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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归去来辞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雪山集》卷一一
元祐诸公多追和柴桑之辞,自苏子瞻发端,子由继之,张文潜秦少游晁无咎李端叔又继之,崇宁崔德符、建炎韩子苍又继之。
居閒无以自娱,随意属辞,姑陶写而已,非自附诸公也。
归去来兮,朝而出兮暮而归。
旷烟净而川明,幽风度而林悲。
鱼游泳其自适,鸟飞逸其难追。
触一境兮皆实,徙一步兮俱非。
坡向阳而起尘,崖背阴而生衣,人益远而益稀,路转深而转微。
岭寒虎蹲,林响鹿奔。
间闻舂声,俄睹柴门。
桑柘少茁,艾萧多存,山肴无皿,野醅无樽。
畦丁老而斑首,馌妇稚而赪颜。
倚嘉木而假息,藉柔荑而求安。
春容荡而澹沲,春声婉其间关。
山苞撷而堪餐,岩花睨而可观。
雀斗惊而叶坠,凫泛尽而波还。
俄羽毛其毵毵,有鹰隼其桓桓。
归去来兮行云流水同斯游。
云于水兮无取,水于云兮无求。
既无乡其容喜,亦无国其容忧。
深青青兮隆陂,暗㶁㶁兮平畴。
陆有芒鞋,川有松舟。
桃李侧兮竹冈,萝外兮丘。
杳谷兮虚音,曲窦兮微流。
月腾波而欲上,日敛辔其将休。
已矣乎,今为何日仍何时,非我孰能与于此,他人不可使知之。
白莲自有社,赤松自有期。
灿玉树兮何植,炯琼苗兮何耔。
吾不知典谟训诰之书,亦不知《国风》《雅》《颂》之诗。
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
论和战守疏隆兴二年1164年8月29日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雪山集》卷一、《宋史》卷三九五《王质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五、《楚纪》卷四三、《宋史新编》卷一四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陛下即位以来,慨然起乘时有为之志,而陈康伯叶义问汪澈在廷,陛下皆不以为才。
于是先逐义问,次逐,独徘徊于康伯,不遽黜逐,而意终鄙之,遂决意用史浩,而亦不称陛下意。
于是决用张浚,而又无成,于是决用汤思退
思退专任国政又且数月,臣度其终无益于陛下。
宰相之任一不称,则陛下之意一沮。
前日康伯持陛下以和,和不成,持陛下以战;
战不验,又持陛下以守;
守既困,思退又持陛下以和。
陛下亦尝深察和、战、守之事乎?
李牧之在雁门法主于守,守乃所以为战;
祖逖之在河南法主于战,战乃所以为和;
羊祜之在襄阳法主于和,和乃所以为守。
和、战、守本殊涂而同归者也。
今陛下之心志未定,规模未立,或告陛下金弱且亡而吾兵甚振,陛下则勃然有勒燕然之志;
或告陛下吾力不足持而金人且来,陛下即委然有盟平凉之心;
或告陛下吾不可进金不可入,陛下又蹇然有指鸿沟之意。
臣今为陛下谋,会三者为一,天下乌有不定哉!
上皇帝书 其一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
臣观陛下即位以来,初欲系单于献之社,今乃坐困于二渠帅而不能抗;
初欲焚庭犁漠,复秦、汉全盛之幅员,今乃并淮南而失之;
初欲骤奋雄张,立乎汉武帝唐太宗之上,今乃国势有南唐之蹙。
陛下试迁虑回思,则平日施设举措为是为非,为当为否,至此可见。
富国有捷法,强兵有要术管仲吴起商鞅诸葛亮王猛略得区区之诀,皆能以岁月取效。
今未暇亟言,亦未能遽行,直谓虎狼不可守门户,宜速驱使去耳。
以彼北摧契丹部族数十万之众,南却宿州七八万之师,不旬月而获海、泗、唐、邓、庐、寿、濠、楚数千里之地,殆非庸人所度,刘宝郭振之流皆非其对。
陛下勿轻信人言,谓无能为。
臣往还淮南,久闻邳州汴京大治舟船,图水陆兼进之举,而东阻海,北阻泗清口,颍河之利不全,长淮之势不通,不敢轻出。
移书三四,移文六七,使介两三往来,轻削臣礼,重失海、泗,必欲得而后和,其意在此。
朝廷不深探其情,便谓诚然,仓卒委弃。
既得之,则水利快便,自清口而下者入满浦,自颍河而下者入洪泽,我无力以捍淮阴山阳,退保真阳之间。
彼舟船得淮河运渠之利,骑兵占天长清流之胜,吾真扬之师何以能立?
彼徘徊展转,列堡据要而未肯深进者,冬深旱久,淮水低,运河涸,舟船不得以迫江面。
虽得直扬,徒睥睨而不能径渡,去巢穴愈远,致粮馈愈艰,何益?
又复遣人议和,迢递往来,是特延引日月以待春水生,运河深,江潮应,闸口通,则骑兵径驱蹙真扬之戍,舟楫随进迫真阳之闸,与我争长江之利,淮西之寇不能久留,淮东之寇负水利之便,无粮道之忧,可以持久敝我矣,要当亟求驱使之策。
完颜亮提百万之师,长江在前,舟楫不具,故格于采石,顿于扬州
虑惩前日之失,是以有今日之为。
今朝廷有二幸:幸其不入,幸其自去。
彼据形势之地,有可图东南之理,何惮而不入?
成师以出,一戟不顿,而坐制吾命,何虞而自去?
朝廷若谓其本无用兵之意,特欲见胁以成和,恐迁延疑误,有如臣之所料。
今制寇之奇实在荆襄,一自唐州颍昌以趋,一自邓州汝州以趋洛。
往者完颜亮尽萃其徒于濒江,吴拱、李道、成闵合十万之师,端坐淮汉,曾不能少掣其后,而成闵仓皇奔归赴救,徒耗死者大半。
宿州之长驱,德顺之深入,荆襄空屯数万之旅,饱食竟日,终不能出汴洛之举,以分宿州、德顺之势,故彼得专志以蹙德顺,并力以退宿州
今则专向淮南,瞰江面以窥国都。
我又虚荆襄之力而弗应,方且强驱民丁迫守江岸,举烽于楼,设炮于竿,筑垒而建女墙,掘濠而施钓板,发坑以陷马,植桩以碍舟,其形状可耻。
堂堂之国,不作丈夫之规,而常事小儿之戏,使敌见之愈足纳侮,安能示威耶?
侵我德顺之将士部曲,其巢穴多在河中,侵我宿州之将士部曲,其巢穴多在汴宋。
汴洛一动,关河震惊,淮南之寇回顾而有后忧,其势必退,不退则心摇迹孤,击之可以得志。
臣不复引兵法、陈史传,盖攻其所必救,夺其所必争,此用兵之胜策。
完颜亮南侵淮东之师败于瓜洲,淮西之师衄于杨林,去岁又狼狈于宿州,惟荆襄之师适当刘萼之庸,屡得敌人之利,士气全军具备。
王宣之猛、赵樽之审,相济所长,皆可以为善将。
宿州之役,荆襄有掎角之令,二帅鼓舞,三军踊跃,既而止之,咸相顾无色。
今敌盛兵以疑荆襄,盖亦虑有腹心之捣。
胜兵多从伪帅以趋淮南,其唐、邓、陈、蔡之兵,未必皆精,扬声十馀万,亦未必满数,往惩汝、蔡之伤,有惮荆襄之意。
今吾荆襄之众不下万人,用吾全策,乘彼惮意,留三分之一以备诸要,其馀径捣直驱,设使未有大功,能掣之使退而后议和,则辞令有气而礼节有筋骨,不至于厚币遣使,唾去而弗纳。
陛下有此奇而不发,非陛下不知,亦非陛下不能。
臣窃料未有任事之人肯承陛下之意,虑事不捷,则己有祸。
盖自张浚无成废罢,朝廷皆以言兵为乱人,撤藩仆关,荡然示之以无有,而坦然交之以不疑,夫是以至此之凭陵也。
今日刃侵于胸,火逼于肤,死中求活,法当寻出奇之计,而况理有必然,势有必中,非妄举轻掷如前日之比。
陛下若以臣言为然,则断自宸衷,勿摇浮议,行之可使制寇之奇,勿投于无用之地。
臣非不能缘饰巧语,铺张繁文,陛下何所用此?
且心危情迫,有所不暇,惟陛下怜其忠而赦其简陋。
幸甚,幸甚(《雪山集》卷一。又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四,《南宋文范》卷一八。)
淮西」至「之便」:原无,据右引补。
其二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雪山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五、《右编》卷二八
臣观今日事势,训兵理财先为富强,以待天下有变,敌国有衅,则乘机从事于中原,此今日恢复之定规也。
天下未有变,吾能激之使变生,敌国未有衅,吾能挠之使衅作,使就吾之机,以行吾之志,此今日规恢之奇谋也。
弋者取禽,猎者取兽,方其栖深林,伏丰草,偶然自堕网罗而后取之,非弋猎之妙也。
动之使飞而触吾之罗,扰之使逸而触吾之网,网罗在此,若有所不可,已而必陷其中,此弋猎之妙也。
自岐亮殒亡,褒自立,其守国盖亦得策,然岂可以其得策而遂绝念忘怀,以为终不可图也?
要当使其不得已而必舍得策就失策,彼虽明知而无可奈何,必当出此。
臣所谓使彼就吾之机者,英雄图天下之妙诀也。
与陛下言恢复者众矣,亦有及此者乎?
正隆之末,中原本不欲南向,岐亮以势劫之,未至汴而军已离,未渡淮而盗已作,未抵江而中原大乱,褒已叛,数年而后定,此覆车之鉴也。
褒鉴岐亮之败,其势不得不归于和。
方陛下坚持不和之论,为褒者亦罔知攸济。
其初欲弃河南啖我以为和,其臣力言岐亮之死,军势甚危,我不能袭而止;
陈、蔡之陷,汴、洛大震,我不能进而退;
陇右之失,关中欲倾,我不能取而归。
以此三者卜天意之不与我,苦劝褒勿弃河南
已而削臣礼,损岁币,欲就我以为和,而陛下难于弃要害之地,固执如初。
已而大臣异议,并边撤兵,则乘间进师,遂胁我以为和,而陛下权宜从之。
褒谋和之序有三,势未安则欲啖我以为和,势稍立则就我以为和,势既振则胁我以为和,于是仅乃得成。
辛巳甲申,何其欲和之坚,谋和之艰也!
褒之被衮服冕,其初未敢侥倖久长也,至是东南既和,中原渐定,而其国始可保矣。
褒初年,金人已有亡徵,其能存立渐致康强者,和之效也,故褒欲保今日之和,犹秦桧欲保前日之和也。
成之既艰,保之必力,茍失和则必用兵,用兵则中原之人又复如前,而岐亮之患亦将袭后,此褒之所甚惧也。
夫中原之与金人,其不相安久矣。
靖康建炎之际,宇宙横溃,生灵骇散,莫知性命之所寄,金人得以卷荡而平吞之。
然而立伪齐而复废,还河南而复取,徘徊展转,欲奄中原而未决,欲弃中原而又惜之。
既见东南之仅欲自全而不能为害也,中原久困蹂践,无所归依,其势已折而不支,于是决混一之计,大徙五国之众杂居中原,不从令者荡尽城邑,诛及种族。
中原百姓既不能抗,而又无所望于东南,力尽势穷而始定。
此彼之善观天下情势而疾徐操纵不失其节,以是能成其强。
然号为相属而实未尝相安,尼堪、乌珠之徒能变其外而不能变其中,天意留此与我,若将以待恢复者也。
岐亮好胜自任,以为中原之人食我水土、为我臣仆者数十年,无有不从,而不知中原之人非相服之真心,特以风恬浪静,难以施其鼍作鲸吞也。
风涛忽起,足以鼓跃而簸掉,则平时蓄憾之心,至此得以逞矣。
岐亮之还师,未尝为我所得,而多为中原百姓所歼,关中、陇右、山东河南州县之稍复,未尝为我所下,而皆为中原百姓所献。
岐亮一动,而中原之衅作,为吾之利也如此,为彼之害者如此。
褒因岐亮之变,觉中原之心,故其谋欲静以安之。
中原安则其国安,其国安则其身安。
臣知褒永不敢离燕地,永不敢兴南师,何者?
其身所以得此位,因前人之举此事也,我又为之,则我身乌知其不为亮,他人乌知其不效我也?
褒明见此理,坚守此说,故十年而中原无变
褒之说终不移,则中原之变终不作,中原之变终不作,则金人之势终不倾,不知我将坐待以至何时也?
近者谁为褒之谋,宽诱中原之众,吾淮南迁徙之民稍复还归,或者以是为忧,而臣益以窥见褒之心可以行吾之谋也。
盖彼务为销变,而吾当激之使变生,彼务为省衅,而吾当挠之使衅作。
如人经病后,务为调适安和,惟虑病之复至,则当劳动其精神,耗散其气血,不当养之使其安坐而少病。
陛下既了然见天下之势,则当断然随势而施谋。
傥移乘舆进幸建康,则中原必欢传亲征,彼不得不签刷调发以为之备,则木末之风渐起,江心之浪随生,中原之情固已汹汹而不靖,岌岌而不宁,将渐逞前日正隆之态。
岐亮以断然不移之决,持炽然不可向之威,方其签发固已不肯尽从,观褒之庸,岂可以比岐亮之果锐?
人不肯尽从亮,则不肯尽从褒也必矣。
不肯尽从,则其间必有强黠好争踊跃思动者出而为抗,此天下有变之端也。
间遣一使者,复请园陵,其势决不肯从,不从则备我益急,备我益急则中原益骚。
又间遣一使者求减岁币,其势亦决不肯从,不从则备我愈盛,备我愈盛则中原愈扰。
或者以为鸷鸟将击而匿形,茍欲图人,不当惊使为备,此未可与权也。
吾之警使为备者,乃欲激之使变生,而挠之使衅作,彼不如此则无以动中原,中原动则彼覆亡之萌而吾恢复之资。
如此,一两年之间可以渐致中原之鬨,坐成敌国之乱,而吾厉兵秣马,扬欲进之声而未动,飞符走檄,作欲往之势而未行。
中原一扰,则不能遽止,寖久而寖多,寖广而寖炽。
彼方分刃以支中原,未暇全刃以及东南也。
中原室内之患,东南门外之忧,彼将孰先?
则吾虽产其祸,而未即受其敌。
其初阴搅之而未明犯之,及其成败之未决、去住之未定,分道整军而前,收中原之豪族以为吾爪牙,据中原之沃壤以为吾囊橐。
契丹之主,使率契丹之众,归其故部还为契丹,立渤海之主,使率渤海之众,归其故部还为渤海,诸国之在中原者,各随其主而返其故部,则女真亦不能独立于中原。
今人徒见其外庞然以大,而不知其中枵然以空。
女真之众,曾不当奚、契丹渤海、韎𩏌等诸国十之一,五国之众又不当河南山东河朔、关陇等诸道百之一。
措女真于五国之间,固已甚微,措五国于中原之内,盖益甚眇。
今吾与中原相合而为一,则五国不得不散而去,女真不得不迸而归。
茍其不然,则亦自相鱼肉,决不能相守不贰,以与我并争于中原也。
五姓之乱,刘氏为匈奴而羯灭之,石氏为羯而冉闵灭之,鲜卑又灭之,慕容氏鲜卑而氐灭之,复兴而晋又灭之,苻氏为氐而羌灭之,复兴而羌又灭之,姚氏为羌而晋灭之。
金人残灭诸国,蹂躏中原,假合而为一家,凡今相处者,非其不共戴天之雠,则其不反兵之雠也。
故不独中原与金人不相安,而诸国亦与金人不相安也。
金人常蓄土摧瓦解之势于其腹心,而吾不思所以谋之,亦可谓偷安茍活之计矣。
使偷而可安,茍而可活,如是而能久,犹云可也。
太祖太宗相与议汴洛之都,太宗以迁为难,则决策居汴,太祖叹曰:「不及百年,东南之力竭矣」。
未五六十年而东南已以病告,盖重兵宿于京师而供给仰于东南,京师之备愈滋,则东南之力愈负重。
今以东南为国,西自兴、梁,东至吴越兵为守,已过承平之大半而未止也。
不独养兵,而所以为国之具,其取诸东南者又倍重于承平之时,今将五十年矣,其力日削一日,岁朘一岁。
苏绰之在魏也,以国用不足,重为征税之法,既而叹曰:「今所为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之」?
东南立国之初,一时张弓之法至今不弛,而更急者多矣。
近世赵开为盐酒之法以赡蜀师,将死言曰:「若因循不恢复,蜀将大困,而我为祸首也」。
此与苏绰之意无异。
今张弓之法不弛而更加急,恐非可以持久也。
大抵东南本非久立国之地,民力尽则国从之。
汉自灵帝以后而南北分,在南为孙氏。
晋自悯帝以后而南北分,在南犹为司马氏,已而为刘氏,为两萧氏,为陈氏。
唐自昭宗以后而南北分,在南为杨氏,已而为李氏。
其间拥虚器,徒有名号者居多,亦可谓国非其国也。
故在今日不得不注意中原,以纾东南迫切之势,以图宗社坚长之策。
西晋凡五十二年,武帝粗安者二十馀年,而惠帝、怀、悯极乱者三十馀年。
至元帝中兴,而中原已无情于司马氏矣。
何者?
相恩之日少,相毒之日多也,故晋人恢复为难。
桓温灞上刘裕长安,中原犹有恋恋之情,所谓长安十陵是公家坟墓,咸阳宫殿是公家室宅,舍此何之?
是时,关中相继为苻、姚割据将八十年,与刘裕初漠然也,而苦邀其留,痛恨其返,盖虑北有拓跋,西有赫连也。
我自太祖造邦,德泽洽于中原者二百年,今相离虽渐久,而其情未泯也。
为我毁族、为我杀身者,不可胜数,而终不悔,岂可使之帖然受制于人而无所泄其愤,阔然相疏于我而无所效其情哉!
绍兴隆兴屡欲恢复而不就,盖谋国大臣、握兵诸将之过,而非中原之难下也。
中原难下,当在他时。
日愈久而情愈衰,则相视如路人,甚则相疾如仇雠,此则中原难下之时也。
宣和取燕山契丹谓吾师曰:「南人只道燕云是我故地,不道属我已二百馀年,能无许久君臣之情!
今日但当死斗」。
故涿、易二州之外,其馀皆恝然也。
他时中原固应有此气象,有此气象则难图矣。
政不惟气象难图,且恐当有草莱豪杰起而收之。
今日虽有豪杰亦未能收,何者?
人情未忘我也。
人情未忘,则知有我不知有他,从我则能行,舍我则不能立,故豪杰睥睨而不敢轻发,必待我而后可动。
虽使有赤眉王郎,亦必托汉为名,托汉为名,则借汉为重,是其权已在汉,则终当归汉。
何者?
伪不敌真也。
今陛下握金人兴亡之权,制豪杰从违之命,而或者谓恢复为难,陛下过听而未决,则是未尝有以的然可指之形、判然不可易之理而告陛下者也。
臣谓今日有事于中原,以十分为率而计之,六分用中原攻金人,一分用诸国攻金人,三分用东南攻金人。
若十分尽仰东南,此晋宋所以多无成也。
宋文帝佛狸曰:「河南旧是我地,今当修复」。
不干河北,不知中原,已无情于司马氏,而安得有情于刘氏也?
檀道济王玄谟之力易穷,佛狸之势难遏,盖专取力于东南而无所借助于中原。
元嘉所以再举而再屈,非今日事势之比也。
今日事势大略与东汉相同。
西汉高祖以至平帝二百年,而夺于王氏十五年,光阴未远,风声相闻,故人情思汉为深。
光武起于中原,其势为便。
陛下兴于东南,其势为不甚便。
光武极其力,坚其志,而期于必成。
陛下容有所疑、容有所惮者,必有一掷之语、孤注之言,以动摇陛下之心,而不知天下有全策如臣之谋也。
光武至不乐兵,尝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关东初旱,不堪兵间之积苦,且欲置隗嚣公孙述二子于度外,然终不能自已者,虑后患之难图也。
况陛下守东南难久立之地,对女真不并存之敌,未易可以安枕高卧,置此于度外,以隗季孟公孙子阳待之也。
夫天下之势至此,不变则不解。
气候烦蒸,非疾雷迅雨则郁滞之气不散,清明之气不回。
当是之时,惟英主能与世为雷雨。
陛下真英主也,可惜蹉跎玩时,将老陛下之齿发,迤逦遗患,将殃陛下之子孙。
凡今所患,兵之未精,财之未裕,陛下试令臣熟数于前,然后知兵非难精,财非难裕。
臣虽无似,自度与陛下办此而不难。
陛下诚能变风俗,销朋党,使淫辞诐行者举不得作,则出而与陛下同心图事、协力济功者将患其多,不患其少。
臣虽不才,诚自信与陛下办此而不难。
臣非敢自谓能也,陛下有英主之高资,一借箸可以转移天下之安危,一蹑足可以钤制英豪之死生,故臣敢谓与陛下画策,与陛下任事,足以取效而无难,恃陛下之为英主也。
如臣区区,何惜为斧斤之所伤残、风波之所覆溺,生无所成,死有馀恨。
惟陛下图之。
论庙谋疏1159年3月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雪山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一曰浮言勿摇。
臣尝论之:夫人之为国,利之不能不喜,害之不能不惧。
惟其当利害之际,喜而不示其喜之之形,惧而不露其惧之之迹,故其虚实不可得而窥,而浅深不可得而测。
何者?
虑之素定故不摇,养之素厚故不惊。
彼其轻喜而骤惧者,皆虑之不定、养之不厚,故仓卒迫惧之中,利得以怵而动,害得以胁而迁。
嗟夫!
天下之变生于有间而可入,善为国者深藏其喜惧之端,补绽缝隙以自秘其肺腑,使人探之而莫能抵其渊,叩之而莫能揣其钥,穷搜曲览而莫能得其要领。
当是之时,虽有强邻悍敌,亦且逡巡退缩而不敢措意于我。
臣观自古谋人之国,既先诱之以利,又喝之以害,所以寻其间也,或者不能,闭其寻之之路,而开其入之之门。
喜惧之情洋溢于内,表著于外,故堕其计而不知,此何异搏人而授之以手足,盗在门而自启其键也,其亦可谓大惑矣。
盖昔者秦人欲以十五城而易赵璧,赵人虽吝于予璧而喜于得城,璧既入而城不割,则仓皇携璧以归。
夫秦人以虎狼之心,欲尽吞诸侯而宰天下,其志岂在璧也,而藉以试赵,赵人信之,则秦人固已得其肺腑矣。
是以暴骜陵劫,至于加兵而不忌,盖知其无能为也
楚子伐宋不服,令其师曰:「筑室反耕」。
楚乌能筑室反耕也哉,何者?
越千里以伐人,而强晋蠢蠢然又有欲动之势,形孤而心摇,必不能久矣。
华元不得其情,震悼惴慄,奔走求盟,若不可以终日,此其势不得不折而归楚。
是二国者,其初未尝有致弱之形,而不能自窒其间。
近者传北朝欲归河南之地,臣闻之士大夫以为朝廷至于动色相庆。
已而闻北朝欲迁汴京之都,臣闻之士大夫以为朝廷错愕而莫知所为。
河南之归、汴京之迁,此不待智者而得其是非矣,何者?
古之弃地有三:或不能有而弃,或无所得而弃,或交相易而弃。
此三者今北朝皆无焉,臣固知河南之不归也。
然而此言之所以出者,臣恐北朝之谋以利诱我,而试其喜不喜也。
古之迁都有三:或以兵火残敝而迁,或以邻敌窥伺而迁,或以形势迫隘而迁。
此三者今北朝皆无焉,臣固知汴京之不迁也。
然而此言之所以出者,臣恐北朝之谋以害喝我,而试其惧不惧也。
此正当今窒间之时,而喜惧之形乌可轻出哉!
臣读东晋《谢安传》而详观之,处利害之际,至于苻坚之寇而不为惧,谢玄之胜而不为喜,未尝不咨嗟叹息,以为后世君子之莫及。
而推原其故,则盖本于虑之素定而养之素厚,是以利不能诱,害不能喝。
夫天下之事缘饰之则以文雅,而镇压之则以器局。
就二者而轻重之,宁不足于文雅而器局之,君子天下国家不可一日无也。
二曰小利勿动。
臣尝论之曰:静而观利害之变,揣其轻重,量其多寡,而择其害轻利重、害寡利多者为之。
虽间有所拂于世俗,然固当有所勿恤,何者?
天下之利害纷纶反覆于冥漠之中,搏之而不可,执其形寻之而不可,究其端然,轻重自有定势,而多寡自有定量,甚不难知也。
今夫以铢两钧石而视衡,则铢不若两,两不若钧,钧不若石;
以龠合升斗斛而观量,则龠不若合,合不若升,升不若斗,斗不若斛。
善处利害者如衡之于铢两钧石,量之于龠合升斗斛,深明于毫忽之间,曲辨于勺撮之际。
惟夫世之君子心不平而气不定,高则为名所眩,下则为利所怵,是以轻重之定势、多寡之定量,举惶惑颠倒而莫知。
晃错之削七国,朱异之纳侯景杨国忠之服安南,昔以为利一而害百者。
利一而害百,虽童子亦有所避而不为,执天下之柄而不若童子之识,亦可谓大拙矣。
臣尝叹伏会昌宰相李德裕之善处事,以为非庸材常智所可及。
乌介可汗饥不能振,退浑党项请以部落击之,因天德军使田牟以为言,德裕曰:「不可,沙陀退浑不可恃也,见利则进,遇敌则走,谁肯为用耶?
天德兵素弱,以一城与劲敌角,必败」。
黠戛斯来言攻安西、北庭武宗欲求其地,德裕曰:「不可,安西京师七千里,北庭五千里,异时河陇为我郡县,故缓急调运。
河陇既入吐蕃,则何所兴发,何道馈挽,纵得无用」。
嗟夫!
有诛敌之便而不进,有得地之势而不取,此庸材常智之所谓失机者也,而德裕所以揣轻重者甚明,而量多寡者甚精。
以为诛敌而生衅,则不如勿诛;
得地而耗财,则不如勿得,故他人以为可,德裕以为不可。
而今之谋利害者不然。
近者括沙田,籍铜器,此其为利亦末矣。
臣闻之士大夫,沙田之数租以石计,钱以缗计,殆不过十数万,而淮、浙西之民咨嗟愤恨,有甚不堪者。
举天下之铜器而付之炉冶,或者以为风餐土食之馀,薪烹火化之后,颇不利于铸钱,而生民器用一扫而空之。
此二者皆以豪发之利而召天下之怨,岂非谋利害者不揣轻重、不量多寡之过与?
臣闻天下之人谁皆有以顺适其意,茍使吾事举而有功,功成而有利,则虽朝谤夕诽,固有不必问者。
今之所图者百分之劳,曾未有一分之获,而天下已纷纭议论而不可禁,臣窃以为善计利害者不为也。
论举能疏1159年3月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雪山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一曰宽大臣。
夫所谓宽大臣者,何也?
臣尝论之曰:古之大臣其操心也不危,其临事也不忌,是以优游閒散而能有所建立。
夫使大臣而下比小吏,瑟缩踧踖,常若有所掣其肘而履其足者,左顾右盼,惟恐他人得以短长是非而议其后,坐于庙堂,凛然燕之巢幕也。
当是之时,惟夫无能不才慕恩宠、保爵位之人,然后能腼颜安据乎其上。
而奇杰大度之士,以有为之才而束之小吏之律,则亦褰裳而去,有所不顾者。
故夫天子之于大臣,使其施为措置不尽拘于绳墨规矩之内,间有所斡旋提挈,以詟天下之情。
夫既为天子之大臣,则当开胸露臆,以与天子共推无疑之心,不可为曲廉细谨,以自免于众人之议而侥倖于久安。
而不夺夫曲廉细谨,非所以为大臣体也,其贤不过为张禹孔光,而不肖者乃至于苏循赵涉
夫其开胸露臆而无所疑,其上者遂为伊尹周公,而下亦不失为杜黄裳李德裕
天下徒见夫王莽杨坚之流盗权而取国,以谓凡为大臣者举不可以有所为,而不知王莽杨坚之流固不世世有也,如是则拱手卷舌而已矣。
盖昔者之咨四岳,曰:「孰能乂水也」?
四岳曰:「鲧可」。
曰:「孰能巽朕位也」?
四岳曰:「舜可」。
夫鲧之方命圮族,虽亦度其不可用,而四岳乃以甚不肖之人而猥充至重之责,自今视之,必曰是误国也。
举天下而予人,岂细事哉,而四岳遽以在下匹夫而上居天子之正位,自今观之,必曰是非所当言也。
盖古之君臣相与忘机于形迹之外,小过不责,大言不怒,然后能济天下之功。
今之大臣何其甚谨也!
平日之论荐者,才气雄浑足以任重而道远者何人也,议论慷慨足以筹安而虑危者何人也,干局明练足以剸繁而解纷者何人也?
以臣观之,非雕章绘句而取科第,则守己畏事而省过失者也。
夫雕章绘句而取科第,君子谓之陋儒;
守己畏事而省过失,君子谓之庸夫,非天子大臣所宜论荐也。
然此二流者虽不足以立事,亦不足以累人,大臣论荐而出此,无乃取其不足以累人,而不恤其不足以立事欤?
惧马之奔蹶而求其无奔蹶者可矣,取偶马乘之,曰吾惧其奔蹶也,不亦太过矣乎!
臣非敢妄诋大臣之论荐也,然虑其操心太危,临事太忌,而偶马得至乎其间也。
欲使大臣操心不危,临事不忌,则莫若陛下少宽假之,略其小失而责之以大纲。
使大臣稍稍释去负背之芒刺,从容伴奂,措意于法律之外,而专搜天下英伟豪杰之才,必不敢徒为论荐,以虚文而塞上意。
臣愚以谓小有所肆者,乃大有所畏也。
二曰制私情。
夫所谓制私情者,何也?
臣尝论之曰:古者才则进,不才则退,举天下之才而其进退举不出于此两者。
而今进退才与不才,俱无预乎其间。
古者士大夫皆涵养酝酿于学校之中,司徒之所谓选士,则士之秀者也,学之所谓进士,则造士之秀者也,司马之所谓辨论官材,则又进士之贤者也。
天下之士萃而奔走于天子之爵禄,惟其秀且贤者得之,秀者异于人,贤者过于人之谓也。
至于东寄而西棘不得被中华之衣冠,而与魑魅为伍,则皆恬于为恶而不变者也,夫是之谓有才者进不才者退。
自后世才与不才混并为一,而所谓进退者惟其有力无力而已。
有力者不患其不才,而无力者虽有才而不济,是故爵禄之公器而集乎权势之私门,此其势然也。
盖制私者不强其势而反之正,而使平其势而不趋乎偏,故祖宗所为举荐之格者,所以均天下进退之势也。
今之法大略自迪功推而上之必三削而后迁,谓之关升;
从政推而上之必五削而后迁,谓之改官。
而其上所当举荐之人以章计之岁有定数,以人计之岁有定员,如是而后有力者有所格而不得骋,而无力者亦得以驯致而序进。
臣故曰祖宗所以均天下进退之势也。
自今观之,进退之势初未尝均,非法之有弊也,法为人所胜也,非人之能胜法也,人为情所胜也。
凡人之情有所畏则有所迫,有所爱则有所牵,迫者、牵者交胜,则天下之公法徇于一人之情,有不得不然者。
今夫某人操某人之书而谒于某人,此必有所挟也,挟之愈重,则应之愈速,谓之应副其求者。
又如执券之取偿,其应之也如取诸怀而予之也。
有某章而不敢用,有某人而不敢举,曰后将无以应权势之请也,谓之准备。
宁忍而不发,以俟夫急而应也。
某人祷某人而求荐某人,则某人亦祷某人而求荐某人,谓之换易。
内有不酬,从而为辞曰:「某人债未偿也」。
或委某人而治某事,则先令之曰:「某事集则以某章荐」。
或以某人营某物,则阴嘱之曰:「某物至则以某章荐」。
谓之酬劳。
有不如其所欲,不特不荐而已,又加以罪焉。
夫是四弊者,举内外流之失也。
臣尝谓应副之弊、准备之弊是生于畏而有所迫,换易之弊、酬劳之弊是生于爱而有所牵。
臣愚欲望陛下明谕当荐举之人,举某人则列其实,曰臣以某事而举某人也。
既以名闻,则京秩而上付之给舍,京秩而下付之都司,是其所以然而駮其所以不然,既定则付之御史以按其奸。
此其事虽繁,然可以制人畏爱之私情,庶几有所惮而不至于大纵。
今某之论曰是无益也。
植藩篱,固扃钥,虽未足以禦盗,不犹愈于撤藩篱而启扃钥,以听其自至者哉!
是谓之无益不可也。
论驭臣疏1159年3月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雪山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五、《南宋文范》卷一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一曰勿穷恩。
臣尝论之:圣人之服天下,惟其我无望于人,而人不能无望于我夫!
是以能鼓舞天下才俊豪杰之士,至于奔走劳苦终其身而不厌。
夫天下之才俊豪杰,所谓奔走劳苦终其身而不厌者,何也?
有所深慕而不可以遽取,有可得之方而无必得之理,欲进则有所格,欲退则有所不忍舍,圣人默藏其顾盼颦笑,而天下争先为役,而圣人漠然,终未尝有所求于天下。
夫使天下才俊豪杰之士稍有所长,则挟其所习以邀其上,轩然自以为天子不可一日无我也,而天子惟其欲之为徇,慊然亦自以为天下不可以一日而无斯人也。
天子以为天下不可以一日而无斯人,则斯人亦以为天子不可以一日而无我,夫如是则不能以号召天下。
嗟夫!
天下诚不可无才俊豪杰之士也,而不可使之失机,故圣人驾驭才俊豪杰之士,廉于用恩而信于用法,大抵以为我之所赖于尔者轻,而尔之所托于我者重,我可以无尔,而尔不可以无我。
然后圣人之所以凭藉而倚仗者甚重而不轻也。
是之谓机。
昔者汉高帝崛起于匹夫之微,而与秦楚争天下,所藉以为心膂爪牙者惟二三豪杰是赖,然高帝铢分寸量,未尝有以大慰其心。
下某城则得某邑,破某敌则锡某爵,否则终岁不迁,至于以一齐而授韩信,犹靳靳而不肯予。
高帝非有所啬,以为我之官爵有时而穷,土地有时而尽也,要使有时而穷者常若无穷,有时而尽者常若无尽,使夫豪杰之士相与回旋曲折于无穷尽之中而莫自知。
此固高帝之所以为善将将者也。
唐明皇宠一安禄山,自营州都督十迁而至宰相,自平卢一军五增而兼三道之兵,禄山之才未尽而爵禄已穷矣。
臣闻之,习鹰者搏击之权在鹰,而饮食之权在人,故鹰之于人常不惜其搏击之力,以易其饮食之资,而人之于鹰常重惜其饮食之资,以邀其搏击之力,而后能用鹰。
有浅丈夫者,惴惴然惟恐其不可使也,则雉兔鸡鼠日陈于前,其不飏去者鲜矣,尚安能为我尽力于搏击哉!
明皇之于禄山是养鹰而饱者也。
臣尝论禄山逆计萌于天宝之中年,然而隐忍涵养以爵禄之穷而后发。
是故役使天下豪杰之士,必使彼之才有尽而我之爵禄不可穷。
今之为大将,平居无事,为天子统会士卒而已,非有攻城掠地之功、汗马之劳也,然而无故而进某阶加某职。
夫今之为大将者类非小官也,驯致不已,不数月可以极人臣之位。
昔者曹彬江南太祖皇帝惜一节度使不与,拳拳留之,以待巴蜀之平。
狄青交广逐侬智高,议者欲宠以枢密使,独宰相庞籍以为西北犹未平,后有大功,何以赏之?
盖其深谋远虑,以为宁使之常有所不足,而不可使之自安于有馀。
今无故而穷之,何也?
且天下未尝无缓急也,穷之于无事之时,则何以使之于有事之际乎?
臣惧其才未尽而爵禄先穷也。
二曰勿开隙。
臣尝论之:天下之患,其开也有隙,其成也有形。
方其开也,栖之则坠,转之则散,稍纵而弛则复合,往来翕忽,眇眇绵绵,使人可以疑,可以欺,夫是之谓隙。
及其成也,掩于东而生于西,抑于内而振于外,极力而攻之,力愈穷而患愈炽,夫是之谓形。
天下之患惟不可使至于形成,天下之患而至于形成,虽有敏者不可以措手。
嗟夫!
世之君子其所以待天下之变尽矣,而惟其杜隙者甚难。
彼其智非不足以知也,而知之以为无足忧,何者?
见其微而不察其著,见其小而不极其大,见其所出而不推原其所穷,夫三者是拱手而待变也。
盖臣思之,苻坚之宠鲜卑李林甫之任边将,仆固怀恩之裂河北杜元颖崔植之纵朱克融,皆熟视其隙,而不为弥缝补苴,以塞其变,近者至于陷国忘身,而远者至于遗害数百年而不息。
臣尝密察天下之患,其状如长江大河,方其激然若有所泄而不能溃,凝然若有所郁而不得发,回旋曲折,阴蓄其怒于其心,而朝搜暮求,以寻其驰骋奔冲之路。
于此之时而不为之高其堤防,以杀其暴,导其支派以泄其溃,其势必咆哮腾踊,荡然而四出,坏城郭,包陵谷而不可治。
然天下之人不能曲尽水之情状,狎其安流而忽其无事,以为无足畏者,则是引水而横流于天下也。
臣观汉唐之季,皆由宦官斲丧其国,内胁人主戕公卿,外招奸雄连盗贼,至于举天下鬨然而起,纵横奔突,天下卒至乱而不可制,盖其惨如此。
臣尝细究其源,则似甚微。
盖自窦宪兄弟窃威弄权,而郑众于是有功,故臣以为汉之宦官其隙开于郑众,其形成于孙程曹腾,而极于曹节王甫
自安南、林邑之扰,而杨思勉于是有功,故臣以为唐之宦官其隙开于杨思勉,其形成于李辅国仇士良
国家宣和之末绍兴之初,因宦官而召乱者再,而至于今亦少损矣。
平居广殖货财,纵享娱乐,穷极滋味,此近习之常态,固无足怪者。
臣独虑其争引朝士以为门人,此其渐则不可以不制。
且民间之论以为某人之进某人主之,臣非举以为信也,而熟察其迹,则不为无證,何者?
天子之密旨或泄而外传,而人臣之私情或不旋踵而疾应,非此曹而谁为也?
嗟夫!
天下之事有聚必有散,有所甚昵则必有所甚疏。
开元之间高力士宇文融杨国忠韦坚王鉷,而南北司合而为一,自永泰以后元载鱼朝恩,而南北司判而为二。
其合也则南司北司以成奸,其判也则南司北司以成衅,此其势之相激有不得不然者。
今日勿使合而为一,则异时不至于判而为二,此陛下不可不留意也。
论使材二疏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抄本《雪山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五
一曰无责全材。
臣尝论之曰:圣人之用天下,常使人欣欣有自喜之心,下自一介之吏,等而升之,人自各顾负荷可用于世。
才者常思奋其才,智者常思泄其智,一旦苟可以施为,则激昂驰骋,惟恐后时而不发。
当此之时,天子优游于上,而天下之人奔走于下,大者则为之劳心以集其事,小者则为之劳力以济其职,孜孜矻矻以自逞其能,疲弊辛苦,终其身而不倦。
甚者蹈白刃,触汤镬,冒患难而不知辞。
惟夫自以为无用于世,则气消意坏,虽有才智,久而散缓腐败,以至于枵然而无用。
夫天下之才智可作而不可沮也。
世之良弓,激而发之,一寸之镞可使有千步之势,弛而放之,与仆株朽木同。
故圣人常以有用引天下,以为无用而自绝,则其可用盖无几矣。
臣尝叹息唐八司马皆天下雄豪伟特之才,如柳宗元刘禹锡,其所蕴藏盖百分未试其一。
故其陵厉轩昂之气,虽忧深憔悴之中犹自见其文章议论而不可没;
其精华果锐盘屈而低折,不得已而暴露于荒州僻郡之间,盖亦有过人者。
程异晚年复振,则唐之财用遂霈然。
此岂可以不惜也?
盖尝读《洪范》之书,以为皇极之道广大而不狭,宽厚而不苛,而、文、武所以用天下之术,颇可以推见于此,何者?
有猷者,有谋略也;
有为者,有胆力也;
有守者,有志节也。
有谋略者能画,有胆力者能办,有志节者能立。
此不可不念也,故曰「汝则念之」。
虽然,有谋略者或至于诈而不知正,有胆力者或至于纵而不知法,有志节者或至于执而不知惧,盖非天下之中道矣。
虽然,茍未丽于恶者,亦不可以不受也,故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
嗟夫!
皇极之道,非圣人孰能行之?
荀彧崔浩张华王猛之谋略,杜黄裳李德裕张柬之郭崇韬之胆力,申屠嘉张昭窦武何进之志节,此固硁硁者,有所不录也。
臣闻昔者太祖皇帝以大度致天下之士,深知赵普之贪、曹翰之横,而包涵覆盖,未尝见于辞色,故赵普曹翰俱得以为名臣。
雍熙端拱之后,用法愈详而责人愈密,盖其弊至于今有二:一曰记旧恶而不开其新,二曰录其暂失而不责其后效。
且天下之士谁能无援而者?
陛下以天下之权付之宰相,凡取予黜陟皆出其手,而今之议者曰:「某人故相党也」。
臣愚不知谁非其党欤。
既斥其尤,则其他自可以淬磨洗濯而与之更始,故臣以为莫若弃其旧而开其新。
夫人一辞令之不当,一措置之不审,虽大智有所不免,而何必铢称寸量于其间。
铢称寸量,则自公卿大夫以下,至于州县之丞尉,其破碎而不全者甚多,而非可以一二数也。
故臣以为莫若略其暂失而责其后效。
故夫天下之势要使轻重两适,其平而已。
台谏者列善恶之实而致诸天子,天子者权善恶之宜而置诸士大夫,是以能平轻重之势。
何者?
台谏列善恶之实而处之以公,故人无邪心;
天子权善恶之宜而行之以恕,故人无弃方。
此所谓并行而不相悖者,然臣之论非所施于大奸慝也。
二曰无拘定制。
臣尝论之曰:圣人之于天下,惟其我取必于人,而不能人取必于我,是以天下惟圣人之为听。
何者?
我取必于人则权在我,人取必于我则权在人。
人主之所为奔走于天下者权也,以奔走天下之具而委之于人,则欲富者富,欲贵者贵,如执券取偿,其势不得不应。
随其所欲而应之,则我之富贵有限,而彼之所欲无穷。
置而不应,则鬨然有不平于其心,浮躁者则怨怒而形于色辞,而长厚者亦不免叹息滞闷而不能一日释其意,以为天子爵禄,彼当予我而我当得也。
倚之以必予,而不予以为吝;
计之以必得,而不得以为枉。
故人主多负谤于天下,而天下多不尽力于其君。
所贵夫圣人者,不牵于天下之私情,而附合于天下之公论。
彼天下之私情,孰不欲富,孰不欲贵?
而圣人一以公论概乎其间,必其有可以得富贵之理,然后遗之以富贵之资,故得之则释然有以自慰其意,而不得者亦慊然有以自愧其中。
自慰以坚天下欲为之心,自愧以作天下不为之气。
臣尝读西汉《百官年表》,以为武帝规模法度固不若古帝王之粹,而其役用天下皆圣人不言之妙术也。
张欧为中尉九年而迁,而宁成之迁四年,韩安国之迁一年;
商丘成大鸿胪十二年而迁,而田千秋之迁一年,田广明之迁五年。
故臣以为武帝之用人有不可以迟速推。
汉制,宰相之阙则取诸三公三公之阙则取诸九卿
然而石庆之死,御史大夫当迁而不迁,而太仆公孙贺得之;
公孙贺之死,御史大夫商丘成当迁而不迁,而涿郡太守刘屈氂得之;
御史大夫延广之罢,九卿当迁者甚众,无何,取诸济南太守之王卿;
御史大夫公孙弘之相,九卿当迁者甚众,无何,取诸河东太守番系
故臣谓武帝之用人,有不可以次第度。
武帝者,以为吾之爵禄而使天下以意揣而情窥,则吾爵禄之权将折而归诸天下,是故示之以不可知之端,而引之以不可穷之绪,使天下惟知爱之而为,为之而力,而终莫敢有所歆羡邀持于其间。
此固武帝之所以为雄才大略也。
迩者大臣之议,患夫在朝廷者居之数月,则悄悄然已有欲进之心,居之满岁,则汲汲然遂有必进之意,又少迟之,则凛凛然不可留也,是以故岁之诏定日月以为迁易之限曰:「将以沮躁进者之心也」。
患夫在朝廷者不量浅深,不度高下,无故而迁,不愧不得而得不逊也,是以故岁之诏循序以为进擢之格曰:「将以塞侥倖之路也」。
此二者其意则甚公而其名则甚美,然臣之所虑者,士大夫取必于朝廷之爵禄,而朝廷又自开其必取之门,臣之所不识也。
夫天下惟不可为此必然之说也;
为此必然之说,则人将有必然之心。
今将致其力者,则先令之曰:「行百里予百金」。
而未至于百里,百金固不可得也;
至于百里,虽跛蹩者亦无以却之矣。
其初欲以致有力者,而其终不能却跛蹩,此必然者之过。
为今日之计,莫若参其才之优劣,揆其绩之高下,废置予夺杂出于必然之间。
使天下之人知之而不能名,名之而不能议,然后有以服天下之心而致天下之力。
夫使天子之爵禄而日月可以驯致,资序可以必得,虽童子皆能逆计之矣,而乌能以鼓舞天下哉!
论固本疏1159年3月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一曰重淮。
夫所谓重淮者何?
臣尝论之曰:有三镇然后能守河,有两淮然后能守江。
江之恃两淮,如河之恃三镇,皆所以藩篱其外而扃鐍于内。
自渡江以来,强邻悍敌相与隔藩墙而分尔汝,盖无岁而不有疆埸之警,然建康未尝聆西北金革之声,而长江未尝染西北戎马之气。
苻坚倾天下之锋而尽锐于一掷,卒阻于淝水而止。
宋文帝佛狸相抗,彼佛狸之师非脆敌矣,冲荡飘忽,一旦而临瓜步,遂与建康相望,然逡巡退避,若不可以终日。
故臣以为晋之所以能保江左者,以两淮有以当其前;
佛狸之所以不能越瓜步者,以两淮有以邀其后。
国家渡江之初,迹未著而心未安,是故有两淮而不能守。
和亲之后,誓已定而约已明,是故有两淮而不敢守,然不能蔽淮终不可蔽江。
今沿江之屯有四:一军驻鄂州,一军驻池州,一军驻建康,一军驻镇江
平居无事,形联气接,可以当冲要而塞孔道。
一旦有急,上下数千里,聚之则不遍,散之则不多,故臣以为蔽江莫先于蔽淮。
非以为淮之果可以蔽江也,缀之于前而待之于后,则守之也固而应之也閒。
盖军旅之中,一夫被重铠,一夫被单铠,被重铠者一铠洞则一铠存,而被单铠者一铠洞则肌肤切矣。
然而今日之计,有蔽江之实而无蔽江之名,有蔽江之实则我得利,无蔽江之名则彼不惊,此不可以不熟讲也。
两浙州郡之卒亡者不捕而在者无几,是故有其籍而无其名,所以供官吏、卫府库、递邮传者举不能备数。
如是则莫若以给役之名而增州郡之卒,小州五百人,大州倍之。
今之两淮地旷人稀而郡县孤弱,是以有冒禁通之商出没乎其间,发源于江西而波流于江北,盖尝震动郡县,力不能制。
如是则莫如以禦盗之名而增巡检之土兵、尉司之弓手,小寨土兵二百人,大寨倍之,小县之弓手百人,大县倍之。
一路有几州,一州有几县,一县有几寨,诚能皆勇锐悍敏之夫,属之以戈矛弓矢之法,而示之以坐作进退之节,诱之以赏,惩之以罚,不出五年,则精兵可以所在而有。
此可谓我得其利而彼不惊者也。
陛下若以臣之言为然,则密谕两淮之计臣,可以损其馈军之数而留之以为养土兵之资,则两淮不为无用,而缓急可以缀敌,长江不为无助,而仓卒得以为备。
盖天下之事不可使庸夫处之,庸夫处之则坐安而待衅;
不可使褊夫处之,褊夫处之则张皇而生变。
惟夫缓不为庸,急不为褊,然后能收冥冥之功。
是臣之策也。
二曰重蜀。
夫所谓重蜀者何?
臣尝论之:蜀之常势非盗贼窃发、蛮夷侵扰之为可忧,而将帅专制之为可畏。
自古蜀之盗贼惟公孙述李雄崛起于闾阎草野之中,猖狂僭窃,以干正朔。
盖其适逢大乱之世,自李宝张忠之败,罗尚之死,而朝廷不复有一戈一戟入剑阁,纵横飘忽,听其所往而莫之限。
故此二人者前无所忌,后无所顾,得以坐成割据之势。
其馀如汉之马相、赵祇,晋之谯纵,本朝之王均李顺,皆不旋踵而扑灭。
唐自天宝以后,蜀岁被南诏之扰,盖尝一至成都而不能居,又尝再犯而不能入,然卒以奔败而远遁。
故臣以为盗贼窃发、蛮夷侵扰不为蜀忧,何者?
主客之势然也。
今夫蜀地险阻而离隔,其人柔忍而朴厚。
惟其地险阻而离隔,虽有盗贼卒起于其间,而首尾肘腋不能以相应,故其心摇。
蛮夷无故而深入,则断续先后不能以相入,故其势孤。
心摇者易散,势孤者难立,可以为一时之扰,而不可为久远之患。
至于柔忍朴厚之人,呼之则来,招之则应,有奸雄桀勇之夫而专制乎其上,浸淫渐渍,久而必至于为害。
唐之崔宁韦皋,皆积屡岁之久,遂拥兵擅利,以抗朝廷。
梁之王建之孟知祥,亦皆先恢拓其腹心,而长养其羽翼,一旦反目,而从容谈笑,坐得数千里之地。
小而为崔、韦,大而为王、孟,久而制蜀,未有不然者。
此臣之所以为今日之虑也。
今之制蜀者,其初始有一时之功,栽培涵养,而遂有不可拔之势,兄弟之相承,支党之相联,吏之奉承其风旨,民之习熟其名字也,盖已久矣。
夫平居无事,彼犹肯以虚名奉我,我得以虚名役彼,彼不幸有摇足之变,则虚名有不可施而实祸将生。
盖臣以为杜鸿渐择其所畏,假之以兵而布之列郡,以扼其势而制其奸;
安重诲京师之兵,扼蜀之腹心,以幸其有所惮而不敢动,而不知圉虎豹于一闲,跳跄奋齧,乃所以趣其斗,拟刃于人胸,手足不疾应者,未之有也。
鸿渐之策是圉虎豹于一闲,而重诲之策则拟刃于其胸也,故二策之在今日,皆有所不可行,何者?
将以销变而反以生变,非朝廷之利也。
臣愚以为镇静而不惊,宽缓而不迫,久远而有利者,莫若厚恤二川之民,于常赋之外时有所蠲除其征需,于常佣之外时有所宽简其力役。
间遣使者发德音,下明诏、丁宁委曲,为之训辞,而深恤其疾苦。
盖朝廷之待巴蜀必有以大过于江淮闽浙湖广之民,而后有以大慰巴蜀之心,使其常有不能忘朝廷之心,则缓急之际,斯有不忍负朝廷之意。
夫如是,则将帅能有兵而不能有民,有兵而不能有民,则可以为患而不可为大患。
今两川之民外资边屯,内供朝廷,以臣度之,盖必有重困者。
纵而不收,恐为专制者资耳。
论镇盗疏1159年3月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九、光绪《兴国州志》卷三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一曰收其所畏。
夫所谓收其所畏者,何也?
臣尝论之:江西之赣,其俗尚斗而喜杀,浙西之严,其俗好大而敢为。
盖其山川土木峻急暴厉,故其风声气俗顽犷悍戾而不可告语。
平居无事,聚博族饮,叫号斗詈,以轻犯鞭扑;
甚至于发冢露刃,揭关而掠财物,以轻犯刀锯;
又甚者至于捍城保垒,荡覆都邑,窃立名字,以轻犯兵革。
盖臣尝闻之,犯鞭扑者无日而无,犯刀锯者无岁而无,犯兵革者虽不常有,而远者数年,近者间岁,时猖狂窃发乎其间。
此二郡者盖今日盗贼之渊薮也。
臣尝以为赣之盗不可使出,而严之盗不可使守。
之巨镇不二百里,而南安小垒介乎其间,未足以分赣之势也,故赣之盗坐而守赣,则必为禽,纵而越岭,则二广可以鼓行而无忧矣。
二广之城池器械士卒钱谷,以臣度之,恐不可以支仓卒之急,一旦有数千百人掉臂而疾呼,不知其谁为抗也。
故曰赣之盗不可使出。
严地险阨而峭狭,崇冈之路不可并臂,胥口之溪不可横舟,一夫守其冲,可以当百夫之力,故曰严之盗不可使守。
往者齐寇之扰赣所以易禽者,在于守而不能出。
方寇之扰严所以不长者,在于出而不能守。
使二郡不幸有警,而又有豪杰深谋远虑者为之画,彼其鉴齐寇之失,必不肯守,鉴方寇之失,必不肯出,若是则非可以猝制也。
臣尝熟讲历代制禦盗贼之术,虽纷纷多端,而其要不出于刑以为之惩,赏以为之诱。
而二郡之民盖刑之有所不能惩,而赏之有所不能诱也,故两策皆不可施于二郡之间。
臣尝闻之二郡人,曰二郡之民不畏天子之官吏,而畏乡里之豪强,是以不伏官吏之约束,而伏豪强之号令。
盖豪强之所以为重者有三:智过人,勇过人,谷粟之蓄过人。
有是三者,桀骜之民不得不低首下心,折节而归豪强之门。
为今之计者,莫若谕郡县之官吏,重为之礼貌以致其敬,轻为之科率以结其爱。
内有盗贼,则假之以权以要其成;
苟有功效,则縻之以爵,以收其桀骜之民。
何者?
郡县之官吏不能制其命,而豪强能服其命,此其为畏侮固不同矣。
故臣以为汉武帝不当杀郭解
之阴贼感概,奸人之雄也,恃气以犯法,藉义以报仇,其情固可疾,而其人亦甚不可废。
臣尝读西汉《游侠传》而观郭解之始末,以为容一夫之奸而可以制千夫之奸,虽有害亦不为无利。
盖天下之事利害兼行而不可偏去,所贵夫善计,惟择其利多害少者为之。
故两者兼权,利可以掩害,而害不可胜利,此非深穷乎利害之端者有不能知,虽知亦不能行。
嗟夫!
愚臣之策,将为文吏之所诮矣。
二曰制其所主。
夫所谓制其所主者,何也?
臣尝论之曰:盗贼之所出者有三:一曰饥民,二曰愚民,三曰奸民。
饥民求生,愚民求福,奸民求利。
其初皆生于有所避、有所慕,而要其情之所终,则有可返者,有不可返者。
可返者饥民,不可返者愚民、奸民也。
何者?
饥民之为盗,非有所大欲也,无可生之计,是以为冒死之策,而其心未尝不好生恶死也。
至于情之所迫而势之所切,以为生者必死,而为盗者犹介乎可生可死之间。
当是之时,苟非忠信廉耻之人,其谁能安坐而待必死也。
故岁凶则不得不为无耻之谋,攻掠攘夺,以济一旦之命。
岁丰则逡巡销缩,返而顾其有可生之路,幡然动其欲生之心,其势不得不返田亩。
故饥民可闵而不可疾,可济而不可杀,有所甚扰,亦有所甚不必畏也。
惟夫愚民之求福也无厌,求之于佛者而以为未足,又转而求之于鬼神,求之于鬼神而以为未足,故左道惑人焉,则是食菜事魔者,盖生于愚民求福之无厌也。
奸民之求利也无已,然惰而不肯为农,拙而不能为技艺,以为务农而业技艺,所获无几,而其劳有不可偿者,故相率而猖狂于三尺之外,以侥倖于十倍之利。
得利而死,奸民之所不恤,则是盗贩茶盐者,盖生于奸民求利之无已也。
求福之无厌、求利之无已,是心易入而难出,易聚而难散,可以术解而不可以刑迫。
且朝廷所以禁止食菜事魔者可谓甚严,而此弊未尝除;
所以限制盗贩茶盐者可谓甚密,而此弊未尝绝。
为官吏者熟视而不敢诃,曲蔽而不敢去,无事而去官,则后人当其患而任其责,岂暇为拔本塞源之术也?
然臣以为小人可离而不可合,小人合而为朋,未有帖然者也。
臣往在江西,见其所谓食菜事魔者弥乡亘里,诵经焚香,夜则鬨然而来,旦则寂然而亡,其号令之所从出而语言之所从授,则有宗师。
宗师之中有小有大,而又有甚小者,其徒大者或数千人,其小者或千人,其甚小者亦数百人。
其术则有双修二会、白佛金刚禅,而其书则又有《佛吐心师佛说》、《涕泪小大明王出世开元经》、《括地变文》、《齐天论》、《五来曲》,其所以为教戒传习之言,亦不过使人避害而趋利,背祸而向福。
里民眩惑而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以为诚可以有利而无害,有福而无祸。
故其宗师之御其徒,如君之于臣、父之于子,而其徒之奉其宗师,凛然如天地神明之不可犯,较然如春夏秋冬之不可违也。
虽使之蹈白刃、赴汤火可也。
由是言之,莫若擒宗师则其徒不解而自散。
盗贩私盐臣之所甚详也。
臣往在江西,见其所盗贩者,多辄千馀,少亦百数,负者一夫而卫者两夫,横刀揭斧,叫呼踊跃以自震其威,使人有所畏而不敢迫。
其在江西,则江州兴国军屡被其害,其在江北,则舒、蕲之国不堪其扰,积累浸渍而不已,臣恐其患不止此数郡也。
臣尝推其原,以为非独此曹之过也,北界利其,则以货诱之于外,园户利其货,则以诱之于内。
北界虽未可以制,而园户我之所及制也。
园户有而不敢售,则奸民欲而无所得,臣不知其自能采而煮治之耶?
由是言之,莫若禁园户,则其党不治而自销。
然欲擒宗师,要使勿惊;
欲禁园户,要使勿怨。
何者?
无故而擒其首,则其党疑,其党疑则惧而有所煽而为乱者。
臣愿陛下密询州县之臣,籍记其宗师之姓名乡里,多方诱之,使自陷于刑辟而后锄治而诛绝。
夫如是,则可使不惊。
园户所资以为生,私茶之商也,骤塞其资之之门,则必有不平之心。
臣愿陛下增降长短之引,使其有所宣泄,而不至于底滞。
夫如是,则可使勿怨。
陛下试熟思之,足以见愚臣计利算害如此其深也。
论州郡财赋殿最赏罚劄子1159年3月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七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窃谓方今天下之财,患在于散而不能收,隐而不能出。
能收其散、出其隐,据度外之财,自可了目前之事。
臣愚不知生财大计,独以为禁奸惩慢,谨藏啬出,犹为庶几。
且一州之中,奸欺逋慢渔取有司之利,蚁漏公上之财者不知其几,精神思虑一有不到,则财赋随去。
臣尝窃喻如手中搏沙,放手即散,隙中观骋,转眼即失。
此物一去,则百事尽废。
今陛下郡国布在宇内,臣窃料其间上下熬煎支吾不前者居其大半,此其财赋亦未尝无,或逋滞不集,或渗漏不见。
逋滞不集者促迫之不得其法,则逋滞无可集之期;
渗漏不见者搜索之不得其处,则渗漏无可塞之理,因仍而不救,则至大坏。
凡今陛下郡国其已坏者不知其几,其将坏者又不知其几,恐迟数年不复有可为之地,其于陛下国事所系非轻。
臣所管州最为鄙陋穷薄之处,又适当倒废败坏之期,陛下溥博高明,固所具知,而臣二年之间补发旧欠十万有馀,纲运上供州郡支遣五十万有奇,而终任见在又二万有奇。
以此知世不可谓无财,而散慢不收、隐匿不出者,以岁计之不知其几何,以天下计之又不知其几何。
方其散且隐也,则此物或落于奸欺之手,或委为废弃之物。
及其收且出也,则一物成一用,一用济一事,以岁计之,其所济不知其几何,以天下计之其所济又不知其几何。
臣蠢愚寡陋,安知为政,徒悉臣之心,穷臣之力,收拾一郡之财,粗办二十年之事,而况郡国之大有什百于此,人才之能有千万于臣者乎!
近时一二儒臣所至之处辄称沛然,则陛下宇内之财,果不可谓无也。
有人然后有政事,有政事然后有财赋,人废而政事弛,政事弛而财赋始不可见矣。
陛下凡临事遣守臣莫逃圣鉴,然非赏罚殿最则无以为劝沮。
臣愿陛下明诏监司,凡本路守臣如纲运上供无拖欠,州郡官吏军兵支请无积压,或拖欠积压者,每岁各择其尤一二人以闻。
陛下躬出刚断,显行黜陟,能者有以自喜而愈不惜力,不能者自知其不可为,必求引避。
又将有自为量力,不敢试郡以谋苟禄者,不待沙汰而庸者去,不劳选举而材者出。
自此州郡可以各自支持,陛下可以少息思虑。
虽未能大治,可渐冀小康。
伏惟陛下裁择。
论吏民劄子1159年3月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光绪《兴国州志》卷三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尝论古之为吏者无所忌于民,而为民者无所忌于吏,吏民不相忌,故其情通而气协。
情通则无乖阻,气协则无斗争。
古者郡邑之间,吏不猜民,民不疾吏,欢忻怡愉,如父子之相信、兄弟之相爱。
平时追呼号召未尝及于民之门,而鞭扑笞箠亦未尝切于民之肌肤,间则出之阡陌,劳来相劝,以勉其耘耔蚕织之事,然其色怡和而不厉,其辞委曲而不径,若有以伤民之情者。
故民之于吏依依切切,常有慕恋感悦之意,出力以供其衣食,虽甚劳而不辞。
及其无事之时,则又为补葺其宫室,以庶几无虞于风雨鸟鼠之害。
盖尝读《诗》而至《七月》之篇,则见其吏民之情相亲,岂弟慈祥,无纤毫龃龉捍格之态,故曰:「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
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又曰:「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
其情亦可见矣,然犹以为未也。
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穫,十月陨萚」。
「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
绩以为己裳,而公子则以玄黄,貉以为己裘,而公子则以狐狸,盖其不敢自爱其身,而爱其吏也如此。
当是时,为吏者优游泮奂得以尽其志,而为民者谨朴勤厚以安其身。
虽有狠戾无亲之人,咸悦慕而不肯疾视其上。
盖自秦商鞅设法以斗吏民,而其情遂离散而不可复合,而平居吏之视民惴惴然如睹其仇雠,故吏得间则肆其忿以毒民,而民得间则泄其愤以毒吏。
盖尝思之,至于秦皇二世之际,郡县之吏屠人之父、戕人之子,暴虐惨酷,假天子之法令以济其凶。
及夫刘、项、胜、广之变,则纷然剚刃于郡县之吏者,不可胜数。
盖其势之相激不得不然者,故臣谓吏民不可使之相忌,忌则争,争则必至于交雠而不可止,而后之有天下者不能平其争之之心,而反授以争之之具以趣其斗。
其初欲制奸吏而不知其弊,或至于长奸吏,奸吏未必可制,而良吏先受病矣。
今夫民之讼长吏者,使其诚无辜而滥罪,则不得不自伸其冤,诚过制而横敛,则不得不自诉其抑。
然其间或啖童仆以伺其阴,或结胥吏以制其失,或扬与之往来而馈遗,他日则持之以为不法,虽狡猾者未有不堕其计也。
此其端生于豪强兼并之家恃势以暴民,挟私以屈法,多不便于能吏,是故必欲擿发搜求而使之去。
且今之为郡县之吏者,盖亦甚难矣,监司不恤郡县,故尝有不时之需,稍缓则符檄纷纷,逼切则急于星火;
权要不恤郡县,故尝有难应之求,稍不如所欲,则怒骂陵拂,以至于浸淫摇撼,以快其志;
而又加之兼并豪强之民,持其短长以逞其诈,以肆其横,殆非所以保护能吏也。
嗟夫,郡县之间乌能事事尽善而人人无失哉?
臣愚以为非有大奸大慝,一号令之不审,一措置之失当,不甚害民而蠹国者,则包涵掩覆,有以略其过、责其效而尽其才,使豪民不至于纵其奸,而能吏不至于沮其志。
如是而吏民之争庶乎其可息也。
谢赐御书经解表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四
汉儒集记,表里六经,羲画为章,范模多士。
降自云霄之表,光生儒苑之间。
凡委质之诸生,举铭恩于方寸中谢。)
窃以炎图二百馀载,名家独生于戴生;
记《礼》四十八篇,得趣惟深于《经解》。
缀葺虽嬴秦之后,源流盖孔圣之遗,纂精义于千言,阐大猷于六籍。
其为人也,喜入国而可知;
不在兹乎,幸斯文未丧
遇大圣而知其解,等百世而莫之违。
烂奎璧于宝跗,震龙鸾于乐石,岂结露霏烟之比,将赤文绿字之侔。
是何萤雪之儒,方窜衣冠之版,至为疏贱,亦预光华?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德溥有容,恩深无极,育士类以阿陵之大,器人才于榱桷之微。
怜臣等辛苦之累年,既见君而心则喜;
念臣等遭逢于一日,尽弃旧而新是图。
爰颁云汉之章,用改草茅之观。
在泥涂久矣,甘为蹭蹬之流;
见圣王师之,更被昭回之饰。
臣等敢不肃容歛衽,维义诵言,立则见参于前,洋乎如在其上。
天高明而地博厚,孰报鸿慈;
《诗》温厚而《书》疏通,誓遵往训。
代张江州谢到任表1162年10月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四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
赋政外台,弗称将明之旨;
承流支郡,遽膺师帅之权。
仰大君观过之仁,开小臣自新之路。
拜命跼蹐,感恩涕洟中谢。)
伏念臣学无本根,材有剂量,精神困顿于百忧之后,齿发彫零于多病之馀。
生也有涯,寖迫骎骎之老景;
身其馀几,但存耿耿之壮怀。
虽一行之尚堪,恐万分之无补,腰佩鱼符之宠,心惭鼠技之穷。
方九重念彫瘵之民,有如赤子;
罄四海尽循良之吏,安用菲材。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天覆纮埏,海涵动植。
怜臣赋命之浅薄,数蹈于网罗;
察臣起家之艰难,粗谙于稼穑。
爰假列城之守,俾行平日之知。
臣敢不谨守教条,明宣德意!
必先四者,愿推施仁发政之心,比及三年,傥获有勇知方之效。
天申节贺表1164年5月21日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岁运临丁,月元建午,咸得离宫之正,永为炎德之祥。
恭惟太上皇帝陛下陶铸帝皇,权舆宇宙,解乾纲而授圣,袭气母以存真。
虽令万岁三呼,适动九霄之一笑。
臣置身西服,稽首南山,阻陪百执之联,同上亿斯之寿。
崆峒大道,非下土之可闻;
姑射馀休,尚含生之受赐。
会庆节贺表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四
时夏陈常,载育后稷
大商燮伐,笃生武王
惟上天祐海内之民,故元圣游人间之世。
恭惟皇帝陛下叶膺符箓,宗主生灵。
自聪明睿智之有临,觉气焰威灵之顿著。
方千里者九行,提全覆之封;
呼万岁者三茂,对无疆之祉。
臣驰心北极,稽首南山
十圣相望,远绍长春之盛;
两宫难老,永延德寿之期。
张魏公谢表1163年4月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授任无方,功垂成而忽败;
至仁不杀,罪当死以更生。
既苟逭于大刑,仍弗移于故任,彊颜拜命,流涕衔恩中谢。)
伏念臣遭时艰虞,受国光宠,自惜四朝之旧物,尝居百辟之上游。
意广才疏,乃自天而夙赋;
主忧臣辱,实无地以能容。
自叨授钺之权,每切系缨之志。
痛国威之不振,致边警之多虞,誓以三军,决于两阵。
转石之势,方疾投于千仞之颠;
破竹之威,旋见格于数节之后。
当知难而遂退,乃贪进以不休,众散而归,民逃其上。
莫解陆沉之愤,益深旰食之忧。
向郊次以哭师,至下行秦伯之事;
载厨车而徇市,将奚逃汉法之诛。
敢期肉骨之恩,尚诡焚舟之举!
虽回溪失律,他日冀黾池之功;
然城濮丧军,何颜见申息之老?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顺帝之则,与神为谋。
怜臣耿耿之孤忠,惟知徇国;
谅臣区区之小信,尚足使人。
遏横议于风波,脱微躯于鼎镬,尽蠲宿负,俾励后图。
臣敢不蒐揽智能,申明纪律。
焚龙庭而犁沙漠,终必望燕然之铭;
馘王双而遁郭淮,行且报街亭之辱。
代慰安恭皇后祔庙表1167年闰7月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四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石市阳新县
升驭于天,莫瞻柔范;
妥灵于庙,永閟徽音。
共衔厚载之恩,益结无穷之痛。
恭惟皇帝陛下道隆正始,德茂齐家,忽彫婺宿之辉,遽失坤舆之助。
瑶池之燕方适,难回王母之游;
然《关雎》之应已成,无损《周南》之化。
愿宽哀抱,俯慰群情。
虞丞相冬雷待罪表1167年11月2日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四 创作地点:陕西省汉中市
闭藏之月,雷乃发声;
辅佐之司,义难逃责。
伏念臣推移至此,经济蔑然。
在二三臣之间,才最居于下乘;
越数千里之外,位犹玷于元枢
难使处中之臣,独当弗若之咎。
伏望皇帝陛下上承天意,下酌民言,责其无补于朝廷,正以有常之刑典。
盖《坎》《离》易位,是岂为标末之灾;
虽天地至仁,不敢望函容之造。
虞枢密谢赐腊药表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雪山集》卷四
焕发宝奁,宠颁芳剂,感便蕃之恩渥,觉疲𦮕之身轻。
伏念臣粤自违离,增多衰病,蒙被慈皇之郑重,记存穷塞之荒寒。
内分龙藏之珍,外傅螭文之宝,烂荣光之璀璨,尽私室以惊奔。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天帱穹窿,露濡汪濊。
俯怜老至,虽曲意于扶衰;
自恨力愆,终怀惭于报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