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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中散大夫守少府监吕公墓志铭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五三
公讳希道,字景纯。其先自太原副留守,始为河东人。由文穆公而下,三相五尹,遂家开封,世族冠天下。曾祖蒙亨,大理寺丞,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魏国公。祖夷简,守太尉致仕,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秦国公,谥文靖公,配飨仁宗庙庭。考公绰,翰林侍读学士,赠司徒。曾祖妣李氏、祖妣马氏,妣上官氏,封魏、秦、英三国太夫人。公为儿童时,已端愿不妄言动,文靖公参国政,奏授守校书郎。遇郊礼,将复奏迁官,公方七岁,固辞,请及族人之未仕者。文靖公由是奇之。庆历六年,献所为文二十卷,召试学士院,赐进士出身。司徒出镇永兴、秦凤,皆以书写机密侍行,入判登闻鼓院。宗室女之子例得官,无嫡庶辨。公上疏请杀庶子官爵,至今以为定法。通判扬州。大姓汤氏讼阅十二年不决,部刺史檄责,州将患之。公曰:「世岂有不可穷竟事实耶?请不问汤,先治吏」。果得情,鞫吏受财数百千,黥吏,止讼。三司使邵必以解池岁课久负,慎择守,奏公知州事。陕西转运使张靖言薛向盐法非是,诏委近臣同三司考究。漫生盐岁约增二十馀万缗,靖以为非实,移公案验。公曰:「漫生盐岁实若以为钞,即溢钞分布诸路,害盐法如此,虽无漫生可也」。议者以公言为然。始,解人不知向学,公毁淫祠及寺无旧额者百馀处,取其材广学宫。士得居处讲习,即学为公立生祠。知和州。郡境有麻湖,濒江二十里,环湖田数千顷,无畜泄之备,雨久则田皆陷泽中,为一方患甚钜。公疏河通江,介湖中为沟港,雨暴注则泻诸江,因沟港通运舟达城中。数千顷皆为良田,岁收三百馀万斛。朝廷优赏其功。熙宁六年,初行免役法,有司欲过取羡钱。公召诸邑令,使量民力为入额,一定无所增损。使者谓公措置不当,奏劾以他事,竟释罪,而朝廷以公所定役法推之一路为式。神宗方讲修马政,置河南北监牧二使,枢密使陈公升之荐公权领其事。朝廷素知公,遂任为河南监牧使。公建议:「川茶、色帛,蕃部资以为急用。邛蜀茶岁出不胜计,积久贱,即弃之。内帑缣帛新压故,不时泄,且坏。请以西川上供银易茶,帛渍损者变绯绿,转致塞下,以易蕃马」。诏即行之。并废原武、淇水两监,岁省钱二万缗,民佃牧地四千五百馀顷,得租六万斛以助买马。朝廷方委公马政,而献言者以冗占牧地民兵,请一切废监。公言:「兵马钱谷,国之要务。兵阙可招,钱谷可敛,马废,不可旦夕得。唐初,因隋马三千匹,命张万岁领牧事。麟德中孳数至七万六千,置八使领监,跨兰、渭、秦、原四州之地,犹为狭隘。国马之盛,独称有唐,而缓急有备。今两监牧地止二万顷,比唐十不及一。臣承乏领使,国马大事,不敢避万死尽言」。书上,建议者惭沮不敢辨,乃捃公以报孳息不实,卒废监,公亦还朝。神宗察公言直,释其罪。公初以奏课对,神宗谕以言者欲于沙苑牧羊,计纲入京。公言:「此细务,臣不敢烦天听」。上曰:「有唐故事」。公曰:「唐都雍去沙苑近,今京师非比也」。条其利害,凡费缗钱数万,神宗释然纳之。为开封府推官。民有相詈激语,近讪上,无悖慢情,尹及同僚皆欲以指斥抵法,公力争请上闻。神宗果笑曰:「小人无知,灼非本情」。释之,府中皆叹伏。廨火延烧比屋,坐左迁监南京粮料院。数月,朝廷察其非辜,迁知滁州。又知汝州,权发遣三司都勾院,除知澶州。辞日,上谕公以河徙,欲镇安百姓,执政进拟从官,朕选用卿。公至澶,以治绩称。秩满再任。河朔保甲白昼持梃,公为盗。教队巡检和德挟提举司势,因缘枉法,掠聚货贿,监司隐忍不敢诘。公一日发其赃状,僚属皆惶恐,公即独奏其事,捕德下狱。提举官闻之,驰驿至澶,取保甲囚尽释之。公曰:「山可移,狱不可变」!既穷治,取其首领于劫掠处斩之,馀皆配隶,澶人感泣。朝廷亦命他路监司审其狱,皆实,重贬德。自是与提举司益不协。保甲有犯法者,诸邑稍加惩治,则必反中以他事。公檄诸邑,保甲犯法,有疑必送州。至则悉论如法。提举官怒,欲劾公,其同僚以公词直,不敢书,乃已。元丰五年夏,河东注,灵平埽一夕溃岸,几决。公曰:「此正前日之曹村也,事不可再」。即驰至河上自督役。河得无虞。先是河决小吴,南直灵平下埽,甚急,当岁有水患。乃请开大吴口导河循西山北流,论者以为得禹之旧迹,自是曹村无水患矣。转运判官张适上河朔盐利以助边计,诏推行之。公曰:祖宗手诏在,北门地多斥卤,民所衣食,故通盐不禁。河朔之人可安不可扰」。适深恨怒。初,澶河未徙,南北城相望,河贯其内,故并河为禁地。河既徙而北流,人往来退滩,未有禁。有盗十馀人劫掠他州县,夜道退滩,适因奏:「强贼由城中过,法当案责守臣」。遂罢还朝。今上即位,朝廷亦悟公无罪,除知湖州。吴兴六邑出役钱七万七百馀缗,而募直止四万二千,其馀为羡,公首请蠲除。书上,适与详定所议合,即施行之。徙知亳州,淮南饥,仍岁大雪,民冻饿滨于沟壑。公至,即请出常平仓粟赈救。民有坏屋以爨,公不俟闻,发官刍贱鬻之。公上言:「朝廷以孤幼财产尽录以寄官,俟长而给之,此仁圣惠恤之至也。今之诸路监司不能上体朝廷意,往往假贷,藉以为他用,民有终身垂白不能得者。请立法,毋辄贷用」。入为少府监。元祐六年三月乙丑寝疾,终于京师兴宁坊之第,享年六十七。公性宽厚,平居沈静端默,虽子弟不见其喜愠。熙宁、元丰中,士急于进取,公雍容其间,安分,随所适而乐。遇事有不可,必力争。及元祐之初,吏治宽平,公雅量自如,亦不改其故常。为十郡,皆有惠政,去而人思之。有文集二十卷。其官自秘书省校书郎五迁为太常博士,又七迁至太常少卿,易朝议大夫、中散大夫、左中散大夫。娶虞部郎中王珣瑜之女,累封华原郡君,先公五年亡。子男九人:之问,朝奉郎;延问,宣德郎;君问,通直郎;昭问,宣德郎;荣问,河南府左军巡判官;徽问,真州六合县主簿;舜问,泗州司理参军;刍问,假承务郎;次不及名。延问先亡。女四人:长次皆适宣义郎张埴,次适通直郎王博古,次适宣义郎张卿佐。孙男十人:时中,早亡;有中、守中、刚中,假承务郎;和中、惇中,并亡;民中、适中;馀未名。孙女十人。其年六月壬寅,诸孤奉公之丧,葬郑州管城县怀忠乡神崧里司徒公墓之右,华原夫人合祔。前葬,以太学博士许君之彦状来谒铭,谨诺而铭曰:
温温吕公,惇德有容。奕世不显,公奋自躬。有惠于州,有劳于使。惟帝知之,乃命以事。屡进屡已,不见色词。如川之渟,人莫挠之。谓公不达,公事四世。开国中都,正卿是位。谓公不寿,亦既耆老。公多孙子,福禄是保。怀忠之原,神崧之宅。呜呼吕公,兹谓不没。
按:《范太史集》卷四二。又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五六原注。
论王安石专权谋利及引薛向领均输非便疏(熙宁二年十月) 宋 · 刘琦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六一、《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九、《宋宰辅编年录》卷七、《续资治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五八、《东都事略》卷七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七六、《泾川文载》卷三九
臣等历观自古以来为人君者,未有不以偏听失德;为人臣者,未有不以专权致乱。志曰:「听之不聪,是为不谋」。盖以其不能广览远听,择所长而用之,而溺于私爱,甘于谀佞,忘义理之是非,惟辩给之嘉尚。《洪范》曰:「聪作谋」,若其听受之偏,其能谋乎?《书》曰:「臣之作福作威,害于而家,凶于而国」。《易》曰:「或从王事,无成有终」。盖言臣之事君,将顺其美,正救其恶,有功而不敢尸,有善则归于上。故人虽知其贤,而不得见其迹。苟异于是,已非臣道,矧威福在己乎。臣等切见陛下擢用王安石为参知政事,未踰半年,中外人情嚣然不安,盖以其专肆胸臆,轻易宪度,而全无忌惮之心也。臣等请言其略。伏自陛下即位以来,精心万机,任贤求治,常若饥渴,故置安石在政府,必欲致时如唐虞,跻俗如成康。今安石反以管、商权诈之术,战国纵横之论,取媚于陛下。陛下遽信其言,遂与陈升之同谋,侵夺三司之利,取为己功,开局置官,引三人者于本司议事,用八人者分行天下,惊骇物听,动摇人心。其所辟用,皆门下亲旧之人,如吕惠卿,王子韶、卢秉、王汝翼之徒,岂能通晓钱谷,周知天下之利源乎!复用薛向为发运使,兼领均输之职。信如诏书之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固亦无害。然便小人为之假以货泉,任其变易,纵有所入,则不免乎夺商贾之利。商贾既不行,则诸路税课,自然亏失。是先丧其岁时之常入,则国之经费何以仰给?官司贩易,物有难售者,须至均配在民,以取其直。物既积壅,艰于速贸,则必有鬻田宅,破家业以应期会者,不然则淫刑滥罚从而加之矣。古人有言曰:「财尽则怨,力尽则叛」。民既怨叛,则恐奸雄之人得以攘臂于其间矣。不识朝廷之意,果以是为便乎?而况薛向之为人也,所至之处,多用耳目刺探州县长短,从而胁持之,即以裒敛非道之事,俾之承禀。其赃贪畏懦之人,莫不俛首曲从,其公正持守之者,须至违戾,则必为其中伤矣。朝廷方委之兴事,万一有勉而听之者,则缙绅之徒,离心解体,将自窜于岩穴之中矣。不识朝廷之意,复以为便乎?去年用许遵,文过饰非,妄议谋杀自首按问之法,朝廷遂差王安石与司马光定夺。二人者所见不同,司马光则持至公之论,请依旧法,不可以谋为因。王安石则任一偏之见,改旧法而立新议,以害天下之大公。臣等抗章论辩,指安石之议为非,复差吕公著、韩维、钱公辅再定,而皆附从其说,不思法制之难行,但务人情之茍合。后来言者不已,又令密院同议可否,文彦博等所定既协公道,陛下即以众人所议文字委富弼看详,弼在病告,不俟其出,朝廷又却行安石所定首减指挥。良由同列畏其强愎,陛下惑其浮辩,乃至此尔。小人章辟光妄献歧邸迁外之议,疏间陛下友爱之德,罪不容诛。御史中丞吕诲及臣等连章奏乞加窜逐,以绝疑萌,陛下虽屡许其请,独安石百端沮格,且荧惑圣听,而陛下以为爱己,遂隐忍而不行。是以吕诲指陈安石党庇小人之迹,而诲复降黜,中外之议喧然不平。及吕公著一言,辟光之罪即时贬责。诲与公著均中丞也,何诲言之而获戾,公著言之而遽行?非公著与安石生平相知,表里相应,亦恐言之未必从也。岂非威福之柄,不出于陛下,而尽由于安石乎!且如近用吕公著为御史中丞,与兄公弼职任相妨,臣等亦曾论列,陛下不以为听也。切闻陛下始欲用司马光为中执法,安石力荐公著,而欲罢公弼枢府之任。公著以人言不协,又于兄弟之义难安也,遂亦辞免。陛下乃听安石之言,遂两用之,此得为允当乎?近又睹中书劄子,今后御史中丞独举台官,不拘官职高下,此亦安石之谋也,不过欲引用门下之人,置在台中为己之助耳。己之有过,彼则不言,此得为朝廷之福乎?况祖宗以来,未尝有兄在枢府而弟为中丞者,亦未尝有举台官不拘官职高下,而知杂御史不同议也,亦未尝有不与学士院轮举也。先朝所立制度,乃陛下家法,自宜世世子孙守而勿失。今一旦信安石之言,乃欲事事更张,废而不用,良可惜也。如上所条之事,岂非安石之专权而陛下之偏听乎?切见安石故人团练副使陆伸叙复著作郎,颇喧物议。缘陆伸昨知柳州日,于治平亮阴中使妓乐饮宴,以至更深,因虞候、兵士作闹,伸遂决挞虞候,至于身死,情理至重。朝廷明有指挥,经恩未得叙用,仍不与亲民差遣。前福建路提刑王陶因不觉察其子贩盐,一般责降团练副使,比之陆伸所犯差轻,尚未甄叙。况陆伸身为郡守,官列朝行,不存臣子之礼,全无忠孝之义,将何面颜,更求仕进?若非与安石相知,岂能便得复官?又安石举亲情王无咎充国子监直讲。无咎昨自亳州卫真主簿移台州天台县令,系次远,不赴任,寻医,却于常州掌学二年。后复授南康军南康县主簿,避见远官,又乞寻医,遂来京师以聚徒教学为名,出入权门,营求直讲。御史孙思龄迎合安石之意,奏无咎不候寻医年满,先次差充直讲。况流内铨寻医人未尝有预先举授差遣体例,兼无咎寻医后自系违碍选人,即合入元初次远路分。今有此优命,若非安石力加荐引,曲为主张,岂能冒宠侥倖,异于众人乎?如此之事,皆安石欺罔不公之罪也。谨按安石自应举历官以来,凡著书立言,莫不知尊尚尧舜之道,以倡率学者,故天下士人之心,无不归向,谓之为贤,以至陛下亦闻而爱之,遂致位公府。今遭时得君,如此之专,当以平时所学仁义之道启沃上心,以广圣德。今乃首以财利之议,务为容悦,言行乖戾,一至于此。刚狠自任,则又甚焉。不知安石之心,待陛下为如何主也?陛下天质颖悟,不世而出,尧舜至治,指日可复。今反以霸国诸侯之术,唐室衰主之事诱惑上听,何不恭之甚也!《孟子》曰:「齐人莫如我之敬王也,我非尧舜之道不敢陈于王前」。而安石则异于是。其意无他,是欲持禄保位,觊觎宰相耳。其奸诈之迹,顾不明耶,奸诈专权之人,岂宜任在庙堂,以乱国纪?臣等伏愿陛下奋乾刚之断,早罢安石重任,以慰天下元元之心。其曾公亮位居承弼,被遇三朝,自宜悉虑竭忠,奋身许国,而反有畏避安石之意,阴自结援,更相称誉,以固宠荣。致安石奏对之际,惟肆强辩,多生横议,岂执政大臣体?采祖宗以来宰相故事,若昭文在假,集贤尚不敢专行圣旨,岂如今日安石作参知政事,傲视同列,旁若无人,爱憎与夺,一出于己,败坏中书故事,皆公亮之罪也。况公亮久妨贤路,无补时政,亦堪罢免。赵抃则括囊拱手,但务依违。大臣事君,固若是耶?方今河北地震连年不已,加之星文谪见,天下水灾,漂溺人民不可胜数。变异之来,无甚于此,庙堂视之,恬不为怪,臣等但恐渐更多事,使陛下不得安枕而卧,皆大臣之罪也。伏望陛下思宗社之长计,措生灵于久安,委任老成有德之人,疏远迂阔生事之辈。臣等不胜爱君忧国之至。
陈升之位文彦博下诏(熙宁二年十月丙申)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四一、《宋大诏令集》卷七○、《文潞公文集》卷三五、《东都事略》卷六七
二府者,政事之出也,惟是一二股肱之臣,日谋谟于庙堂之上,皆朕所尊礼之,顾其势岂有重轻哉!伏观《仁宗实录》,天圣时,二府之相犹以其职高下定位,则知往者不若今制之拘也。今文彦博盖朝廷之宗臣,朕方倚以疆陲之事,虽用陈升之为宰相,其令升之仍位彦博下,以称朕遇贤之意。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赐文彦博手诏(一 熙宁二年十月)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四一、《文潞公文集》卷三五
省所奏:「伏睹诏书,宰臣陈升之位在臣之下者,愿寝异恩,庶安孤迹」。事具悉。卿翼亮三朝,周旋二府,国之耆隽,望实素隆。升之任用尚新,甫登宰席,原其雅意,必欲推先。是用斟酌礼文,裁其宜称,发于朕志,奚取常规?盖以褒异老成,岂与利用为比?卿谦恭久著,于此何嫌?往安乃居,毋逆朕命。所乞宜不允。付某。
赐文彦博手诏(二 熙宁二年十月十六日)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四一、《文潞公文集》卷三五
省所劄子奏:「臣累具奏,乞追寝十月三日诏命,及乞依仪制,立班在宰臣陈升之下」。事具悉。卿往事仁朝,再为上宰,予嘉旧德,进服迩联。而固执谦撝,屡形论请,谓祖宗之故,虽尝以宫使而等差,而朝廷之仪,亦已下诏书而著定。恳恳辞避,至于再三。勉从所请,不忘嘉叹。所乞宜允。付某。
许文彦博位陈升之下诏(熙宁二年十月十九日)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四一、《文潞公文集》卷三五、《宋大诏令集》卷七○
中书门下:朕惟国朝之制,虽兵民分于二府,然其委用者,皆所谓执政之臣,岂独相枢密者以为使相邪!朕尝惑之,故丙申之诏,令文彦博班陈升之之上,所以尊老成而均政体也。今彦博数言于武臣之例,非可同于亲王之班,有未便,执谦虑损,情有莫回。予思罔然,虽拒勿得。其令中书门下如所请施行。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召陈升之起复赴阙诏(熙宁四年)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四九、《宋大诏令集》卷一五八
敕升之:卿向繇栾棘,越去机衡。念勇节之卒哀,稽礼槯而涣命。宜还宰席,载亮天功,懋思大忠,来副重倚。已降制命,除卿起复。想宜知悉。
陈升之拜枢相制(熙宁五年十二月壬午)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五二、《宋宰辅编年录》卷八
弼亮天工,繄朝堂之硕辅;纪纲师律,实帷幄之宗工。维予左右之良,岂有重轻之异。畴咨旧德,敷告大廷。具官陈升之受天伟才,为国重器。逮事仁祖,进登要枢。肆朕宅师,兴言访落。与图大政,擢冠庶工。方侧席于奋庸,遽执丧而去位。屡颁优诏,难夺至情。比徙月之告期,即治朝而申命。视官帝傅,增食爰田。兼元宰之隆名,服本兵之宠寄。安危注意,知股肱一体之相须;中外具瞻,诚文武万邦之为宪。永惟经济,属在老成。勉迪前人之休,共新当世之务。于戏!明明常德,朕有志于宣王;翼翼壮猷,尔毋惭于方叔。靖共厥位,协济朕心。
陈升之罢枢相制(熙宁八年闰四月乙未)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六三、《宋宰辅编年录》卷八
执政于中,总领枢筦之重;殿邦于外,荣加衮钺之崇。非属老成之贤,曷当光大之宠。诹是谷旦,告于治朝。具官陈升之识度渊弘,材资公正。博达古今之务,精通文武之权。历事三朝,偕联二府。内坚持于忠赤,外协济于猷为。自居宥密之司,弥展经纶之术。方隆柄任,屡引疾辞。宜推从欲之私,俾遂均劳之请。既增封于勋邑,仍兼秩于公台。拥京口之节旄,司广陵之藩翰。宅大江之冲要,望本镇之封疆。于戏!注意辅臣,礼有优于进退;倾心魏阙,德无怠于始终。益茂政声,对于休命。
陈升之授镇江军节度使赐本镇敕书(熙宁八年闰四月)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六三、《宋大诏令集》卷一八九
敕镇江军三军将吏百姓等:朕以陈升之三朝旧德,四辅宗臣,久服枢衡之元,出宣屏翰之宪。眷言江国之纪,厥有里门之高,授之节旄,充彼方面。维尔兵吏,及于士民,闻是宠光,谅深慰怿。今特授陈升之依前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持节润州诸军事、行润州刺史、充镇江军节度、润州管内观察处置堤堰桥道等使、判扬州军府事兼管内劝农使、充淮南东路兵马钤辖,加食邑一千户、食实封四百户,仍改赐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散官、勋、封如故。故兹示谕,想宜知悉。夏热,将士等各得平安好,参佐、官吏、僧道、耆寿、百姓等并存问之。遣书指不多及。
故蜀国长公主追封越国长公主赐谥贤惠制(元丰三年五月)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九一、《宋大诏令集》卷四○
敕:生有封爵之荣,殁有赠襚之宠。乃国常典,施诸贵近。况在先帝之中女,寔朕同气之至亲。奄忽沦亡,可无褒恤?某少而蕴慧淑之资,弗勤于保傅;长而成肃雍之美,是宜于室家。车服亚王后而增辉,国邑视公侯而不侈。朕嘉乃淑德,茂乃懿范,将极宠数,以熙长乐之爱。不幸婴疹,夭于盛年。悲动慈闱,痛均手足,不有追贲,曷纾朕怀?兹用申敕有司,择壤地之大者莫如越,以加汝封;稽参谥法,明德有诚之谓贤,柔质慈仁之谓惠,以易汝名。庶几休声,可□诏世。汝有知也,尚克歆承。可。
论胡宗愈除右丞不当奏(一九 元祐四年三月) 北宋 · 刘安世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三七、《尽言集》卷四、《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七八
右,臣伏自去年以后,凡十八次奏疏论列胡宗愈罪状,乞行罢免,至今未睹施行,夙夕惭悸,如负芒刺。臣自领职,以迄于今,知无不言,每蒙听纳,独是宗愈累章未出。窃惟圣虑所以兼容,必谓日月已深,艰于追禠,是以特屈公议,使之两全。万一如此,臣窃以为过矣。臣尝观仁宗皇帝用陈升之为枢密副使,是时吕诲方在言路,指其私行,极力弹劾。仁宗皇帝初亦难之,而诲论奏不已,章至于十八上,涉历数月,卒罢升之而后已。宗愈自始进用,不协物望,与升之无异。臣言宗愈之疏,其烦多与诲略同,而宗愈冒昧居位,又与升之时月不甚相远。岂仁祖能受尽言于昔,而陛下不能听之于今;吕诲能逐奸人于前,而臣不能去之于后?以微臣之谫薄,犹见贤而思齐;如陛下之圣明,岂知恶而不去。若谓进退执政,必有迹状,则臣按宗愈不无显罪。初除御史中丞,与见任宰相明是姻家,隐而不言,盗取要任。当时幸人之不知,而知者亦不以告陛下,欺君乱法,孰甚于此!以至身任风宪,不脩廉节,负所居房缗,不肯偿还,遂致开封争讼,御史弹纠,朝廷一切置而不问,玷辱国体,堕废台纲。宗愈坐此二罪,自合明行贬黜,而况其馀奸慝事状尚多,陛下何故优容如此之久?臣又尝考寻吕诲所论陈升之章疏,不过以谓扬历甚浅,闻望素轻,尹京无状,遽叨大用,疑其阴有趋附,由径而进,及升之妻有重表疏远之妹,嫁于中官,尝与往还不避嫌疑。若此之类,止于数事。盖未有奸邪贪猥,如今日宗愈之甚者也。臣忝备耳目之寄,而使陛下股肱心膂之任,容有此人,叨据经年,不能排斥,尚何面颜出入朝廷,而以谏官自名乎!臣若未至窜逐,终不敢缄默以负陛下拔擢之意。伏望圣慈早出臣前后章奏,付外施行。
神宗日录辨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八八
上问:「唐太宗如何主」?对曰:「陛下当以尧舜为法,唐太宗所为不尽合法度。末世学士大夫不能通知圣人之道,故常以尧舜为高而不可及,不知圣人经世立法,常以中人为制也」。
夫道止于中而已矣,圣人经世立法,非固贬损以中人为制,道固然也。故尧舜禹三圣相授,皆曰「允执厥中」而已。盖立法失中,其过与不及,皆非圣人之道也。
上问:「周公用天子礼乐,有之乎」?对曰:「于传有之」。「然则人臣固可僭天子」?曰:「周公之功,众人之所不能为;天子礼乐,众人所不得用。若众人不能为之功,报之众人所不得用之礼乐,此所以为称也。然周用骍而祭,周公以白牡,虽用天子礼乐,亦不嫌于无别」。
周公之所为,皆人臣之所当为也;为人臣之所当为,是尽其职而已。若人臣所不当为而为之,是过也,岂足为周公哉!使人臣皆能为众人之所不能,即报之以众人所不得用之礼乐,则朝廷无复有等威矣。故《记》曰:「鲁之郊也,周公其衰矣」。又曰:周用骍,周公白牡,虽用天子之礼乐,不嫌于无别。是犹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为有礼,非通论也。然周公用白牡,见于《明堂位》,所载凡四代之服器,鲁兼用之。白牡,商礼也,夏尚黑,周骍,则鲁兼用也,以是为有别,亦疏矣。
上问张端河北盐议,对曰:「亦恐未可为上言」。韩琦亦有文字,曰:「此事恐须少待,今且当以变通财利为先」。上曰:「但理财节用,亦足以富,如此事不为可也」。曰:「今诸路皆用刑辟榷盐,河北虽榷,似未有妨」。因言:「理财诚方今所先,然人主当以礼义成廉耻之俗为急。凡利者,阴也,阴当隐伏;义者,阳也,阳当宣著。此天地之道,阴阳之理也。若宣著为利之实,而礼义廉耻之俗坏,则天下不胜其弊,恐陛下不能得终于逸乐无为而治也」。
取之有艺,用之有节,先王所以理财也。故什一,天下之中制,自尧舜以来未之有改也。取其所当取,则利即义矣。故曰「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则义利初无二致焉,何宣著隐伏之有?若夫宣著为善之名,而阴收为利之实,此五霸假仁义之术,王者不为也。故青苗意在于取息,而以补助为名,市易欲尽笼商贾之利,而以均济贫苦为说,皆此意也。昔哀公问年饥用不足,而有若对曰:「盍彻乎」?孔子之徒其理财盖如此,使后世之士言之,人必以为迂也,非深知先王之道者,何足以语此!
上问如何得陕西钱重,可积边谷。对曰:「欲钱重,当修天下开阖歛散之法」。因为言:「泉府一官,先王所以摧制兼并,均济贫弱,变通天下之财,而使利出于一孔者,以有此也。其言曰『国事之财用取具焉』。盖经费则有常赋以待之,至于国有事,则财用取具于泉府。后世桑弘羊、刘晏粗合此意。自秦汉以来,学者不能推明其法,以为人主不当与百姓争利」。又因请内藏可出几何,以为均输之本。上曰:「三二百万,或三五百万可出也」。
桑弘羊为均输之法,置大司农丞数十人分主郡国,令远方各以其物如异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则卖之,贱则买之。是将擅天下商贾之利而取之也。先王以九职任万民,与通货财,商贾之职也。今为法尽笼天下之货而居之,商贾岂不失职乎?余尝考泉府之官,「以市之征布,歛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以其价买之物揭而书之,以待不时而买者」。夫物货之有无,民用之赢乏,常相因而至也。不售者有以歛之,盖将使行者无滞货,非以其贱故买之也。不时买者有以待之,盖将使居者无乏用,非以其贵故卖之也,此商贾所以愿藏于王之市,而有无赢乏皆济矣,其法岂与桑弘羊同日议哉!然泉府所以歛货者,以市之征布而已;市之征布,廛人所歛者是也,其歛能几何?以市之征布与市人交易,乃其宜耳。今乃欲借内藏之钱,何也?夫关市之赋,以待王之膳服,此经费也。邦之大用,内府待之;小用,外府待之。大用,谓大故大事也。泉府所谓国事之待用者,特内外府之所待,与夫经费之外者耳。其所用而取具,盖亦可知矣。而谓以是通变天下之用,皆饰说也。
王氏云:「陛下诚能慎察义理,而左右不循理之人,敢为妄言以沮乱政事,诚宜示之以好恶。经或言知、仁、勇,或言仁、智、勇,未有先言勇者,独称汤曰『天乃锡王勇知』者何也?《书》曰:『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德言足听闻』。汤以七十里起于衰乱之中,其初为流俗小人不悦,艰难如此,若非勇知,何能自济?所以能自济,尤在于勇。陛下救今日之弊,诚患不可以不勇。今朝廷异议纷纷,小有才而不便于朝廷任事之人者不过数人,亦不必人人有意。但如今朝士不识理者众,合为异论,则举朝为所惑」。
汤之克宽克仁,彰信兆民,故能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非有流俗小人不悦也。为其一怒安天下之民,故以勇知言之。「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德言足听闻」,盖言肇邦于有夏如此。若夫立法造事,不为众论所与,一以力胜之,而能成天下之务,未之有也。
上问:「程颢言不可卖祠部添常平本钱事,如何」?余曰:「颢所言以为王道之正,臣以为颢所言未达王道之权。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嫂溺不援,是豺狼也。今祠部所可致粟四五十万,若凶年人贷三石,可全十五万性命。今欲为凶年计,当以凶岁为之,而国用有所不暇,故卖祠部所剃三千人头,而所可救活者十五万人性命。若以为不可,是不知权也」。
鬻祠部三千,盖六十馀万缗,固非三千人所能自具也,取之于力,本之民而已。由是得以不蚕而衣,不耕而食,亦取赀于力,本之民而已。故其徒益繁,则其害益甚,是未及赈饥,而先困吾民,以资游手也。先王之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积,故凶年饥岁民免于死亡,以其豫备故也。不知为政,乃欲髡其人而取其赀,以为赈饥之术,正孟子所谓「虽得禽若丘陵弗为也」。以是为王道之权,岂不谬哉(《诗》云:「谁生厉阶,至今为梗。」)!
上因问:「诚则明矣,明则诚矣,何谓也」?余曰:「能不以外物累其心者,诚也。诚则于物无所蔽,于物无所蔽则明矣。能学先王之道,以解其心之蔽者,明也。明则外物不能累其心,外物不能累其心则诚矣。人之所以不明者,以其有利欲以昏之,如能不为利欲所昏,则未有不明也。明者,性之所有也」。
诚者,天之道也,非外物不能累其心者所能尽也。告子之不动心,岂利欲能昏之哉!然而未尝知义也,未尝知义,非明也。然则所谓明者,非物格知至,乌足与此哉!荆公自谓能不以外物累其心,故其言每以是为至,盖以其未尝知天道故也。
前一日陈升之言:「制置三司条例司,升之难为更签书,只总领商量」。余曰:「如此,则合令谁签书」?升之曰:「只谏议与押」。余不答,既起与之同行归厅,余曰:「相公不欲签书制置司文字,何意」?升之曰:「体不便」。余曰:「参知政事恐非参知宰相政事,参知天子政事」。于是升之欲令孙莘老、吕吉甫领局,余与升之提举。余曰:「臣熟思之,此事但可如故,向时陛下使辅臣领此局,今亦只是辅臣领局,有何不可」?升之曰:「臣待罪宰相,无所不统,所领职事难称司」。余曰:「于文反后为司,后者君道也,司者臣道也,人臣称司,何害于理」?升之曰:「今之有司、曹司皆领一职之名,非执政所称」。余曰:「古六卿即今执政,故有司徒、司马、司空各名一职,何害于理」?曾公曰:「今执政古三公,六卿只是今六尚书」。余曰:「三公无官,只以六卿为官。如周公只以三公为冢宰,盖其他三公,或为司马,或为司徒,或为司空。古之三公,犹今之三师。古之六卿,犹今两府也。宰相虽无不统,然亦不过如古冢宰,只掌邦治,即不掌邦教、邦政、邦礼、邦刑、邦事,则虽冢宰亦有所分掌。今制置三司条例岂是卑者之事,掌之有何不可」?又云:「制置条例是人主职业,所谓制度也。《礼记》曰『非天子不制度』,臣不知制置条例使宰相领之,有何不可」?
《周官》六卿皆以上大夫为之,而冢宰掌邦之六典。虽掌邦治,实兼总六职,盖教、礼、政、刑、事,皆治之具故也。故冢宰施法于官府,而小宰以六职辨邦治,则其兼总可知矣。故周公以三公为之,盖宰相之任也。未闻有三公为司徒、司马、司寇、司空者,舜曰「畴咨若予采」,盖天下之事无非王事也。故舜自谓「予采」,则凡所以成天下之事,皆天子之职业矣。今之敕令所以诛赏废置,人主之大柄也,亦以有司为之,何止三司一司条例独为天子职业,而使宰相专领之乎?以宰相为有司,于体诚非宜,此但以口给禦人,取胜同列,非笃论也。
「凡兴事造业,振救衰弊,诚须临事而惧,若顾恤流俗人情,畏其不安,即不能为周公所为。商人与三监畔,征之三年,若畏人情不安,则必大赦以安之。及事平,乃更迁其世族庶士,居之洛邑,彰善瘅恶,以教训之,初无畏众之意。此所以能制礼乐而成周之太平也。柴世宗一日斩大将樊爱能以下二十七人,以能者代之,当时人情岂得帖然无不安者?古之有为者,上如周公,下如柴世宗,皆不苟畏人情,而但务因循,所以能各随其材分,兴起功业」。
周公东征三年,而东人欲其留,西人欲其归,迁其世族庶士居之洛邑,使密迩王室以教训之,非厉之也,人情何为而有不安者?柴世宗方用兵讨伐,斩二十七人以正军律,故能有功,非安平无事之时可为也。夫兴造事业,不稽乎众,而欲以辨给胜之,一有异己,则指为流俗,而妄引周公、世宗之事以惑圣听,不亦异乎?
上患内藏、三司见钱少,余曰:「纳绢差多而不知变转见钱,则积日月至于不可胜多。去年三司以斛斗合纳见钱,乃令变转金银匹帛上京。在京已患金银匹帛多于见钱,乃更令送金银匹帛。外方既折纳到见钱,却须要金银匹帛,诸路不免科买;民被科买,至买银一两用钱千七八。此皆有司不知开阖歛散轻重之权所致。鲁公曰:「只为人人皆言诸路若般却见钱,则钱荒不便」。又曰:「王安石常以为今钱不少,然人皆患钱少」。余曰:「假令钱少亦无可患,在唐贞观中米斗数钱,可谓钱少。然其时更为乐岁,人无所苦。唯唐中世用两税法,令百姓以钱为税,然后人始苦钱少。此由责人必变粟帛为钱输官,则人人皆当以粟帛易钱,则不得不以钱少为患。此乃上设法为患,非钱少为患也。今二税令人输粟帛,至今令输钱则取情愿,何由能致人患」?阳叔曰:「于古输诚然,今如官中给赐用钱不少,若斗米五钱,则斗米可折得五钱,官中合用钱,何由办给?则钱少亦不得不以为患」。余曰:「今官司用钱为多者,莫如粮草。若钱少而重,则粮草更不费钱。今近边百万贯,不能籴得百万石米。若斗米五钱,则五万贯足致百万石。至于其他用见钱,亦岂能多于粮草?就令用见钱处多,若钱重自可。如今合赐钱处折以他物,此乃人主轻重之权,何至更以钱少为患」?
二税用钱,故民间以钱少为患。三司以斛斗折钱,何异二税,而不以钱少为患,此何理也?今两税输粟帛皆有常数,若输钱取其情愿,则斗米五钱,所输无几矣,官司岂得不以钱少为患乎?若必令输粟,则是不取情愿,非法也。若不以时直输钱,则民受弊矣,皆不可也。夫钱重则物轻,若用处折以他物,则用物亦多矣。用物多则他物亦恐不足以给也。民之所有,粟帛而已,而钱者,官中所积也。终岁勤动,而斗粟尺帛不过数钱,虽边储百万石可致,其伤农甚矣,而谓钱少不足患,尤非理也。
呈程颢奏:王广渊不当妄意迎合俵粟,乞俵丝钱及折税绢作纳钱,云云。呈孙觉劄子,至「周公时天下已无兼并,又公私富实,故为此法阴相之,不专用此为治」,余曰:「无兼并,又公私富实,尚须此相;民兼并多,民乏绝者众,则此法岂可少?且觉言周公不专用此为治,今岂全废馀事,专行此法」?又读至「周公所以取息者,欲民勤生节用,不妄称贷故也」,余曰:「觉言今法则以为掊利,言周公之法则以为欲民勤生节用,不妄称贷。若说今法之意如说周法,则今法何由致人异论」?又至象箸玉杯及作俑之说,以为今法虽未有害,及至后世,必有剥肤椎髓者,余曰:「此周公所不以为虑,而孙觉虑后世乃过于周公,此可谓私忧过计也」。觉所言无理至多,读不至终而止。
《周官》「平颁其兴积」,《新义》曰:「无问其欲否,概与之也,故谓之平」。则俵粟不取情愿,盖其本旨也。故台谏言广渊,不惟不以广渊为罪,乃更以为尽力。夫《周官》所谓平者,岂概与之谓哉?谓无偏陂而已。为是说者,特矫诬先王之法以为己资耳。泉府凡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国法为之息。盖贷民所以助不给,田不耕,宅不毛,犹使之出农粟里布,则游惰之民自致困乏。与夫实非不给而妄冒称贷者,有司辨之,宜若弗授也。又以国法为之息,则民不轻贷矣。莘老所谓欲民勤生节用,不妄称贷,未为过论也。今兼并之家能以其资困细民者,初非能抑勒使之称贷也,皆其自愿耳。然而其求之艰,其出息重,非迫于其急不得已,则人孰肯贷也?今比户之民槩与之,岂尽迫于甚急不得已哉!细民无远虑,率多愿贷者,以其易得而息轻故也。以易贷之金,资不急之用,至期而无以偿,则荷校束手为囚虏矣。乃复举贷于兼并之家,出倍称之息,以偿官逋;明年复贷于官,以还私债,岁岁转易,无穷已也。欲摧兼并,其实助之,兴利之源,盖自兹始,而莘老之比作俑者,亦不为过论也。余以谓青苗利害不在愿与不愿,正在官司以轻息诱致之也。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青苗其意乃在取息而已,行周公之法而无仁心仁闻,是谓徒法,然则周公法、今法,安得不为异?
呈朱越乞小郡,上问朱越,佥取实对,又问越何处人,因甚人说他。余曰:「朱越是江宁人,臣久居江宁,与之相识。言者或以为臣欲差此人知建州,建州地远事繁,无职田,无锡赐,无酬奖。朱越素廉洁有行,居官无败事。又是大卿,比巩申、王秉彝辈只有过之,即无不及。理须与一郡如建州者」。上曰:「闻亦廉介,可惜年老」。佥言其不老,上曰:「若在京,好一见之」。余曰:「虽在京,陛下亦何须见?建州知州自来只是中书差,何足挂圣念。如臣者忠信诞谩之实,陛下乃当审察。若臣诞谩不足信任,便改命忠信之人,付之政事。以天下之大,岂无忠信可任以差除建州知州者」。上曰:「非为如此,只是人言欲考实」。余曰:「陛下每事欲考实,甚善,然所当考实乃有急于建州者」。又曰:「人主防人臣为奸,当博见人,穷理道,考事实。穷理道,考事实,则虽见奸人,无害。博见人,则人臣不能为朋党蔽欺。人臣为奸,尤恶人主博见人。故李逢吉之党相与谋,以为人主即位,当深防次对官上说」。
荆公每言:「人主博见人,则人臣不能为朋党蔽欺」。至除朱越建州,则固拒人主,使不得见,此何意也?朱越果材耶,见之何害?果不材,则固拒人主不得见,非蔽欺而何?观其言之彊悖,虽同列不可堪也,况君臣乎?夫君子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故暴慢之气不设于身体。于君臣之间狠愎如此,其所养盖可知矣。
上论不尚贤,余曰:「尊尊亲亲贤贤,并用先王之政事也。老子不尚贤,是道德之言」。
《书》曰:「德惟善政」。孔子曰:「为政以德」。离道德而为政事,非先王之政事也。
上曰:「用兵须有名,如何」?余以为无名则不可用兵。上曰:「恐但顾力如何,不计有名无名」。余曰:「苟可以用兵,不患无名,非兼弱攻昧,则取乱侮亡,欲加兵于弱昧乱亡之国,岂患无名?但患德与力不足耳」。
弱昧乱亡之国不足以有其民,而上无政刑,废诛不加焉,而后兼取之,则有名矣,此《书》称汤于桀之时为然也。乃曰「用兵不患无名」,此乃管仲责包茅不入之说耳,王佐不为也。
上曰:「使释老之说行,则人不务为功名,一切偷惰,则天下何由治」?余曰:「如老子言道德,乃人主所以运天下。但中人以下不明其旨,则相率乱俗,陷为偷惰,如西晋是也」。上曰:「乃人主所以运天下,非所以训示众人者也」。余曰:「诚如此。若夫功名爵禄,乃先王所以役使群众,使人人薄功名爵禄,上何以使下?故先王所以运天下,必有出于功名爵禄之外者,而未尝示人以薄功名爵禄也」。
圣人,人伦之至也。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间各尽其道,所谓至也,至于其身,为天下用,岂为功名爵禄哉!盖君臣者,人伦之大,为臣义当如此也,故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人伦明于上,则人知自尽,虽有高明超卓之士出于功名爵禄之外者,亦孰敢不为用也哉!先王所以运天下,用此道而已,外是皆谬悠荒唐之说也。夫名位爵禄,天之所以待有德,人主不得而私焉者也。故《书》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五服五章不以命有德,乃欲以是役使群众,非所以奉天也,盖其学不足以知天,其论每如此。
上曰:「商鞅何尝变诈」?余曰:「鞅为国不失于变诈,失于不能以礼义廉耻成民而已」。
商鞅狭持浮说,以帝王之道干孝公,其术盖本于变诈,尚何礼义廉耻成民之有哉!谓其失不在于变诈,盖亦不究其本矣,故其操术每以鞅为是。
上闻酸枣有升下户入上户,手敕:「如此,则是有免第四等役钱之名,而无其实」云云。于是司农有状乞约束升降,并须约见今等第物力,如或敢将物力不及今下等第之人升作上等,务要足约定之数,则官吏并科违制,不在去官赦降原减之限。上以为然,从司农所奏。余曰:「治百姓当知其情伪利害,不可示以姑息。若骄之使纷纷妄经中书御史台,或打鼓截驾,恃众为侥倖,则亦非所以为政。天下事大计已定,其馀责之有司,有不当则罪有司而已。今每一小事,陛下辄再三敕质问,臣恐此体伤于丛脞,则股肱倚辨于上,不得不惰也」。
升降等第最为役法利害之要,平时差役不到下户,今升下户为上户,使之输钱,则贫弱受弊,而上户免役,为法之害,孰大于此?而人主不得质问,质问则以为丛脞,此何理也?尧之时,天下大计已定矣,然而设谤木,询刍荛,岂固示之姑息耶?盖上下之情不通而能审知其情伪利害者,未之有也。必使斯民无所赴愬而后可以为政,则误国多矣。
「吕公著正所谓静言庸违,象恭滔天」。又云:「如陈襄奸邪,附下罔上,虽放流窜殛,自其常分」。又云:欧阳永叔乞致仕,冯固留之,上弗许。余论永叔:「以韩琦为社稷臣,则修为忠良,否则修不免为附丽邪人。故如修辈,尤恶纲纪立,风俗变」。又云:「如此人与一州即坏一州,留在朝廷则专附流俗,坏朝廷政令,留之何所用」?又云:「鲧以方命殛,共工以象恭流。富弼兼此二罪,止夺使相,诚为未尽法」。
自韩、富而下,皆元勋世臣、名儒硕德,天下仰之如泰山北斗。一有异己,则指为奸邪,待以四凶,诋诬大臣,颠倒邪正,盖自此始也。作俑之祸,抑又甚焉(《杨龟山先生集》卷六。)。
「白」上原衍「别」字,据四库本删。
上王左丞书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三二、《道乡集》卷二一、嘉靖《惟扬志》卷三三、嘉庆《重修扬州府志》卷六三、光绪《甘泉县志》卷一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伏闻左丞由建康移镇维扬,客有知浩详、爱浩至者前揖而贺曰:「子之父前此二十年为池州贵池县主簿,今左丞王公方抑首于其州之掾曹,分朋好也,视同寮为特厚。子今乃获指令于公之节钺之下,公将善必子称,罪必子宥,庇子不浅矣」。浩窃应之曰:「客虽不浩贺,浩固已自贺若不胜者,但非客之所谓也。夫扬为东南一都会,頖宫萃四方之学者,旦暮讲习,纷如他州,所设师儒悉皆命自朝廷。朝廷非不惓惓也,刺史更加意焉,霁威俛首接之而厚其仪,养之而厚其财,以风动一方之俗,使勇发而为善。父诫其子,兄诏其弟,妇勉其夫,长帅其幼,朋友相切偲而不怠,以承嘉惠,以称盛德。贤能成器,惟恐不先,冥顽悛恶,唯恐居后。则民之化之,或观或感,浸寻乎仁义廉耻之风,而黄堂日以无事矣。《记》曰:『化民成俗,其必由学』。此之谓也。扬之建学,为日固久,刺史加意于此者,远则惟魏国韩公,尝增其田畴;近则惟秀国陈公,尝新栋宇。且钜公名卿,由廊庙侍从之贵,拥节钺而镇是邦相踵也,或以此为不急之务,而莫之谁何;或有其意而车未停骖,坐未暖席,遽被命去,而不得为。是以旷数十年间,无与陈、韩二公并者,况欲绍复鲁僖蜀文之盛乎,是可为太息也。浩闻王公之贤,小之剖符守一州,而一州享其利;大之辅佐理四海;而四海受其赐。谈士颂之,文士纪之,志士畏慕而法之。今其来也,必举化民成俗之言,绍复鲁僖蜀文之盛,不俾韩、陈二公擅美誉于无穷。浩之自贺,实在于此,非客之所谓也」。客曰:「然仆固失之,子亦未为得也。子不闻王公之为人乎,处艰剧如简易,临苍黄如平日,才至大也;事无纤而不该,理无幽而不烛,识至明也;彼方戢舌而独抗其议,彼方缩手而独致其身,气至刚也;与六合而争衡,纳万物而犹裕,量至广也。为小官时已如此矣,譬松柏才拱把而磥砢,节操已有高耸千寻、大合百围之势,识者率以宰辅目焉。至其尹上京而登政府也,辨匿姓之书而全百千之命于危疑之际,止徙墓之请而安亿万之魂于冥漠之间,以至宽市易之逋,措曲狱之刑,下膏泽于旱暵可忧之时,排奸邪于根本难拔之地,其他盖不可以悉数。是其才识气量能使普天之下无一夫不获者明效矣。匪朝伊夕,入秉鸿钧,弼亮圣主,比隆时雍,其又将不止于此,岂区区敛其施于一頖宫哉!况督府千里之内,官吏待之而裕其职业,农夫待之而裕其耕耨,百工待之而裕其斲削,商旅待之而裕其阜通,非特頖宫之士愿深而望切焉。子之所言,何异楚人亡弓,楚人得之,犹有楚国之限者也」。浩窃复曰:「客前之所贺浩者,出于私情,故专在一身而遗頖宫。今之所以辟浩者,归于公议,故博及天下而略頖宫。浩虽鄙人,亦粗晓于斯二者,独以頖宫为言,则庶几所谓思不可出其位之意也。孟子谓公孙丑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浩承乏于扬之頖宫者也,知頖宫而已矣,不亦可乎」。客既退,浩因记其言,今辄书以叩将命者。恭惟知府左丞资政矜其愚而恕其罪,不独浩之幸也,一方多士之幸也。浩属以职贱拘文,不敢越境外,谨遣诸生持书前迎台旆,干冒钧严,浩下情无任背汗肌慄之至。
请改差官奏(元丰八年七月) 宋 · 蹇序辰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九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五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三二
福建、江西、湖南盐法,窃闻近日朝廷差官察举,昨日又相度立法,因差臣充提举官,兼领监事。臣昨任监察御史及殿中侍御史日,不能取悦同僚,多触众恶,臣由是与黄履、黄降违误不合,欲遽以臣父知开封府日腾说事迹奏弹,则臣势难同处,自须引去换授。臣父为中书舍人,而臣待罪谏官,福建路差宇文昌龄,昌龄与臣父同乡里,为故旧。又江西湖南路差陈升之,素与黄降相知,兼由黄履荐举,窃虑迎合,伏望改差不干碍官前去。
答尹穑书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一、《石林居士建康集》卷八
某启:顷张旸叔书来,数道足下好学自力,不肯苟合,志行甚美,每恨未获一见。去冬忽奉手书,固欣然出所愿。发缄疾读,则文辞之奥、议论之博,盖又有旸叔所未能尽言者,诵咏慰喜之怀,不待言而可知也。即欲为报,属疆事遽兴;春末粗能枝梧,身复大病;久之少安,则相继酷暑异常,衰惫殆不能堪人事,一切皆置。积此三者,不觉遂至今,愧仰尤不胜叙。高秋气爽,即日起居佳健。不知尚且食祠岳之禄否?江西连岁戎马安静,夏旱,闻不至甚伤农。足下既不轻以求人,人亦未易有能知足下者。想从容图史之间,深居简出,厚养而薄施,其储蓄愈多,亦足以自娱。本欲屈从者暂临幕中,复念勉留于此,自不作久计,来春仅及解严,即当力伸还山之请,相去千馀里,徒勤行李道路往来,非所安,故辄已。何时遂得款晤?偶便草此,少谢不敏。老倦因循,足下必能亮之。馀切倍万珍厚。不宣。
宋故显谟阁学士左太中大夫汪君墓志铭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八八、《鸿庆居士文集》卷三四、《浮溪文粹》附录、《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二二、《翰苑新书》前集卷一○、《楚纪》卷五五、《骈语雕龙》卷二、《新安文献志》卷九四
建炎、绍兴閒,大盗据中原,群恶啸亡命相聚为寇,于是环四海为盗区矣。天子慨然仗一剑出入兵閒,禁暴除残,拯溺吊凶于戎马喋血之馀,以建中兴之烈。当是时,显谟阁学士、左太中大夫、新安汪公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一时诏令往往多出公手。凡上所以指授诸将、感厉战士、训饬在位、哀悯元元之意,具载诰命之文。开示赤心,明白洞达,不出户窥牖,而天威咫尺,坐照万里,学士大夫传诵,以比陆宣公。居亡几何,权臣树党,除不附己者,公亦抵罪,斥居永州。积十二年,更四赦,不得还。閒遇胜日,幅巾葛履,登西山,循钴鉧潭,入愚溪,并湘流,沈文以吊古人,而自肆于山水。年益高,文益奇,诗益工,笔妙精深,与柳仪曹相望于数百载后,文章格力与之相上下,何其盛也!公既没,诸孤护丧归葬,且致公治命,属余铭。余与公游四十年,知公为审,乃序而志之,系以铭。公讳藻,字彦章,姓汪氏,饶州德兴县人。曾祖震,太常丞,赠光禄卿;祖宗颜,尚书都官员外郎,赠中大夫。考谷,奉议郎,赠少傅;妣越国夫人、陈国夫人,皆陈氏。公自童幼已卓越有大志,学举子业既成,得《春秋左氏》、《西汉书》读而好之,锐意欲与之并。年甫冠,徒步游太学,有司第其文,屡出诸生上。中崇宁二年进士乙科。琼林锡宴,酒半,上方赐冰,状元霍公端友属公表谢,授纸笔,立就,如素习,一坐叹惊。调婺州观察推官。方待次,除宣州州学教授,丁少傅公忧。忧除,官制行,授从事郎、荆南府掌书记,不赴,改江南西路提举学事司干当公事。代还,至京师,会徽宗亲制《君臣庆会阁诗》,群臣和进,喜事者集录为一大卷。公适见之,拟和一章,属词用韵,句法清新,出众作之右,即日传布,诸公喜称之。除九域图志所编修官,改宣德郎。遭陈国夫人之丧,免丧,除秘书校书郎,迁著作佐郎,再迁符宝郎,是岁政和八年也。故相王黼顷与公为太学同舍生,不相中,比当国,黜公通判宣州。州将俗吏,公益不乐,上书请宫祠,得提点江州太平观。寓家晋陵八年,终黼之世不用。累转朝奉郎。公博学强记,自六经、百家、太史氏之籍,先儒笺疏、传注之书,兵家、族谱、方言、地志、星经、历法、佛老之众说,与夫万里海外蛮夷异域荒怪之序录,靡不记览。山阴贺铸方回,知名士也,亦寓晋陵,聚书万馀卷。公日从之游,多得所未见者。凡伏腊衣食所须,尽以供笔札而录藏之。其为词章,明于道德,达于世务,指事析理,引物托谕,驰骋古今,贯穿经传,该备众体,盖数十万言,自成一家。公在江西,徐俯师川、洪炎、洪刍有能诗声,自负无所屈,一日,师川见公诗于僧壁,唶曰:「此我辈人也」。率二洪诣舍上谒。既去,公曰:「骚人墨客,撚须琢句以鸣其不平耳,乌足尚已」。至是数年,卒以大手笔称天下。金华劝讲,石室䌷书,典册施之朝廷,乐歌荐之郊庙,鸿文硕学,暴耀一世,人知其名,家有其书。而诗律高妙,兴寄深远,亦非近世诗人之所能及。渊圣登极,召为尚书屯田员外郎,旋改礼部,进太常少卿、起居舍人。今上践祚,转朝请郎。召试中书舍人,赐三品服。大驾狩维扬,诏中书后省试潭州进士何烈,烈对策称「臣」,台疏论列非所宜言,公与滕康、卫肤敏三舍人俱罢。为集英殿修撰、提举江州太平观。明年,复召为中书舍人,擢给事中、兵部侍郎兼侍讲、直学士院。公草高丽答诏,上顾辅臣,称公得代言之体。久之,丽人谢表至,上复称公。真拜翰林学士,以所御白团扇亲书「紫诰仍兼绾,黄麻似六经」十字以赐,搢绅荣之。累转朝议大夫。公自登侍从,属时多故,感怀恩遇,凡所建请皆当世要务。尝论诸大将拥重兵,高位崇秩,子女玉帛,已极富贵之欲,而根据盘互,浸成外重之势。陈所以待诸将者三事,后十年,卒如公策。又言:「宣和诸臣交通贵倖,一时误恩,官有至银青光禄大夫者。台谏极论,方就镌褫,诏墨未乾,而建炎恩宥又当甄复。盍依祖宗法,至中大夫而止」?论駮数人,国论以为允。又言:「太上皇元符以来,至上建炎之元,并无日历,可谓阙典。古者有国必有史,有史必有官。汉法:太史公位在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自唐至本朝,亦以宰相监总国之重事,愿留圣心」。上欣纳。翌日,辅臣请择所付,上曰:「无以易藻矣」。寻除龙图阁直学士、知湖州,领日历如故,公蒐揽阙文,参稽众论,远至闽蜀数千里外,近在寓公寄客之家,或具公移,或通私书,旁搜博采,远近毕至。分设科条,以类诠次,才十二三,移知抚州。岁馀,罢为提举江州太平观。会翰林侍读学士范冲疏言:「日历国之大典。比诏汪藻纂集,更涉岁月,稍见功绪。书未成而中止,积久散逸,后人益难措手矣。今方就閒,可降诏令依旧纂集为一书,裨三朝文物著在方册,非小补也」。于是有旨复命公,许辟官属二员,赐史馆修撰。餐钱辞不受。书成,凡八百册,上之。上遣使赐茶药二银合,进官二等,加中大夫,除显谟阁学士、知徽州。公前后典六州,先惠爱,重名教,有古循吏之迹。唐颜鲁公尝为湖州刺史,公建言:「昔章圣皇帝幸亳,次睢阳,亲屈帝尊,临见双庙,旌巡、远异代之忠,以风厉天下。颜真卿叱叛臣李希烈而死,庙食吴兴,距行殿不能百里,宜蒙褒异,以增忠臣义士之气」。诏从之,赐号忠烈。诏下,公大治祠屋,书榜揭之。郡有籍录朱勔窗户数十种,丹漆之光可鉴,寮吏请为州治楼观之饰,公曰:「吾葺鲁公祠,可用也」。轮奂一新,州人大说。徽州学舍敝小,方议改筑,公尝为文记镇江府学之成,州将程迈以白金致馈谢,公报曰:「比葺郡学,费无所从出,而饷金适至,已付诸生。今拜赐矣」。又斥公帑之赢续之。落成,为一方壮观。转左太中大夫。十二年,知泉州。殿前司大校蒐,选禁卒之伉健者,移州具资粮遣送,公曰:「州并海,宿兵数百,所以备非常」。留不遣,驰奏驿闻。大校怒,以语侵公,免符下,乃已。移知宣州。阅月,改镇江府。镇江自经建炎之乱,岁输上供米率不如数,转运使按视,计仓粟之在存者尚负数万,尽扃钥而去。军食不继,官吏忧窘,不知所出,而公适至,命破鐍给之。诒书使者曰:「官军张颐待哺,米在廪中而不予之食。群黔饥饿亡聊,虽锢南山犹有隙也。辄以便宜开发,老守重得罪,不敢辞」。会言者谗公而罢。论奏不已,落职永州居住。更七八年,感风痹,乞致仕,不许,竟卒于永州寓舍,实二十四年六月癸未也。享年七十六。积官至左太中大夫,爵新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五百户、实封一百户。公没后二年,诏复显谟阁学士,官其二子。公性乐易,不事藩饰,以峙声名。至居官任职,则矫矫然不轻为然诺者也。不喜殖财利,荣贵三十年,无屋庐以居;有田阳羡,亦不足以卒岁。而嗜书学古,老且病,犹不去手。大珰梁师成用事,小人朋附,目为隐相。武人吴可者,师成许以能诗,至出入卧内。公罢符宝,可过公,致师成意曰:「闻名久矣,幸不鄙过我,禁从可拱而俟也」。公谢不往。客曰:「吾曹望隐相之门如在天上,召而不往,何故」?公曰:「若使我辈与可辈为伍耶」?守湖日,朝廷和籴米六万馀斛,公视六县民力所堪,镌三之一,而上书自劾。诏勿问。居岁馀,户部被旨,降本钱复籴数万斛,岁适大稔,物估相当,如数而办。例进一官,公曰:「吾尝以减籴待罪,幸蒙恩贷,今岂可复受赏耶」?三辞,卒不拜。海船次泉,阇婆国王附送龙脑数百两为公寿,公却之。或曰:「异国之王,因舶商致方物,修故事,不可却也」。公饬送公帑,一铢不取。公于辞受类如此,亦以故,遂多龃龉于世。始,公在太学,与王黼有纤芥,后黼入相,嫌恨不除,竟坐废斥,而言者指公为黼党,黜居永州,累赦不宥,卒厄于穷裔以死。虽然,朝愠暮喜,乍贤乍佞,初若一鬨,然曾未转盼,已如潦水之归壑;而高文大册,垂世传后,与古作者并列于图书之府,圣主亲揽,追录故侯,复还旧物。得丧相除,孰与公多?公之文,有《浮溪集》六十卷行于世,《后集》若干卷,《裔夷谋夏录》三卷,《青唐录》三卷,《古今雅俗字》四十四篇。公尤工大小篆,得李斯、阳冰用笔意。元配淑人赵氏,今配淑人庄氏,皆前卒,葬于常州宜兴县阳蔡后坞。二十五年十二月乙酉,诸孤奉公之丧,合葬于二淑人之墓。子八人:男曰恬,右从事郎;曰悟,右宣教郎、新差知婺州金华县丞;曰恪,右承事郎;曰憺,曰懔,曰憘,并右承务郎;曰愇,未仕。女适右迪功郎庄圭。孙男女十三人:男曰文举、岩举、皋举、伯举、贤举。女适左奉议郎严康朝、进士庄霆、庄霈,馀尚幼。新安汪氏之徙鄱阳,盖已久矣。自曾祖至公,四世皆以儒学中进士第,而公遂以文章大显于时。德兴田园悉推予其兄,以郊祀恩任其弟之子怡,而公子至今有未仕者。元丰己未,少傅公为泉之晋江丞,而公生后六十三年,公刺泉,入竟,恍然悲喜,太息曰:「城郭是矣」。昔陈秀公生于镇江,后建镇江节,筑大第居焉;泉实公始生之所,山川之灵,钟为人英,古今所传,不可诬也。铭曰:
赫赫我宋,崇雅右文。藩饰万物,如岁之春。治具炳然,监于二代。儒先酋酋,光明硕大。伟欤汪公,德配先民!学窥圣域,文媲皇坟。芸省雠书,螭坳珥笔。论经石渠,坐五十席。代言西掖,视草北扉。涣发大号,雷动风驰。持橐剖符,出使入侍。今之名臣,古之循吏。风流儒雅,慈惠之师。六州之氓,途咏而思。谁私党雠,乃谗乃逐。投畀荒裔,一斥不复。斗野之南,光气烛天。埋藏不没,至宝在焉。扰扰万生,趋死一轨。百鍊之英,有化无死。巍巍昂昂,命世之儒。流传海内,公有遗书。铭公于石,石磨可磷。公名下磨,为万世准。
答张提刑(旸叔) 宋 · 释宗杲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二八、《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二七、《径山志》卷八
老居士所作所为,冥与道合,但未能得㘞地一下耳。若日用应缘,不失故步,虽未得㘞地一下,腊月三十日,阎家老子亦须拱手归降,况一念相应耶!妙喜老汉虽未目击观其行事,小大折中,无过不及,只此便是道所合处。到这里不用作尘劳想,亦不用作佛法想,佛法尘劳都是外事。然亦不得作外事想,但回光返照,作如是想者从甚么处得来?所作所为时,有何形段?所作既办,随我心意,无不周旋,无有少剩。正恁么时,承谁恩力?如此做工夫,日久月深,如人学射,自然中的矣。众生颠倒,迷己逐物,耽少欲味,甘心受无量苦,逐日未开眼时,未下床时,半惶半觉时,心识已纷飞,随妄想流荡矣。作善作恶,虽未发露,未下床时,天堂地狱在方寸中。已一时成就矣。及待发时,已落在第八。佛不云乎:「一切诸根自心现器,身等藏自妄想相施设显示」。如河流如种子,如灯如风如云,刹那展转坏。躁动如猿猴,乐不净处如飞蝇,无厌足如风火,无始虚伪习气因,如汲水轮等事。于此识得破,便唤作无人无我,知天堂地狱不在别处,只在当人半醒半觉未下床时方寸中,并不从外来。发未发觉未觉时,切须照顾,照顾时亦不得与之用力争,争著则费力矣。祖不云乎:「止动归止,止更弥动」。才觉日用尘劳中渐渐省力时,便是当人得力之处,便是当人成佛作祖之处,便是当人变地狱作天堂之处,便是当人稳坐之处,便是当人出生死之处,便是当人致君于尧舜之上之处,便是当人起疲氓于凋瘵之际之处,便是当人覆荫子孙之处。到这里说佛说祖、说心说性、说玄说妙、说理说事、说好说恶,亦是外边事。如是等事尚属外矣,况更作尘劳中先圣所诃之事耶?作好事尚不肯,岂肯作不好事耶?若信得此说及,永嘉所谓「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不是虚语。请依此行履,始终不变易,则虽未彻證自己本地风光,虽未明见自己本来面目,生处已熟,熟处已生矣。切切记取。才觉省力处,便是得力处也。妙喜老汉每与个中人说此话,往往见说得频了,多忽之,不肯将为事。居士试如此做工夫看,只十馀日便自见得省力不省力,得力不得力矣。如人饮水,冷煖自知,说与人不得,呈似人不得。先德云:「语證则不可示人,说理则非證不了」。自證自得自信自悟处,除曾證曾得已信已悟者,方默默相契;未證未得未信未悟者,不唯自不信,亦不信他人有如此境界。老居士天资近道,现定所作所为,不著更易,以他人较之,万分中已省得九千九百九十九分,只欠喷地一发便了。士大夫学道,多不著实理会,除却口议心思,便茫然无所措手足,不信无措手足处正是好处,只管心里要思量得到,口里要说得分晓,殊不知错了也。佛言「如来以一切譬喻说种种事」,无有譬喻能说此法,何以故?心智路绝不思议故。信知思量分别,障道必矣。若得前后际断,心智路自绝矣。若得心智路绝,说种种事皆此法也。此法既明,即此明处便是不思议大解脱境界。只此境界亦不可思议。境界既不可思议,一切譬喻亦不可思议,种种事亦不可思议。只这不可思议底,亦不可思议。此语亦无著处,只这无著处底,亦不可思议。如是展转穷诘,若事若法,若譬喻若境界,如环之无端,无起处无尽处,皆不可思议之法也。所以云:「菩萨住是不思议,于中思议不可尽。入此不可思议处,思与非思皆寂灭」。然亦不得住在寂灭处,若住在寂灭处,则被法界量之所管摄,教中谓之法尘烦恼。灭却法界量,种种殊胜一时荡尽了,方始好看庭前柏树子、麻三斤、乾屎橛、狗子无佛性、一口吸尽西江水、东山水上行之类,忽然一句下透得,方始谓之法界无量。回向如实而见,如实而行,如实而用,便能于一毛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转大法轮,成就种种法,破坏种种法,一切由我。如壮士展臂,不借他力;师子游行,不求伴侣。种种胜妙境界现前,心不惊异;种种恶业境界现前,心不怕怖。日用四威仪中,随缘放旷,任性逍遥。到得这个田地,方可说无天堂无地狱等事。永嘉云:「亦无人,亦无佛,大千沙界海中沤,一切圣贤如电拂」。此老若不到这个田地,如何说得出来?此语错会者甚多,茍未彻根源,不免依语生解,便道一切皆无拨无因果,将诸佛诸祖所说言教,尽以为虚,谓之诳惑人。此病不除,乃莽莽荡荡招殃祸者也。佛言:「虚妄浮心,多诸巧见,若不著有便著无」。若不著此二种种,于有无之间搏量卜度,纵识得此病,定在非有非无处著到。故先圣苦口叮咛,令离四句绝百非,直下一刀两段,更不念后思前,坐断千圣顶𩕳。四句者,乃有、无、非有非无、亦有亦无是也。若透得此四句了,见说一切诸法实有,我亦随顺与之说有,且不被此实有所碍;见说一切诸法实无,我亦随顺与之说无,且非世间虚豁之无;见说一切诸法亦有亦无,我亦随顺与之说亦有亦无,且非戏论;见说一切诸法非有非无,我亦随顺与之说非有非无,且非相违。《净名》云「外道六师所堕,汝亦随堕」是也。士大夫学道,多不肯虚却心听善知识指示,善知识才开口,渠已在言前一时领会了也。及至教渠吐露尽,一时错会,正好在言前领略底又却滞在言语上。又有一种,一向作聪明说道理,世间种种事艺我无不会者,只有禅一般我未会。在当官处,呼几枚杜撰长老来,与一顿饭吃却了,教渠恣意乱说,便将心意识记取这杜撰说底,却去勘人,一句来一句去,谓之厮禅。末后我多一句,尔无语时,便是我得便宜了也。及至撞著个真实明眼汉,又却不识。纵然识得,又无决定信,不肯四楞塌地放下,就师家理会,依旧要求印可。及至师家于逆顺境中示以本分钳锤,又却怕惧不敢亲近。此等名为可怜悯者。老居士妙年登高第起家,所在之处随时作利益事,文章事业皆过人而未尝自矜,一心一意只要退步著实理会此段大事因缘。见其至诚,不觉忉怛如许。非独要居士识得这般病痛,亦作劝发初心菩萨入道之资粮也。
宣州昭亭山广教寺讷公禅师塔铭 宋 · 李弥逊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七、《竹溪先生文集》卷二四
昭亭山广教寺住持师守讷,寿七十六,僧腊四十五,以宣和四年三月十有八日无疾终。阇维得舍利五色,不可数计。其弟子虚藻等即奉师骨塔于寺之西南隅一分以葬,金峰师之旧隐。踰月,塔成,虚藻持余友人邵搏旸叔状来请铭,状曰:师族郑氏,其先吴人,本衣冠子,业进士,有声场屋间。性刚志洁,不喜接世俗事,视纷华澹如也。闻栖霞山云渺庵主能以出世法导人,因往依焉。后游钱塘净慈寺,得《圆觉》几案间,披卷恍然,若获旧物。诵至「今者妄,身当在何处」,心目开明,踊跃自喜,乃弃儒衣冠,礼圆照本公,为苾刍。师具游方至圆通秀公室,圆通知其法器,一见许之,决剔疑情,卒为印可。在熙宁元丰间,圆照、圆通道行,当世钜公要人咸所严事,而师寔出其门。丛林学者尊之,皆以讷叔称焉。住芜湖吉祥院、江宁能仁寺,继迁华藏,皆当路以师道价敦请之,非师志也。尝曰:「比丘辞亲割爱,出离世网,当以因缘果报为念,讵宜俯仰世权,执事住持,为人役耶」?故所至未几,辄辞去。隐居于宣之泾县,邑人王文谊为筑室金峰以居,凡十有六年。宣和辛丑,龙图阁学士毗陵钱公即来镇是邦,会广教住持虚席,公曰:「此唐相国裴公隐地,断际禅师道场也,宜得道行为众钦信者居之,无如讷者」。辞老且病,公卒以礼致之。师虽久于自晦,一旦复出,四方释子抠衣问道,云集辐辏,方来不已,而师遽逝矣。惜哉!师逝之前二日,尝以顶相封授其徒,既而启封,得偈二十言,有违世之意,其于死生际,了了如此。师为人劲直精敏,勇于践履。禅观之外,博极群书,赋诗属文,自号莫莫翁,有集行于世。作《大藏节要》二十门,为之序。节《宗镜录》十卷,拟寒山诗数百篇。浩博渊奥,事理并举,皆以寓教,观者获益焉。噫!余之愚,且从师未久,固不足知师,而旸叔深于禅者,其言炳炳可考,则师之行信矣。惟浮图氏以真实不二为宗,以谦卑慈忍为行,以戒定寂默为修。至其弊则流而为诡,为戾,为贪。又其弊则诞惑不根,捷给尚口,訾慢自我,好为人师。浸以相承,不知其失,而道日隐矣。如是习者怠,信者疑,使人得以议其教,是岂教之罪也?以状考之,师则无是,殆所谓明于宗,笃于行,而得其所以修者欤?呜呼,亦难矣哉!是宜铭。又师之嗣法兄法藏卓公视余为犹子,故余之诸父从师游者众。师亡之夕,见梦于余,若有所属者,则铭师尚可辞耶?铭曰:
真离诞胜日翳昏,畴始离之秀暨能。沿非传异益放纷,惟师友德合于浑。坚持所修修所闻,尘销觉圆静以醇。死而不亡法中尊。
应诏陈弊事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一七、《梅溪先生奏议》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厥今天下之弊安在哉?在乎中外小大之臣,各居其官而不知其职也。居其官,食其禄,因循苟且,旷职不修,欲望弊事之革、治道之兴,可乎?臣请言其大者。夫进退百官者,大臣之职也;献纳论思者,侍从之职也;为天子之耳目、正朝廷之纪纲者,台谏之职也。内之卿监百执事,外之监司守令,莫不各有其职焉。比年以来,为大臣者果能尽进退百官之职乎?臣见其进百官,不见其退百官也。今日召某人赴行在,明日除某人为某官,是固能进百官矣。其所进者未必皆贤才,率一二岁,或半岁,或踰月,类皆迁之,初不问其职事之修与否也。其或有罪,必待台谏论列,然后从而出之。或人主之意有所不悦,则谕之使去,而大臣未尝自退百官。居进贤退不肖之职,而所进者未必皆贤,其不肖者又不能自退之,臣知其故矣。是己欲收恩而不敢任怨也。先正王曾有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为大臣而不敢退不肖,宁不愧王曾之言乎?此大臣失职也。为侍从者又果能尽献纳论思之职乎?臣见其各司其局,而未闻献纳论思也。熙宁初,司马光以论新法不从,力辞副枢之命,神宗曰:「枢密,兵事也,不当以他事辞」。光曰:「臣未受命,犹侍从也,于事无不可言者」。是则居侍从者事皆可言,是谓献纳。掌内外制者不止于代言,为给事中者不止于封驳,为尚书侍郎者又不止于各董六官之属也。今之居是官,以各司其局为了官事,以献纳论思为越职,宁不愧司马光之言乎?此侍从之失职也。为台谏者又果能尽其所以为耳目、正纪纲之职乎?臣闻欧阳修有言曰:「天子曰是,谏官曰非。立殿陛之前,与天子争是非者,谏官也」。又闻苏轼之言曰:「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今之为台谏者果能争是非于殿陛之前,如修之言否乎?又果能批人主逆鳞而使之改容,如轼之言否乎?臣往岁备员馆职,窃闻台谏有论事不行者,而同列不为之助,乃曰我自有体,又有缄默不言者,闻侍从百官言时事则怒而逐之。台谏之职果如是乎?祖宗时台谏论事,或一章不从,至于十馀章而未尝但已,言苟不行,则继之以去。赵抃为御史,言陈升之不当除枢副,凡十有六章,于是乞郡而得虔。司马光为谏臣,论刺义勇及乞降黜,凡十有三章。今之论事者或一再不从,遂不敢复言,宁不愧光、抃等乎?此台谏之失职也。至若内之卿监百执事、外之监司守令,其失职之弊有不胜言者。臣窃谓欲尽革今日之弊,宜首诏大臣修进贤退不肖之职。内之侍从卿监百执事,孰为贤为才,拔其尤者一二人而进用之;孰为愚为不肖,亦取其尤者一二人而斥退之。外之监司、郡守孰为贤才而称职者,拔其尤者一二人而进之于朝;孰为愚不肖而为民害者,亦取其尤之一二而置之于罪。诏下旬日之间,必责大臣以进贤退不肖,而必欲其当。如是,则进一二人而中外莫不劝,退一二人而中外莫不惧,是则大臣之职举矣。于是又诏侍从,宜修献纳论思之职,凡朝廷阙失,知无不言,而不止于各司其局。又诏为台谏者,宜尽所以为耳目、正纪纲之职,拾遗补过,纠肃官邪,凡有论列不可但已,宜以祖宗台谏为法,而痛革前日缄默不言之弊。虽然,此特人臣之职也,而人主有大职事,陛下不可以不知。一曰任贤,二曰纳谏,三曰赏罚。臣闻诗人美宣王曰:「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任贤乃人主之职,而尤急于兴衰拨乱之时。陛下迩日召元老正人,或寘之政府,或寘之台谏,或寘之侍从,天下翕然称为治表。臣愿陛下既来之则宜力留之,既留之则宜推诚委任之,勿责以繁文,勿待以虚礼,勿贰之以小人,延之岁月,可以责治效矣。又陛下既以疆埸之事委之重臣良将,宜若宪宗之任裴度,断然勿疑,无惑乎纷纷之议而事从中制,以失其机会。臣窃闻张浚欲守淮,而议者欲其守江,吴璘屯兵德顺,而议者欲其退保。夫守淮乃所以守江也,舍淮而守江,则长江之险与虏共之矣,江其可守乎?唐韦陟欲李光弼退保潼关,光弼曰:「两军相攻,尺地必争,今委五百里而守潼关,贼得地,势益张矣」。力破其说,而成战功。三路之地陷没久矣,今幸力战而复之,乃欲无故而弃之,可乎?陛下宜诏之曰:「阃外之事将军制之,可进则进,可退则退」。如是则事不中制,而机会不失矣。臣闻傅说告高宗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高宗命之朝夕纳诲,而中兴有商。听谏乃人主之职,而尤急于兴衰拨乱之时。陛下自即位以来,虽擢用正人以为台谏,然听纳之美犹未彰闻。臣窃闻近有以酤榷之利而持使命于浙东西者,谏官论列不听,陛下又亲批圣语以谕之,有识咸以为疑。《易》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陛下嗣位之始,何急于用言利之臣,又何以知此曹之名,至于咈谏而用之乎?又闻谏官有以尽言而去职,御史有以振职而出台,此必奸臣有以误陛下者,不可不察。陛下比尝下诏求直言矣,未闻赏一敢言之臣以劝言者,乃闻交结左右者得官,迎合时事者免解,赏谏如此,其何以劝?夫听谏之道在乎博询广览,不可昵于偏听,而蔽其四达之聪明。臣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推诚听纳,养成圣德,则纳诲者皆傅说,而高宗不独圣矣。臣尝闻汉史赞宣帝曰:「综核名实,信赏必罚」。明赏罚者乃人主之职,尤急于兴衰拨乱之时。臣窃见迩年以来,有姑息之政,无惩戒之罚。去岁逆亮之死,盖上皇圣德所感,天假手其徒以诛之。诸将非唯无毫发之功,虏未退则逗留观望,已退则乘势虏掠,既不干斧钺之诛,而又受无名之赏。有盗节钺者,有为两府者,有为三公者,传呼道路,取笑闾阎,名器之滥未有甚于今日。又有爵位已崇而迁犹未已,官曹已冗而员又复增,政或出于多门,命或从于中降,是皆为新政之累,不可不革也。至若有罪者不诛而恶无以惩,又今日之大弊。秦桧专权误国二十年,而乃生极宠荣,死封王爵,天下莫不切齿扼腕。纵不剖棺戮尸,其可不行追贬之诛乎?又前日阉寺有弄权纳贿紊乱朝纲者,大将有聚歛交结败坏军政者,大臣有进不由正迷误国家者,台谏有朋奸罔上恶直丑正者,或依城社以自安,或盘根错节以自固,或以去位而幸免,典刑不正,非大舜所以去四凶而服天下者。臣闻太上皇即位之初,任用贤相,追贬元恶,窜殛奸邪,天下称快,所以能中兴我宋,致治三纪者,由其能大明刑赏于体元居正之初也。陛下宜奋乾刚之断,法虞舜之明,继述太上皇故事,先正首恶之罪而追贬之,馀则次第施行。如是,则可以揽威福之权,而陛下之职举矣。夫欲救今日之弊,非至诚任贤纳谏,大明赏罚以劝惩之,虽商高宗、周宣王、汉宣帝复出,不可以致中兴之治。故臣愿陛下先举其职,以率百僚。如是,则中外大小之职罔有不举,而弊宁有不革者耶?弊事既去,内治既修,则夷狄有不足攘,祖宗之境土指日可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