤祠记》杨广文自纳去矣。
某无状,居此一年有馀,率意直前,不能违道干誉,得罪于士民多矣。请祠虽已报闻,然旦夕自当以他罪行遣,不至久为仁里之害也。示喻曲折,深荷爱念。然必欲使某喂啖虎狼,保养蛇蜴,使奸猾肆行,无所畏惮,而得歌颂之声洋溢远近,则亦平生素心所不为也。姓高人事,文叔在此备见首尾。此而可恕,则亦无以官吏为矣。至如木炭钱事,亦是州郡所当为,而幸上司之见听。方恨不能推类尽蠲苛扰,初不以是而求歌颂于斯人也。此钱都昌所减独多,乃是毛掾考究之力。此人固有过当处,然细询田野之言而考之案牍以求其实,则前日销骨之毁亦云甚矣。此举枉错直之间所以难明,非有道以照之,则自谓公心者,未必非私意之尤也。区区不喜自辨,又于老兄不可有隐情,故久不知所以为报。今偶有便,信笔及之。非欲较此是非,乃欲老兄深察于公私名实之间,则真得其所谓本心之正耳。
此邦图经不齐整,而都昌为甚。数日来,欲略为修整而不得功夫,又无人能为物色图画,诸邑供来皆不可晓,甚觉费力也。杨佥之去甚失助,新来两掾,似亦可使也。少浼:西山有徐骑省篆书「游帷观」大字,及许真人井铭,烦为致一二本,便中示及。《五贤祠记》纳去一本,更有一两刻续致也。都昌恐有合入图经事,望垂谕,它委勿外。某乡辱诲谕,奉报疏率。既而思之,殆无以答爱我之垕,深以愧仄。自此有闻,不以虚实,尚望不替前日之念,乃幸之甚。
旱甚不雨,祷祀未有以感格,日夕忧惧。隆兴不至此否?家贫愿邻富,若亦似此间,则更无可仰矣。柰何柰何!
此间为旱灾所挠,都昌县官稍解事,又请得盛族黄省干同措置,必可无虑。但建昌官员皆不足倚仗,又遍询彼邑寄居士人,无有能分此忧者。意欲恳南卿为同邑官区处,庶几下情稍通,吏不敢肆其奸罔,不知渠肯俯听否。渠虽德安人,而建昌亦有产业,知彼民情,故欲倚以为重耳。敢烦语次试为叩之,若许幸早见报,当专致书礼请也。
归见张帅,更劝其通放米船,济此艰阨,千万千万!
某比日懔懔丐祠,得知旧报云恐可得,果尔甚幸。然救荒之备什已七八成矣。旱苗约须放及八分,劝谕发廪,得盛族倡率,三县共得谷十万斛矣。但前书所扣王南卿事,不知曾为侦之否?幸早报及也。得子澄书云,庐陵发策持论甚正,甚慰甚慰。小录求一本,便中早寄,幸甚!此间中选者数人,甚厌物论。白鹿诸生文字老成,其次曹生秀发可喜,但尚欠琢磨。小榜之首,彭君尤佳,惜不与荐书也。已约两榜之士来白鹿相聚,未知皆能来否尔。此间事未去间,不敢一日少弛。恐得乡间有所闻,望一一见谕也。
某力疾救荒,未见涯涘,而传闻遽云云,闻之甚惧,未知将何以副其实也。南卿已到此,相处甚款。但渠欲入浙,不敢邀留之。度其归程,正是急时,当赖其出一只手。又恐其到阙,或为诸公所留耳。告籴荷帅漕留念,然县下或更作难。此乃军粮所须,若赈粜则已有备矣。军粮尤不可阙者,更得从容一言,得二公喻意属县,无为阻节,幸甚!
张帅寄《盐铁论》来,末卷前少却一板,告为印寄。更烦于《太宗实录》中检白鹿洞一事,在太平兴国五年(《会要》作六年,更详之。)六月,以洞主明起为褒信主簿,其下有少本未,并告录示(此已有之,但不知是《实录》语否耳。)。恐此人等候回文,告只付前日送崔子虚人回尤便,千万千万!更问看何人来速,即付之也。赈粜减半价乃得推赏,乃朝廷之命。方欲论其不可,乞只减二分五釐,而建昌乃有愿赈济者。已令邑官敦劝盛族,若以谷二万硕省赈济,可得两名沾赏也。因书更告及之,亦美事也。
税钱事荷留念。都昌纳米分数,方两日有定论,已减八分以上。亦已申奏,乞截留上供。若得之,即只纳占米,无不可者。只恐未必如人意耳。
石守以忧不来,殊失所望。亦已遣人速后政吴守矣。傥得如期解去,幸甚。比益昏倦,不堪支吾矣。
某在此不久,又子重不来,后日之计未有所付,须及此自了也。其子弟能来亦佳,但濡沫不能多,须预令知此意耳。得都昌诸人书,已复苦旱,柰何柰何!今年公私之积荡然一空,万一复旱,便无着手处矣。
某无似,复叨除目,恐愧不自胜。尚幸远次,得以从容进退。还家数月,当申祠吏之请也。前月之晦已书二考,代者度此月中旬可到,今日复遣人速之矣。老兄许来,固愿少款,但恐文法有拘,亦非细事。更冀审度之也。
示喻赵宗丞田,极感留意。已撰得四百千省,半是粜米剩钱,半是某所得诸处馈送。前日钱丈所惠,亦在其中。今即移文库中,令项桩管,以俟其报。告为发书扣之,路运干不是彦丰否?若是,即某已识之。并烦为致意,早得一报为幸。虽某去此,后人亦当能成此胜缘也。来书已付案中为事祖矣。
辛帅之客舟贩牛皮过此,挂新江西安抚占牌,以帟幕蒙蔽船窗甚密,而守卒仅三数辈,初不肯令搜检。既得此物,遂持帅引来,云发赴淮东总所。见其不成行径,已令拘没入官。昨得辛书,却云军中收买,势不为已甚,当给还之。然亦殊不便也。因笔及之,恐传闻又有过当耳。
前书奉叩白鹿买田事如何?幸早示报,及某未去间有定论为佳。此钱已送库寄收以俟矣,千万留念。
熹顿首再拜:前日专遣人行拜状,想达。春卿来,近问,殊用慰感。即日清和,伏惟尊候万福。某代者已到,二十七日定交郡事,即略转山北,迤逦东归矣。脱此樊笼,欣快无量。但念相见未有近期,不能无怆恨耳。白鹿田钱已拨,正牒教授,候彼回文,即可支付也。春卿之归,深荷津遣。又辱馈赆之厚,渠深不敢受。朋友皆以为仁者之惠,所不敢辞,渠必以具谢矣。
礼器之失,不但一爵。今朝廷所用宣和礼制局样,虽未必皆合古,然庶几近之。不知当时礼部印本何故只用旧制?向来南康亦无力,但以爵形太丑而句容有新铸者,故易之耳。其实皆当遣人问于礼寺而尽易之,乃为尽善。但恐其费不赀,州郡之力不能办耳。福州余丞相家有当时所赐,甚精,然今亦莫能用也。
黄南康之政如何?渠向在昭武甚佳,为人所挤而罢。今能不改其旧,则三邑之幸也。
永卿主簿老兄尚留斋馆否?昨承惠书,此便又遽,未能别状。但所问《先天图》曲折甚善,细详图意,若自《乾》一横排至《坤》八,此则全是自然。故《说卦》云《易》逆数也,皆自已生以得未生之卦也。若如圆图,则须如此,方见阴阳消长次第。《震》一阳,《离》、《兑》二阳,《乾》三阳,《巽》一阴,《坎》、《艮》二阴,《坤》三阴。虽似稍涉安排,然亦莫非自然之理。自冬至至夏至为顺,皆自未生而反得已生之卦,盖与前逆数者相反。自夏至至冬至为逆,盖与前逆数者同。其曰左右,与今天文家说左右不同。盖从中而分,自北而东为左,自南而西为右,其初若有左右之势耳。鄙见如此,更冀详之。《启蒙》改本未成,后便寄去。近塑得伏羲象,欲奉之武夷精舍,恨贤者不能一来观之耳。此纸烦商伯兄呈似,更同为订之也。
新泉之胜,闻之爽然自失。安得复理杖屦,扶此病躯,一至其下,仰观俯濯,如昔年时?或有善画者,得为使画以来,幸甚。
向见杨伯起有《切韵》书,只三四十板而声形略备,亦尝传得,而为人借失之。今欲得一本,敢烦为借,抄录一本,校令审谛,便中见寄,幸甚。或语赵守刻得一板流行亦佳。此非伪学,想亦不至生事也。五老新瀑曾往观否?梦寐不忘也。
某竟以无状自致人言,上累师傅,下及朋友,愧负忧惕,如何可言!传闻贤者亦有里巷侵侮之虞,不知云何?今日惟可凡事省缩,岂复更与此辈争是非、较曲直也。彼中诸书板本闻几有焚灭之祸,又云下官有持不可者,遂已,不知果然否耶?然计此恐终不免。向来得本甚多,皆为人取去。今欲复得一两本,不知能及未为煨烬之间印以见寄否?
《洪韵》当已抄毕,幸早示及。此间付之书坊镂板,甚不费力。况非伪学,亦无嫌也。新泉图子和成既为定稿,必已能尽写其佳处。只就觅此草本,不必重摹,俗工或能反败人意也。自闻此泉新出,恨未能一游其下,以快心目。溅雷喷雪,发梦寐也。
《瀑图》、《韵谱》近方得之。图张屋壁,坐起对之,恨不身到其下也。
定叟终于落星,何不就馆城中耶?郑溥之、黄伯耆相继物故,皆盛年也,亦是一时气数。然张、郑尤可惜耳(《晦庵先生朱文公文别集》卷六。又见《群书考索》别集卷一三,《古今游名山记》卷一一,《名山胜概记》卷二四,《庐山纪事》卷八,康熙《西江志》卷一七四,雍正《江西通志》卷一四○,《白鹿书院志》卷二,同治《九江府志》卷四九,同治《德化县志》卷四九。)。
「春卿之归」以下原缺,据《白鹿书院志》补。
缴奏率逢原除都统制状(十二月二十四日)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九、《止斋先生文集》卷二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四○
准中书门下省送到录黄一道,枢密院关:「池州驻劄御前诸军副都统制率逢原奉圣旨除都统制」。令臣书行。右,臣将指湖湘,已闻率逢原之为人,且见其行事矣。其在江陵,其在襄阳,与今在池阳,监司、帅守皆患苦之,屡有文字上烦朝廷。虽然,犹有可解者。监司、帅守与军中事不相关,未必非好恶之偏也。近者淮西总领郑湜亲见其驭下无恩,将士多怨。徒以为管军之人,颇系观听,不欲斥言逢原之罪,而按其中军统制崔公亮以警动之。逢原果不自安,且无以掩讳其失,至于自劾。陛下曲加覆护,与降放罪指挥,是岂以为无罪乎?而遽进为都统制,臣不知其说也。臣闻中兴之初,分置屯所,江淮之间,付之诸将。惧其专恣难制也,而别置总领,给饷其军。特以王人为之,用示威重。淳熙三年六月七日,特降圣旨指挥,令专一觉察诸军掊克之事,圣谟远矣。今率逢原为帅无状,密院镌戒,尚不知改,至为总司所发,上章待罪,始稍有严惮王人之意。若陛下朝以为罪,而暮迁擢之,则是教之不悛也。以副统制升都统制,未为超越,但适当宥过之时,未见改过之实,遽此除授,则有功者何以待之?臣恐将帅解体,且伤总领之威重也。欲望圣慈将率逢原新命特赐追寝,使之深自循省。士无愁叹,然后进迁,庶允物议。所有录黄,臣未敢书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仓部郎官郑湜大理少卿制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一一、《攻愧集》卷三九
敕具官某:国家刑辟之寄,总于廷尉,而职则分任焉。使习宪章者视狱之成,而审听囚徒,必命儒者临之,其旨深矣。尔少而发藻,善为词章,立朝有鲠亮之称,治民有循良之效。总饷江左,威誉日耸。郎潜未久,畀尔臬事。能深知设官分职之旨,斯无负今日推择之意。往赞而长,亦惟钦哉。
报登宝位使副郑湜范仲壬到阙传宣抚问并赐银合茶药口宣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二○、《攻愧集》卷四七
卿等握节言旋,及门伊迩。厚荈剂珍芳之赐,劳川途跋履之勤。庸序尔情,特将予意。
宝谟阁待制赠通议大夫陈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八九、《攻愧集》卷九五、《古今事文类聚》遗集卷七、民国《瑞安县志》卷一一
嘉泰三年,集英殿修撰陈公告老于朝。天子叹曰:「此吾旧学,且书命之臣也」。除宝谟阁待制。遗奏闻,赠四官,录其后,所以饰其终者如故典。门弟子哭之失声,里人聚而相吊,四方士夫闻之,无不衋伤者。盖非他人云亡之比也。公讳傅良,字君举。其先自闽徙温州瑞安县帆游乡湗村里,至公八世矣。曾祖靖,祖邦,父彬,皆不仕。父以公贵,累赠朝请大夫,妣徐氏赠令人。朝请邃于《易》,教授乡里,以笃行称。公天分高胜,其于学问心悟神解,而苦志自勉,精力亦绝人。隆师亲友,有不可解于心者。兴化刘复之朔以南省第一人来为司户参军,摄教官,得公程文,以为绝出。公之年甚少也,而名已高,开门受徒于仙岩僧舍,士子莫不归敬。薛寺正士龙见公问所安,公曰:「毋不敬」。士龙曰:「比参倚如何」?公释然增进,归心薛氏。后又相从于滆上,读书一日千里。其为薛氏祭文云:「我昔自喜,壁立倚天。见兄梅潭,忽若坠渊」。梅潭即仙岩也。伊洛之学,东南之士自龟山杨公时、建安游公酢之外,惟永嘉许公景衡、周公行己数公,亲见伊川先生,得其传以归。中兴以来,言理性之学者宗永嘉,惟薛氏后出,加以考订千载,自井田、王制、司马法、八阵图之属,该通委曲,真可施之实用。凡今名士得其说者,小之则擅场屋之名,大可以行于临民治军之际。公游从最久,造诣最深,以之研精经史,贯穿百氏,以斯文为己任,综理当世之务,考覈旧闻,于治道可以兴滞补敝,复古至道,条画本末,粲如也。本朝名公钜卿,不可缕数,自韦布而名动宇内者,不过数人。公自为举子业,其所论著如《六经论》等文,所在流播,几于家有其书。蜀中文学最盛,读之者无不动色,文体为公一变。至传入夷貊,视前贤为尤盛。乾道六年始入太学,士无贤不肖敛衽下风。八年,公之高弟蔡公幼学为省元,公次之,徐公谊又次之。薛公叔似、鲍君潚、刘君春、胡君时等,皆乡郡人,非公之友,则其徒也,尤为一时盛事。既登甲科,朝野想望风采,授泰州教授以归。参政龚公茂良帅江西,以书币招之,愿与定交。公曰:「此古人羔雁之礼,不行于世有年矣」。善辞之,未赴。会太学录阙,求之者众。龚公实行宰相事,奏孝宗曰:「待次不改阙,初官不堂除,陛下良法也。太学录一阙,而睥睨者众,臣欲择取名儒,为士林所推者,越拘挛而用之,则人自服矣」。上问为谁,以公对,上曰:「是朕所素知者」。除命一下,果无异辞。就职几月,车驾幸学,改承奉郎。龚公既罢政,亦寖有相嫉者,添差通判福州。帅相梁公克家得公,喜甚,以政委之。公悉心裨赞,不事形迹,卒以专擅论罢,时淳熙七年也。寻主管台州崇道观,起知桂阳军。閒居八年,始赴郡。提举荆湖南路常平茶盐事,就迁转运判官,改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公在桂阳,蠲除宿负,罢弛斜科,仓司则补籴诸郡米至十万斛,漕司亦蠲钱数万缗。力讲荒政,所及者广。进登极银三千两,属方救荒,力不能办,申请减额,损三之二,实惠遂及一方。以服勤使事,尝感寒疾,至是以奏事再入脩门,须鬓如雪。丞相留公正一见,叹曰:「几年陈君举,尚可使外补耶」?奏留为吏部员外郎。初对,上曰:「卿去国几何时?朕欲见卿久矣。知卿学问深醇,有所著书进来」。时上临朝渊默,罕有圣语。公敬谢而退,以《周礼说》进。擢秘书少监,训词曰:「朕日御便朝,延见郎吏。有郎白首,色夷而气温,傧者赞其名,则汝傅良也」。朝列传诵,实黄公裳之词也。兼实录院检讨官。皇子嘉王府妙选官寮,以公兼赞读。未几,除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期年,始迁起居郎。绍熙末年,龙楼问寝不以时。自大臣而下更进谠言,从班多连名腾奏,或同班叩请。公自以受不世之遇,必欲身任其责,请对直前,几无虚月,剀切痛愤,指陈利害,无所不用其至。盖尝赞嘉邸为中宫言之。又尝奏疏谓:「臣等在王邸,于古今父子君臣之际,人之大伦,天地之正义,以开导贤王,而会庆阙上觞之礼,长至亏称贺之仪,区区口耳之感,必不能胜躬行之化,纸上之习必不如家传之法。今既上失三宫之欢,则臣等讲读皆为空言矣」。其馀骨鲠之言,有敌己以下所不能堪者。上终不加谴,而言亦不用。一日奏云:「陛下屡许臣以出,又令传旨于庙堂,而复不然。臣贪恋厚恩,未忍决去。容臣遂思补过,更图入奏。若不垂听,则有致为臣而去耳」。又从而草奏,曲尽事节,犯颜极论,度上意不回,遂上挂冠之奏。上虽不受,玉音赐可。公即申省乞致仕,宰辅留之不可。既行,授秘阁修撰、嘉王府赞读。皇上御极,以中书舍人召还。兼侍讲、兼直学士院、实录院同修撰,谓可行素蕴矣,而言者指其学术不正,罢为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庆元二年,复劾其在太上朝奏对狂率,降三官,罢祠。嘉泰二年,叙复元官,再畀祠禄,遂除泉州。以病力辞,除集英殿修撰。病革谢事,遂有次对之命。十一月十有二日,终于里第,享年六十有七,积官至朝议大夫,爵永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娶张氏,名幼昭,字景惠,主管礼兵部架阁文字孝恺之女。以妇德著闻,先公九年卒。子男二人:师辙,迪功郎、安丰军寿春县主簿;师朴,承务郎。女七人:长适迪功郎、监镇江府凌口酒库潘子顺,次适从政郎、新福州连江县丞薛师雍,次适迪功郎、处州州学教授林子燕,次适迪功郎、新福州连江县尉徐冲,次适进士张绍,次适进士张畴。一尚幼。令人葬于前山,开禧元年三月庚申,二子奉公之丧合焉。呜呼!以公之抱负伟杰,学博而精,观书别有高识,作文自出机杼,类非今人所可企及,求之古人,亦未易多得也。受知三朝,掌内外制,经帷史馆,不为不遇,而名高多忌,卒不得究其经世之学,为可痛也。公行谊著于乡曲,述作擅于当世,不待屡书。敢摭其论奏之大者列之,然后知其非谀墓之词也。公之赴郡,免奏事而去。归觐光宗,以旧欲奏之孝宗者陈之。盖公忧国之心,泽民之具,其说不易。谓:「艺祖创业垂统,无非可传之法,而深仁厚泽裕我后人,则专以爱惜民力为本。考之故牍,自建隆至景德四十五年间,南征北伐,未尝无事,而金银钱帛、粮草杂物七千一百四十八万计,在州县不会,古所谓富藏天下者也。诸道上供,随所输送,初无定额。留州钱物,虽尽曰系省,而不尽取。大中祥符元年,三司始奏立上供税额。熙宁用事者始取艺祖之约束,一切纷更之。新法既行,增上供之额一倍,至崇宁遂增数倍。此特上供耳,其他杂物,熙宁则有令项封桩,元丰则有无额上供,宣和之经制,绍兴之总制、月桩,皆至今为额,而折帛和买之类不预焉。茶引尽归都茶场,盐钞尽归榷货务。秋苗以十之八九为纲运,是皆不在州县。于是取之斛面,取之折变,取之科敷,抑配赃罚,而民之困极矣。方今之患何但夷狄?盖天命之永不永,在民力之宽不宽。岂不甚可畏哉」!上曰:「莫急于此,但以处置为难」。公奏第三劄子,乃是处置之说。既奏,褒美再三。其大略曰:「嗣位之初,诏为宽民,置局讲究,而民穷如故。盖以裁抑细微,或蠲空张之数,未有以称明诏,慰民望也。国家财力竭于养兵,又莫甚于江上之军。故每欲省赋,朝廷以为可则版曹不可,版曹可则总领不可,总领可则都统司不可。以谓之御前军马,虽朝廷不得知,谓之大军钱粮,虽版曹不得预,中外势分,职掌不同,事权不一,施行不专,虽欲宽民,得乎?使都统司之兵与向者在制置司时无异,总领所与向者在转运司时无异,事出一体,而后可议宽民力矣」。转对,又论:「艺祖治大而不治细,以上书人文字令知制诰看详,升降以闻,次对章奏下尚书省参详。人主所自择,不过台省长官,岂不甚易行哉」!又尝论役法,谓:「免役钱者本以恤民,使出钱雇役而逸其力也。自罢募户长壮丁而取其钱,今隶总制之类,于是役者白著而法不得不坏。保正长催科,是以保甲法乱役法而行之也。熙宁自有役法,五等簿是也。自有保甲法,鱼鳞簿是也。五等则通县计之,鱼鳞以比屋计之。保甲但以稽察盗贼,与免役初不相关。熙宁七年始以保丁充甲头催税,而耆户长、壮丁之属以次罢募,利其雇钱而封桩之法起矣。元丰遂著为令,以甲头同大保长催科。元祐匆匆复旧,随即纷更。至绍圣二年,催科悉用大保长,役法转而为保甲。嘉祐以前,固无此法,至此又非王安石之旧,特章惇为之。今士夫耻言安石之为人,指章惇为罪魁,而方世守其变乱之馀,以为成宪,万古设法,一安石能改之,章惇能力行之,此斯民最大之害,乃若出于三代之旧而莫敢议。有议之者,则付之有司,不过检坐见行条法,申严行下。此臣尤所未喻也。诚能不以保甲法乱役法,虽未足以尽宽民力,亦可谓至恩矣」。进故事,以真宗诏两浙、福建、荆湖身丁钱并特除放,其论尤详。以为减折帛不如身丁切于穷民,此皆公平时考古验今,可举而行,非若泛然美观之言,卒不得见于用。若其封还词头,遇事辄发,未易悉数。如请还黄裳给事中,则引唐吕元膺、绍兴程瑀以为比。论张子仁之建节,则请先处分留正之去,留吴挺之除代。而其甚难者,莫如陈源与率逢原二者。源之贯盈,幸不及诛,忽除内侍省押班,琐闼摄事者缴章五上,人皆传诵。大臣力请,触雷霆之怒,几不自全。一为书行,公议沸腾,党与凶焰不可向迩,而公独当之。逢原粗暴,恃有奥援,所至凶横。其在池阳,几至军变,为总领郑湜所发,按其偏裨。上命枢臣镌戒,方待罪间,自副统制升都统,公又论之。源供职自如,而词命不行,终不得俸。逢原先被宣劄,已自书衔,而公于二者执奏再三,终不奉诏,以至乞身而去。公去未几而内禅,子仁讫不得节钺,源亦罢去,逢原以病废。惟此三事,无敢婴其锋者。公神色不动,来则缴奏,旁观者为之寒心,而外间罕知之者。钥与公同生于丁巳,少我九日。自分教东嘉,为布衣交,义兼师友。后虽一同朝迹,而情义日笃。一旦同在西掖,同摄北门,相与如弟昆然,至于同寅协恭,尤非他人之比。艺祖东向宗庙大典集议至再,始正百年之礼。而台谏有异论,钥极论之。丞相赵公宣旨,钥又执不可。公从旁力赞其决,而事遂定。谢知閤渊以太母之弟有旨,请给等依禄格全支。公已书行,而钥駮之。再命特与书行,公上奏,先具钥之駮章,且曰:「楼钥委是允当,始知臣失于点检,不及论奏。若更书行,臣有三罪:一则迎合圣意,不敢执奏。二则冲改旨挥,使有司无所凭守。三则耻过遂非,无见善则迁之义。欲望追寝御笔,仍正臣卤莽之罪」。其事遂已。呜呼,孰有负重名于时,致身至此,而服义引慝,同济公议如公者乎!汲引人才,如恐不及。在湖南,应诏荐宋文仲、吴猎、蒋砺、杨炤,在朝则荐朱熹、叶适、吴仁杰、王明清修史,苟知其贤,不复以私嫌为忌。其他成就延誉,使就声名者,不知其几也。博极群书,而于《春秋左氏》尤究极圣人制作之本意,左氏翼经之深旨,著《春秋后传》、《左氏章旨》二书。盖经止获麟,孔子卒,传止韩魏反而丧之之后,殆未有此书也。愿见不可得,则曰:「此吾身后之书」。近既得之,诵读不已,不揣而为之序。其门人遂以铭为请。钥欲述公行事,或恐有触忌之嫌。自以投閒十有三年,已挂衣冠,视荫几何?知公为最详,若畏避而没其实,岂不负吾亡友!会稡未集而病,深恐溘先朝露,不究此志。小愈,遂扶惫而毕之。公风度高远,动辄过人。诗律之精深,字画之遒媚,登览高致,吟讽低昂,亲之则使人意消,王谢韵度,尚可想也。方主上在宫邸时,寮寀以诗为寿,惟翊善黄公与公之诗皆有讽谏。上为置酒,各亲书所上诗谢之。公后尝奏知,以御札登诸石而跋其下。以其稿示钥,未及刻而公归。访求此藁不可复得,犹记其略云:「季札观乐歌颂,而曰哀而不愁;太史公读《虞书》,至于君臣相敕,维是几安,未尝不流涕也。成王作颂,推己惩艾,可不谓战战恐惧,善守善终哉!盖颂者不专于美盛德之形容,皆敕戒之义。秦斯以来,此义殆绝」。钥读之,为之感咽。呜呼,此又先儒之所未发也!铭曰:
温居瀛壖,儒学之渊。间气所钟,挺生斯贤。舒向金玉,游夏渊源。群书博极,本末贯穿。退然布衣,名震八埏。晚登周行,帝席为前。典刑具存,训词是专。王邸螭陛,史馆经筵。独当雷霆,刀欲回天。经世泽民,赍志终焉。天之生才,夫岂偶然?储神毓秀,其必有年。宦匪不达,受才则全。道之不行,赖有遗编。后有百载,复见儒先。哀哉止斋,见此铭镌!
与薛象先书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四○、《象山集》卷一三
阅邸报,得诚心公道之章,深切降叹。然爱莫助之,奈何?近得旧同官书,唯刘志甫差强人意。郑溥之似不及前,然亦难得矣。冯传之气质恢杰,吾甚爱之,恨向来相聚日浅,不能发其大端。若只如此,恐终不甚济事也,每惋惜之。足下尚能有方略及此乎?某居山虽未久,亦颇得英才。临川南城,气象蔚然其兴。善为刀剑者亦须好铁,吾虽屏居,未必不为足下出山炉也。祠禄之满,傥复畀之,似亦未为空餐也。旧与冯传之一书,谩录往。比见太学夏季私试策题,异哉!学之不明,人心之失其正,一至于是。山房朋友多有拟答第二篇者,就中二三人之文最胜。令小儿录往,试览之如何?《语》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孟子亦曰:「我知言」。人之言论,岂可不察。岂惟观人,善观国者亦必于此决之矣。荆公之学,未得其正,而才宏志笃,适足以败天下,祠堂记中论之详矣,自谓圣人复起,不易吾言。当时诸贤盖未有能及此者。尚同一说,最为浅陋。天下之理但当论是非,岂当论同异。况异端之说出于孔子,今人卤莽,专指佛老为异端,不知孔子时固未见佛老,虽有老子,其说亦未甚彰著。夫子之恶乡原,《论》《孟》中皆见之,独未见排其老氏。则所谓异端者非指佛老明矣。异字与同字为对,有同而后有异。孟子曰:「耳有同听,目有同美,口有同嗜,心有同然」。又曰:「若合符节」。又曰:「其揆一也」。此理所在,岂容不同。不同此理,则异端矣。熙宁排荆公者固多尚同之说,裕陵固尝以诘荆公,公对以道德一、风俗同之说,裕陵乃不直排者,然则荆公之说行,岂独荆公之罪哉?近见台评复尾尚同之说。以胡君之淳悫无他,议论犹如此,他尚何望?
与郑溥之书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四○、《象山集》卷一三
赵仲声归,奉书,慰浣之剧。窃知晋丞大府,此亦未足以处贤者,今当复有清切之除矣,屏居者未之闻耳。往年山间粗成次第,便有西山之游,相继有事役,残岁遂不得一登。比来朋友复相会集。后月朔,除一小功报服,即登山为久驻之计。去冬与邵机宜一书,颇究为学本末,今往一观。游仙岩题新兴寺壁数语,颇足以见居山之适。臈月得元晦复论《太极图说》书,寻以一书复之,今并往。此老才气英特,平生志向不没于利欲,当今诚难其辈。第其讲学之差,蔽而不解,甚可念也。士论方伸,诚得此老大进此学,岂不可庆?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此心之灵,苟无壅蔽昧没,则痛痒无不知者。国之治忽,民之休戚,彝伦之叙斁,士大夫学问之是非,心术之邪正,接于耳目而冥于其心,则此心之灵必有壅蔽昧没者矣。在物者,亦在己之验也。何往而不可以致吾反求之功,此所愿与同志日切磋而不舍者。文藻特溥之馀事,比来议论节操,凛凛近古。愿加不息之诚,日致充长之功,则吾道幸甚。道之行不行固有天命,吾人之学安得而不自致哉?某向尝妄论贤者对事不逮奏篇,盖愚意以为但当因天变疏陈缺失,以助主上修省之实,不必曲推事验,如后世言灾异者。尝见元祐三年吕益柔廷对,有曰:「昔之言灾异者多矣,如刘向、董仲舒、季寻、京房、翼奉之徒,皆通乎阴阳之理,而陈于当时者非一事矣。然君子无取焉者,为其著事应之说也。孔子书灾异于《春秋》,以为后王戒。而君子有取焉者,为其不著事应故也。夫旁引物情,曲指事类,不能无偶然而合者。然一有不合,人君将忽焉而不惧。孔子于《春秋》著灾异,不著事应者,实欲人君无所不谨,以答天戒而已」。其言虽未精尽,大概可谓得矣。如乍警乍纵,不能纯一之言,可谓切当。至以云将族而复散,雨将下而复止,为天意象类而然,则愚以为不必如此言也。又如證以仁祖露立事,亦恐于本指未相应,更愿精思之。格君心之非,引之于当道,安得不用其极?此责难所以为恭,而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者,所以为不敬其君也。思虑审精,每及一事,既举纲领,又详其条目,使立可施行,此溥之所长也。然其本末遍重,实未一贯。故言根原处虽若精纯,终篇读之,却觉浑乱,无统临运率之势。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必纲举领挈,然后能及此也。行百里者半九十,愿着鞭焉。
应诏荐李信甫徐谊郑湜王闻礼范荪杨翼之状 南宋 · 赵汝愚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九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七、《宋赵忠定奏议》卷四
臣伏见朝请郎、主管建昌军仙都观李信甫质实无华,刚毅有守,入居台院,颇著直声,出守近藩,亦多美政。朝奉郎、两浙西路提举常平公事徐谊育德粹温,受才肤敏,方居学校时,已慨然有忧世之志,今把麾持节,所临有声。朝奉郎、知建宁府郑湜文为国华,积有时望,建宁灾寇之后,人情未安,自湜下车,宽猛并用,旬月之间,吏民悦服。右三人各曾任监司、太守,可备郎官、卿监之选。宣教郎、荆湖北路安抚司干办公事王闻礼,故太子詹事十朋之子,重厚质直,有其父风,临事毅然,义形于色。宣教郎、邛州蒲江知县范荪资禀粹然,清约自守。臣见其尝临利害,群议纷纭,荪独退避不争,人服其量。从政郎、前汀州武平县丞杨翼之风力敏彊,有志当世,莅官则政事可纪,居乡则信义可称。右三人资历未深,可备职事官之选。若蒙朝廷擢用之后,其间有不如所举者,臣甘坐谬举之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