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张厚之忠甫字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七三、《观澜文集》乙集卷八、《记纂渊海》卷五四、《古文集成》卷四三、《古文关键》卷二、《文章轨范》卷三一、《文章类选》卷一一、《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三○、《名世文宗》卷二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张厚之忠甫,乐全先生子也。美才而好学,信道而笃志,先生名之曰恕,而其客苏轼子瞻和仲推先生之意,字之曰厚之,又曰忠甫。且告之曰:事有近而用远,言有约而义博者,渴必饮,饥必食,食必五谷,饮必水。此夫妇之愚所共知,而圣人之智所不能易也。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恕也。仁者得之而后仁,智者得之而后智。施于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间,无所适而不可,是饥渴饮食之道也。故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孔子亦曰:「如有周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夫骄且吝,岂非不恕而已乎。人而能恕也,虽孔子可庶几,人而不能恕,虽周公不足观也。先生之所以遗子者至矣,吾不能加豪末于此矣。然而曾子谓之忠恕,诗人谓之忠厚。以吾观之,忠与恕与厚,是三言者,圣人之所谓一道也。或谓之谷,或谓之米,或谓之饭,此岂二物也哉。然谓谷米谓米饭则不可。故吾愿子贯三言而并佩之。将有为也,将有言也,必反而求之曰:「吾未恕乎?未厚乎?未忠乎」?自反而恕矣,厚矣,忠矣,然后从之。此孔子、曾子、诗人之意也,先生之意也。
记徐仲车语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七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七二 创作地点:江苏省淮安市
东坡将别,乞言于徐仲车。曰:「自古皆有功,独称大禹之功,皆有才,独称周公之才。有德以将之故耳」。
答周之才书 北宋 · 陆佃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〇六、《陶山集》卷一二
某顿首:近辱手笔,问我以疑。区区多故,不即为报,实用愧惕。盖天子之巡守,大礼也,故凡大山川,于其所过则祀之。于是时,则歌《般》之颂以祭焉,故其序曰「巡守而祀四岳河海也」。于其所至则望之,于是时,则歌《时迈》之颂以祭焉,故其序曰「巡守告祭柴望也」。盖过而祭之,则非至也;临而祭之,则非望也。故《般》之序言「祀四岳河海」而已,不言告、至,又不言望,与《时迈》之诗异焉。非柴止于一诗,而望有二诗也。若夫《柏舟》曰:「言仁而不遇」,独称「言」者,疑若有意。《樛木》之序曰「言能逮下」,《酌》之序曰「言能酌先祖之道」,而《北门》又曰「言卫之忠臣不得其志尔」。如此者众矣。不皆有意,似无说也。古之言九州,《禹贡》始于冀,终于雍者,此禹之治洚水先后之序也。《周官》始于扬、终于并者,此周之列率土大小之序也。盖以古考之,言海岱及淮惟徐州,而后言淮海惟扬州,言荆及衡阳惟荆州,而后言荆河惟豫州。则所谓始于冀,终于雍者,禹之治洚水先后之序决矣。以今推之,扬之地在青之下,徐之地在并之下,则所谓始于扬,终于并者,周之列率土大小之序似矣。《尔雅》九州之序,则以夏周考之皆不合,郭璞以为盖殷制也。言「盖」者,璞亦疑之,则其真不可得而考矣,阙之可也。盖君子于其所不知,虽不敢忘,阙亦不可强通也。《书》曰:「佑贤辅德」。《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贤、德孰为而分者?盖德者,德而已矣,贤则又兼其行也。《记》曰:「君子耻有其德而无其行」。盖有德而无其行者有矣,未有有行而无其德者也。《诗》曰:「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而序《诗》者以为莫不好德。「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而序《诗》者以为贤人众多。此一證也。又《书》曰:「佑贤辅德,显忠遂良」。「遂」不如「显」之重,而言「忠」在「良」之上;「转」不如「佑」之重,而言「贤」在「德」之上。此又一證也。贤、德之所以有辨者如此也。《易》曰「正言断辞」,又曰「其辞文,其言曲而中」。「言」「辞」孰为而辨者?盖成句谓之言,成章谓之辞。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则成句谓之言明矣。《乾》之《彖》曰「大哉乾元」云云,《坤》之《彖》曰「至哉坤元」云云,而孔子谓之「彖辞」。《屯》之六二曰「屯如邅如」云云,《晋》之初六曰「晋如摧如」云云,而孔子谓之「系辞」。则成章谓之辞,又明矣。言、辞之所以有辨者如此也。孔子之论颜子曰「其殆庶几乎」者,此如先生之志深甫曰「其于为雄,几可以无悔」也。言「殆」,而又言「庶几」,则颜子之于「庶几」才近也;言「几」,而又言「可以」,则深甫之于「可以」才近也。君子之所以品藻,无者不敢诬,有者不敢略,盖如此。《夏官》之《职方》言贡而无远近之限者,此先王之为政,因赋而贡者也,故以法取之,不责于所无,不恕于所有,所谓「制其贡,各以其所有」者是也。《秋官》之《大行人》言贡而有远近之限者,此先王之为教,因朝而贡者也。故以教取之,而使近者贡以尊,远者贡以卑,所谓「侯服贡祀物,要服贡货物」者是也。《庄子》曰「德兼于道」,即《老子》所谓「天法道」也。《庄子》曰「道兼于天」,即《老子》所谓「道法自然」也。盖自然者,天中之天也。郭象曰:「天者,自然之谓」。而河上公曰:「天中复有天」。某取之希圣,以为聃、周之此言,宜若不同;乃如某所学则惟聃、周之此言,宜若不异也。又蒙谓某在越为学者说《诗》,而以不及听见慕。此似希圣惑于妄者之传,而殆非相悉之辞也。孔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古之教者如此。孔子之弟子又记子路「未之能行」,不欲有闻;漆雕开「未之能信」,不愿有仕。古之学者如此。而今之不善教学者,多反此。好名者以说《书》为德,好利者以说《书》为功。而随之学者,闻之于不问,听之于不思,适如风之过耳,常自皮外而去,岂足以美七尺之躯哉!此正《荀子》所谓口耳之学者也。教者道之所以不尊,学者功之所以不倍,由此之故耳。故某在此,未尝为人说《书》,而亦欲希圣慎之也。然不与希圣相见既久矣,恐所论尚不中,有所见焉,幸教我。蒙许见临,愿如前约,予日望之也。未间保重。
论增戒书 北宋 · 释元照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三二
某月日,释元照谨熏涤裁书,献于权府运使门下。贫道自龆龀出家,冠年比试获中,洎落发禀戒,潜心于佛乘,十有六载。自度庸昧,区区于卷策间,虽不能深造圣人之渊蕴,然亦粗领万分之一二。今不避狂斐,辄敢言于左右。夫佛之教,大率指万化而归一心,即一心而见自性。且性之为体,湛寂虚旷,朗彻无碍,其高不可踰,其广不可际。无生佛焉,无依正焉,无死生焉,无去来焉,无愚智焉,无物我焉,平等一相,一相无相。是谓法界焉、常住焉、真如焉、实相焉、如来藏焉、首楞严焉、般若焉、涅槃焉,种种异号,其实一也。圣人觉之谓之菩提,众生昧之谓之烦恼。圣人将以其所觉而觉其所昧,于是无像而像,现百亿之容仪;无说而说,出大千之经卷。机分异类,说有殊途,要其所归,无越三藏,所谓经、律、论也;示其所修,则有三学,所谓戒、定、慧也。戒也者,所以轨范于身口也;定、慧也者,所以融冶于性情也。然陟远者未始不自于迩,入室者未始不由于户,是故三藏、三学必推戒律为首焉。伊昔南山律师专以此学为己任,操觚著撰,大倡其要,一家部帙计三百馀轴。贫道虽不敏,尝从事于此宗矣。且知夫戒者,截苦海之舟航,发万善之端绪,三乘圣贤之所尊敬,历代祖师之所传通。但受之者心有明昧,学有精粗,而不能一揆,故有初受者焉、重增者焉。故律明发心,则有三品:一者唯期脱苦,专求自利,名为下品,此二乘心也。二者为物解疑,自他兼济,名为中品,此小菩萨心也。三者忘己利生,福智双运,了达本性,求佛菩提,名为上品,此大菩萨心也。审知初受,但发中下,佛开重增,转为上品,此所谓增戒也。按梁《高僧传》,宋元嘉十一年,有梵僧名僧伽跋摩,为祗桓寺慧义等五十许人度蔡州岸,驾船江中,重增戒法。又准《戒坛图经》,唐乾封二年,南山律师于京兆府为诸岳渎沙门,春夏二时,再行重受,以至《四分律》、《成实论》、《师资传》等,并明重增之法,实佛教之常仪,僧徒之本事耳。然彼诸师不知所以,相与鼓惑斗搆纷纭者,盖亦有说焉。贫道熙宁间自温、台游方,还本受业,院在祥符寺之东南隅,闭户专业,谢去人事,乘闲挥麈,赞述戒律。无何,谬为人所知,遂有远方之朋,负笈日至而就学焉。每患正法下衰,人情鄙薄,僧纲解纽,非一日矣,辄不自料,颇有意于扶持。故夫来者必博之以禅智,约之以法律。持盂丐食,以充其口腹;疏布裁衣,以蔽其形苦。日加朔引,夕增励修,出处语默,率遵于佛制。如是数年间,罔敢自怠,然将行古道,必反常情,往往同俦辈以为矫异骇众,而窥伺短失者有矣。窃自解曰:孔子云「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予事佛尽诚,人以为诈,不亦宜乎?且孔子圣人也,言无口过,行无怨恶,然犹不免世俗之憎嫉,故尝疑于桓魋、辱于阳虎、畏于匡人、困于陈蔡,况一末下庸僧,学古背俗,而不为人之所恶者,其可得乎?以致彼徒率因行事,有所不同,夙怀忿愠,乃乘是增戒之势,以致斗讼。其意无他,直欲以无辜之人陷于缧绁之中耳。自念与时寡合,一无势援,独力不能加众,厥或枉遭刑戮,固无惜于一身,但恐遏绝律风,使无闻于后世耳。恭惟权府运使负伊周之才,佐唐虞之主。文声治术卓出于群英,仁政德风下临于庶物,愿垂明鉴,少赐哀矜。苟得戒法流通,三宝住世,则《涅槃》所谓「我灭度后,以正法付嘱国王大臣」,斯言殆有所寄也。荷法事重,繄叩情深,冒渎尊严,岂胜战汗!不宣。
按:《芝园集》卷下,续藏经第二编第一○套第四册。
请黄提刑致语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二
西台报政,初闻五月之成;东部向风,遽失二天之庇。是陈七献之礼,以为一日之欢。恭惟提刑大夫伟节照邻,清风肃物。有周公之才美,谦以自居;如颜氏之孤高,敏而好学。用经明而治水,以德盛而祥刑。果自东藩,就更北道。知府大夫敦平生之好,尽宾主之情,愿陈众志之词,以纪一时之盛。
策问 其二 宋 · 刘安上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六七、《刘给谏集》卷四
圣贤难知久矣,自非圣人不能深考而详辨之。子贡方人,子曰:「夫我则不暇」。孔子非不能也,盖难之也。昔孔子称尧、舜之文章,舜之无为,禹之无閒然,皆不言其圣。太伯之德,文王之文,周公之才,伯夷、叔齐、柳下惠之贤,咸有称述,而各不同。孟子称伯夷、叔齐、柳下惠,皆古圣人也。称孔子,则信宰予之言,以为贤于尧、舜。称禹、稷、颜回,则曰同道。孔、孟所称,其有异同否?西汉扬雄,议论不诡于圣人,于汉之将相,咸述品藻。东汉班固,博极群书,至论古今人,则别为九等。二子去取,与孔、孟异乎否也?诸君学古久矣,试考圣人之所以推称,二子之所以优劣者何如?
上祭酒书 宋 · 周行己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五一、《浮沚集》卷五、《宋元学案补遗》卷三二
行己敢言之:行己七岁就傅,授句读,诵五经书。十五岁学属文,十七岁补太学诸生。是时一心学科举文,编缀事类,剽窃语言,凡所见则问而学焉,趋而从之,十八九相与也。又二年读书,盖见古人文章浩浩如波涛,纚纚如春华,于是乐而慕之,又学为古文。上希屈宋,下法韩柳,见自古文人多不拘尔,谓诚若是也。恃文为非诮,凭文以戏谑,自谓吾徒为神仙中人,而鄙昔之相从者,谓跼促若辕下驹。然求其问而学焉者,十或得二三尔。又二年读书,益见道理。于是始知圣人作书遗后世,在学而行之,非以为文也,乃知文人才士不足尚。昔吾先圣言,虽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又况中人以下,以片言只句之小才,以自咤于敦实之士乎!意谓学期至于孔子而已。且言曰:「士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所以教学也」。于是早晚思古人之修德立行,诵其诗,读其书,日与古人居。读其书,诵其诗,日与古人谋。言亦思古人也,行亦思古人也,于是求问而学焉者益罕矣。凡昔之交游者,今则皆谢之而不敢学焉;凡昔之所鄙者,今则皆敬之而不敢慢焉。兢兢众人之中,惟恐一叛乎道,而入于流俗之习。日学之,夜思之,未始敢舍也。有人诱之曰:「子迂也,何不为时之趋」?行己则不敢从也。有人鄙之曰:「子矫也,何不任真之乐」?行己则不敢已也。尝以是二者,校己之所祈向者而思之,则亦尝语之曰:「中人之性,就下则易,趋上则难,未有不以修为而能为君子善人者也。若纵性之所欲,而合之以众人之所为,则必愈下尔」。不学则已,学焉而不知道,君子不为也。昔韩文公之言曰:「行成于思,毁于随」。有旨哉!又曰:「善虽不吾与,吾将强而附。不善虽不吾拒,吾将强而去」。皆父兄之所教于行己,而某之所愿学者也,故得以是说拒之。又行之今,才期月尔,非而毁之日益甚,行己亦弗之易也,更求己之所未至者而为之。凡所近于厚者,无所不为也;凡所近于薄者,无所不去也。去年且思阳城之训,念何蕃之行,遂以觐亲告归于泾。今也且以是来学,不识所从者果正矣,其犹有说乎?孔子曰:「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某虽不敏,窃愿学焉。伏惟先生诲人不倦,愿赐一言以正之。幸甚幸甚!
古灵陈述古文集序(绍兴五年闰月)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唐史》论文章,谓天之付与于君子小人无常分,惟能者得之。信哉斯言也。虽然,天之付与固无常分,而君子小人之文则有辨矣。君子之文务本渊源,根柢于道德仁义,粹然一出于正。其高者裨补造化,黼黻大猷,如星辰丽天而光彩下烛,山川出云而风雨时至,英茎韶濩之谐神人,菽粟布帛之能济人之饥寒,此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小人之文务末,雕虫篆刻、絺章绘句以祈悦人之耳目,其甚者朋奸饰伪,中害善良,如以丹青而被粪土,以锦绣而覆陷阱,羊质而虎皮,凤鸣而鸷翰,此所谓有言者不必有德也。君子既自以功业行实光明于时,而其馀事发为文章,后世读书想望而不可及,此岂特其文之高哉?人足仰也。小人乃专以利口巧言鼓簧当世,既不足以取信于人,而恃才傲物,以致祸败者多矣。由是言之,文以德为主,德以文为辅,德文兼备,与夫无德而有文者,此君子小人之辨也。窃观古灵陈公所著文章,殆所谓有德之言,而君子之文欤。初,公未仕,刻意于学,得乡士陈烈、周希孟、郑穆相与为友,以古道鸣于海隅,人初惊笑,其后相率信而从之,四先生名动天下。既登第,累官剧邑,推其所学以治民,利必兴,害必除,听讼决狱,庭无留事。所至修学校,率邑之子弟,身为横经讲说,士风翕然,民俗丕变。已而守列郡,典大藩,益推此而广之,治绩尤著,虽古循吏不能过也。嘉祐中,富郑公入相,首以文学政事荐公,寖被知遇,历事三朝,郁为名臣。判郎曹则执法而不挠,使北庭则守节而不屈,仕谏省则以忠谠补主阙,处台端则以公正纠官邪,位侍从则竭论思之忠,侍经筵则尽劝讲之益。上为人主之所钦向,下为士大夫之所宗师,其功业行实,光明如此。而所为文章温厚深纯,根于义理。精金美玉,不假雕琢,自可贵重;太羹玄酒,不假滋味,自有典则。质干立而枝叶不繁,音韵古而节奏必简,非有德君子,孰能与此?故尝评之:其诗篇平淡如韦应物,其文辞高古如韩退之,其论事明白激切如陆贽,其性理之学庶几子思、孟轲,非近世区区缀缉章句、务为应用之文者所能彷佛也。嗣子绍夫裒集公文章,得古律诗赋、杂文凡若干篇,冠以绍兴手诏,经筵荐士章疏,而行状、志铭附于其后,合为二十有六卷。集成来谒,求为之序。某告之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如古灵先生,三者兼备,又得诏书褒称,推贤扬善之美如此,可谓盛矣。若其平生行事,则有行状、志铭可考,诵其诗、读其书者,可以想见其人,又何以序为」?绍夫曰:「先公虽进不极任,而蒙累朝之眷特深,谏行言听,不为无补于时。今即世踰五十年,遭遇圣主,因览荐士疏藁,所以旌宠之者甚厚。辄敢刊行遗文,用图不朽,愿丐一言以发明之」。某义不得辞,勉副其意,因论君子小人之文所以不同者。昔孔子告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毋为小人儒」。夫儒之道通天地人,使小人为之则将有讦儒以为奸者,而况于文乎?经纬天地曰文,虽周公之才之美,谥不过文。而小人假文以为利,则与夫儒以诗礼发冢者同科。自古文士多陷浮薄,而为弄笔生无足怪也。如公功业行实,推贤扬善之美如此,而其文章浑全博雅又如此,宜乎被累朝之眷遇,膺圣主之褒崇,士林尊仰,推为天下君子长者,而不敢有异议也。然则有馀力以学文者,可不景慕而知所趋向哉!公讳襄,字述古,官至左司郎中、枢密直学士,赠给事中,国史有传云。绍兴五年闰月朔谨序。观文殿大学士、左银青光禄大夫、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陇西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九百户、实封一千四百户李纲撰(《梁溪集》卷一三八。又见《古灵先生文集》附,《永乐大典》卷二二五三六。)。
二十有六卷:右引作「二十有五卷」。
除郎中谢执政启 宋 · 唐重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七一、《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二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三五
枫宸赐对,仰瞻北极之庭;兰省联曹,滥应南宫之宿。宠踰意表,愧溢颜间。窃以贾谊膺前席之求,具道鬼神之事;相如蒙给札之召,谩誇游猎之词。曾无补于苍生,多有疵于滥说。观其所主,辄了为人。初受知于吴河南,岂名世者;既见荐于杨得意,彼何人哉!每观班史之文,窃笑汉儒之陋。曷若盛世,诞敷远猷?圣主为文王之德之纯,烝髦士而并用;真相以周公之才之美,延白屋以同升。拔茅有取于汇征,采菲不遗于下体。致令凡品,获对清光。久驰魏阙之心,适应钧天有梦。履玉阶方寸之地,奉天威咫尺之颜。敷陈继述之谋,推明宽大之诏,备论本朝致治之美,比隆三代享国之长。仰契渊衷,钦承圣训。一见决矣,幸逢大有为之君;四方训之,当行不忍人之政。允为太平之治,远追上古之风。岂意刍荛之言,有合冕旒之听,特颁宸札,陛擢郎曹。顾无起草之姿,滥与怀香之选。谁为道地,有此遭逢。兹盖伏遇少傅太宰相公以王佐之才,膺千载一时之嘉会;以公辅之量,斡九州四海于洪钧。每嘉善而矜不能,必举直而错诸枉。旁招俊乂,过开阁之公孙;奖鉴人伦,始筑台于郭隗。取人不求其备,相士岂失之贫。遂令陋巷之书生,获睹清朝之公议。念上臣事君之意,本自无私;契古人知己之心,于兹无愧。某敢不激昂晚节,砥砺愚衷?顾来事之可为,虽殁身而不殆。拔犀角而擢象齿,自视何堪;附凤翼而攀龙鳞,庶几有待。
跋苏庭藻隶书后(一 绍兴二十七年) 宋 · 张元干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芦川归来集》卷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嘉兴市
士抱美质,必加砥砺,以立廉隅,始克有成。若挟所长,傲形于色,掩其美矣。《传》不云乎:「虽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庭藻,润公五世孙,种种落笔,便有见处。要是兰方茁,知其为国香。但年少气豪,高视万物之表,太露圭角,伤锋犯手,未免遭人诋訾。能痛锄傲慢,善择交友,涵养器业,且饱读古人书,自然左右逢原,岂易量耶?予及从景谟宗丞公游,景谟宗丞公常呼予在辈行,此言未为过。一日,故人凌世高出示庭藻隶字甚古,把玩久之,可喜亦可念,因书于卷末。廷藻其志之。丁丑结制前九日,老隐跋。
答曾充秀才书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五、《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九
某白曾生秀才足下:某少也贱,于他艺能,自料不可勉强。长大以来,又不晓世务,动与时左,岂特如伏虎背,有二十四龃龉而已!念终无以奋发,始悱愤刻意于经术。不得其门而入,徒味蠹简,矻矻穷年,而弗济时用,故学苦而身益困。瘴疠馀生,假息朝夕,宁敢有他觊?足下后生可畏,文雅而才逸,当誉髦如林之时,博洽方闻之士并肩而立,不往从之游,乃恳恳于罪垢无似之人,宠以长笺,商确古今,称道不容口,如见所畏者,何哉!至如论才、学、识,则又谓仆兼之,尤非仆所敢当也。虽然,此三者刘知几评之当矣。足下又援以为说,亦云是矣。虽仆窃有疑焉,不敢不为足下尽言之也。《论语》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又曰:「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又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然则才云才云,多才云乎哉,必如鲁论之所谓学可也。识云识云,浅识云乎哉,必如鲁论之所谓识可也。夫周公制礼作乐以致太平,礼仪三百见于《周官》,威仪三千著于《仪礼》,是不曰才之美乎?扬子曰:「学者所以学为忠与孝也」。夫竭力孝也,致身忠也,忠孝以信,学之本也。坐如尸,坐时学也;立如斋,立时学也;造次必于是,造次时学也;颠沛必于是,颠沛时学也;藏焉修焉,藏修时学也;息焉游焉,息游时学也。是不曰学之本乎?夫文武之道何道也?见于《诗》之《雅》《颂》,见于《书》之诰命,见于《礼》之《中庸》,见于《易》之爻彖,见于《春秋》之王正。苟识其大者,是不曰识之正乎?夫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则足以杀其身而已,才不可不慎也。学者审其是,则学不可不慎也。观于《易》则由多识以畜其德,观于《礼》则由强识以敦其行,观于《语》则由默识以进于道,则识不可不慎也。足下于兹三者,似有志矣。一不慎焉,吾恐于道未云有得,故为索言之,不识能恕之否乎?
上李光书(绍兴九年正月十四日) 南宋 · 杨炜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九三、《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九一、《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五、《宋史翼》卷一一
绍兴九年正月十四日,具位某谨再拜,献书参政丈阁下:某自束发成人接士大夫,已知称阁下为令于平江,能抗朱勔而去官;继登御史,则又触权臣而得罪。某虽碌碌庸众,浮沉里巷,然而亦已钦慕。阁下信刚决君子人也。晚得与诸郎游,卒又登门获侍巾履,误辱存瞩甚厚。退虽感激,及进观阁下之所履,不无稍异于昔时,某前日钦慕之诚亦稍解体,而不能无疑也。非诬阁下也,盖阁下自起废进用,再登八座,七为郡守,仕宦至此,亦非不可有为之地。及按其实迹,以较阁下之晚节,似觉从前挺特不群之风少衰,徒有傲岸虚骄之气雄压聋俗而已。非独某不能不疑,举天下有识者莫不皆疑之。然尚以谓阁下为侍从不得专造,居朝廷不甚久,上下方安于积薪未燃,虽阁下独欲有所建明,世必以为不祥,天子亦未必见信,当且泯默尸位,必将有待而发尔。属者黠虏遽求讲和,遣诏谕使,至以甘言诱我,以无礼臣我,以盟誓制我,以重币穷我,举国諠哗,议论不一,上贻当宁之忧,下疑四海之听,人情汹汹,弥时不定。遽闻阁下奉召造朝,天下之人与夫贤士大夫欣欣然,皆颂阁下曰:「泰发至,则事当有所折衷矣」。尚妄意阁下靖康之朝挺挺之节固在,履此危机,正昔所谓有待而发者,庶几能为圣主开陈存亡利害之势,维持善后之策,尽识虏诈,洞悟天听,断此国论。不数日阁下既至,遽复合为一党,寂然无声。有识者谓阁下非不知利害之晓然,所以然者,卖谄取执政尔。已而果然。呜呼,利禄之移人一至是耶!管子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盖礼义立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匹夫若是,犹不足以成人,为国家大臣而无所不为,无所不取,则朝廷安危之计从可知矣。阁下平昔自谓高明卓立,何为至此遂不知人间有廉耻事乎?某窃意阁下殆将文其过也:「柰何圣主重以怀念母兄之切至,亟于梓宫之速还,帝意坚决,不容有阙字」。以此欺天下尔,斯民未可欺也。今朝廷岂少阁下哉!阁下若以死争之,不得其职而去,是亦以道事君之大效也。某闻忠孝从义,而不从君父,阁下岂不知帝王之孝与臣民不同?匹夫立于乡党,士大夫立于缙绅,则固当谨信行,修末节,饰礼文,以求区区之誉,为扬名立身之基。帝王之孝唯安宗庙,固社稷,使祖宗之业万世不坠,其为孝固甚大而不可企及。其或不然,乃下同于匹夫,拘拘于礼之末节,事几一去,九庙四海且不可保,况其他乎?不尔,汉高祖终不屈楚,忍发分羹之语,乃遂当为万世大不孝之罪人。又况黠虏之诈,屡讲无信之和,效验明著,如日月经天,河海带地,不可掩也。覆车不远,参政丈岂不洞知之?且自宣和以来,先帝始与此虏为海上之盟,彼固首倡夹攻之约;辽虏既灭,固尝割燕、蓟九州以啖我矣。沙塞万里,空空数十城,曾不得一缕之赋,卒竭中原膏血以安之。曾未三载,中国之储尽在九州(燕、涿、易、檀、顺、景、蓟,又山后武、宿二州。),黠虏知我之敝于燕、蓟有积年矣,卒假虎翼一奋,并京国而取之。阁下岂不见前日之割我燕、蓟,初不得阙而托迹耶?今夫钓者必以饵,钓不以饵,不得鱼也。始虏欲钓中原,前以燕、蓟为大饵。我既不悟其机,而贪其饵,既一钓而举之矣。自靖康国破,主上南狩,无厌之虏既袭广陵,又侵吴越,其意固宜重有所在也。虽蹂践残戮,血流川野,其酷莫此甚。所幸神灵庇护,社稷有主,其利害固万万于靖康之后。不然,虏之欲和也已讲于前日,我必推诚待之,不复退避,尚何约至今日哉!自是虽岁岁连兵淮甸,而天其或者将俾我以中兴,诸将激扬,无曩日奔溃之风,而胡马屡北,国势亦似稍张,自此固当尝胆思耻,且示以大帛之冠,何事不可为哉!比年已来,黠虏知我不可以兵取也,又恐我国势或至于遂强也,及发于数岁阙汲汲然万里遣使见招于太上之丧,以探朝廷意,谓我若遣使而有请,则倡为之和,空我国家,困我之师,欲异日一举以取之尔。今来果入其计,安得此虏不欣欣然?一岁再使,许还地而来和也,阁下岂不悟此贼计耶?今将举前策,复割中原,为一大饵以钓江南。且向欲竭中原,举天下实一燕、蓟,犹不三年而遂敝;况今欲竭江南偏僻一方,求实中原,其敝将立见,不数月,彼遂安坐受吾烬矣。阁下亦又不悟此贼自长驱中国,所过诛掠劫虏,无不空之郡邑也。况今以久陷中原,一旦弃之而去,固当埽地尽矣。不过留数空城,老弱病疾沟壑之馀,贻我以大累。想见系虏之后,父哭其子,妻哭其夫,冤号之声痛彻天地,岂易举目属耳也哉!今诸公乃佥谓不求而自得,欲欺主上以太平者,尽谓天下无人乎?唯其不求而自得,此所以为虏之计也。伏读赦文,所复州县减免租赋三年,蠲放差徭五年,兵官各令按月支给衣粮请给,或加犒设,或令存恤。不知空空之地,孱老孤寡,既不可赋税,按月所支,一切调度何从出乎?诸公殆将举所谓燕山免夫钱复行之乎?不特此尔,将见数月之后,众使还来,纷纷归报,且曰虏使当供,陵寝当修,宗庙当葺,官府当治,城郭当筑,库藏当实,老幼当赈。百役纷然,将猬毛而起,不知东南数十州所有几何?频年以来,换度牒,鬻官爵,出卖户帖,预借和买,头会箕敛,衰世掊尅之法略已尽行,剥肤椎髓,无所不至,膏血无馀,不知何从出乎?加之虏使自此势须结辙而来,数以重币困我,供奉礼物动计百万,再三往复,倾国谒囊不能支矣。阁下曷不令板曹司询帑藏之有无,可指掌见矣。今日已有三空之讥,异时那能以有限之财,充无厌之虏?是以江海实漏卮尔。日者乃始揭榜都城,有曰「虏人并无需求」,某所不识也。诸公蒙蔽天听,是何异掩耳窃钟也哉!傥或梓宫可还,真伪未辨,如为所欺,彼且恃为大恩,百索累至,决不可继,又且数至,四方之费,恐未能给。阁下若不早悟,断以独见,开悟圣听,旬岁之閒,拱手无策,行见江南无宁宇矣,尚何有于中原哉!参政又岂不知中原乃吾之版图,我之国威稍振,自可一举而复,又何不少有忍于须臾,徒托重币急求市之,以取后祸?彼或稍拂虏意,转足而复至,则其失犹前日也。国力屈矣,阁下不可以不早虑之也。不然,或使渊圣銮辂而果遂南归,由辱留之久,险阻备尝,尽识虏诈,力发奸谋,洞然观火,晓示主上,则阁下诸公误国之罪将无所逃。一旦败露,头颈堕地,愿为豚豕,岂可得矣?为阁下计,宜略明此,翻然改悟,早建善后之策,历告吾君,尚可及也。又况自古连和结好,讲邻国之欢,以求偃兵息民者固多有之,试数其一二。论敌国之势,惟我大而彼小则可和,我强而彼弱则可和,我盛而彼衰则可和。不然,我大而彼亦大,我强而彼亦强,我盛而彼亦盛,皆可和也。何则?盖我大我强我盛,而彼以小以衰以弱请和于我,则权在我,我安得而不受?既受之矣,彼或败盟,或有可取之形,或有可乘之机,顾不妨我徐举而覆灭之。盖我全制其权,擒纵在我也,如此岂不悦其和哉!设或不请和于我,尚当求之,何敢拒也?至于大小强弱皆如是而和,则其势各不相吞噬也。故一讲和,则可以彼此皆奠枕而长存。如不得已,交隙而用兵,又胜负未可知也。如此而和,则和在彼,此皆可和之势也。若乃我小而彼大,我弱而彼强,我衰而彼盛,乃欲请和,以幸旦暮之存,彼固不可知也。盖和全在彼,擒纵在彼,彼何惮而拒我哉!如是则利害晓然,尚或讲和于彼,则是速灭而已矣。西汉之与匈奴,本朝之与辽虏,和也皆以安强盛大相若也,相与之和,盖和在彼此。然匈奴犹为汉患,辽虏数惊边鄙,正犹禽兽豺狼不可以信义结也。虽然,曾不至以为大患者,以其皆可以相制服也。及观六国之与秦和也,秦未尝不欲和也,秦欲用兵而自若也,卒之一朝乘机,遂一举而灭六国,此以小和大之明验也。石晋之与契丹和也,契丹未尝不与之和,既和矣,契丹倨嫚自若也,终之一旦豺狼易心,耶律德光一举而灭晋,此亦弱和强之明验也。不必更求远證,我太祖、太宗之肇造也,其割据诸国,亦尝告和于本朝矣,未尝不纳之和也。及其机可乘,则命将出师,破而灭之,如取诸掌耳,曾何害于和哉!此亦衰世之明验也,可不鉴哉!可不戒哉!则今日之和,诸公不过谓梓宫可还,中原可复,不暇他虑耳。曾不思不测之虏,今甚大矣,甚强矣,甚盛矣,积岁累时,方以有心于此哉?我鄙我图,必万计以规万全。一旦当连兵未解,忽若风雨退散,鬼神潜藏,欲还地而修和于吾,我固当思曰:「彼何为而畏我怜我爱我,而遽和我哉」?顾此贼计之见啖,亦晓然矣。不知阁下明智独步当世,何为独不悟此?柰何今之市井愚夫愚妇皆能知此虏之计,若阁下果独不知之,是不智也;傥阁下知其不可和,徒媚宰相取尊官,遂噤默而不以告吾君,是不忠也。为大臣而不智不忠,果可以安国家、利社稷乎?况今圣主以孤孑之身,独立于上,基本单寡,隤废而易拔,其危又万万于靖康,又岂堪复当此不测之虏乎?何阁下为御史则能言人之是非,今为执政遂不知其非耶?安有身为大臣,坐视君上贬屈尊称,臣于丑虏,恬不为恤?诸公世事儒业,号为知书,此岂平昔所学于圣贤致君之事业哉!今天子以祖宗之天下,承祖宗之大统,因臣民之爱戴,建大号,即帝位,于今十有三年矣,天地社稷宗庙神灵实式临之,今无故遽为番犬傲弄,而一旦贬屈于是耶?阁下勿谓目前灭裂支梧,可以欺天下,数月虏使复至,前事固在,今不改为,自兹将见朝廷戎诏不暇矣。此事于古无有,唯唐高祖之初未得天下,始尝臣事丑虏,以图大事。及石晋假契丹以建国,遂有此厚礼,然其终亦遂为所灭。其后则国家肇造之初,南唐李煜尝规模自贬尊称,降损省府,取媚本朝,以乞须臾之命,然卒亦无效。此盖强弱盛衰之理使然,固不可以取媚存也。今国家兵籍非不甚众,诸将非不有人,但当谨谋谟于帷幄,收虏币以赏战士,期之岁月,何患中原之不复,梓宫之不还,太后、渊圣之不归?诸公能早暮以思致君尧舜,乃不念之,而日求臣事于丑虏,欲诛民之膏血以充虏币,而不知愧,岂不哀哉!若此数事,以平日观之,宜非望于阁下所肯为也。设若主上睿谋独断,未悟虏机,阁下宜思天下所以责望于己,固当身先百辟,抗议廷诤,虽鼎镬在前,当无顾避。此诚越国之男子也,扬名夷狄,功显圣朝,非阁下而谁?况天子仁圣,容受直谏,礼貌大臣,阁下虽犯颜撄鳞,甚不过夺职宫祠而已。此而不为,是阁下惜濡足之故,而不救天下之溺。不止姑谩一言而已,又扬誉欺天下曰:「前日非我力争,安得杀礼遽至于是」?某虽至愚,犹不之信,况有识之士哉!若褚遂良谏高宗立武昭仪,卒至还笏殿陛,乞骸骨归田里,将甘心贬死,若此斯可谓大臣矣。又赵中令相太祖皇帝,尝为一事择官,中令列二臣姓名进,太祖不肯用;他日又问,复进而不用;如是三,复问,而中令卒不易前人。太祖怒甚,裂其奏掷置殿陛下。中令不动,搢笏带间,徐拾碎纸,袖归中书。他日又问,复以碎纸补缀以进。太祖大悟,终用二臣。某窃谓官二臣,此朝廷至细事也,而赵中令犹确然,终不夺于太祖之盛怒而卒用之。大臣事君,不当如是耶?况今日事实系宗社存亡,阁下忍轻于诡随乎?事已急矣,今诸公偃蹇自为得计,昂然百僚之表,施面目于通衢,出入称参政以耀聋俗,此何为耶?向使他人居阁下之位,为阁下之为,阁下适在远外,五松闲澹而视之,岂不笑绝冠缨也哉!阁下平日之志自许如何?今一旦昏于利禄,门生故吏往往又从而谄谀阁下为伊尹、周公之才,某窃恐阁下必不自知其非,犹以谓目前之虚誉可以袭而取也,不知今天下之人已极日讪笑阁下平生之伪矣。某独不忍退而非诋阁下,辄以所闻告之左右。傥阁下不此之恤,将使后世书之史册曰「此卖谄宰相以取执政者」,阁下能堪之乎?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阁下自为谋可也。《春秋》之法责备贤者,某区区之心,犹冀阁下尚能改悟,力解社稷之祸,挈而置之安存。不然,不得其职,自可引身而去矣,岂可与卖国之奸谀甘心低头,共槽枥而食耶?以阁下曩时挺挺之节,必非护前而不悟者,某所以未敢遽绳阁下以贤者之责也。丞相秦公方且含垢忍耻,不避天下之讥骂,力专误国之谋,倾心黠虏,犹卢杞以百口保朱泚,李林甫以忠诚称禄山,非某疏逖之言能入也。参政孙公,某之舅子,平生龌龊谨畏,天下初不以此责之。今日可任《春秋》之责,唯阁下耳。今公论藉藉,又谓阁下乃丞相之门生,顾以私恩不敢违,其果然乎?某闻大臣事君,当知有社稷,而不知有其身;知有君上,而不知有私门可也。参政如不为私恩,请亟破误国之谋,尽发黠虏之诈,历告吾君,罢绝使命,收还金币,正天子之尊号,薄黠虏之聘礼,饬诸将之兵备,扬问罪之先声,传檄中原,各保境土,人自为战,以待王师,一切改辙而图之。然阁下姑欲爱惜名位,随群而入,逐队而趋,亦以谓虏必可信,和必可讲,礼币可供,百索可从,自今以往,不加赋而用度自足,皆有以为善后之计,而某乃州县细吏,敢将狂瞽之说,荧惑视听,则请直以此书上之天子,置于典宪,某所不辞。愤激之次,方寸乱矣,引笔行墨,不觉言多,惟阁下察之。
论楚悼王相吴起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七、《拙斋文集》卷一二
甚哉,楚悼王之不如魏武侯也!武侯相田文而不用起,知其才可为将,而不可以为相也。至于悼王,则举而相之,以其才之长于为将,遂谓其可以为相也。古之圣贤,才术无所不长,文经武纬无所不施。如商之伊尹,周之周公,曰将曰相,惟所用之。自非圣贤,才必有偏。是故高祖之世,征伐则有樊哙、黥布、韩信,至于定诸吕以安刘氏,则委之周勃、陈平。武帝之世,征匈奴则有卫青、霍去病,至于拥昭立宣,则委之霍光、金日磾。将者为将,相者为相,因其才而任之,不复如古之世矣。故非有伊、周之才,而责之以伊、周之任者,未有不为害也。汉之曹操,吴之诸葛恪,魏之司马懿,是皆以将之才而为相。虎哉虎哉,角而翼者也。故其小者窃位,大者夺国,纷纷争乱。此无他,以将才而为相耳。孔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欤?君子人也」。盖惟君子而后可以当此任也。《师》之上六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象》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当《师》之终,是功成名立之时,小人有功而加之赏可也,用之在位则不可。吴起之相楚,幸其死于悼王之时;起而不死,则曹操、司马懿、诸葛恪之事可见矣。
论移跸建康进讨刘豫书(绍兴五年)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
臣闻人君之御天下,有帝者之德,必为帝者之业;有霸者之略,必为霸者之事。是故霸者之事,不可以为帝者之业;帝者之业,不可以行霸者之事。此上天之所以眷顾,下民之所以瞻视,亘古及今,千万世不能易也。恭惟皇帝陛下以天纵上圣之资,当艰难颠覆之运,国祚中废于金人,继体几绝于大宝。天未厌宋,挺生圣人,胡虏虽形吞灭之心,而上帝复昭继绝之命。维扬追骑,会稽乘舟,去大驾之匪遥,何丑虏之自遁,灼见天意遗我神宗无疆之休也。上考诸天,下视诸民,非有帝者之德,未易当此。今陛下有帝王之德,而行霸者之事,臣有所不取焉。何谓帝者之德?天下者,太祖、太宗之天下也;社稷者,太祖、太宗之社稷也。以父传子,则上皇多男,而天下社稷必不及于陛下;以兄传弟,则渊圣多弟,而天下社稷亦不及于陛下。不因兵革之乱,则陛下无必传之位;不有陛下之圣,则我宋无再造之功。今陛下以上皇之子,而传上皇之位,则异乎光武之继汉也;以渊圣之弟,而传渊圣之位,则异乎元帝之继晋也。仰观诸天,而天无变象,是天与之也;俯察诸民,而民无离心,是人与之也。以太祖,上皇之孙子,而当天民之向往,不谓有帝者之德,可乎!何谓霸者之业?太伯建国,止及七王;钱氏据吴,不能四世。为地则卑,去海不远,自古非兴王之地,于今岂壮帝之居?新建太庙,营修内庭,此未有去吴之心也;车驾亲征,由苏返杭,此未有归国之心也。居吴则左右之臣皆便,去吴则左右之臣不乐,但知重迁,不为国计,殊不知居吴之久,便于苟安,不思进取。土地促而国削,百姓贫而财竭。税赋则预借一年,度牒则敷及万户。始也剥百姓之肤,终焉搥百姓之髓。造无用之战舟,耗国家之财赋,虚役工匠,殃及良民。从官则人人兼侍讲、侍读之称,在位则录录无修政攘敌之虑。隋炀帝之博学,李后主之能文,不谓霸者之业,可乎?今大敌在前,贼臣僭君,以言其数,则我宋今岁得其数,以言乎时,则我宋今岁得其时,陛下不于今岁以帝王之德而建帝王之业,将以帝王之业属于谁乎?臣闻兵法有言曰:「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不可攻也」。去岁贼臣犯我边境,忽然而来,倏然而去,初非大战,亦非小衄。将非骤易,彼非畏吾之将帅也;士非他求,彼非怯吾之士卒也。何未交锋,一夕而遁?以臣料之,贼人之谋,必欲困我师旅,耗我粮食,示我以怯,诱我以利,俟我弛备,必为冲突。观其夙谋,初尝小攻,终或大举。京城之围,会稽之袭,皆用此计。度彼今岁必有异图,闻彼签军,将为鏖战,万一来寇,何以为备?臣闻之,将天下之兵者莫如将,御天下之将者莫如相。今之庙堂,但闻取吏部之阙,应知识之求,起奔竞之风,使相府如市。往往士大夫相遇,则曰今日见丞相,干某差遣。得之者则曰:某有夤缘之旧,或瓜葛之亲;不得者则曰:某无一日之雅,无根柢之容。间有献一二言者,不过目前小利,为藉手贽见之礼。求其长虑却顾,为陛下忧今岁之事,则无有也。纵使宰执良明,而日应干求之不暇,亦何暇为陛下思父兄之仇,为久远之谋也!臣尝闻萧何为高帝进韩信,房玄龄为太宗进杜如晦,皆以将相之材识之,必以将相之材用之。今当颠危之时,尤宜以此荐人,尤宜如此擢用。若曰取与未公,用舍涉私,汩汩于州县,拘拘于格法,亦何补今日之颠危也!昔李吉甫拜平章事,泣谓裴垍曰:「流落远地十有馀年,后进人物,罕所知识,卿多精鉴今之才杰,为我言之」。垍陈三十馀人,数月之间,选用略尽,当时翕然称吉甫得人。崔祐甫代常衮为相,除吏多是亲故,而当时亦称允当。二子者知识不同,而任用合公,自心无疑,故天下是之。嗟乎!不知其人,则当问之;既知其人,则当任之。岂备位之久,不闻荐一贤士,如韩信、如晦,以惊世俗之耳目乎?臣窃见近日虽有择人之名,而无得人之实。今日除某监司倅守,明日除某台谏侍从,未闻拔一贤士,拜之大将,如谢安之举侄,吕蒙之荐友,为却敌之计。今以无益之除擢为急务,而忽敌人入寇之大患,臣窃为陛下危之。兵法有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此今日之急计也。何谓先发制人?臣闻古人之言,我利春夏,彼利秋冬,以我利之时,出不意之师,分遣将士,以寡击众,倍道兼程,直趋河朔,无扰良民,止擒刘豫,伐彼阴谋,成此大计,为万世之良图,作今日之上策。详观此时伐齐之谋,其利有六:一曰震陛下雷霆之威,二曰成陛下孝悌之心,三曰恢陛下帝王之德,四曰苏陛下凋瘵之民,五曰复陛下祖宗之业,六曰省陛下财赋之用。万一犹豫不断,少缓天诛,赦而未伐,其害有六:一曰损陛下雷霆之威,二曰失陛下孝悌之心,三曰玷陛下帝王之德,四曰困陛下凋瘵之民,五曰复陛下祖宗之业,六曰耗陛下财赋之用。何谓震陛下雷霆之威?自金人猖獗,国步艰难,兴兵十年,车驾屡徙,未见敌兵,望风逃遁,匪由战败,多以溃亡,致彼贼臣因而僭君,使万乘之尊屈临海甸。去沧溟之地,远无百里,其国可谓削也;为上皇之后,唯陛下一人,其身可谓危也。今以国削身危之时,为焚舟却敌之计,胜则擒之,否则挠之,兹不曰震雷霆之威乎!何谓成陛下孝悌之心?二帝北迁,九年不返,岁月易度,愁戚难堪。不有陛下,彼将灰心;既立陛下,宁不动心念?又况久迁遐方,混彼异类,中原隔阔,顿绝音尘。陛下虽追思于深宫,而天下有所未知;陛下虽感泣于九重,而夷狄有所未闻。孰若以复父兄之仇为辞,迎两宫之还为念,使天下晓然,臣子感慨,知陛下为父兄而取中原,知陛下念父兄而为死战,兹不曰成孝悌之心乎!何谓恢陛下帝王之德?《孝经》曰:「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有兄也。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今安于东南,虽朝勤夕念,思及二圣,天下必曰安而忘危,存而忘亡,将有汉高分羹之讥;今趋兵中原,虽未灭虏,以向二帝,天下必曰圣君思父,圣君念兄,将有四国顺之之美。陛下诚能断然大举,决尔复仇,怀思二圣,誓迎两宫,身以孝悌率天下,而天下必以孝悌为移忠,兹不曰恢帝王之德乎!何谓苏陛下凋瘵之民?东南生灵,实吾邦本;西北赤子,亦吾旧氓。东南既困于须求,西北亦重于力役,干戈未息,祸患式同。西北赤子,虽陷伪齐,各思旧君;东南生灵,虽厌科须,亦思一战。若或师举万全,众役获安,陛下归中原而统一,师徒渡河朔以因粮,救西北于水火,拯东南于沟中,疮痍少息,赋敛稍宽,兹不曰苏凋瘵之民乎!何谓复陛下祖宗之业?中民十金,犹世相承,祖宗天下,岂容自弃!又况祖宗得之为至艰,累圣守之为不易。嗟乎!宋祚中微,皇天不绝,独留陛下以承天休。今天下非金人之天下也,中原非刘豫之中原也,实我太祖皇帝受天明命,亿万斯年。天意中缺,以警子孙。刘豫不量,擅为己有。今以陛下之睿烈,凭祖宗之英灵,亲御六师,恭行天讨,擒叛臣如驱羊,取故垒若拾芥,克复神京,中天下而立,兹不曰复祖宗之业乎!何谓省陛下财赋之用?祖宗建国,奄有四方,陛下迁都,僻在一隅。以四方之官吏,糜一隅之俸;以四方之军师,蚕一隅之食。国用日费于一年,财赋日少于一岁。今帑藏已空,民力已竭,取之于国,而国已乏,取之于民,而民已穷。金帛不能天降,谷粟不能地涌,若迟岁月,坐食而亡,况当财少食乏之时,必危必亡之势。思其坐尽,与之战败,等归危亡,孰若誓师血战,并力首图,扫清中原,分食天下,兹不曰省财赋之用乎!臣窃料世之议者,必曰取中原非难,守中原为难。此胶柱调瑟,不为国家久远之谋也。若或得之,臣固有守之之术,但恐陛下惮于举兵,惑于众议,迟其岁月,不能善后尔。臣闻去冬车驾亲征,巡幸平江。及其寇退,人望移跸。不趋秣陵,复还临安,天下失望,有识共骇,人人皆曰:「赵鼎能劝陛下亲征,而不能回奸臣之谋,进大驾于建康」。天下往往以此罪之,何哉?进幸建康,其得有五,稽留钱塘,其失亦五。何谓五得?一曰顺阴阳而得时制,二曰迎水陆而便舟车,三曰因险阻而固其国,四曰向中原而绝窥伺,五曰近重地而激诸将。何谓五失?一曰经贼臣之擅废立,二曰旷古今而非帝都,三曰远诸将而防冲突,四曰便安逸而忘父兄,五曰偏一隅而费挽漕。有彼五得,有此五失,陛下何惮而不为迁都计也?臣闻左右之臣居吴日久,室庐之盛,台榭之乐,饮食之便,居处之安,陈其异论,力留圣驾,殊不知为臣则安,为君则危,陛下岂可不自为之谋也?臣尝观农夫之茅庐也,择其地,得其时,面层峦之秀,背长冈之雄,然后耕则遂其求,食亦卒其岁,既优游于田桑,将永保其康止。其或处山之巅,临水之浒,前无所迎,后无所据,则亦谷不足于昼,丝不足于夜。农夫之居,犹且相其阴阳,况夫万乘之尊,富有天下,宜如何哉?今钱塘言阴阳则不顺,言风水则卑薄,不须远举夫差、钱镠之国,秪以苗傅逆乱言之,亦足为陛下忌,岂可恬然自安,以从左右之便也。矧建康古都,昔有王气,埋金所镇,方册具载。臣以谓居秣陵则速兴,居钱塘则速祸,地势使然,亦不可不轸圣虑也。臣向论刘豫必叛,今果叛矣;尝论亲征必胜,今果胜矣。唯迁都一事,陛下未如臣请,若从臣言,中原克复亦已久矣。臣又见近日诸路打造战船,劳民动众,耗国损财,往往取笑贼臣,见嗤胡虏。臣来自豫章,道路闻愁叹之声,居民有逃移之患,臣请为陛下略陈其要。臣闻造舟之害,其说有四:一曰不合度而费其工,二曰不适用而损其财,三曰不可战而费其人,四曰致搔扰而妨民时。何以言之?今之造舟,豫章之工已取法于杨么,诸郡之工复取式于豫章。豫章之工犹未洞晓,他郡之匠岂能巧述,况夫轮轴之转移,高下之增减。若使一舟先成,众所共睹,随宜增损,弃短取长,尚恐临当机要,不中绳墨。今十舟并作,众役同兴,所见不同,互有巧拙,往往施之江湖,必不合度,此费工之一也。其长则二十馀丈,其阔则二百馀尺,高及五寻,厚方十寸。遇风则不可战,欲速则不得前;火攻则易焚,炮攻则易破。将欲捍江,所用不少;将欲破贼,已出贼计。今一舟之费,动以数万,若十舟之费,不知几万。设使可用,虽劳民役众,兴一时之利,小害何嫌!若曰长则去迟,高则降风,临战之日,或不可用,此损财之二也。轮轴之运,用卒数旅,战斗之士,不容一师。今十舟之行,须二万人粗能移动,二万之卒,用之老弱则力不及,用之强壮则妨战士。古人造楼船,作战舸,止以声为实,今以实为声。况夫出战之士,犹虑不足,岂宜减战士以操无用之舟?此费人之三也。材植不能天降,必取之于州县,州县不能自备,必取之于百姓。加之督责之官,不问有无,唯求事集,不察可否,止欲塞责。至如板之大小,枋之长短,堪两相接者,竭家资以贸求,贫者携妻孥而逃窜。臣闻江西之民,因战舟致遁者,十有二三。今农民在田,布种当务,若造舟既急,督责不已,岂不骚动?此妨民之四也。以一路言之,其害如此,其他诸路,往往皆然。所造之舟,不下百只,所费之直,不啻万金。观今国用不足,民力困竭,诸军日费,动以千金,正宜靳惜财赋,薄恤民力,岂可使民因此逃移?《书》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孔子亦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愿陛下图之。臣又闻近日正字已上,各举守令,此又见用事之臣,谬用其心。胡不闻孟子曰:「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国人之言,犹且致察,况于诸大夫乎!朋党之风,其来久矣。诸大夫所知,不过识其外貌,至于心腹,不可得而知也。不过闻其所言,至于所行,不可得而知也。其或涉于私恩,溺于亲旧,不无偏见,不无妄听。知识有所不及,荐举由是不公。又况贤否溷殽,真伪紊杂,荐引既多,铨择不暇。彼既荐举,不可不用。此既量才,不能不繁,然后庙堂之事愈多,而任用之弊愈甚。以臣计之,莫若许千里之民举其守,百里之民举其令。苟便于民,民愿举之,苟有不便,民自受害,是岂肯以千百里之害而为私举乎?守令既得之至公,庙堂亦从而事简,遂使宰臣可以留意破敌,专为克复之计。今若以事之细者小者,尽费经纶,虽使周公复生,聪明有限,亦必败事,况于中下之才乎?臣之愚见,痛为执政惜其繁夥之事,枉使疲精耗神。若提其纲纪,总其凡要,分任百辟,何事不成!臣又见近年宰执之权太重,遂使人主之威不震,何以验之?臣闻天下里巷之谈,皆曰「结知于人主者,不若结知于宰相」。何哉?今之宰执,其所引援,皆是故旧,大则致身侍从,次则荐对改官,不问人之贤否,不究才之短长。平日交结者,虽贪婪巧佞之徒、阘茸鄙薄之辈,或居外补,或致要途;而素昧平生者,虽抱伊、周之才,挟管、晏之术,功德加乎百姓,闻望振于朝廷,或弃遐方,或沈下僚,皆不得而进用矣。陛下胡不试回圣虑,深思其因。自建炎已来,身居畎亩,忧及国家,自进谠言,上结主知,命之以官,其人有几?如车千秋之骤进者有几矣?如马周之任用者又有几矣?若曰言无所补,何用命之以官?若曰言有可用,何为置而不问?为复来天下之言为文具,官直言之人为虚声乎?抑亦主知虽深,而掣肘有人乎?抑亦宰臣除吏如田鼢,而陛下不得自任乎?况一言之合于上心,一言之寤于圣意,必有大过人者。若使之尽其所长,施于有为,略试其难,有功则进之,无功则黜之,亦足以见赏罚明而取与当矣。今也采忠谠之论而命之以官,自官之外,不复任用。苟无达官为之荐引,必沉百僚之底。是使孤寒无容之人,特立独行之士,虽有忠义之心,何缘自效?虽有将相之才,何由自试?呜呼!隗始之事,不可复见。今以下僚羁言者之身,正犹以爵禄钳天下之口,臣恐为夷狄所笑。昔晋文公游猎逐禽,而遇农夫老古谏之,以猎为过。文公受谏而归,告武子曰:「寡人游猎失禽,而得善言」。武子曰:「其人安在」?文公曰:「犹在泽」。武子曰:「取其言而弃其人者,盗也」。文公使人迎而礼之。古人之于听言任用,尤不忍忽。君既知之,臣亦助之。今君既知之,而助之如武子者,谁欤?况当天下离乱,夷狄侵陵,不有君子,其能国乎!今忧国之勤者莫如臣,而知臣之忠者莫如陛下。窃意左右往往以直言而忌臣,而臣往往自负忠谊而疾恶。臣若不以夷狄未平,刘豫未灭为心,则将退处林泉,老死丘壑,陛下虽有安车蒲轮,不可得而召矣。重惟报国之志大,平乱之虑深,故譊譊不已。今之所陈非敢自荐,深以执政之权太重,人主之柄不张,致天下有「结主知不若结知于宰相」之说,痛为陛下惜也。臣前后三书,力图刘豫,誓不与之俱生,将与我国家共安共危,共存共亡,正犹同舟之子,涉于大川,风涛沉济,患难共之。若陛下毅然举兵,亲征不庭,臣愿为前驱。虽使之赴水蹈火,皆所乐从。若曰饥死首阳,经死木枝,则将悔其死之晚也。今臣不知忌讳,不顾死亡,献忠陛下,人臣之节,亦已立矣,激切之辞,亦已至矣。陛下如或不听,恐致危亡,不可救药。臣愿陛下追臣之官,杀臣之身,无使伪齐得臣微躯,或被杻械,未得即死,岂不玷臣平生忠谊之行,负臣平生忠谊之心?兴言及此,贯日以之。席藁待罪,唯陛下少加察焉。
皇叔祖故检校少保向德军节度使知大宗正事嗣濮王赠少师封琼王仲儡谥议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八七、《南涧甲乙稿》卷一一
议曰:国家之制,不以吏事委近属,其行能之懿,问学之彊,可用于世者,莫得著见也。然拥将坛之节,疏王社之封,贵则甚矣,类骄而不近于礼;享万钟之禄,受兼金之赐,富亦极矣,率吝而不知有义。训有之,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故赠少师琼王,太常易名,以恭以惠,岂所谓无骄吝者欤?谨按《谥法》:「敬事贤恪曰恭,慈仁好与曰惠」。惟王以天子大父之亲,掌庆系之籍,纂濮邸之祀,循循然奉礼法惟谨。朝见趋走,人以为劳也,震风凌雨而未尝或乱。便坐赐对,人可以冀其私也,尽规献纳而未尝敢替。其敬事贤恪有如此者。女笄择归,靡睨富室,孤嫠来托,字抚弗惮,弛连坐扃鐍之禁,屏舆马声色之好,惧无以称廪饩之厚,而请外自试,奉养益薄,惟乐施不倦实有焉。则慈仁好与,不亦宜乎?昔夫子答子张之问,以恭则不悔为先,惠则足以使人为后。《国语》侨之知道,以其行己为恭,以其养民为惠。二者古人之所力行,君子之所甚重,太常之议微矣,请以是告其庙。谨议。
安人卢氏墓志铭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六、《南涧甲乙稿》卷二二
淳熙改元之七年,予始居南涧,有腰绖候于门而以书见者,徐姓,文卿其名,拜而泣曰:先君子幸有契也,文卿之母将葬于玉山县安平卿鲁家原矣,愿赐以铭。予惊问之,则故考功郎中徐公汉英之季子也,而处州赵使君文鼎尝与俱来,道其力学习文之善。及观其书词,则知古义,欲以显其亲之淑于百千年陵谷迁变之后者。又其里人相与状其夫人行事甚缛,是可述已。盖考功讳人杰,字汉英,家信州玉山县。少通《春秋》,为名进士,登巍科,乡闾皆慕其文。与余顷同在郎舍,朝夕晤语,推为长者。既又同持节江东西,书问往来,见其家有绪有条,而考功得悉意王事于外而无闺门之虑,知其内为之助也。今遂见其子之立而将不堕其家之传,足以知其母之教焉。夫人姓卢氏,世为衢人。曾祖褒,祖元达,父经,习儒业,不得仕。而其从兄骧,仕至侍从,有文名,为衢之著姓。夫人性端重,不妄言笑。年十七,以嫁复州教授周君之才。有子与女三人矣,周君不幸即世,夫人提其孤,奉其柩,由数千里归。居且十年,不忍去其姑之左右。逮终姑丧,乃若有所不容者。夫人之母徐叹曰:吾女无所托矣,必托于士之贤者,庶几其肯从焉。而考功久失其配,遂以夫人归徐氏。考功素薄于生业,夫人治家勤俭有法,接其姻族,和以尽礼。凡祭祀、宾客,人莫知其贫。抚其前氏二子如己出,己乃自生子文卿也。考功既捐馆舍,夫人日夜诲其子以诗书,而家事自任,不以衣食劳其子,俾求贤师友而问学焉。盖其志尚可见如此。子三人:禹卿,迪功郎、峡州宜都县主簿,前卒;次汤卿、文卿。孙十人,曰骐、曰駉、曰骥、驷,方预秋贡名,馀尚幼。其在周氏子则曰卬,女则适广州番禺县丞富桷、进士祝麓、饶州馀干县主簿潘汉卿。夫人以考功遇郊恩封安人,年六十有四,终则去年三月十一日,葬则今年十二月六日也。为之铭曰:
相其夫已有家矣,又教其子而传焉。特未享其荣与养也,是不畀其年耶,悲夫!
庸言 其四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五、《诚斋集》卷九一
或问:「『纣之恶不如是之甚也』,子贡之言无乃已恕欤」?杨子曰:「纣不可恕也,亦可恕也。周师之入,自焚而死,前有亡国之罪,后有死国之节。嗟乎,后而已矣,犹纣也;前而已矣,纣也乎」?
或问:「三代而下,谋国而万全者,其惟子房乎」?杨子曰:「子房策之,子房用之,奚而不万全哉!使他人用之,鸿门之见,策之安乎?栈道之绝,策之通乎」?
杨子曰:圣人之作《易》,不中而吉,宁以吉徇中;不贞而利,宁以利徇贞。
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杨子曰:「学者无周公之所有,而有周公之所无,吾何以观之哉」!
或问:「程子谓仁者觉也,觉何以为仁」?杨子曰:「觉则爱心生,不觉则爱心息。觉一身之痛痒者,爱及乎一身,故孝子发不毁;觉万民之痛痒者,爱及乎万民,故文王视民如伤;觉万物之痛痒者,爱及乎万物,故君子远庖厨」。
或问:「孟子谓恻隐仁之端,韩子谓博爱之谓仁,程子谓仁者觉也,三子之言仁异乎」?杨子曰:「何异焉!爱者恻之应,隐者觉之感」。或曰:「虽然,韩子之言其亦未优乎」?曰:「樊迟问仁,子曰『爱人』,爱何违于仁?子贡问博施,子曰『必也圣乎』,博何违于爱」?「然则博爱之与兼爱异乎」?曰:「异。博无私,兼无别」。
或问:「朝死而夕忘者,圣人之罪人固也。不胜丧乃比于不慈不孝,何也」?杨子曰:「不肖者不及,故进之;贤者过,故退之」。
或问:「鲤也死,夫子不恸鲤而恸回。回也死,颜路不为之恸,而夫子为之恸,何也」?杨子曰:「哭子而不恸,礼也。哭门人而恸,道也。严哉,礼乎!重哉,道乎」!
杨子曰:置虚器于水中,未充则鸣,既充则默。㗲㗲以为知道,嚣嚣以为知德,充乎哉?
杨子曰:「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即天命之谓性也。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即率性之谓道,脩道之谓教也」。或曰:「未发无不中,既发有不和,性其两乎」?曰:「否。粹于天理者性也,駮以人欲者非性也,情也。喜怒哀乐自天理出,发无不和也;自人欲出,发始有不和矣」。「然则约情以归性,遏人以复天,发而和,以不离于未发之中,奚若而可」?曰:「戒不睹,惧不闻」。
或问:「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然则何者为中庸乎」?杨子曰:「执是以为中庸,非也;外是以为中庸,亦非也」。「然则何如斯可谓之中庸矣」?曰:「天下国家可均也,时乎必均,时乎不必均;爵禄可辞也,时乎必辞,时乎不必辞;白刃可蹈也,时乎必蹈,时乎不必蹈。君子处事以时,对时以道,择道以心」。
或问:「《易》曰『其道甚大,百物不废』,何谓也」?杨子曰:「幽而太极乾坤,六子之妙用;显而君臣父子,万事之大法。不曰其道甚大乎?动则取诸豮牿鸿雉,植则取诸瓜杞茅苋,器则取诸瓶鼎簋缶,体则取诸脢腓趾尾。不曰百物不废乎?惟大无不受者,细无或废」。
或问五行之序,杨子曰:「水火物之初,木金物之成,土物之定。气一变而有象,故曰初;象一凝而有质,故曰成;质一成而有宅,故曰定」。
杨子曰:冬日之火,夏日之水,未施亲于民,而民亲君子之德亦然。
或问:「韩信之平赵、魏,下燕、齐,何其才也。然仕楚而踦,图汉而烹,何其不才也」。杨子曰:「非信之有才有不才也。天将举天下而一之汉,信得而不才乎?天方废楚,信则仕楚,天方兴汉,信则废汉,信得而才乎」?
或曰:「子诤父,臣诤君,分殊而已矣,爱无殊也。然子无诛而臣有诛,是故桀之龙逢,纣之比干,孝宣之盖宽饶,光武之韩歆,明皇之周子谅,桀纣为之宜也,孝宣、光武、明皇宜乎哉」!杨子曰:「皆宜也。前二君之诛,谏之戒也。后三君之诛,不谏之劝也」。或曰:「谏者戒,不谏者劝,其究若之何」?曰:「亡焉而止矣」。「桀、纣、明皇则亡,孝宣、光武曷尝亡哉」!曰:「夫亡者身至焉,国次焉」。
答潘端叔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馀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友端窃谓仁,人心也,盖非二物。曰心不违仁者,分而言之,则心犹言仁之形,仁犹言心之理也。颜子心不违仁,虽无时而或违,然视圣人则犹有以此合彼气象。盖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纯乎天理,己则仁也。颜子必勉而中,必思而得,私欲不萌,天理常存,心不违仁也。然其用力也甚微,而其所存者无息,故圣人以三月言其久,盖常而不变也。颜子未达一间者,政在不违处,以尚有些小思勉而已。或谓不违,则有时而或违。不违者三月,则或违于三月之外,非也。其馀则日月至,日至谓一日无间断,月至谓一月无间断。虽不若颜子之常存,然亦必工夫纯熟,积累深久者,始能至于此耳。
三月不违,则三月之外或有时而少违矣。以此合彼,亦恐说得心与仁真成二物了。所谓仁之形者亦然。此类更涵养意思看,不容如此太急迫也。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友端窃谓事事物物皆有理也,志于道则思以极之于涵泳之中也。身者,理之所在也。据于德,则躬以践之,敦笃于行也。心者,身之主也。依于仁,则体切于仁,全体此心也。若夫游于艺,则又所以防闲于外而涵养于中耳。
志者,求知是理而期于必至之谓。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友端窃谓圣人素其位而行,无入而不自得也,岂若常人陨穫于患难,畔天之命哉。夫子之身,桓魋所能害也;夫子之德,桓魋其如之何哉?
以畏匡之语参之,此圣人决知桓魋不能害己之词。「之身」「之德」,其说过矣。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伊川先生解歌必全章也,与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同也。未晓,乞开诲。
尝谓此章见圣人谦退详审,不掩人善之意,乃为尽其曲折。伊川先生但言其不从中间一截和起耳。虽亦是一意思,然恐未尽。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德而称焉」。友端窃谓文王有圣德,盖天命之所在也。泰伯知天命之所在,故其让也纯乎天下之公,而不系乎一己之私。虽断发文身,举世不见知而不悔,止于至善而已,庸他计乎?非精于义、达于权者,其孰能与于此?至德云者,人心之安,天理之极,无过与不及,而不可一毫加损者也。
此段意思甚佳。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友端窃谓「临大节而不可夺也」贯上二句,盖惟临大节而不可夺,方见得可以托、可以寄耳。夫托孤寄命,幸而无大变,未见其难也。唯其几微之间义理精明,危疑之时志意坚定,虽国势抢攘,人心摇兀,犹能保辅幼孤而安其社稷,维持百里而全其生灵,利害不能移其见,死生不能易其守,故曰临大节而不可夺也。斯足以当夫所谓可以托、可以寄矣。
此段亦好,鄙意正如此说。然「可以」二字盖犹以其才言之,不可夺处,乃见其节。重处正在此也。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矣」。友端窃谓骄则挟为己有、专于夸己者也,吝则固为己私,不肯舍己者也。二者皆生于有己而已。但骄者骄于人,吝者吝于己;骄则外若有馀,吝则内常不足耳。曰「其馀不足观」者,「其馀」指才美而言。盖善者,天下之公善也。人之有善,如才美在身,虽若周公之多,亦人之所当为耳,夫何有于己?以为己有,则所谓才美者皆出于一己之私,虽善犹利也。故曰有其善,丧厥善,是以其馀不足观也。二者之病,未易去也。自学者言之,以一能自居,以一知自喜,皆所谓骄也。善而不公于人,过而惮改于己,皆所谓吝也。惟深致其知而勇于克己者,始知二者之诚有害,而后能觉其起而化其萌矣。
此义亦善。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友端窃谓三年之间,存察之功无斯须之忘也,则工夫亦熟矣,积累亦久矣,其必至于善矣。有不至焉者,难得也,则以夫所学之差谬、施工之断续而然耳。此章之意,窃恐圣人欲使人知夫善非作辍之可成,必积而后至。盖不惟可以惩学者玩善之病,而又足以启学者进善之心也。
此章文义难通,尝意当从杨先生说,但「至」当作「志」乃通耳。考上下章意亦此类。
「子畏于匡」至「匡人其如予何」,友端窃谓尧、舜、禹、汤、武王、周公,有其时而道行于世者也。文王,非其时而道传之书者也。孔子,圣人之在下者,老而不遇,退而将传之书,故此章以斯文为言,而独曰「文王既没」也。
此章意恐未然。文王道行于当时,泽及于后世矣。
「颜渊喟然叹曰」至「末由也已」。友端窃谓自「仰之弥高」至「忽焉在后」,此颜子赞叹道体之大也。道无方也,非力之所能中,故虽仰之钻之而益高坚也。道无形也,非见之所能及,故虽瞻之而在前在后也。盖至理中著一物不得,只仰之钻之、瞻之忽之之处便已非中矣。恐须物格知至以上始能及此,而非学者知力之所能到也。然在学者,却当用力从事于致知主敬之功,所以求止乎中也。乃若知至格物,则听夫工夫之自至,而非旦暮之可期也。所以夫子循循善诱,使学者循序以求,而不使之躐等以进,博文约礼,乃实下手处。张先生所谓集众义于闻见之间,宅至理于隐微之际是也。「欲罢不能」,颜子无一息间断而自不能已也。「既竭吾才」,工夫深而力到也。「如有所立卓尔」,诚之形而行之著也。「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虽见是而未能遂止乎是。非颜子未止于中,盖未能从容中道,由中而行耳。故曰「末由也已」。未达一间者,其在兹欤。
抹处皆有病,约礼当从侯先生说,主敬二字亦该未尽。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至「子游、子夏」。友端窃谓颜、闵、冉、雍称其学,宰我、子贡称其才。颜、闵四子非无才,才不足以名之,故所称者学也。宰我以下非不学,学未至于成,故所称者止于才也。皆举其重者言之耳。然非由、赐、游、夏之徒终身之事,而止于称者而已也。盖才有不同,学则无不同。因其才之偏而抑扬进退之,教者之事也。因其才之偏而求有以化之,学者之事也。今程先生曰有以文学入者,有以政事入者,有以言语入者,有以德行入者,是学有多岐而所入之门各不同也。盖恐记者之误耳。
学不可以一事名,德行、言语、政事、文章,皆学也。今专以德行为学,误矣。伊川先生之言,恐当深味而以实事验之。由、赐、游、夏之徒终身之事,孔子所称盖亦如此,不必过为辞说,曲加尊奉也。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友端窃谓过其行犹《易》所谓「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之「过」,非言过其行也。以「而」字贯其中,可见矣。范氏以下之说,恐文势不顺。
旧尝疑此章当如此说,今得来喻,甚合鄙意也。
「子张问行」止「子张书诸绅」。友端窃谓此章谓言忠信,行笃敬,存养之工继而不息,则事来知起,不为物欲所昏,而理之所在,不能掩于省察之际矣。夫然后可行也。参前倚衡云者,理之形,非实有物也。今以日用言之,以存主为本,至事物之来,知之所觉,心之所慊,乃力行之,庶几此意循循而有进焉。若如杨氏,「其」者指物之辞,所谓「其」者果何物?学者见此而后行,则「无入而不自得」之说置之胸中,则恐事物之来反成疑贰,却反无下手处。
「其」字正指忠信笃敬耳。「参前倚衡」谓言必欲其忠信,行必欲其笃敬,念念不忘,常如有此二物在目前也。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友端窃谓「如之何」犹言无可奈何也。天下无不可为之事,圣人不曰如之何也。学未至而归咎于质,事不成而归咎于命,国不治而归咎于时,皆付之无可奈何者。苟付之无可奈何,则已矣,虽圣人亦无如之何矣。
此章数说皆通,未知何者的为正意。且存之可也。
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友端窃谓此所谓小人,乃服役之人,僮仆之类。若泛言小人,则不应谓之养耳。女子小人近之则伤亵,远之则寡恩,不逊与怨,皆感之之道有未至耳。其惟严于治己,恕以待人,则不逊与怨庶免乎。
此章鄙意亦如此(《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又见《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七二。)。
世:原缺,据宋闽本补。
海口夫子庙上梁文 南宋 · 林亦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二、《网山集》卷八
伏以虎符千里,有严俎豆之容;凫舄一同,爰重簠簋之事。奚为煮海,乃获升堂。窃缘曩昔之时,有是神明之像。既不可毁,所宜更新。况断垣败壁之犹存,有故国乔木之可想。行人怵惕,过者悲吁。若是榱题或迁延于岁月之后,吾恐貌像已破坏于尘埃之中。兹诚痛心,所恨无力。恭惟判府安抚节使大丞相当文翁之寄,负周公之才。访祀典之有无,参曲台而斟酌。仍其故址,易以新檐。岂以礼而许人,盖缘情而起义。宫墙未改,即观百堵之成;草木肃然,如对两楹之奠。凡兹里巷,所谓衣冠,敢不骏奔,有同执役。适已涓于良日,爰用跨于修梁。请奏驩谣,以为盛事。
儿郎伟!抛梁东,从此弦歌清夜同。想得螺蚊添好语,近来龙爪又花红。
儿郎伟!抛梁西,两两画梁如䌽霓。重见二年春二月,五人同日上云梯。
儿郎伟!抛梁南,八月黄花秋意酣。况是圃边曾学射,曲江好好看头衔。
儿郎伟!抛梁北,万木苍蒙耸山脊。未说桥边驷马归,里闾已自生颜色。
儿郎伟!抛梁上,海内元戎旧丞相。不有主盟如此翁,斯文安得今无恙。
儿郎伟!抛梁下,牛刀去袂何时把。它年欲作舞雩碑,记取祠边曾下马。
伏愿上梁之后,乡田忠美,风俗康淳。即见海涯,有同沂水。青云隽士,已绕月以齐飞,黄卷逸才,更摩空而直上。同是沾丐,以极驩欣。
京宣义诉曾嵓叟取妻归葬判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三五、《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四○
京宣义经使军陈词,取妻周氏归葬,使军行下本县详状照条施行。本县遂追周氏之兄周司户,及周氏前夫之子曾嵓叟供对。今据两家干人赍出周司户之才及曾嵓叟状词前来出官,今看详:周氏初嫁曾氏,再嫁赵副将,又再嫁京宣义,则周氏于曾家之义绝矣。既为京宣义之妻,则其死也,当归葬于京氏。然考其岁月,京宣义以开禧二年十一月娶周氏为妻,次年八月取归隆兴府。经及两月,周氏以京宣义溺于嬖妾,遂逃归曾家。自后京宣义赴池阳丞,周氏不复随往。至去年八月间,周氏身死。京宣义与周氏为夫妇仅及一年,则已反目不相顾矣。既溺于嬖妾,无复伉俪之情,又携其妾之官,而弃周氏于曾嵓叟之家者凡四年,又岂复有夫妇之义乎?周氏于曾家固为义绝,而京宣义之于周氏亦不复有夫妇之义矣。使京宣义于周氏果有夫妇之义,则不应溺嬖妾而弃正室,又不应弃周氏于曾嵓叟之家者数年,而挈其妾以之官。生而弃之而不顾,死则欲夺以归葬,此岂出于死则同穴之至情乎?特欲搔扰曾嵓叟之家,以装奁诬赖,因以为利耳,此岂士大夫之所当为哉?其说以为始乃娶赵副将之妻,不应曾嵓叟占留以葬,独不思周氏之嫁京宣义,乃自曾家出嫁;其避京宣义之妾而归也,亦归于曾家,岂得以为与曾家无干涉乎?周氏于曾固为义绝,在法,夫出外三年不归者,其妻听改嫁,今京宣义弃周氏而去,亦绝矣。以义断之,则两家皆为义绝;以恩处之,则京宣义于周氏绝无夫妇之恩,而曾氏母子之恩则未尝替也。京宣义公相之子孙,名在仕版,不应为此闾巷之态,妄生词诉。周氏之丧,乞行下听从曾嵓叟安葬;仍乞告示京宣义,不得更有词诉。申使军取旨挥,干人留领断由讫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