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汝愚罢右丞相除观文殿大学士依前银青光禄大夫知福州制(庆元元年二月)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宋宰辅编年录》卷二○、庆元党禁、《永乐大典》卷一二九七○、《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四
朕寅奉基图,优崇宰辅。内为天子之老,赖经体赞元之大猷;外为诸侯之师,倚典戎干方之大略。出入蕃辅之用虽异,始终眷遇之恩不衰。爰敷治朝,以诏多士。具官赵汝愚高明而重厚,宽博而渊深。应变守文,兼有大臣之能事;善谋能断,独当天下之危机。雅推人望之隆,进陟冢司之重。盖烈祖尝有大用之意,姑遗后人;惟本朝旧拘左戚之嫌,特捐故事。顷我家之多难,赖硕辅之精忠。持危定倾,安社稷以为悦;任公竭节,利国家无不为。既隆翊戴之勋,尚期启沃之助。虚心无作,朕惟籍谋猷告后之忠;成功不居,汝遽慕明哲保身之义。力陈忱悃,祈避烦言。是用冠书殿之班联,付帅垣之节制。眷此七闽之会,屡从十乘之行。图所便安,昭干体貌。于戏!命公望以夹辅,既优赐履之崇;祖山甫而永怀,宁忘补衮之旧。益思体国,毋有遐心。
论本朝家法疏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二七、《续资治通鉴》卷一五一
三代以还,本朝家法最正,一曰事亲,二曰齐家,三曰教子,此家法之大经也。自昔帝王,虽有天下之富,而不及以天下养其亲。惟高宗享天下之养,寿皇躬天子之孝,二十有七年,人无间言。陛下率而行之,当如寿皇,然后无愧也。本朝历世以来,未尝有不贤之后,盖祖宗家法最严,子孙持守最谨。后家待遇有节,故无恩宠盈溢之过;妃嫔进御有序,故无忌嫉专恣之行;宫禁不与外事,故无斜封请谒之私;此三者,汉、唐所不及也。皇子岐嶷之性,过人远甚。然讲读之官,进见有时,志意不通,休沐之日,或至多于讲读,曾不若左右前后之人与王亲狎,朝夕无间。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之物也。愿陛下尽事亲之道以全帝王之大孝,严家法之义以正内治之纪纲,明教子之方以寿万世之基本。
窃闻道路之言,颇谓宫中宴饮频仍,费用倍加,便嬖使令,往往亲昵,中外章奏,付出稽缓。愿陛下奋发乾刚,一洗旧习,省宴饮,节用度,亲正人,勤省览。
乞宽民力奏(绍熙元年二月)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二八
民力之困,莫甚于此时。盖所取者皆祖宗时所未尝有,而作俑于后来;所用者皆循习承平积弊,而不量今日之事力。愿先以清心寡欲,躬自节俭为本,然后明诏大臣,裁度经费。除奉宗庙、事两宫、给兵费之外,一切量事裁酌,惟正之供。滥恩横例,皆董正之,然后使版曹会一岁之入,择诸路监司之爱民而晓财赋者,使之稽考调度,蠲其烦重,以宽民力。
乞诏裁定经费奏(绍熙二年)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续文献通考》卷三四
今黄老三宫卫卒动以百数,外戚家庙防护之兵多于太庙,额外将校之俸钱半于正额,外庭百执之费不足当閤门医职近侍之半。请明诏大臣裁定经费,上自乘舆,下至庶府,除奉宗庙、事两宫、给兵费之外,一切量事裁酌,罢其不急,损其太过。
上赣州诸县土军元额新额奏(绍熙三年八月)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
赣州诸县昨因寇难增创土军,后来安静已久,而因仍不去。今凡一十二寨所管一千一百馀人,岁费衣粮料钱二万七千馀贯,米二万一千馀斛。当时失于申明,科拨衣粮,止是州县那融支给。缘州县财赋有限,支遣之日,土军衣粮多不时得。今诸寨未敢遽议废并,盖亦量度紧慢,少损其数,别立新额。若见管人过于新额,姑与存留,有阙不补。苟不及新额,续议招填。如此,亦可以宽诸县煎熬之忧,而科罚之扰不足于百姓,衣粮之给无乏于土军,一举而三获其利。今具元额及欲立新额下项:赣县磨刀巡检寨元额一百人,今欲六十人为额;兴国衣锦巡检寨元额一百人,今欲六十人为额;赣州南安军都巡检寨元额二百人,今欲一百二十人为额;安远、信丰、龙南三县巡检寨元额一百人,今欲六十人为额;宁都青唐巡检寨元额一百人,今欲六十人为额;宁都投杀寨元额七十人,今欲四十人为额;宁都巡检寨元额一百人,今欲六十人为额;宁都、石城、雩都三县巡检寨元额一百二十人,今欲七十人为额;会昌湘乡巡检寨元额一百人,今欲六十人为额;会昌、瑞金两县巡检寨元额一百二十人,今欲七十人为额;瑞金苟脚巡检寨元额一百人,今欲六十人为额;石城捉杀寨元额五十人,今欲四十人额。
按:此奏与知赣州赵彦操同上。《宋会要辑稿》兵三之三二。第七册第六八一七页此奏与知赣州赵彦操同上。
乞将酒课见在本钱给还诸司自行酤卖奏(绍熙五年十二月)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宋会要辑稿》职官四一之六三(第四册第三一九八页)
总领之职在于调度粮饷,稽察军政而已。乾道八年,总领周閟欲兴酒利,始奏乞拨诸司酒课并归总所管趁御前并朝廷净息钱三十万贯,递年又抱认净息钱二十五万贯,又增认建康府税钱一万贯,通管趁到净息钱五十六万贯。自拨并之初,朝廷约束方新,诸司不肯过数造酒,亦不敢私自酤卖。数十年来,诸司私造之酒月增岁盛,始者举在城之酒利惟归一总所,故所亏课额不为甚多。后来裂为四五,各私其利,酒课既已暗分,每年尝亏净息二十馀万,往往皆侵移经常钱兑发,及别作营运补掩。见今已侵过经常钱四十四万馀贯,拖欠朝廷桩管钱八十三万馀贯,若不以利害分明控告,向后转见狼狈。乞矜念总所之职,本为给粮饷、察军政,许将见在本钱给还诸司自行酤卖。
言谏省寂寥奏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
汉法,大夫无员,多至十数人,唐自谏长至遗补二十人。宋朝天禧始创六员之制,而庆历四谏尤为著称。比年以来,谏省寂寥,仅止一员。以为省官欤,则閒慢曹局,率皆备官;以为无事可言欤,则今日可言之事,必不少于祖宗时。此特怀私之臣畏忌人言,是以因循,虚而不补耳。
按:《群书考索》续集卷三六,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东南岁入与月支劄子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
今日所入倍于祖宗时,所费亦倍于祖宗时。自宋混一之初,岁入缗钱不过一千六百馀万,太宗皇帝以为极盛,两倍于唐室矣。其后月增岁广,至熙、丰间,言利之臣极力聚敛,然后岁入五千馀万。渡江之初,东南岁入不过千万,比年乃增至六千五百馀万,则所入信倍于祖宗时多矣。祖宗时,中都吏禄、兵廪之费,全岁不过百五十万;元丰之间,纷更费用,犹不过月支三十六万。至宣和间,崇侈无度,然后月支百二十万;渡江之初,虽连年用兵,然月支犹不满八十万。比年安静无事,乃月支一百二十万,非泛犹不与焉,则其所费,亦倍于祖宗时多矣(《群书考索》续集卷四六。又见同书卷四五。)。
五:同书卷四五作「六」。
言诸路经制总制月桩及两浙岁收缗钱劄子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群书考索》续集卷四六
今上供正赋,不过缗钱二百万,如经制钱六百六十馀万(宣和末,发运使经制两浙创立;建炎初,吕颐浩再复。),总七百八十馀万(绍兴初,参政孟庾总财赋创立。)。月桩四百馀万(绍兴初,应副大军创立。高宗皇帝以为始于朱胜非,常欲待罢兵后尽蠲之。),皆祖宗未尝有也。其他名色繁碎,如增收添籴本十分、七分、五分之类,又起于近时也。姑以两浙言,在祖宗时,一岁通收缗钱三百三十馀万,而茶盐酒税十居其八,州县支费皆在其间。今两浙岁输缗钱千二百万(浙东四百二十八万,浙西七百五十馀万。),而茶盐之利又专隶朝廷,州郡支费又不预焉。然则今之取民,不知几倍于祖宗时矣。
君体论 其一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古文集成》卷三一、《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卷一四、《文章类选》卷一一、《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四
人主所以制天下之命者,权也。权之在我,虽不可一日脱于手,然知操之而不知纵,知收而不知散,知翕而不知张,则权虽在我,而我终无以用是权也。有是权而不能用,譬之于物,非不枵然大也,然挈之则不能运,错之地又惧有负之而去者,不几于废物乎?夫惟圣人者能属人以权,而权不下移,举天下之权揽于我,而无吝权。权移于下则国不立,吝权以自用则国无与共功者。然既属之人矣而不下移者,操纵自我也;我既揽之而不吝于人者,我提其要也。世之人主,惟不能自执天子之权,故权移于下;又恐权之下移,执之而至于自用,此所以两失之也。今夫人主所为置宰辅,捐爵禄而崇宠之者,非以夫万机不可以自治,故择人而委之耶?然则议论政事,进退人才,乃其职也。若夫政事不出于中书,而指撝悉自于旨意,人才不繇于庙堂,而骤迁骤罢于冥冥无据之中,以此为能收威福之柄在己,又焉用彼相?曰政事出于中书,议论皆当耶;人才由于庙堂,进退皆能公耶?使皆当而公,则天子安用自劳哉?既不能皆当而公,则夫天子自执其权者宜也。曰吾惟择其人而用之,以议论进退之权而授之,其或当耶否耶,公耶私耶,然后吾从而黜陟之。如是,则议论进退之权虽在宰相,而黜陟宰辅之权实在人主也。苟预疑不能为公与当也,而夺之权,误于委任,以制断由己为权柄,昧于责成,以龌龊顺旨为忠纯,使材者郁蓄而无所施,不才者得以默默而安其愚,则成败是非之责,尽归于人主,而威福之柄,乃阴夺于私门,乌在其为权在我也?孰若授之权而惩其不公与其不当者,使进得以效其忠,退有所顾忌而不敢,其委任之体岂不博大,而责之之术岂不甚精且覈耶?且大臣之任,自与有司不同;人主之权,又与臣下不同。人主惟不自用,乃能用人;人主不用人而自用,何异于臣下乎?大臣侵有司之职犹且不可,而况人主夺臣下之权乎?夫天下人才之夥,政事之繁,决非一人聪明所能了。吾既疑大臣而不敢属之以权,则夫所与议论进退此者果谁耶?必左右曲躬附耳者得以售其奸矣。然则,吾之执权而自用,乃奸人之幸也。夫世之奸臣欲得其君之权,非肆然而据之,彼固阴有以使权于己,虽明主所不悟也。何者?明主必欲操天下之权,彼惟因其欲操天下之权也,故间摘事之可喜而说之,使益夺臣下之权。臣下之权一侵,则彼之说益进,明主惟见威福之出于己,而不知彼实借吾权以行其说,则权实在彼也。此人主所以喜夺大臣之权而忘其机柄之旁落也。是以自古明王执权而自用者,其遗患于国,或甚于庸主。汉宣帝惩霍氏之敝,躬总核之政,虽甚尊宠丙、魏,然所与出纳枢机、裁可政事者,皆出于中书、尚书,故其功虽足以中兴,然所以滋恭显亦不薄也。光武号总揽权纲,然薄三公之任,不付以事。方其无事时,权虽在人主,继之幼少,而大柄委于内而无所属,故外戚阉宦乘间而窃之,虽三公愤激而不能救之者,权素夺也。夫二君揽天下之权而执之,所以求为无失也,然其末流,权归于嬖戚,乃有甚于大臣之专,何也?患生于所偏,而势失于所不料。此操权者所深戒。
其二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古文集成》卷三一
有圣质必有圣学,质非圣人之所恃也。有聪明圣知天纵之质而不知至学之本,其于天下国家,必有悖理伤道、不中节者矣,终不可入于圣人之域。尧、舜、禹、汤、文、武之所以圣,非特其质过人,以有尧、舜、禹、汤、文、武之学也。尧、舜、禹、汤、文、武所以不作于后世者,岂后世之君绝无尧、舜、禹、汤、文、武之质哉?数圣人学不传也。汉高祖豁达大度,宽仁爱人,其质固有合于《诗》《书》者。然虽销印辍洗,从谏如流,而溺爱易嫡,争臣不能救谏;诛秦蹙项,虽方此其壮,而倾鵔冠之婉媚,公卿乃因以关说。其雄略虽足以驾驭桀猾,而伉廉嫚侮,商山之老、齐鲁大儒终不肯从之游。文帝恭俭玄默,化民以躬,二十三年如一日,可谓盛德矣。然惜百金之费,不营露台,而赏赐弄臣累百钜万;稽古礼文,谦逊未遑,而眩于玉杯之说;及议制度封禅,号称宽厚,而所学者申、韩,其与廷尉议刑常过于刻。唐太宗文武之才,英烈之气,自足高出前古。然优容王、魏,导人使谏,而有不杀此老之恨;力行仁义,欲与三王比隆,而穷兵伐辽,乃欲求胜于隋氏;制度纪纲虽足为子孙凭藉,而家法不正,父子兄弟之间,为有惭德。夫高帝之度,孝文之仁,太宗之才,虽古之圣君不过如是,然而所蔽,乃与庸主相类者,何也?可以为圣贤之君者,是质也,其蔽不免类庸主者,不得圣贤之学也。使三主者挟如是之质,而留意于圣贤之学,祛其所蔽,扩而充之,则功业所就,岂止为汉唐之君哉?世之人主,明智者或失于苛察,果决者或暗于先入,强毅者或邻于自用,英锐者或喜功而贪利。夫明智也,果决也,强毅也,英锐也,皆明主之美质也,天下所喜闻而欣道也。然有是质而反以害治,而便嬖奸巧之人从而窥伺其质之所向而阴投之,滋其蔽而甚其惑者,学不足用其是质也。古之帝王,亦岂外是质而能为圣人哉?然而心旷然无偏系,嬖佞不能移,功利机巧不能入,虽明智足以照物,而无先事之察,虽果决足以主断,而无偏信之惑,虽强毅足以有立,而无轻待臣下之意,虽英锐足以有为,而无谋浅妄动之躁。同是明智尔,同是果决尔,同是强毅尔,同是英锐尔,然居之无所蔽,用之而不偏者,学之力也。广厦之下,细旃之上,留意艺文,表章经术,亲与经生、儒士考论同异,宁不曰学乎?曰:非圣贤所谓学也。夫学者,所以正其心也。尧、舜、禹之所以精一,汤之所以日新,文之所以纯亦不已者,果何所致力哉?皆所从事于其心也。何则?心者,万物之一源,圣人所以治天下之本也。是心虚明纯一,则事之是非利害,君子小人忠邪之情状,昭然吾前;是心一差,则谀佞得而诱之,左右得而蔽之,憸巧得而乘之。作于事,害于政,皆自端发耳。天锡人主之质,虽有所甚美,必有所甚偏。所谓明智也,果决也,彊毅也,英锐也,皆其所甚美而不能无偏也。心能用其质,则质之美者日以充大,而偏处日以消融。是心既差,则其病必于其质之偏处而发,而并其质之所甚美者而汩乱之。是以圣贤不恃其有过人之质,日就月将,体察其病之所从起,而究其病根之所伏而治之。至于学力纯至,足以化其质,而不为质所胜,则其发也,未有不中节者矣。呜呼!此乃尧、舜、禹、汤、文、武之所以作圣人之地,又奚止于治天下哉!人主幸而有可致之质,不以尧、舜、禹、汤、文、武所以为学者为学,而自期望止于汉唐之君,惜矣!
按:《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卷一四,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相体论 其一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卷一四、《古文集成》卷三二
大臣欲相其君大有为于天下者,必自其正君心始。何者?心者,将大有为之本也。心正,则天下之事无不可为者矣,小人不待逐而去也,政事不待更而修也。心不先正,今日逐一小人,明日复用一小人,今日修一政事,明日复害一政事,用力戛戛,而势愈疏矣。假令其君能暂亲君子,远小人,屏私意,立政事,以与我戮力有为于一时,他日之败,必自其心发之也。傅说之相高宗也,其反复启沃之端,惟曰「典于学」耳。方商之中衰,高宗之所以梦想良弼者,固欲与共中兴之业也。说起版筑之间,谋不及此者,盖说之所恃与中兴商家者,高宗之心先之以学以正,其有为之本,则挞荆楚,朝诸侯,有天下,固已在说与高宗二人规摹中矣。管仲一见桓公,便许以霸业,不数年,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功烈非不伟也。然仲不知正君之学,以为肉腐于俎,酒腐于觞,不足害霸。及桓公之心一蠹,则三奸擅国,六嬖多宠,齐败扫地矣。向来九合之功业,龃龉而不立也。仲之所以先正于君心者,度其君不能听,则功业龃龉而不立也。与其功业龃龉,止于图霸不成耳,君心既蠹,其祸岂止于不霸哉?观仲之速成而遽坏,则知傅说之相业,所从来远矣。战国之世,上益急于就功名,独孟子以格君心为己任,以为一正君而国定,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富强,是辅桀而富之也。后世贬管仲最深者,莫若孟子,盖学术之源殊也。呜呼!傅说不作,正君之事不复见;孟轲既没,正君之学不得其传。后之君子,虽有致君泽物之意,而不探古人之本。忠智者,能以谋谟举天下之事功而已,然知求治而未知正君也。直亮者,能危言正论绳君之愆谬而已,然知规过而未知养德也。君不正,治不可保也;德不养,过不可胜改也。魏徵能使其君信其行义之说,而不能救其晚节穷兵之失;宋璟能使其君励精以成开元之治,而不能去其女宠奢侈之败;裴度能使其君果断以成平蔡之功,而不能止其贪利昵小人之害。夫喜功好大之心,即向者与徵力行之心也;玄宗荒于女宠奢侈之心,即向者与璟励精求治之心也;宪宗贪利昵小人之心,即向者与度果断成功之心也。心一尔,曷为正于前,遽变于后乎?曰:此非三宗之过也。徵未死,已有欲杀此翁之语,则太宗好谏之心,已败于此矣;璟犹居相位,宇文融遽以言利幸,则玄宗侈心已萌于此矣;度平蔡未归,李揆、皇甫鏄已相,则宪宗明断已荒于此矣。吾谓璟与度知求治而未知正君之过也,徵知正君矣,然知规过而未知养德之过也。然则,正君之术果何如哉?邪正之机一也,导人以邪者,必委曲弥缝之,然后陷于邪而不自知。使其心果知邪之为非,宁肯从吾于邪乎?况强人以正者,岂可以一趋而直入于正哉?盖尝以《易》求之孟子而观之正君之术焉。《坎》之六四曰:「樽酒簋贰,用缶,纳约自牖」。释者曰:「牖,明处也,言人臣欲以忠信善道牖纳之君者,必自其明处,乃能入也」。人心有所蔽,有所明,就其明处而导之,推而入于所蔽,则自悟矣。《暌》之六二曰:「遇主于巷」。释者曰:「巷,致曲之地,言当暌之世,君心未合,有不可直致其意者,当尽诚致曲,使之信合也」。孟子因齐宣王不忍一牛之死,遽以为是心可以合于王而语之王道者,方其不忍杀一牛之时,乃其仁心所发见也。于此引而达之,则油然生矣。此纳约自牖之义也。宣王自言其好货好色之疾,孟子不直折其所好,乃就其所好而为之说也。使之与民同者,大抵色与货与民同之,则己之所好者必薄矣,所以潜移其病根也。此遇主于巷之义也。大臣所以启沃其君者,岂止如诤臣徒强之于言语口舌哉?惟因其所明而悟入之,使得其天理之本然,致曲而达之,使渐入而不苦。其难夫然,故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安居而不反,君心庶其正乎?或曰:「古之帝王正心诚意之学,先已得于上,故君臣之间,以都俞训诰相与磨砻浸润之耳。后世人主生长于深宫,所以害其心者,非一朝一夕也,岂遽得而正诸」?曰:是心,天理之所寓也。使天理可灭耶,则吾不知;天理果不可灭,岂终不可感悟,以复其正耶?吾所以正之之术,有未至耳。
其二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卷一五
人主虚心不自用,而用大臣;大臣虚心不自用,而用天下;上下虚心俱不自用,而天下之理得矣。世之大臣有欲为之主而功业不见于当世者,问其故,则曰:「人主不能忘己而用我,委任不吾尽也,施设不吾专也。人主幸而忘己用我矣,然同列嫉之,举朝龂龂,圜视而攻之,功业竟无所成就」。此其故又何也?人主能虚心听我,我未能虚心以听天下。天下大物也,人主且不敢自任,虚心而寄之我,我不虚心听之,而挟己以盖物,宁能使天下不我议乎?夫所以不能虚心者,非不知天下将议己也,私意实其中而不能自胜也。私意与公理相为消长,公理胜则谋虽不己出,不忌其成功;权虽不己专,不惧其害己。天下之事,使天下之人议之,而吾以天下之心听之,贤者才者若己有之,贤者才者舍己从之,胸中洞然无复有我,则天下亦无以致不平之心于我矣。惟夫私意既胜于中,谋必欲己是也,权必欲己归也,合己者援之,异己者去之,胜己者抑之,虽有至善不能入也,虽有至蔽不能照也。何者?先有以拒之于内也。古之知道者,坐于庙堂之上,同列不吾忌、朝廷不吾议、天下不吾惑者,惟以公理胜其私意耳。往者杜祁公为相,范、韩、富同在政府,此数公者,皆平日同于爱君忧国之人也。至于议论之际,杜公之所欲罪,范公则以为不可;韩公之所是,则又富公之所非。其参差不合如此,然杜公不以是而疑同列,而同列亦不以此自疑。时孙甫为谏官,盖杜公所荐,二三公所知也。甫论保州之变,罪枢府不时发,则指杜公也;非益兵之议,牾牴大臣尤切,则二三公也。甫诚不阿其所好矣,而诸公亦不恶其异己。王荆公在政府,方得君用事,其所与同列者,富、曾、唐、赵也,虽旧德宿望,皆以议不合引去;台谏则温公、申公、范忠宣公、吕公诲也,皆以诋訾新法罢;给舍则范蜀公、宋公敏求、李公大临、苏公颂也,皆以封缴已行之命斥。公方怨言者明道先生也,及往议事,公厉色待之,明道曰:「天下事非一家私议,愿公平气以听」。而荆公乃为之愧。夫庆历诸公惟以公理自胜,故其心旷然,无所适莫尔。荆公非不欲与当时贤者共一世之功名也,顾私意关系于中,已无受之之地矣。然荆公议事人主前,如与朋友争议于私室,一语不合,必反覆诘难,待肯乃已,何独于天下之议,使不得尽乎?使荆公推我所以欲尽言于人主之意,与人主所以虚心听我之意,荡然与物通怀,以参同异,则一熙宁之政,安有异日之纷纷哉?后世此风益滋,庙堂之上,参裁一事,除拟一吏,则论议互起,一语不契,即成私憾,操说相异,立党相攻,相轧以进,相持以竞。事不问当否,随所主之人而罢行;人不问贤愚,随所用之人而进退。非特同列如此其龃龉也,都司,宰相之属也,事有依违,不敢以臆见论正;给舍所当预闻政事也,多顾小嫌,难于违覆;台谏所当论得失也,语及庙堂,则护短饰非,以为深忌;省寺所以分职守也,讨论故实,寻会比例,皆观望所主而后报。立朝之士,欲有所开说者,必上不拂人主之旨意,下不迕大臣之主议,然后敢出于口。夫庙堂之询谋,不务以理相服,而以势相胜。朝廷之议论,又喜其逢己而恶其异己。此所以黜陟不厌于人心,举动乖刺于物听也。曷若捐私意、求至公,忘己持议论之平。于所当守,矻然如砥柱,不牵于众而妄随;于所当从,旷然如虚舟,不以出于己者为是。使天下泯然无所议其好恶同异之迹,呜呼!非纯意于国事者,其孰能与于此?
国体论 其一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六、《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卷一五、《南宋文范》卷五七
为国者,虽深仁厚泽,足以收天下之心,必有威德权制,然后可以绳肃天下之势。有以收天下之心,故其民优游而无憾其上;有以肃天下之势,故国强立而不入于偷。譬之生物也,濡之以雨露,煖之以日欣,然皆生矣,然必有揫敛坚凝之,然后能成就其质。苟为不然,则物之脆弱而腐败朽蠹者相属也,将安用乎?周之衰,先王之泽犹在也,然其势不足以号召役制天下之诸侯,卒废而不振;秦之亡,其馀威犹足以抗禦四方之群盗,然人心已去,终溃散而不可收。故五行家曰「周末无寒岁,秦亡无燠年」,周失之缓而秦失之急也。呜呼!秦则过矣,周之不振,亦可悼也。世之君子徒见古人用威之失,惨裂而亟亡,遂一切欲以温涵容贷为政,以为宽厚长者之道当如是。名非不美也,不知其徒蒙此名,而设之不当,刑赏不明,政令不行,百度垢玩,骎骎乎入于溃堕委靡之域。如痹痿之人,四支虽存,废不可举,而论说之士方且以是为出于祖宗相授之治体,一定不可易之家法也,是特未深究祖宗之治耳。昔太祖受命,不诛一人而天下定,征伐诸国,将帅不敢以一毫妄杀戮,四方降王皆得保其首领,元勋宿将咸以功名终。藩侯有不奉法苛虐百姓者,曰:「吾断不容之」。传之子孙,兵不得已而后用,刑有所疑则必谳。承平百年,未尝杀士,虽州县小吏,亦无前世捶楚之辱,而用法尤宽于齐民。其所谓深仁厚泽涵濡天下,使万世思唫而不释者,盖在是矣。若夫官吏之黩货贪冒,用刑过差,概量失平、侵冤细民者,大则弃市,小则除籍;朝廷近臣养安顾避者,随以贬斥;将帅虽有大功,小失纪律,则夺其节制,十年不问;抚养士卒,不吝赏赐,稍有犯法者,斩艾诛戮,或至百数。当是时也,朝廷尊严,官吏畏惮,将士用命,军律整肃,而至仁之道常行乎其间,所以能削平僭伪,混一区宇,一洗五季积弊之俗而新之者,有此具也。太宗、真宗虽稍宽贷,而威令间有出于不测者。边将擅奏事而械之狱,执政迎合而还见其疏,枢臣不习边事而下易其位,监司部内稍不治而夺赐削籍,主粮之吏侵夺漕卒而斩腕以徇,大索诸军之凶猾者而尽钳其颈。此岂固为是褊急哉,所以时出而耸天下之媮也。自是之后,势渐舒缓。循习至于嘉祐,内外苟简,政俗刓敝,而天下之势弛矣。胥吏欢哗当罪也,而逐;中书辇官悖缓当诛也,而废退;宰相卒伍薄恩赉至慢也,而赏为再行;卫士踰宫垣大变也,而奸不穷;礼官责罚礼生振职也,而坐以夺职;军人詈辱三司,轻朝廷也,而法官以为非犯阶级。若是数者,岂不近姑息之政乎?吾仁宗之盛德,所以超绝汉唐之君者,以其慈俭好生,乐受忠言,恶闻人过,进退公卿大臣一出于至公,涵养天下人才为数世用。此万世子孙所当师法也。然当全盛之时,民穷国蹙,官吏旷惰,将士骄脆而不可用,夷狄侵侮而莫之禦者,以其偏而不举之处在此故尔。庆历初,仁祖亦深厌当世之敝,欲振起之,而用杜、范、韩、富。此四公所以革敝之术,不过以立法制、严按察、抑侥倖、振纪纲为先者。诚以欲起偏举废,以扶天下之势,当如是耳。论者不察祖宗仁德之所在,乃以其一时偏而受患之处,以为后世长治之规摹,不亦惑乎?曰:熙、丰之间,尝变前世之政而趍于严矣,然宿弊未去,而其患立至,何也?曰:其所以制变者非也。嘉祐之敝,非法敝也,祖宗之法具在而不举也。茍因祖宗之法而行之以强毅,吏可肃也,兵可制也,财可富也,法令可信也。熙、丰大臣欲变嘉祐之敝,乃并与祖宗之法而变之,一时聚敛锻鍊之吏,攘臂纷更,以苛刻为精明,以生事为风采,大兵大狱数起,宇内骚然,此后世所以尤熙宁之苛急,而欲袭嘉祐之宽纵,而不深察其原也。大抵厉威严于习宽之末,奋刚强于积弱之馀,固俗之所骇而术之所难也。哀帝诛斥权戚于元、成之后,欲则武、宣以强主威,朝廷翕然以望至治,然王嘉、郑崇之死不厌人心,而谗邪愈肆。德宗初,欲以法制起肃、代之敝,诛黎干、刘忠翼,校中使,按赃吏,天下莫不震悚。其后刘晏、崔宁之事过于猜刻,而藩镇遂以欢哗。然则二君之严,初未必非也,其所以用严者非也。今天下之势,严固未可废也,毋徒若熙宁尔。
其二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六、《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卷一五、《南宋文范》卷五七
言治者皆知以固根本为先。根本不固,诚国之深忧也,然不求其所以害根本者安在而谋去之,徒曰吾欲固根本云者,虚语也。犹之论养生者,孰不曰先养元气。元气诚养生者所当先也,然今有积病为心腹不治之痼疾,日夜消耗寇贼其元气,未有方术可以除之,虽使吐故纳新,葆神鍊气之术毕试,元气终不可得而养也。方今无大兵革以𢦤天下之命,无大诛戮以动天下之怨,无大兴役以劳天下之力,其所以𢦤害天下之根本者,果安在乎?愚谓在于穷民之财而已。尝考本朝宽厚之政,虽三代无以远过,而理财之浚,乃独甚于秦汉而下者。商君之于秦也,不过使民务本业,耕织以谋富强尔,后世犹以功利而羞称之;今耕桑者,反困于重敛而不获安本业矣。桑、孔之于汉也,不过盐铁榷酤以佐军兴尔;今之盐铁榷酤笼取苛密,又大酷于初矣。以唐较之,两税,唐之贪法也,五代繁重,已非唐旧;今之两税,阴增巧取,又不知其几倍于唐。唐漕东南米豆,关中岁不过四十万石;曩时浮江淮入汴者,岁六百五十万,盐利最盛于刘晏也,岁不过六百万缗,而熙宁以后,岁二千馀万。茶税始刻于唐也,岁不过四十万缗;景德初计三岁之入七百馀万,大率总一岁正赋之最,几六倍于唐之数,而和买、免役、经总,皆前世所无也,而数入倍于正税。然当全盛时,天下已困于苦匮不支,犹且钩剥纤末,頫拾仰取,凡衰陋褊迫之策,管、商、桑、孔之所羞鄙而不为者,悉为之矣。此其故何也?曰:非有司之罪也,势也,势使之然。兵农虽分,兵犹出于农也,汉之材官、蹶张骑士,皆郡国之民耳。唐长征之兵,不过彍骑、神策、卫兵,遇有调发,而丁壮之民皆备征伐。国家无事时,坐而衣食于县官者,常百万也。汉察孝廉,大郡岁不过二人,尚亡应书者;唐进士最盛,岁不过三十馀人。今三岁一举士,辄至数百。汉二千石任职三岁,姑任一子;今奏补入官者,每郊数百,军功入流、特奏之冗不预焉。汉初遗匈奴,不过千金,唐藉突厥以兴,故厚为之赂,而旋以擒灭;国家盛时,岁遗西北缯币者,常以百万。汉之宗子自王降而侯,侯降而庶子,无复爵土,盖有去而为民者;国家无亲疏,皆养于县官,其后复授以环卫,于是廪禄之费多于百官,又三岁一郊,而大赉中外,以差受赐,所费万亿,帑廪为之一空。此数者,皆耗财之源,而前世所未有,所以取财之浚尤盛于前世也。呜呼!秦汉何以为国乎?今郡县催科一按旧籍,虽无加赋之名,而一缣之入,不啻于两缣;一斛之输,或赢于三斛。民日以削,利日以侵。此病不治,人愁国惫,凛凛乎未知所底止,欲根本之固,其可得耶?为今之计,将更求丰财之说乎,盍亦反而就其所以费财者而图之乎?假令仍今赋敛之政不为之少损,以纾斯民,亦无以自活矣。况未赡无涯之费,而更无宽恤之策,是东野之御已穷而复鞭其后也。今财赋之数极于斯矣,惟大立制度以为经久之计。凡郊庙乘舆之奉,宫禁嫔御之用,宗室戚里之泽,秩禄赐予之目,百官庶府之数,入仕迁补之法,阉官杂流之秩,工技营造之章程,戎械马政之利害,兵籍军功之廋隐,降胡荒伧之浮冗,一切去其蠹敝之有根冗者,而撙节之以趋乎约。日抚养战士,储偫边计之外,不以一毫不急之费而耗生民之膏血。凡朝廷财用之权,一切归之有司,使推见出入盈缩,足以相通,而后储其赢。凡省所下于郡县,使于常赋外应办,而州县因之,巧为科歛以应上需之外,而又取其羡以供郡县间妄用,而一切峻为之禁,使就法度。如此,庶几民可少瘳,国可以纾乎!或曰:「裁损浮冗,尝试于愿治之初,而不效矣」。曰:非策之不效,行之不力也。且以祖宗之事概之。公主在宫中,俸不过月五千,其馀后宫大抵皆薄,宫人所服但皂绨。今度支宫中之俸,月几四百万矣。近侍官不过刺史,又其后不过留后,而俸有或止于七百者;近或一岁超拜四使,而此法不行,华居厚奉,往往极于豪靡矣。西北守将与强寇对垒,各十馀年,位不过防团,未尝有迁官移镇之宠。今诸将平居无汗马之功,而援节建旄者相继。阁职国初不过三五员,其后又以七人为限。惜此以处勋旧,赏战勇也;今权戚之家,可以夤缘而得者日以猥多。书殿内阁,庆历间不过十员,以为除授太广;今执政从臣骤迁骤罢,率得美职而去。一岁任子之数,千牛、斋郎、宅员不过十数,宰相执政只赐子一官,此建隆法也;今之奏荫猥冗未尝限也。宗室近属初授不过殿直、供奉,非遇异恩不迁,此景祐以前法也;今之疏属冗食非任职者,皆计岁而迁也。若此类者,纵未如祖宗之旧,亦在所当损也。向者不过省卿、监、郎、曹数员而止耳,外台官属十百而止耳,百司岁月之赏格而止耳,其大若宫掖贵戚者,置不敢议也。譬啜药者,恶其苦口,不能及剂,欲已百年之疾者,其不效固宜也。曰:「举一切浮费而削之,固便于国矣。如咈众贾怨何」?曰:昔嘉祐减奏补之例,治平增磨勘之限,熙宁裁宗子受官之法,岂不咈世戾俗乎?然当时力行之,亦莫敢议,诚事极势既,则当反也。今民穷矣而上不知,国空矣而费不止,忽有水旱边鄙之忧,殆将溃裂四出矣,宁可避患偷安岁月,而不为之所乎?
其三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六、《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卷一五、《南宋文范》卷五七
天下之大利,天下大害之所伏也。享其利也深,则其为害也必毒,何者?利极而害反也。圣人处天下之利而不敢贪其美者,惧其反而有甚于此也。居寒者利燠之适,执热者利清之快,虽甚而不厌也。然燠甚则寒伏于内,春之日其反也为疫;清甚则热伏于内,秋之日其反也为疟。此利极而反之之势也。和亲之利尚矣,愚谓享和之利者,未有如本朝,蹈和之害者,亦未有如本朝。昔匈奴之盛也,汉人折节于和者屡矣,孝文虽遣使谕意,冠盖相望,然乍和乍叛,嫚辱之声常至于中国,竟孝文之世,和凡三议矣,辄不数岁,边鄙复耸。景德讲解之后,南北之盟百年不寒,中国虽捐金缯岁百万而晏然无北顾之忧,被边之民老死不见兵革,其为利岂不大优于前世乎?然匈奴之败约也,不过凌轹边吏,败一守,杀一郡尉;其甚警也,候骑至雍、甘泉耳,汉遣将军兴数万之众驱之出境,则罢而归矣。宝元间,元昊伺中国久安而窃发,举天下兵革之西,败北不支。北方乘之,中国震动,猝无可禦之策,终于屈体增币以纾难,而天下之力顾困矣。及靖康之变,辚轹关河,绝江薄海,如践无人之境,其为害,盖旷古所未有也。方其百年缔好之欢,固足为弭兵息民之盛节矣。然使中国骄懦脆弱,忘战而不知兵,凡累世涵养生息之生齿,一旦令屠于边地,溃烂而莫之救者,亦自百年之好也。汉人惟未尝久于和也,故不见其利,亦不见其害。我惟利于久而不察势变之将返也,所以蹈其害而不悟。然中世以来,贤士大夫谋国,往往多守和议者,利未极而未睹其害也。近世士大夫犹以和为经远而不惩既往之害者,偷取一时之利以自便耳。绍兴之和,欲借庆历之遗策也;向者之和,欲祖绍兴之遗策也。愚谓和莫失于绍兴,向者之和不足咎也。譬之失足于险者,肩背半折,当是时,得良医乘其血气未定而亟疗之,扶其髋髀之摇者,续其血脉之绝者,所忍特一时瞑眩之苦耳,遂可复为全人。有姑息之医曰:「姑存其半体之未废者,而捐其废者以予疾,候血气既平而后为之图」。不知血气一定不复属,则半废之体顽然为异物矣。南渡之初,南北相距十馀年,兵势方振,边形渐壮,吾之健将稍出,而收复之机可乘。公卿衔不忍事雠之愤,将士怀因锋北向之志,两河之臣属服降者未坚,南北之势未分,而中原之望未绝,此犹肩背初失,血气犹未定也。谋者不乘其急而疗之,乃割弃而与之和。既盟之后,中原衣冠之裔,弭首而为之用耳;讴吟思归之民,老死而无几矣;山河形胜之地,据固而势坚矣;吾士卒皆生长卑薄,无复西北之健矣;将帅皆后来轻剽,无复百战之馀矣;公卿皆安于东南,北方之事非所习矣。南北之形既成,此如半废之体,既顽然为二物后,非有神医挟千金之剂,未易疗也。故曰和莫失于绍兴,向者之和不足咎也。今勇者谋,则耻既和之屈,欲轻较苛礼以败和;怯者之谋,则谓非和无以为安,而忧敌之败和。二者皆非也。昔孙权驾驭一方之豪杰,兵精将勇,而尝屈于魏。赵咨曰:是其雄略也。今吾果能隐忍以就大事,则夫区区之苛礼,不足为国轻重者,又何用深校,以警敌而泄吾机乎?晋自渡江之后,未尝一介使北,石勒求好,焚其币而却之,而晋犹不失为东南自立之势。今吾为国不谋所以自立,使敌莫吾窥,而长欲恃敌之和以为安,可乎?向者之和虽不足咎,所可咎者,寻好馀十年矣,谋国者竟未有一定之规模。向者守议者曰:「吾财未丰也,吾兵未练也,吾将未择也,姑以和为款敌之谋耳。今财视未和之前,果加丰乎?兵视未和之前,果加练乎?将视未和之前,果加择乎?骤牵于勇者臾纵之说,则决意北向,迁移师屯,增缮营垒,创立敖廥,临遣使介,轻挑边衅,中外骚然,自以为一师出陇蜀,一师出淮甸矣。及其牵于怯者顾畏之说,则又议论龃龉,规画中弃,师屯还矣,营垒彻矣,敖廥废矣,横使骤至,失色相沮,去则晏然无所复为,若遂以和之利为真足赖矣。勇怯不伦如此,规模安在哉?谚曰「射幸数跌,不如审发」,轻举妄动诚不可。然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此古人之所深忧而不敢宁处也。或者惩于妄,以为生事侥功,遂一切以养患为安静保国之术,乃所谓偷一时之利以自安者尔。诸葛亮居汉中一年尔,所纠合四方之精锐,殆减三之一。息兵将二十年,精锐日消,是坐而自破也。他日新进之将,未试之兵,何以应猝耶?呜呼!蹈和之害也,有甚于前日也。
太府寺厅壁记(绍熙元年正月)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六、《古今事文类聚》新集卷三二、《咸淳临安志》卷六
太府,周官也,凡邦国之赋用取具焉。汉以大农领军国之经费,而少府给县官之私养,分画与古不同,故太府之官缺。置卿自梁、后魏始也,隋唐因之,实与版曹相为管键,以制邦财。国初财贿出纳阜通之政,颛领于三司,太府所掌,惟奉帨币、颁权度而已。元丰治官,尽循唐旧。中兴初并省,附于金部,独以一丞治鹾茗之质剂。凡省五年而后复,马承家盖初除也。初,元丰以在京司局分属寺监,而太府局二十有四,今虽颇省,犹剧于他寺,以式班内外之廪,稍覆其名数而钩磨之,则诸军诸司粮审四院属焉。颁财用于受藏之府,周知入出而会之,则左藏东西两库属焉。时禁省官府之需,以儥用物,则买务属焉。比物奠贾,俾从其抵,则编、套两局属焉。药石必良,以除札瘥,则和剂、惠民四局属焉。叙财币以待上之赐好,则祗候库属焉。制券之短长以通商,则钞引库属焉。所异于元丰者,惟内藏奉宸不外属,榷货颛隶于都司,盖经财制用有不同尔。寺凡再徙,面势非宜,与尘嚣溷。今寺故敕局也,淳熙十有五年夏局罢,白于朝以为寺。秋七月,乃迁,闳奥显厂,称其宫府。寺故有题名,岁久官溢,不足登载,离为三四,丛猥不章,不与寺称。于是欲更营穹石,叙次官氏岁月而镵之。同舍或迁或去不果就,惟曾君三复曩尝预迁议,再除复来为丞,实终始之,以成同舍之志。以湜于是寺也为有旧,移书命之记,不得辞,因考其沿革,系于碑端,并识迁焉。绍熙元年正月四日,郑湜书。
临安府城南厢厅壁记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六、《咸淳临安志》卷五三
自秦郡天下,太守掌理其郡,内史掌治京师。汉更内史为京兆尹,大抵其佐吏、丞、尉外,有掾,有督邮。督邮功曹之极,任河东大郡二十一县。田延年为太守,分两部,以督邮尹翁归部汾南,闳孺部汾北,诛锄豪强,奸邪不敢发。又有东西南北中五部,号五部督邮。孙宝为京兆,辟掾侯文东部督邮,敕曰:「今日鹰隼始击,当顺天气取奸恶,以成严霜之诛」。然则浩穰之地,豪强奸恶为良民害,诛锄之义有不容。已分部从事,大郡犹尔,况京师乎?唐都河南,本朝为别都,有左右军巡使判官,掌凡风火盗贼,及推鞠之事,左掌水北,右掌水南。待制刘公安世尝为之,开封都城,则有加焉。或以光禄寺丞兼左军巡事,或命翰林学士、枢密直学士各举左右厢授事判官一员。熙宁三年,始以京朝官曾历通判知县者四人分治京城四厢,凡民有斗讼事,轻者得以决遣。从开封府之请,首辟蔡公确为干当京城左右厢公事,人犹仍旧称,故史谓公自巡官为监察御史,后至宰相。继又以开淘渠堑属都水监,救应火烛属巡检司,惟检覆、抄劄、打量、定验、支散,凡奔走之役归之两使臣。中兴,驻跸临安,绍兴十一年,先从开封例,城外南北厢置主管公事所,又于城内左右厢增二员,分减在城词讼,寻罢,惟城外如故。自是以来,七、八十年间,为此官者率更倅贰、宰字方在选。去而登华近者亦有其人,最著者才四三年,范公处义为殿中侍御史至秘书监,王公楠知临安府至太府卿,外分守符者往往皆是。又幸今治平,中外绥靖,众大之区,编户日繁。南厢四十万,视北厢为倍,民安生乐业,斗讼衰止,无俟乎诛锄。里闾晏然,歌笑之声相闻,有承平京师之遗风焉。如湜材下,亦得以滥吹于此,惟知尽心戮力,无负于其职之所当为,乃无毫发可以自见。犹冀更满,求自放于山林之间,与田夫野老游,想望都门之盛而誇诩之,以为美谈,亦可乐也。厅壁未有题名,访诸故牍,得自高公某而下至今凡三十有八人,刻诸石,使来者得以继列云。嘉定十一年六月五日。
祭陆子静先生文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六、宋李子愿《象山先生年谱》
圣去千载,所传者书。独公深造,忘其绪馀。谓心至灵,可通百圣。谓物虽繁,在我能镜。欲世知师,欲人知味。未之能行,慨其将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