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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取陷没蕃内人口诏 隋末唐初 · 太宗皇帝
出处:全唐文卷八
隋末丧乱。边疆多被抄掠。今铁勒并归朝化。如闻中国之人。先陷在蕃内者。流涕南望。企踵思归。朕闻之惕然。深用恻隐。宜遣使往燕然等州。知见在没落人数。与都督相计。将物往赎。远给程粮。送还桑梓。其室韦鸟罗护靺鞨等三部。被延陀抄失家口者。亦令为其赎取。
唐故右武卫将军赠工部尚书上柱国上蔡县开国侯臧公神道碑铭 唐 · 颜真卿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四十二
公讳怀恪。字贞节。东莞人。其先出于鲁孝公之子彄字子臧。大夫得祖诸侯。其孙以王父字为氏。僖哀二伯。既纳忠于鱼鼎。文武两仲。亦不朽于言哲。丈人成功而遁迹。子原抗节而舍生。义和辞金饰之器。荣绪奋阳秋之笔。贤达继轨。纷纶至今。曾祖满。隋骠骑将军。祖宠。皇朝通议大夫灵州都督府长史。父德。朝散大夫。赠银州刺史。咸务远图。克开厥后。恤允之庆。世祀宜哉。公即银州之第三子也。身长六尺一寸。眉目雄朗。须髯洒秀。雅善骑射。尤工尺牍。沈静少言。宽仁得众。奇谋冲邈。英勇冠伦。友于弟兄。谨尔乡党。每敦诗而执礼。不茹柔以吐刚。莅事而剖判泉流。临戎而智略锋起。古所谓文武不坠。高明有融者焉。少以勋劳。亟纡戎级。开元初尝游平卢。属奚室韦大下。公挺身与战。所向摧靡。繇是发名。玄宗闻而嘉之。拜胜州都督府长史。锐精佐理。絜矩当官。朔漠不空。边隅用乂。俄拜左卫率府左郎将。转右领军中郎将兼安北都护中受降城使朔方五城都知兵马使。戎事齐足。十万维群。我伐用张。军威以肃。由是深为节度使王晙所器。奏充都知兵马使。尝以百五十骑遇突厥斩啜八部落十万馀众于狼头山。杀其数百人。引身据高。环马御外。虏矢如雨。公徒且歼。遽而绐之曰。我为臧怀恪。敕令和汝。何得与我拒战。于时仆固怀恩父设支适在其中。独遮护之。诸部落持疑不肯。公刲羊以盟之。杖义以责之。众皆感激。由此获免。遂与设支部落二千帐来归。后充河西军前将。盘禾安氏有马千驷。怙富不虔。一族三人。立皆殴毙。军州悚慄。畴敢不祗。又为节度相国萧嵩所赏。后充河源军使兼陇右节度副大使关西兵马使。拜右武卫将军。吐蕃不敢东向者累年。俄封上蔡县开国侯。开元十二年岁次甲子春二月二十有六日。薨于鄯城之官舍。享年五十六。某年八月二十三日诏曰。故具官某。顿以干能。亟承任使。操行愈谨。劳效未酬。不幸迁殂。良增追悼。可赠右领军卫大将军。即以其年冬十月庚戌。迁窆于京兆府三原县北原。礼也。呜呼。公兄左羽林军大将军平卢副持节怀亮。以方虎之材。爪牙之任。孔怀斯切。致美则深。公七子。游击将军崇仁府折冲希崇丰州别驾赠宋州刺史希昶左武卫将军朔方节度副使赠太子宾客希忱右卫左郎将剑南讨击副使赠汝州刺史希愔右骁卫郎将静边军使赠秘书监希景宁州刺史左金吾卫将军赠扬州大都督希晏开府仪同三司行太子詹事兼御史大夫邠宁山南观察使集贤待制工部尚书渭北节度使鲁国公希让等。夙渐诗礼。恭承教义。芬润挺兰玉之姿。英威矕虓𧯘之质。而希让识度宏远。器谋沈邃。仁亲以孝。殿国以忠。绰裕冠于人伦。勋劳懋于王室。至德中。今上为元帅东伐。肇允押牙。从收两京。陟降左右。入侍帷幄。既崇翼戴之功。出拥麾幢。载叶澄清之寄。加以笃睦群从。糺绥宗族。吉凶赡恤。终始无渝。行道之人。孰不嗟尚。肃宗以公有谋翼之勤。乾元三年春三月。赠魏州刺史。宝应元年冬十月。又赠太常卿。广德元年冬十月诏曰。孝以立身。可扬名于后代。忠能事主。故追荣而及亲。开府仪同三司兼御史大夫元帅都虞侯鲁国公臧希让亡父赠太常卿怀恪。业茂勋贤。地华簪绂。佩忠信而行已。包礼乐以资身。守节安卑。幽贞自适。养蒙全正。声利不营。虽与善无徵。促龄悲于逝晷。而积善垂祐。馀庆光于后昆。故得业济艰难。功参缔构。出有藩条之寄。入多爪牙之任。位以德迁。礼宜加等。父由子贵。赠合超伦。宜登八座之荣。式慰九原之路。又赠工部尚书。褒异之典。于斯为盛。臧氏自骠骁而下。世以材雄朔陲。尚书既还。特以功懋当代。兄弟子侄。勋贤间出。自天宝距开元。乘朱轮而拖圭组数百人。迨于今兹。繁衍弥炽。绾军州而握兵要者。相望国都。有后之庆。固殊异于他族者矣。真卿早岁与公兄子谦为田苏之游。敦伯仲之契。晚从大夫之后。每接常寮之欢。故公之世家。窃备闻见。敢述遗烈。将无愧辞。铭曰。
鲁史褒者。臧孙有之。陈鱼则谏。纳鼎以规。殁贵言立。时称圣为。仁昭典坟。知叶蓍龟。世济忠肃。道光羽仪。以至夫公。英明雄毅。鹗视腾彩。龙骧作气。锋淬霜棱。妙穷金匮。谋猷泉写。翰墨风驶。儒勇是兼。勋庸以位。介驰戎马。猛奋虓虎。绝漠援孤。连兵战苦。万虏鸣镝。纷纷如雨。一身抗词。谔谔连柱。精贯霜日。气雄钲鼓。狄人义激。仆固诚全。眇漫穷裔。随降几千。野静沙雪。风恬塞烟。我骑如云。我旗连天。牧无南向。凯有北旋。天子休之。命侯开国。谓福而寿。康衢骋力。奚命之邅。幽扃是即。十城玉折。万里鹏息。阵云苍苍。日暮无色。令人趋奉。天眷孔明。九原不作。八座哀荣。勇列徽范。芳时懿名。里成冠盖。族茂簪缨。万古千祀。瞻言涕零。
故幽州卢龙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支度营田观察处置押奚契丹两番经略卢龙军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司徒兼中书令幽州大都督府长史上柱国彭城郡王赠太师刘公墓志铭 中唐 · 权德舆
四言诗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
析木之下。幽陵碣石。融结絪缊。诞灵熊浑。乃生元臣。以翼大君。惟彭城郡王宣力三代。抚封四纪。在德宗朝。纂服旧劳。以亚丞相。得颛征伐。冬官夏卿。再践六职。乃列台宰。乃居师长。在顺宗朝。论道进律。就加司空。又拜司徒。今皇帝聪明齐圣。褒厚功德。擢侍中中书令。绸缪枢衡。临长诸侯。元衮赤舄。崇其物采。九命二伯。极其名器。勋猷备于赞书。终始焯于代家。五年秋七月。寝疾薨于莫州之廨舍。享年五十四。冬十月。归全于涿州良乡县之某原。追锡太师。不视朝三日。命谏议大夫吊祠法赙。廷尉卿持节礼册。又诏宰臣德舆铭于寿堂。所以加恩报劳。始终渗漏之泽也。公姓刘氏。讳济。字济之。蜀昭烈皇帝二十一代孙。曾祖宏远。皇检校司卫卿临洮军使。袭彭城郡公。赠宋州刺史。祖贡。皇特进左金吾卫大将军。赠扬州大都督。父怦。皇幽州卢龙节度观察等使御史大夫。赠司徒恭公。公承是覆露。生而岐嶷。深而通。直而和。宏毅忠肃。端明温重。固已蕴绝人之姿。挺希代之器。始以门子横经游京师。有司擢上第。参幽州军事。转兵曹掾。历范阳令。考绩皆为府中最。兴元初以太子家令为莫州刺史。以御史中丞为行军司马。凡吏理之慰荐。舆师之拊循。如良庖之无肯綮。良农之无灭裂。司徒即代。有诏夺情。节哀顺变。讲信修睦。先公之封畛尽在。长帅之威惠毕举。比岁大旱。蝝蝗为灾。絜齐蔬菲。默以心祷。甘雨祁祁。嘉生莓莓。因其丰登。示以班制。古诸侯之令典。靡不具焉。贞元初。乌桓诱北方之戎。幸吾阻饥。大耸边鄙。公先计后战。陈兵于郊。乃遣单车使者。诱掖教告。繇是诸戎。皆为公用。干不庭方。厥猷茂焉。明年。鲜卑墨乙之犯古渔阳。其后啜利寇右北平。公分命左右军。异道并出。然后以中坚衡击。士不离伤。师不留行。冞入其阻。抵青都山下。捕斩首虏以万级。获橐驼马牛羊以万数。十九年。林胡率诸部杂种。浸淫于澶蓟之北。公亲统革车。会九国室韦之师以讨焉。饮马滦河之上。扬旌冷陉之北。戎王弃其国遁去。公署南部落刺史为王而还。登山斲石。著北伐铭以见志。自太行以东。怀和四邻。或归其天伦。或复其地理。警急则解其颠没。居常则纳诸矩度。兵兴以来。气俗相因。或以奓败度。或以美没礼。比屋之人。被缦胡而挥孟劳。不知书术。公乃修先师祠堂。选幼壮孝悌之伦。春秋二仲。行释菜乡饮酒之礼。生徒俎豆。若在洙泗。私门耽耽。公署沈沈。自从事掾史。迨纪纲之仆。禀稍有伦。采章不紊。接士必下以词气。推贤而容其出处。陇西李益。乐安任公叔。皆以宾介荐延至郎吏二千石。为近臣良守。此又烈丈夫大君子旷度卓荦之为也。其于勤身裕物。生聚教训。祁寒则颁以絮帛。大歉则振其仓廪。一方之人。蒙被惠和。嘉祥交于动植。孝顺浃于州壤。美化周行。无不及焉。去年冬。王师问罪于常山。公率先蹈厉。累上功捷。引义慷慨。赋诗以献。诏宰司序引百执事属和以美大之。师次瀛州。既围乐寿。又遣支兵。急攻安平。三旬未下。武怒益奋。命其子总以骑士八千先登。公亲鼓之。士皆殊死战。亭午而拔。诛屠无噍类。盖所以宣威制胜于可必也。天子赐以宝剑金甲。彤弓卢矢。方董诸侯之师。将覆其巢。俄感厉气。隐机口占。署总军司马。曰。无以吾故而稽天诛。悉召戏下。以须王命。俄而下霈然之诏。宥罪班师。加公宠渥。已至大病。遗章悃款。不及家事。天下之人。伟其忠劳。总以君命起于倚庐之中。委重戎事。由御史大夫为工部尚书。凡军师之节制。封部之廉察。尽如恭公太师之命焉。茹荼雪泣。祗服丕矩。以国侨之遗爱。知公业之不亡。生极荣号。没有悯册。扬名以继志。善训以克家。君臣父子之道。斯为至矣。褒大臣所以尊王命。懿武事所以恢天声。敢摅馨香。以识冥漠。铭曰。
帝在法宫,推心懋功。
洸洸彭城,秉义纳忠。
幽都朔易,赐履来宅。
便藩渥命,焜耀嘉绩。
北戎病燕,从古以然。
怀徕荡定,勇略昭宣。
燮和之重,公作霖雨。
师律之严,公为齐斧。
廓开祲沴,振奋威武。
保大定功,庇人尊主。
却縠敦悦,乃主成师。
善经义府,公实似之。
北伐刻铭,西征赋诗。
播于工歌,列在鼎彝。
壮猷未极,大暮如斯。
华首童牙,辛酸涕洟。
义方绍续,君命吉禄。
孝在无改,恩延必复。
参差辂葆,澶漫陵谷。
勒石下泉,幽元照烛。
中书门下贺幽州卢龙军节度使检校尚书右仆射刘济去四月十七日于室韦川等三处大破奚虏六万馀众状 中唐 · 权德舆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八十四
右。今日中使某乙至。奉宣恩命。示臣等前件破贼露布者。伏以王泽所覃。裔夷率化。蠢兹小丑。敢负深恩。时怀向背之心。或作方隅之梗。守臣宣力。师律戒严。随其啸聚。必就擒剪。阨害之地。分设三军。首级之数。动逾万计。此皆睿谋阴骘。武旅成功。臣等忝备台司。累睹戎捷。无任庆幸之至。谨奉状陈贺以闻。
幽州纪圣功碑铭 唐 · 李德裕
四言诗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十一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幽州卢龙军帅检校尚书右仆射张公仲武。往年修献捷之礼。今岁有铭勋之请。二者君子韪之。岂不以诸侯有四夷之功。献其戎捷。春秋旧典也。宗周纳肃慎之贡。铭于楛矢。天子令德也。斯可以为元侯表。可以为后世法。圣上嘉其动而中礼。乃命宰臣采其元功。传于惇史。臣德裕乃敢飏言曰。夫兵者。所以除暴害也。爱人则恶其为害。禁暴则恶其为乱。虽睿智不杀。化之以神。至德允怀。招之以礼。然书有猾夏之戒。传有修刑之训。虞舜四罪。乃成大功。文王一怒。以至无侮。非德教之助欤。仁圣文武章天成功神德明道大孝皇帝熙我文典。焕乎光明。极象外之微。臻于至道。鼓天下之动。致于中和。虑必钩深。退而藏密。故能神机独照。伐未兆之谋。威光远震。制不羁之虏。当其时也。烽燧迭警。羽书狎至。人心大摇。偫师沮气。皇帝以轩后之威神。汉高之大略。光武之雄断。魏祖之机权。合而用之。以定王业。此议臣所以不敢望于清光也。倬哉。天地应而品物生。君臣应而功业成。故龙跃而云从。鹤鸣而子和。方叔伐猃狁。蛮荆来威。安远击车师。西域振服。宜有良将。殿于朔边。张公礼阅战器。书成传癖。张仲孝友。子孺塞泉。流落不偶。光景未耀。明主雅闻奇志。持印而拜将军。遥推赤心。筑坛而命元帅。拔自雄武。授之蓟门。果能精诚奋发。策虑偪臆。千里献筹。一心忧国。则知龙颜善将。任人杰而不疑。日角好谋。叹敌国而强意。回鹘者。本北狄之裔也。或曰獯狁。或曰山戎。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前史载之详矣。暨薛延陁之败也。酋帅吐迷度率众款塞。太宗幸灵武纳降。立回鹘部落。置瀚海都督。因我封殖。遂雄北方。代宗之戡内难也。叶护以射雕之士。亲护戎旌。亦由羌髳率师以翼周。北貊枭骑以助汉。既殄大憝。乃畴厥庸。特拜叶护司空。岁赐缯二万疋。厥后饰宗女以配之。立宫室以居之。其在京师也。瑶祠云构。甲第棋布。栋宇轮焕。衣冠缟素。交利者风偃。挟邪者景附。其翎侯贵种。则被我文绘。带我金犀。悦和音。厌珍膳。蝎蠹上国。百有馀年。既而桀骜无亲。天命不佑。僭侈极欲。神道恶盈。本国荐饥。畜产耗半。黠戛斯蹙因利乘便。遂焚龙庭。区落萧条。阴燐青荧。今之乌介可汗。亡逃失国。窃号沙漠。非我册命。自为假王。其来也。羡漫阴山。睥睨高阙。元塞之下。氛雾蔽天。质贵主以前驱。依大国而求援。或丐我米糒。救其饥人。或邀我甲兵。复其故地。外虽柔服。内有桀心。因行人致辞。徵呼韩故事。愿居光禄塞。急保受降城。其下有二部。曰赤心宰相那颉啜特勒。赤心者。天性忿鸷。戎马尤盛。初与名王嗢没斯首谋内附。俄而负力怙气。潜图厉阶。为嗢没斯所绐。诱以俱谒可汗。戮于帐下。其众大溃。东逼渔阳。上乃赐公玺书。授以方略。公以室韦悍亟之兵。近我边鄙。俾其侦逻。且御内侵。寻以徵役不供。为虏所败。由是介马数万。连亘幽陵。伏精甲于松樠。布穹庐于碛卤。散若飞鸟。止如长云。火燎于原。不可向迩。公激义气以虹贯。发精诚而石开。奇计兵权。密授髦俊。乃命介弟仲至与裨将游奉寰王如清左敌万李君庆张自荣高守素李志操。率锐兵三万。建旆而前。介冑雪照。戈矛林植。命以义殉。壮由师直。声隆隆而未泄。欲逐逐而不食。戢以听命。严而有威。公曰。险道倾仄。且驰且射。胡兵所以无敌也。致之平原。勒以方陈。我师可以逞志也。于是据于莽平。环以武刚。首尾蛇伸。左右翼张。轻骑既合。奇锋横骛。如摧枯株。如搏畜兔。摄詟者弗取。陆梁者皆仆。虏王侯贵人。计以千数。然后尽众服听。悉数系累。谷静山空。靡有孑遗。橐驼駃騠。风泽而散。旃墙罽幕。布野毕收。马牛几至于谷量。虏血殆同于川决。径路宝刀。祭天金人。奇货珍器。不可殚论。乃命从事李周瞳驰传上奏。又命牙门将周从玘继献戎俘。皇帝受而劳之。偫臣毕贺。昔长平七征。骠骑六举。窦宪合氐羌之众。陈汤揽城郭之兵。或生灵减耗。士马物故。或邀功救罪。矫命专征。然犹告类上帝。荐功清庙。顾视二汉。不其恧欤。以公威动蛮貊。功在漏刻。因命为东面招抚回鹘使。先是奚契丹皆有虏使。监护其国。责以岁遗。且为汉谍。自回鹘啸聚。靡不鸱张。公命裨将石公绪等谕意两部。戮回鹘八百人。虽介子讨罪于龟兹。班超行诛于鄯部。未足俦也。回鹘又遣宣门将军等四十七人诡辞结欢。潜伺边隙。公密赂其下。尽得阴谋。且欲驰入五原。尽驱杂虏。公逗留其使。缓彼师期。竟得人病马瘏。缩衄而退。挫锐解纷。繄公善计。今鸟介自绝皇泽。莫敢近边。并丁令以图安。依康居而求活。尽徙馀种。屈意黑车。寄托远遁。流离饥冻。黑车亦倚其威重。迫胁诸戎。造谋藉兵。解仇交质。自谓约赍深入。汉将取而未期。渡幕轻留。王师往而不利。公以壮猷远驭。长计羁縻。不媮避嫌之便。终尽致敌之术。将时动而得隽。岂岁数而胜微。矧乎明主仗将帅为爪牙。视戎狄为鼠彘。方猎猛敌。不玩细娱。非周宣无以成召虎之勋。非汉宣无以听营平之计。勖哉上将。光我中兴。公前后受降三万人。特勒二人。可汗姊一人。都督外宰相四人。其他侯王骑将。不可备载。王褒以日逐归德。称为人瑞。班固以稽落荡寇。大振天声。孰若天子神武。百蛮振慑。乘其蹙困。临以兵锋。刈单于之旗。纳休屠之附。非万里之伐。无三年之勤。巍乎成功。辉焯后代。宜刻金石。以扬鸿休。铭曰。
太和之初,赤气宵兴。
开成之末,彤云暮凝。
异鸟南来,胡灭之徵。
北夷飙扫,厥国土崩。
逼迫迁徙,震我边鄙。
长蛇去穴,奔鲸失水。
上都蓟门,兵连千里。
曾不畏天,犹为骄子。
丐我边谷,邀我王师。
假我一城,建彼幡旗。
归计强汉,郅支嫚词。
狼顾朔野,伏莽见羸。
雁门之北,羌戎杂处。
濈濈偫羊,茫茫大卤。
纵其枭骑,惊我牧圉。
暴若豺狼,疾如风雨。
皇赫斯怒,羽檄徵兵。
谋而泉默,断乃雷声。
沉机变化,动若神明。
沙漠之外,虏无隐情。
渔阳突骑,燕歌壮气。
赳赳元戎,耽耽虎视。
金鼓誓众,干旄蔽地。
爰命介弟,属之大事。
翩翩飞将,董我三军。
禀兄之制,代帅之勤。
威略火烈,胡马星分。
戈回白日,剑薄浮云。
天街之北,旄头已落。
绝辔之野,蚩尤未缚。
俾我元侯,恢宏远略。
取彼单于,系之徽索。
阴山寝烽,亭徼櫜弓。
万里昆夷,九译而通。
蛮夷既同,天子之功。
儒臣篆美,刊石垂鸿。
回鹘事宜状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三
右。自刘稹平后。臣久欲奏闻。请降识事情中使。宣谕仲武。令早灭却残虏。兼探仲武见刘稹平后。有何言说。两度缘延英论事校多。未及陈奏。昨日奏事官论博言到。传仲武语与臣。近稍得回鹘消息。人心颇有离异。缘可汗欲得投安西。其部落百姓皆云。骨肉尽在向南。愿投国家。又云。与室韦已不得所。据此时势。即合归降。不然。自相破灭。伏望因此机便。特降供奉官有才识者充使。兼赐仲武诏。谕以刘稹已平。天下无事。惟残虏未灭。常系圣心。仲武犹带北面诏讨使。合为国家了却残虏。成此功业。令超于镇魏。朝廷酬报。必极优崇。料仲武企羡两道立功。皆加宠位。又知朝廷内无寇孽。足得捍边。仲武是见机之人。必思自效。令取岁内百计招降。兼示以优待可汗。必令得所。缘国家与回鹘久为敌国。结怨已深。虽近方戢兵。终须早有经略。且令招诱。最为得宜。臣谨密状闻奏。此状望留中不出。
请发镇州马军状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五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右。太原奏事官孙俦适到。云回鹘移营近南四十里。刘沔料必是缘契丹不同。恐袭其背。所以移营。又幽州进奏官孙方造云。仲武破回鹘之时。收得室韦部落主妻儿。昨室韦部落主欲将羊马金帛赎妻儿。仲武并不要。只令杀回鹘监使。即还妻儿。室韦使已领幽州军将同去杀回鹘监使。缘军将未回。仲武未敢闻奏。据此事势。正堪驱除。臣等问孙俦。与幽州合势向前移营。驱除得否。更要添多少兵马。孙俦答云。若系移营。亦不要添大段兵马。只缘大同军兵少。得易定一千人大同。即得其镇州马军。臣等商量。不用徵发稳便。未审可否。
陷北记 后晋 · 胡峤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五十九
自幽州西北入居庸关。明日又西北入石门关。关路崖狭。一夫可以当百。此中国控扼契丹之险也。又三日至可汗州。南望五台山。其一峰最高者东台也。又三日至新武州。西北行五十里。有鸡鸣山。云唐太宗北伐。闻鸡鸣于此。因以名山。明日入永定关北。此唐故关也。又四日至归化州。又三日登岭。岭东西连亘。有路北下。四顾冥然。黄云白草。不可穷极。契丹谓峤曰。此辞乡岭也。可一南望而为永诀。同行者皆恸哭。往往绝而复苏。又行三四日至黑榆林。时七月。寒如深冬。又明日入斜谷。长五十里。高崖峻谷。仰不见日。而寒尤甚。已出谷得平地。气稍温。又行二日度湟水。又明日度黑水。又二日至汤城淀。地气最温。契丹苦大寒。则就温于此。其水泉清泠。草软如茸。可藉以寝。而多异花。记其二种。一曰旱金。大如掌。金色烁人。一曰青囊。如中国金灯。而色类蓝可爱。又二日至仪坤州。渡麝香河。自幽州至此无里候。其所向不知为南北。又二日至赤崖。萧翰与世宗兀欲相击。遂及述律后战于沙河。述律兵败而北。兀欲追至独树渡。遂囚述律于朴马山。又行三日。遂至上京。所谓西楼也。西楼有邑屋市肆。交易无钱而用布。有绫锦诸工作。宦者翰林技术教坊角抵秀才僧尼道士等。皆中国人。而并汾幽蓟之人尤多。自上京东去四十里。至珍珠寨。始食菜。明日东行。地势渐高。西望平地。松林郁然。数十里遂入平川。多草木。始食西瓜。云契丹破回纥。得此种。以牛粪覆棚而种。大如中国东瓜而味甘。又行东至袅潭。始有柳。而水草丰美。有息鸡草尤美。而本大。马食不过十本而饱。自袅潭入大山。行十馀日而出。过一大林。长二三里。皆芜荑。枝叶有芒刺如箭羽。其地皆无草。兀欲时卓帐于此。会部人葬太宗。自此西南行。日六十里。行七日至大山门。两高山相去一里。而长松丰草。珍禽野卉。有屋室碑石曰陵所。兀欲入祭。诸部大人惟执祭器者得入。入而门阖。明日开门。曰抛盏。礼毕。问其礼。皆秘不肯言。峤所目见囚述律葬太宗等事。与中国所记差异。已而翰得罪被锁。峤与部曲东至福州。福州翰所治也。峤等东行。过一山。名十三山。云此西南去幽州二千里。又东行数日过卫州。有居人三十馀家。盖契丹初虏中国卫州人。筑城而居之。峤至福州。而契丹多怜峤。教其逃归。峤因得其诸国种类。近云距契丹国东至于海。有铁甸。其族野居皮帐。而人刚勇。其地少草木。水咸浊。色如血。澄之久而后可饮。又东女真。善射。多牛鹿野狗。其人无定居。行以牛负物。遇雨则张革为屋。常作鹿鸣。呼鹿而射之。食其生肉。能酿麋为酒。醉则缚之而睡。醒而后解。不然则杀人。又东南渤海。又东辽国。皆与契丹略同。其南海曲有鱼盐之利。又南奚与契丹略同。而人好杀戮。又南至于榆关矣。西南至儒州。皆故汉地。西则突厥回纥。西北至妪厥律。其人长大髦头。酋长全其发。盛以紫囊。地苦寒。水出大鱼。契丹仰食。又多黑白黄貂鼠皮。北方诸国皆仰足。其人最勇。邻国不敢侵。又其西辖戛。又其北单于突厥。皆与妪厥律略同。又北黑车子。善作车帐。其人知孝义。地贫无所产。云契丹之先。常役回纥。后背之走黑车子。始学作车帐。又北牛蹄突厥。人身牛足。其地尤寒。水曰瓠河。夏秋冰厚二尺。春冬冰彻底。常烧器消冰乃得饮。东北至袜劫子。其人髦首披布为衣。不鞍而骑。大弓长箭。尤善射。遇人辄杀。而生食其肉。契丹等国皆畏之。契丹五骑遇一袜劫子。皆散走。其国三面皆室韦。一曰室韦。二曰黄头屋韦。三曰兽室韦。其地多铜铁金银。其人工巧。铜铁诸器皆精好。善织毛锦。地尤寒。马溺至地成冰堆。又北狗国。人身狗首。长毛不衣。手搏猛兽。语为犬嗥。其妻皆人。能汉语。生男为狗。女为人。自婚嫁穴居食生。而妻女人食。云常有中国人至其国。其妻怜之。使逃归。与其箸十馀只。教其走十馀里遗一箸。狗夫追之。见其家物。则衔而归。则不能追矣。其说如此。又曰。契丹常选百里马二十匹。遣十人赍乾●99E5北行。穷其所见。其人自黑车子历牛啼国以北。行一年。经四十三城。居人多以木皮为屋。其语言无译者。不知其国地山川部族名号。其地气遇平地则温和。山林则寒洌。至三十三城。得一人。能铁甸语。其言颇可解。云地名颉利乌干邪堰。云自此以北。龙蛇猛兽。魑魅群行。不可往矣。其人乃还。此北荒之极也。契丹谓峤曰。夷狄之人。岂能胜中国。然晋所以败者。主暗而臣不忠。因具道诸国事。曰。子归。悉以语汉人。努力事其主。无为夷狄所虏。吾国非人境也。
平燕蓟十策疏 唐末宋初 · 宋琪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
国家将平燕蓟,臣敢陈十策:一、契丹种族,二、料贼众寡,三、贼来布置,四、备边,五、命将,六、排阵讨伐,七、和蕃,八、馈运,九、收幽州,十、灭契丹。契丹,蕃部之别种,代居辽泽中,南界潢水,西距邢山,疆土幅员,千里而近。其主自阿保机始强盛,因攻渤海,死于辽阳。妻述律氏生三男:长曰东丹;次曰德光,德光南侵还,死于杀胡林;季曰自在太子。东丹生永康,永康代德光为主,谋起军南侵,被杀于火神淀。德光之子述律代立,号为「睡王」。二年,为永康子明记所篡。明记死,幼主代立。明记妻萧氏,蕃将守兴之女,今幼主,萧氏所生也。晋末,契丹主头下兵谓之大帐,有皮室兵约三万,皆精甲也,为其爪牙。国母述律氏头下,谓之属珊,属珊有众二万,乃阿保机之牙将,当是时半已老矣。南来时,量分借得三五千骑,述律常留馀兵为部族根本。其诸大首领有太子、伟王、永康、南北王、于越、麻荅、五押等。于越,谓其国舅也。大者千馀骑,次者数百骑,皆私甲也。别族则有奚、霫,胜兵亦万馀人,少马多步。奚,其王名阿保得者,昔年犯阙时,令送刘琋、崔廷勋屯河洛者也。又有渤海首领大舍利高模翰步骑万馀人,并髡发左衽,窃为契丹之饰。复有近界尉厥里、室韦、女真、党项亦被胁属,每部不过千馀骑。其三部落,吐浑、沙陀,洎幽州管内、雁门已北十馀州军部落汉兵合二万馀众,此是石晋割以赂蕃之地也。蕃汉诸族,其数可见矣。每蕃部南侵,其众不啻十万。契丹入界之时,步骑车帐不从阡陌,东西一概而行。大帐前及东西面,差大首领三人,各率万骑,支散游奕,百十里外,亦交相侦逻,谓之栏子马。契丹主吹角为号,众即顿合,环绕穹庐,以近及远。折木梢屈之为弓子铺,不设枪营堑栅之备。每军行,听鼓三伐,不问昏昼,一匝便行。未逢大敌,不乘战马,俟近我师,即竞乘之,所以新羁战蹄有馀力也。且用军之术,成列而不战,俟退而乘之,多伏兵断粮道,冒夜举火,上风曳柴,馈饷自赍,退败无耻,散而复聚,寒而益坚,此其所长也。中原所长,秋夏霖霪,天时也;山林河津,地利也;枪突剑弩,兵胜也;财丰士众,力强也。乘时互用,较然可知。王师备边破敌之计,每秋冬时,河朔州军缘边砦栅,但专守境,勿辄侵渔,令彼寻戈,其词无措。或戎马既肥,长驱入寇,契丹主行,部落萃至,寒云翳日,朔雪迷空,鞍马相持,毡褐之利。所宜守陴坐甲,以逸待劳,令骑士并屯于天雄军、贝、磁、相州以来,若分在边城,缓急难于会合;近边州府,只用步兵,多屯弩手,大者万卒,小者千人,坚壁固守,勿令出战。彼以全国之兵,此以一郡之众,虽勇懦之有殊,虑众寡之不敌也。国家别命大将,总统前军,以遏侵轶,只于天雄军、邢、洺、贝州以来,设掎戎之备。俟其阳春启候,虏计既穷,新草未生,陈荄已朽,蕃马无力,疲寇思归,逼而逐之,必自奔北。前军行阵之法,马步精卒不过十万,自招讨以下,更命三五人藩侯充都监、副戎、排阵、先锋等职,临事分布,所贵有权。追戎之阵,须列前后,其前阵万五千骑,阵身万人,是四十指挥,左右梢各十指挥,是二十将。每指挥作一队,自军主、都虞候、指挥使、押当,每队用马突或刃子枪一百馀,并弓剑、骨朵。其阵身解镫排之,俟与戎相搏之时,无问厚薄,十分作气,枪突交冲,驰逐往来,后阵更进。彼若乘我深入,阵身之后,更有马步人五千,分为十头,以撞竿、镫弩俱进,为回骑之舍。阵梢不可轻动,盖防横骑奔冲。此阵以都监主之,进退赏罚,便可裁决。后阵以马步军八万,招讨董之,与前阵不得过三五里,展梢实心,布常山之势,左右排阵分押之。或前阵击破寇兵,后阵亦禁其驰骤轻进,盖师正之律也。《牧誓》云:「四伐五伐,乃止,齐焉」。慎重之戒也。是以开运中晋军掎戎,未尝放散,三四年间,虽德光为戎首,多计桀黠,而无胜晋军之处,盖并力御之。厥后以任人不当,为彦泽之所误。如将来杀获驱攘之后,圣人务好生之德,设息兵之谋,虽降志难甘,亦和戎为便。魏绛尝陈五利,奉春仅得中策,历观载籍,前王皆然。《易》称高宗用伐鬼方,《诗》美宣王薄伐猃狁,是知戎狄侵轶,其来尚矣。然则兵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若精选使臣,不辱君命,通盟继好,弭战息民,此亦策之得也。臣每见国朝发兵,未至屯戍之所,已于两河诸郡调民运粮,远近骚然,烦费十倍。臣生居边土,习知其事。况幽州为国北门,押蕃重镇,养兵数万,应敌乃其常事。每逢调发,惟作糗粮之备,入蕃旬浃,军粮自赍,每人给麨斗馀,盛之于囊以自随。征马每匹给生谷二斗,作口袋,饲秣日以二升为限,旬日之间,人马俱无饥色。更以牙官子弟,戮力津擎裹送,则一月之粮,不烦馈运。俟大军既至,定议取舍,然后图转饟,亦未为晚。臣去年有平燕之策,入燕之路具在前奏,愿加省览。
按:《宋史》卷二六四《宋琪传》。又见《宋会要辑稿》蕃夷一之一四。第八册第七六七九页《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玉海》卷一四一,《右编》卷二六。
上河北守御十三策(庆历四年六月) 北宋 · 富弼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以北狄自古为中国患,黄帝时谓之獯鬻,周时谓之猃狁,秦时谓之胡,汉时谓之匈奴,唐时谓之契丹,其名虽异,其实则一也。有民人而不知教化,有土地而不出货财,寒无温丽之服,饥无甘珍之食。凡百所欲,率皆不足,只知有射猎之事,禽虫之获,食其肉,衣其皮而已矣。于是见中国之盛,万物之富,爱而不可得,学而不可及,贪惏之性,复有趫武,则不得不为边鄙侵掠之患也。然为患深浅,系其强弱,亦系中国盛衰焉。或暂而入寇,或连岁扰边,或散处中原,或逐出漠北,或费兵力而臣畜之,或从权宜而亢礼之,伏叛相倚,胜败不常。历代帝王,知其若此,不欲困百性而外事四夷。故有曰比之蚊虻,驱之而已;复有曰接以礼让,羁縻不绝而已。又有或质其子,或盟于天。或啖之金帛,以厌其欲;或结之姻好,以昵其心。自古谋谟之臣,运筹画策,相与争于庙堂之上者,亦惟此数科而已。国家初得天下,震耀武威。太祖待北狄仅若一族,每与之战,未尝不克。太宗因亲征之衄,敌志遂骄,频年寇边,胜败相半。真宗嗣位之始,专用文德,于时旧兵宿将,往往沦没,敌骑深入,直抵澶渊,河朔大骚,乘舆北幸,于是讲金帛啖之之术,以结欢好。自此河湟百姓,几四十年不识干戈。岁遗差优,然不足以当用兵之费百一二焉。则知澶渊之盟,未为失策。而所可痛者,当国大臣,议和之后,武备皆废。以边臣用心者谓之引惹生事,以搢绅虑患者谓之迂阔背时,大率忌人谈兵。幸时无事,谓彼不敢背约,谓边不必预防,谓世常安,谓兵永息,恬然自处,都不为忧。西北之寇,稔知朝廷作事如此之失也,于是阴相交结,乘虚有谋。边臣有奏敌中事宜,则犹曰探候之人妄报,所以希赏,固未尝听也。蕃使每到朝廷悖慢,则尚曰夷狄之人无礼,是非异事,固不之恤也。但只自谩赫,佯为包容,其实偷安,不肯为国家忘私任责,画久长之远经,所以纵其奸谋,养成深患。是致宝元元年,元昊窃发,数载用兵,西人穷困,未有胜算。又至庆历二年,契丹观衅而动,嫚书上闻,中外仓黄,不知为计,不免益以金帛,且茍一时之安。此二边所以敢然者,盖国家向来轻敌忘战,不为预备之所致也。臣深见二虏为患,卒未宁息,西伐则北助,北静则西动,必欲举事,不难求衅。通和则安享重币,交战则必败官军,叛而复和,孰敢不许?擒纵自在,去住无梗,两下牵制,困我中国,有何大害而不为边患?有何后悔而长守欢盟?渝盟扰边,我则遂困。不幸凶荒相继,盗贼中起,则彼二寇所图,又甚大矣。臣故曰二寇为患,卒未宁息。臣上之所陈西北形势,乃唐室以前夷狄之事也。其后契丹自得燕、蓟以北,拓跋自得灵、夏以西,其间所生英豪皆为其用。得中国土地,役中国人民,称中国位号,仿中国官属,任中国贤才,读中国书籍,用中国车服,行中国法令。是二寇所为,皆与中国等,而又劲兵骁将长于中国。中国所有,彼尽得之;彼之所长,中国不及。我当以中国勍敌待之,庶几可御,岂可以古之夷狄待二寇耶?前既轻敌妄战,不为预备,致二寇结祸,为朝廷深忧,今又欲以茍安之势,遂为无事。二寇各获厚利,退而养勇,不数年相应而起,则无复以金帛可啖而盟诅可约也。臣向者累奉德音,令韩琦、范仲淹专管西事,命臣专管北事。臣才识无取,滥膺擢任,退自循省,何以塞责?然敢不强勉,夙夜揣摩。今辄得守策凡六事、御策凡七事,谨具如左。
一、河北三十六州军内,缘边、次边如北京、雄、霸、祁、深、保、瀛、莫、沧、定、镇、冀十二州,广信、安肃、顺安、信安、保定、乾宁、永宁七军,总一十九城,皆要害之地,可以控制敌寇而不使得深入矣。定为右臂,沧为左臂,瀛为腹心,北京为头角。此四城者,河朔之所望也。馀十五城为指爪支节,乃四城之所使者。定、瀛、沧各置一大帅,馀十五城分属定、瀛、沧三路,悉择善将守之。十九城都用三十万:定五万,沧、瀛、镇各三万,冀二万(冀在要会之地,诸路皆通,故比馀郡蓄兵稍多。),保、祁、深、广信、安肃各一万(保州、广信、安肃当入寇之冲,故三城鼎足相峙,欲以交相会合,以御初入之锋也。祁在镇定之东,旧颇慢,后来敌骑入边,以镇定有重兵,不肯趍镇定路,才过保州,便从东南道出祁、深,往取冀路,寇澶、魏,故祁、深亦须屯兵稍多。),雄、霸、漠、顺安、信安、保定、乾宁、永宁各五千,北京五万,为诸路救援之兵。今河朔平时有驻泊、屯驻、就粮兵十八万,本城五万,至用兵时,增十万人,则战兵足矣。此三十万兵,非如景德年中闭门自守,皆使出而接战者也。当时城守不敢出,所以寇兵堂堂直抵澶渊,几至渡河为京师患。今若使良将帅守十九城,分领三十万众,左右出入,纵横救应,闪误逗诱,冲陷掩袭,臣虽至愚,未信敌敢长驱而南也。顷年大兵悉屯定州,然闭门不使出战者,盖恐一败涂地,则无以救援,且防中渡之变也。今虽用兵三十万,然而分置十九城,右败则左救,纵失则横援,岂更有昔时之虞邪?其外十七城不复蓄兵,只以本郡乡兵坚守,不使出战。
一、河朔州军长吏最宜得人,以备匈奴之变。自来都不选择,赃污不才、年老昏昧者,尽使为之。又移替不定,久者不过一二年,其间茍且之人,只是干寻常之务,其经久利害,自知不及其身,率皆不为。前后相承,积弊已甚。若不选人久任,以矫前失,则异日虏有变故,边城不守,浸淫深入,为患不细。其上件十九州军,在河朔尤为要害,内定、保、雄、霸、沧五州,广信、安肃、顺安、信安四军,近已得旨选人差定,见施行次。北京已有大臣,自馀镇、冀、瀛、莫、祁、深六州,保定、乾宁、永宁三军,北平一寨,亦乞选差长吏,并使久于其任。内绩效著闻者,优与就迁秩禄及厚加赐予,使乐于边寄,亡所怨苦,则悉心营职,自甘久处。或廉勤可尚、才有不足者,罢之,与内地合入差遣。若故为乖缪,欲违边任,及有罪不可留而法不至死者,废之终身。如此,则人知祸福必及,孰敢不勉?别有事件,已具进呈。
一、除上件十九州军长吏已下,并乞诏本路转运、提刑、安抚、部署、钤辖分擘举充,仍委枢密院、三班、审官、铨司选择,不许循入,并须三年一替。所贵上下得人,众职皆举,用兵之际,有可供使,与夫临时外求,得失相万也。
一、屯兵备边,古今常制,所患者民赋有限,兵食多缺,必须广为经度。其间岁有凶歉,谋之不获,或寇至益兵,食常不足,则暴歛横取,何所不至?民由是困,盗由是起,此历代之所患也。河北自石晋失燕、蓟之险,无所固守,是以蓄兵愈多,积粟愈厚。国朝踵之颇久,至景德讲和之后,兵备渐弛,粟亦随减。前年敌忽生变,虽强与复和,而终非悠久之计。自此边衅已兆,向去未有宁岁,尤宜谨备御之策,使久而不匮。臣辄得养兵二条,其一,据守边兵马合留外,屯驻、驻泊、就粮诸军,悉分屯于河南郓、齐、济、濮等州,以教以养。况其地富实,不营而足。率三年一代,遇有警急,发符召之,不旬日可到,岂有后期不及者邪?所以略省河朔诛歛,以宽疲民,使之安逸苏息,坐待寇至而用,庶几沛然,师有馀力,可以御敌。其二,缘大河州军起敖仓,支移河南民税及漕江淮粟以实之。分屯近边兵马,每二岁一代,亦足以宽河湟之困民。二者可择一焉,或兼用亦善。不然,臣恐无事时,河北已见殚竭,一旦用武,又重加歛,民必怨叛,则肘腋之下,皆为仇雠,岂暇御外寇哉?
一、河北最号劲兵之处,若尽得精锐,则无敌于天下,况夷狄乎!顷年朝廷未与匈奴讲和,敌每入寇,惟惧北兵,视南兵轻蔑之也。我分南北兵各为一军,凡敌阵,必先犯南兵,南兵溃,则并北军累之而必败。惩此,因有以南北兵混而战者,败走益甚。是不若纯用北兵之为胜也。今河北屯南兵尚多,徒能张为虚声,而实不足用。臣愿自今河北增募土人为禁军,料钱不过五百文,每成一指挥,即代南兵一指挥归营。不数年,三十万尽得北兵,又教之精勇,则匈奴自当畏服,岂敢轻动哉?恐议者谓财匮不宜益兵,则请于别路罢招,以此易彼,亡所增矣。既得土兵,勿戍他郡。粮不足,则愿用臣前养兵二条。
一、北寇风俗贵亲,率以近亲为名王将相,以治国事,以掌兵柄,而信任焉,所以视中原用人,亦如己国。向者燕王威望著于北寇,知是皇叔,又为王爵,举天下之尊无与二,谓朝廷庶事皆决于王。又疑王善用兵,天下兵皆王主之,严刑好杀,无敢当者。北寇疑此,益所畏惧。故燕、蓟小儿夜啼,辄曰「八大王来也」,于是小儿辍啼。每牵牛马渡河,或旅拒未进,又曰「必是八大王在河里」,其畏服如此。敌人每见南使,未尝不问王安否及所在。朝廷以王之故,亦见重于敌,谓朝廷有如是亲贤,每欲妄动,未必不畏王而止。今春王薨,识者亦忧之,谓王之生则北寇以朝廷为重,王之薨则北寇以朝廷为轻矣。臣亦尝念国家将帅,既未闻于夷狄,而亲王素有威望为匈奴所畏者,又已沦谢,且不复更闻有皇亲可以为朝廷屏翰者。敌必谓王室孤弱,无所扶助,本根不固,易以动摇,此诚宜为夷狄之所窥测也。臣愿陛下亲择宗室中年长知书、识理道、晓人事者十数人,为王畿千里知州(虑宗室不达民政,或有任性为事,通判位下难规正,宜择方严公干、近上朝廷一人为同知州。所贵势均力敌,可以共事,而无所乖失。俟历一两郡,决知可以独任,则罢同知州,只置通判。),又择其次者数十人,为千里内州郡钤辖(恐亦未练军政,职事不举,其都监、监押未可减省,宜择廉干历事之人,令共职,仍选良守臣伺察而裁处之。),其年少官卑,度其稍堪差使者为畿县都监、监押(虽年少亦须二十岁以上者,亦择良令长以谏正之。),并限二年一替,亦用文武臣寮赏罚之法以劝沮之。内有勤俭好学、接寮属有礼、晓习文法、能治民事者,量高下等第,或降诏奖谕,或赐金帛,或迁官秩。有诸过者,亦量大小等第,或罚俸,或赎金,或降官,甚者召还,黜于宫宅,俾之省过一二年,复遣补外。凡三省过而遂不改者,终身使奉朝请。如此教育之,选试之,善者必赏,不善必罚,臣知不数年,当有贤宗室如前汉河间、后汉东平二王者,不为难矣。内可以藩屏王室,外可以威示四夷,此有国家者之急务,长久之策也。臣观三代已后兴王者,今日得天下,明日封建宗室,至于襁褓之子,亦皆为侯为王,分割土地,自成邦国。所以分布枝叶,庇荫根本,张大王室,壮观天下。使英豪无间辞,无异意,谓四海之内,尽是一姓,虽有凶谋变计,不敢妄动。此前代帝王制御天下长久之策也,布在简牍,验之可信。今则埋没抑压,仅同豢养。纵其非僻,殊不教训,虽有说书之官,又实虚设,是尽欲愚之而不令知善道、为善人,甚非帝王养宗室之义也。至于臣庶之家,有子孙弟侄者,无不孜孜诲诱,使之成器,盖望持门户,主祭祀,若子孙不肖,则家道沦没。又有负担之夫,微乎微者,日求升合之粟,以活妻儿,尚每日那一二钱,令厥子入市学,谓之学课,亦欲厥子读书识字,有所进益而嗣其家。国家富有天下,基业全盛,实祖宗艰难而致,所宜子子孙孙相承不绝,为万世之计,岂可宗室满宫而陛下都不教导,任为过恶,俾外夷轻笑?是陛下自去枝叶而取孤根易摇之患,臣窃忧之。臣又伏思陛下任李用和为殿前副指挥使,任曹琮为马军副都指挥使,是任亲也。用和与琮诚亲矣,然皆异姓。异姓者尚可信之,则宗室同姓与陛下是骨肉之亲,反不可信之哉?陛下不过谓宗室无人,臣谓今则诚未见其人,教之试之,当自有人矣。今惟朝会时群行旅进,青盖满道,士大夫见者,方知有宗室,但出得都城四门之外,已不知宗室之有无,况天下乎?况四夷乎?上古直至周世宗,其间所历,何啻万代,而宗室不教、不试、不用,微弱乏人,未有如本朝之甚之极者也。宜乎为识者之所忧,而北狄之所轻也。且如北狄有南大王萧孝穆、北大王萧孝惠、鲁王惕隐、楚王夷离毕,是其近亲者甚众。臣前岁奉使,尽与之接,又询其国人,未必实皆才武,而中原闻之,莫不疑其人人皆良将也,其故何哉?盖闻其名而疑其有实尔。今朝廷若能崇植宗室,使声名渐著,闻于北狄,亦谓南朝宗室有人,根本牢矣,藩屏固矣,欲谋则息,欲动则止。古者有以实效济务者,亦有虚声慑敌者,兵家尤重先声而后实,况臣之所说,必能声实相副,愿陛下行之无疑。
一、景德以前,缘边土兵无事时戍本州军,寇至则尽为逐路部署司抽起。沿边缺人,却以南兵屯守,甚无谓也。夫土兵居边。知其山川道路,熟其彼中人情,复谙敌兵次第。亦藉其营护骨肉之心,且又服习州将命令,所以御必坚,战必胜也。若迁入内地,则山川道路不知,人情不熟,敌兵不谙,骨肉不在,州将命令不习,又为南兵怯弱所累,则御必不坚,战必不胜也。北狄惟惧土兵,每闻以南兵替入内地,敌人大喜,故来则胜而回。前年河朔有警,定帅复寻景德故事,尽抽边兵守定州。河湟之民大恐,以谓官军必败。幸而敌骑中止,不见失律,不然,丧师必矣。臣愿自此若敌入寇,沿边土兵只在本处,不复令部署司抽移。若逐处土兵尚少,即以南兵益之。如其有馀,方许部署司抽起。况部署司自有近里州军,土兵可以聚而为大阵矣(臣上篇议十九城分领兵三十万出战,馀十七城系近里州军,只用乡兵守之,更不出战。其逐路部署可于十七城聚而为大阵兵矣。)。边兵勇悍,不畏坚敌,敌骑初入,使当堂堂之锋,或得便可战,必能取胜。则近里州军,人心自壮,虽南兵之怯,亦自增气。茍以南兵在边,遇寇一败,敌骑乘胜而南,则表里震恐,虽精锐尽在部署司,亦已沮丧,安能保其全胜哉?
一、景德以前,匈奴寇边,多由飞狐、易州界道东西口,过阳山子,度满城,入自广信之西,后又多出兵广信、安肃之间。大抵敌骑率由西山之下入寇,大掠州军,然后东出雄、霸之间。景德前,二州之间塘水不相接,因名东塘、西塘。二塘之交,荡然可以为敌骑归路,遂置保定军介于二州,以当贼冲。厥后开导不已,二塘相连,虽不甚浩渺,而贼路亦少梗矣。然或穷冬冰坚,或旱岁水竭,亦可以济,未为必安之地。虽然,但少以兵控扼之,则虏骑无以过矣。自馀东从泥茹海口,西至保州一带数百里,皆塘水㳽漫,若用以为险,可以作限。只自保州以西至山下数十里,亡塘水之阻,敌骑可以平入。敌若守盟不动,则我无先发,但用臣上篇屯兵之法,足以固守。万一渝盟入寇,用臣之策,可以转祸为福,逞志泄愤矣。何以陈之?今敌若寇边,必由广信西来,敌骑初入境,沿边州军坚壁示弱亦不得出兵,敌必不顾而进。将入镇、定,亦坚壁,敌必易我而懈。于是令广信、安肃、保州三城开壁会兵,张虚声而不与战,彼必分兵来御。已而令镇、定互开壁,复不与战。彼既前后受敌,必未敢长驱而南。于是我急从沧州取海上路,以数十艘出轻兵三千,趍平州入寇家口,咫尺燕、蓟矣(沧州至北界,平地水路约五百里,不数日登岸,地肥水草美,不必重赍。)。计其日,然后自雄、霸之间(即景德年敌骑东归之路也。),又出精兵,直抵燕京,会沧州兵,捣其腹心,破其聚积。彼见两下兵入,则莫之为计矣。燕地既乱,入寇者必有归心,又为王师所牵而不能遂去,于是乘其向背之际,使沿边三城及镇、定兵合击,必大破之。追奔及燕,尽逐敌兵过山后(敌兵入界则整,若败而出塞则纷然散走,无复行阵,易为驱除矣。),以兵守居庸关、古北口、松亭关、符家寨,则敌骑无复南者。因其妄动,可以一举而复全燕之地。拔数郡陷兵之族,平累朝切骨之恨,臣自谓必无遗策矣。既以兵守四关口外,惟西山后有新开父牛、铁脚、猪窠三口,敌人以通山后八州之路。然皆峻狭,不容车马(敌人凿山为径,只通人行,险峻,非兵行之道。),虽不加防守,亦无所害。或于口侧少伏兵马,纵敌入寇,发伏可以尽杀之。假如陛下谨重,未欲尽举复燕之策,即请寇入之后,顿重兵于西山下。敌纵有所掠而东出亡路,进退不遂,我于是以十九城之兵分布掩击,必使退败,保无深入之患。敌势既屈,与战则削,与和则久,亦制匈奴之一策也。
一、燕地割属契丹,虽逾百年,而俗皆华人,不惯为匈奴所制,终有向化之心,常恨中国不能与我为主,往往感愤,形于恸哭。臣前年奉使北廷,边上往复数次,边人皆劝臣曰:「无重契丹以困民,万一入寇,我沿边土人,甚有豪杰,每一豪杰可自率子弟数百人为官军前驱。愿朝廷复取燕、蓟,吾等却为华人,死亦幸矣」。臣窃壮之,慰谢而遣。臣退念朝廷之力未及外御,遂虚边豪之请。虽然,臣未尝忘怀,思为异日之外用。自后不辍寻访,所得边豪颇多,将来敌若寇境,臣必能以所得边豪,令自率乡户,各成一队,或为向导,或为内应,或破阵,或攻城,大可以为王师之助矣。其始去则质其家,其成功则厚其赏,臣不患其谲而反为害也。
一、古者有外虞,则以夷狄攻夷狄,中国之利也。朝廷西有羌人之患,力足备御,不假求外援以自助。惟是北寇强盛,十倍羌人,异日渝盟,悉众南下,王师力若不给,则祸未可涯。宜求所以牵制之术,使有后顾而不敢动,动则有所惮而不能尽锐以来,我力足以御之,此不可不虑也。今契丹尽服诸番,如元昊、回鹘、高丽、女真、渤海、乌弋、铁勒、默尔赫、室韦、达靼、布希等,弱者尽有其地,强者止纳其贡赋。独有高丽不伏,自谓夷、齐之后,三韩旧邦,诗书礼义之风不减于中国。契丹用力制之,高丽亦力战,后不得已而臣之。契丹知其非本意,颇常劳于制御。高丽亦终有归顺朝廷之心。臣伏见淳化年中,其国王王治遭契丹兵入境,遣使元郁来朝纳欸,太宗不从,但婉顺回答。又于咸平年中,其国王王诵遣户部郎中李定古来使,真宗不纳,但降优诏而已。又于祥符七年,其国王王询遣工部侍郎尹古贡表来使,表称今断绝契丹,乞归附大国,仍乞降正朔并皇帝尊号,真宗又不许。陛下即位后,天圣二年,复曾遣使来朝,朝廷差柳植馆接,其事甚近,可以按證。前后高丽四次遣使修贡,每来必言不愿附契丹而愿归朝廷,终不允纳。虽然,高丽欸附之切,如渴者望饮,饥者望食,无一日而忘也。但略遣人翘发,则其来必矣。来则善遇之,许其岁朝京师,赐与差厚于前,以回其心;优为诏命之辞,以悦其意。他时契丹复欲犯顺以逞志,我遣人使高丽激之,且约曰:「契丹往年无故侵高丽三韩之地,今又累兴师深入,诛求无厌,高丽甚苦之。我先帝重惜民命,不欲数与之斗,故岁遣厚币,于兹四十年矣。今契丹又欲背施肆毒,犯我边境,我军民并怒,皆愿死战,我不敢违众,师行有日。高丽又举兵相应,表里夹攻。契丹败,则三韩之地及所得人民府库,尽归高丽,我秋毫不敢有,但止复所割故地尔」。高丽素怨契丹侵其地,又怨每岁歛取过重,向者恨无大国之助以绝之,闻今之说,必然从命,然则契丹不足破也。或者疑其纳高丽,则契丹可以为衅端,不便。臣答曰:「前岁之隙,岂为纳高丽兴辞邪?夷狄之性,变诈多端,茍欲背盟,何说不可,岂宜动自拘碍,不敢有为,直俟祸来,坐受其弊?愚者尚不肯如此,况谋谟天下之事乎?高丽果入贡,假契丹来问,我当答以中原自古受方国之朝献,矧高丽素禀朝廷正朔,但中有阻隔,今却复旧好,使我何辞阻绝之?与契丹纳诸国之欸一也,契丹安能使我必不纳高丽之贡哉」?臣又思之,若契丹寡弱,不足为虞,或能谨守盟誓,无陵侵中国之志,则何用远纳高丽之欸而忽契丹之约?今契丹尽吞诸蕃,事力雄盛,独与中原为敌国,而渐有凭陵之心。况前岁已生衅隙,自知不直,谓朝廷伪增金帛,后图释憾,不久又将先有以制我焉。发而谋之,则不及矣。经营措置,今乃其时。臣又尝闻契丹议曰:「我与元昊、高丽约,连衡攻中原,元昊取关西,高丽取登、莱、沂、密诸州(又曰:高丽隔海,恐不能久据此数城,但纵兵大掠京东官私财物而去。),我则取河北三十六州军,以河为界」。臣闻此久矣,万一果如斯说,臣恐朝廷必无以制之。外寇如此窥图中国,中国但因循,日过一日,臣不知终久如何!夫高丽累年贡奉朝廷,朝廷终不许,遂决志事契丹,所以为契丹用也。契丹所使,无令不从。今朝廷能许高丽进贡,正遂其久志,则必反为我之用矣,契丹何能使之耶?臣熟知高丽虽事契丹,而契丹实惮之。天圣三年,契丹尝伐高丽(是年朝廷遣李维奉使。),高丽败契丹兵三十万,疋马只轮无回者,自是契丹常畏之而不敢加兵。朝廷若得高丽,不必候契丹动而求助,臣料契丹必疑高丽为后患,卒未敢尽众而南。只此已为中国之大利也,臣愿陛下行之无疑。
一、镇、定西山有谷口十馀道,尽通北界山后之路。景德已前,不甚迹熟,盖溪涧峻狭,林木壅遏,故敌罕由兹路而入,虽有来者,亦必艰阻。臣顷闻河朔人说契丹自山后斩伐林木,开凿道路,直抵西山汉界而止。今则来往通快,可以行师。臣亦细诘其由,云契丹旧亦疑朝廷有复燕之志,恐天兵渡界河,直北趋燕京。则敌人欲出我不意,由山后进兵,旁击镇、定,横行河朔,牵制王师,以解收燕之患也。臣必料往年缘边已曾探报,闻于朝廷。今或契丹自广信、安肃入寇,我必以重师御其锋,若有西山别众,出于镇、定,横行背击,官军败绩,则大事去矣,兵家切务,不可不知。当得能干而谨密者,阴往经制,如何屯戍,如何捍御,必有可以胜之之术,先事而定,以待其来,则保边之道也。
一、祁、深二城旧非要郡,宿兵至少,故城垒迫而陋,不甚修葺。切闻契丹今复入寇,知吾重兵屯镇、定,不肯南面直走,才过保州,便取东南路,由祁、深以来。祁、深二垒,当广而高之,以防攻逼(誓书言,不得创制城池,若因而广之,则无疑。)。又曰,敌既惮镇、定而忽祁、深,必谓二城兵寡,不戒而过。我若乘其不备,使二城潜出精兵,首尾应而击之,必大得志。此系于临时,非可预度,然亦当知之,俟其变则易为谋矣。
一、汉唐以前,匈奴入寇,率由上郡、雁门、代州、定襄等路。盖当时中国据全燕之地,有险可守,匈奴不敢由此路而来也。自石晋割燕、蓟入契丹,无险可守,由是敌骑直出燕,不复寻定襄等故道。今朝廷若留意河朔,边鄙有备,寇不可得而入,须求别路以来。或虽可入寇,第取定襄等路为犄角之势,则河东不得不大为之防。或创立城池,或造作险阻,何地可以设奇伏,何路可以出牵制,此须预为经度,素有堤备,则临时足以御捍,应卒不至仓皇。使与河朔表里相应,寇不能逞其欲,实边防之急务也。
右守、御二策总一十三条,是臣庚辰、壬午二岁奉使契丹日,于河朔往回十馀次,询诸缘边土兵并内地故老,博采参较,得之甚详。及到边廷议事,又颇见其情状,以至稽于载籍,质于时务,用是裒聚撰述,以副陛下委责之意,即非臣任胸臆,罔圣听。惟陛下令两府会议,可者速行之,其未可者,交相致诘而是正之。臣必不敢持己徇私,旁拒众證,两府亦不得畏事养病而无所发明。如此,则庶几谋行而患可弭矣。臣闻古者人君遭患难,则退修道德,可以无咎。是故文王出羑里,纯任教化,而终灭独夫;勾践脱会稽,厉精武事,而卒破夫差。又闻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是故陈主答书悖慢,而杨素下殿请死;蔡贼跋扈难制,而裴度誓不两全。终之隋灭江南,裴度平淮西,有以见古之君臣所为各得其道,无不建功立业,声流后世者也。昨契丹背约,呼索无厌。朝廷以中国之尊,凶丑敢尔,陛下固未闻有文王、勾践复雠雪耻之心,臣下亦未见有杨素、裴度死难平贼之志。如此而望排患解纷、建功立业,如古之君臣,何可得也?臣计北狄势方强盛,可以为寇而辄肯议和者,有谋也。谋而后举,以为万全之策也。又计中国之势,如人坐积薪之上而火已然,虽焰未及其身,可谓危矣。北狄之强既如彼,中国之危又如此,而尚不急求所救之术,是欲秦之鱼烂、梁之自亡耶?臣备位枢府,夙夜忧畏,恨未得死所,少纾国难。愿解臣密职,与河朔一要郡,得以效拙,经营边事。虽未敢必谓无虞,然料或可稍宽陛下北顾之忧矣。伏惟早赐裁幸(《宋名臣奏议》卷一三五。又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五九,《太平治迹统类》卷八,《九朝编年备要》卷一二,《群书考索》后集卷四一、四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七、七六,《右编》卷三三,《续资治通鉴》卷四六。)。
之寇:右引作「二敌」。
「益甚」至「今河北屯」十七字,原无,据右引补。
开:右引作「闭」,疑是。
与元昊:原倒作「元昊与」,据右引改。
平燕议 宋 · 郭咨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一、《宋史》卷三二六《郭咨传》、《续资治通鉴》卷五八
契丹之地,自瓦桥至古北口,地狭民少;自古北口至中京,属奚、契丹;自中京至庆州,道旁才七百馀家。盖契丹疆土虽广,人马至少,傥或南牧,必率高丽、渤海、达靼、黑水女真、室韦等国会战,其来既远,其粮匮乏。臣闻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用兵之善计。又闻得敌自至者胜,先据便地者佚。以臣所见,请举庆历之策,合众河于塘泊之北界,以限戎马,然后以景德故事,顿兵自守。步卒十二万,骑卒三万,强壮三万,岁计粮饷百八十三万六千斛。又旁河郡邑,可由水运以给保州。然后以拒马车三千、陷马枪千五百、独辕弩三万,分选五将,臣可以备其一,来则战,去则勿追。幽州粮储既少,敌不可久留,不半年间,当遁沙漠。则进兵断古北口,塞松亭关,传檄幽蓟,燕南自定。昔汉高祖提三尺剑定天下,唯匈奴未灭,至孝武时始逐出漠北。唐太宗建义旗取天下,唯吐蕃未灭,至代宗时始入贡称藩。我太祖骏膺天命,天下咸服,亦唯契丹未灭,当俟圣谋,奉行天讨。且彼之所恃者,惟马而已。但能多方致力,使马不获伸用,则敌可破,幽燕可取。
熙宁使虏图抄 北宋 · 沈括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九三、《永乐大典》卷一○八七七
臣某、臣评准三月癸丑诏书,充大辽国信使、副使。是时,契丹以永安山为庭,自塞至其庭三十有三日。日有舍,中舍有亭,亭有饔秫。以闰四月己酉出塞,五月癸未至单于庭,凡三十有六日。以六月乙未还,己未复至于塞下,凡二十有五日。山川之夷崄远近、卑高横从之殊,道途之陟降纡屈,南北之变,风俗、车服、名秩、政刑、兵民、货食、都邑、音译、觇察变故之详,集上之外,别为《图抄》二卷,转相补发,以备行人以五物反命,以周知天下之故。谨条如右,臣某昧死上。
永安山,契丹之北部,东南拒京师驿道三千二百十有五里。自庆州、上京皆有便道,由驿道之西,自铁浆馆径度,马驰不三日至幽州。永安地宜畜牧,畜宜马牛羊,草宜荔梴枲耳,谷宜粱𪍷。而人不善艺,四月始稼,七月毕歛。地寒多雨,盛夏重裘。七月陨霜,三月释冻。其人剪发,妥其两髦。行则乘马,食牛羊之肉酪而衣其皮,间啖麨粥。单于庭依犊儿山之麓。广荐之中,毡庐数十,无垣墙沟表。至暮,则使人坐草褒庐击柝。大率其俗简易,乐深山茂草,与马牛杂居,居无常处。自澄州大山之西为室韦,今谓之皮室。其俗类契丹。恩州以东为渤海。中京以南为东奚,其王衙西京数十里。其西南山间奚西奚,有故霫之区。其西治牛山谷奚。渤海之俗类燕,而渤海为夷语,其民皆屋居,无瓦者墁上,或苫以桦木之皮。奚人业伐山、陆种、斲车。契丹之车皆资于奚。车工所聚曰打造馆。辎车之制如中国,后广前杀而无般,材俭易败,不能任重,而利于行山。长毂广轮之牙,其厚不能四寸,而轸之材不能五寸。其乘车驾之以驼,上苑荒帷,富者加毡幰文绣之饰。中京始有果蓏,而所植不蕃。契丹之粟、果瓠皆资于燕。粟车转,果瓠以马,送之虏庭。山之南乃燕、蓟八州,衣冠语言皆其故俗,惟男子靴足幅巾而垂其带,女子连裳,异于中国。北白沟馆,南距雄州三十八里,面拒马河。员北塘广三四里,陂泽绎属,略如三关。近岁狄人稍为缭堤,畜水以仿塞南。新城,涿州之属邑,南距白沟六十里。中道有顿,皆北行道,西循废沟,北属涿州。隋炀帝伐高丽,治军涿郡,穿渠水运以饷军,疑此故渠也。涿州,南距新城六十里。州据涿水。州北二里馀渡涿,又二里复渡涿。涿之广渡三百步,其溢为城下之琢,广才百步而已。又北数里,渡洛水,通三十里至中顿。过顿又三十里至良乡,皆东行少北。良乡,幽州之属邑,西南距涿州六十里。自邑东北三十里至中顿,济栗乾水,水广数百步,燕人谓之卢驹河。绝水而东,小北三十里至幽州。幽州,西南距良乡六十里,馆曰永平。州西距山数十里,自顺以南皆平陆广饶,桑谷沃茂。而幽为大府,襟带八州,提控中会,家将所保也。自州东北行三十里至望京馆。望京馆西南距幽州三十里。自馆东行少北千里馀出古长城,又二十里至中顿。过顿,踰孙侯河,又二十里至顺州。古长城望之出东北山间,至顺州乃折而南,至顺州,负城西走,出望京之北,西南至广信之北二十里,属于西山。顺州,西距望京馆六十里,少南。馆曰怀柔,城依古长城。其地平斥,土厚宜稼。城北倚涧水为险,水之葇数百步,地广多栗,可以积卒以扼北山之冲。北当洞道而幽州压其后,背势面奇,此谋将之地也。自州东北数里,出古长城,十里济白水,又十馀里至中顿。过顿,东行三十馀里至檀州,皆车骑之道,平无险阻。檀州,西南距顺州七十里,古密云之区,馆曰密云。城据北山之东,南北距皆数里,惟衢道北皆。北之险,而顺州策其后,管钥所寄,鸷将之地也。自州东北行隘中,二十里馀至中顿。又二十里馀至金沟馆。金沟馆,西南距檀州五十里。自馆少东北行,乍原乍隰,三十馀里至中顿。过顿,屈折北行峡中,济栾水,通三十馀里,钩折投山隙以度,所谓古北口也。古北之险虽可守,而南有潮里,平碛百馀,可以方车连骑。然金钩之南至于古北,皆行峡中,而潮里之水出其间,踰古北而南,距中顿皆奇地,可以匿奸。籍势而南,有密云其会冲,此古北之所以为固也。古北馆,南距金沟七十里,小东。自馆北行数里,度峻山之麓,乃循潮里东北行,山间数涉潮里,通三十五里至中顿。过顿,入大山间,委回东北又二十里,登思乡岭。踰岭而降,少东折至新馆。自古北至新馆,山川之气,险丽雄峭,路由峡间,诡屈降陟,而潮里之水贯泻清洌。虏境之胜,殆钟于此。新馆,西南距古北七十里。自馆北行,少西北屈行,复东北二十馀里至中顿。其东踰小岭,有岐路小近而隘,不能容车。过顿东北十馀里,乃复钩折而南,数里至卧如馆。卧如馆,西南距新馆四十里。馆宅川间,中有大水曰霫水,乃故霫之区也。绝霫有佛寺,隳崖石以为偃佛,此其所以名馆也。自馆而行八九里,踰霫水入山间,东北踰小岭二十馀里至中顿。过顿,济栾水,东出度摸斗岭,三十五里至柳河馆。柳河馆,西距卧如馆七十里,自馆循山行十里,下俯大川,曰柳河,乃北二十馀里至中顿。过顿,踰度云岭,三十五里至打造岭,有径路行于巑岏荟翳之间,校之驿道近差十里馀。打造馆,西距柳河七十里,小北。自馆西南行十里馀至中顿。顿之西南有大山,上有建石,望之如人,曰会仙石。山下大川流水,川间有石屹然对山,乃筑馆其上。傍有茂木,下湍水,对峙大山。大山之西有断崖,上耸数百尺,挺擢如屏,而鸣泉漱其下,使人过此,必置酒其上,遂以为常。过顿二十五里,南行至牛山馆。牛山馆,东北距打造馆五十里。馆之西南数有大山,曰牛山。自馆踰牛山之麓,西南屈折三十里至中顿。过顿,复西南数里,济车河,又二十馀里度松子岭。岭东有夷路回屈数里,车之所由也。踰岭三所至鹿峡馆。鹿峡馆,东北距牛山馆六十里。自馆东南行数里,度痹岭,又四十里至中顿。过顿,又东南数里,踰小山,复三十里至路口村。有岐路西南出幽州,自幽州由岐路出松亭关,走中京五百里,循路稍有聚落,乃狄人常由之道。今驿回屈几千里,不欲使人出夷路,又以示疆域之险远。过路口村,东北行十里至铁浆馆。铁浆馆,西北距鹿峡三十里。自馆东北行二十馀里,踰痹岭乃东数中顿。过顿,东行山间之川二十五里,折而小北五里至富谷馆。富谷馆,西南距铁浆馆六十里。自馆东北行四十里至中顿。过顿,稍东出又三十里至长兴馆,皆行山间。长兴馆,西距富谷馆七十里,依北山之迤,循虎河逶迤正东至中京。中京,西距长兴馆二十里,少南。城周十馀里,有廛闾宫室,其民皆燕、奚、渤海之人。由其东南曰中和门。循城以北至城之隅,乃稍东北行,其东一路岐出,踰陇,走靴淀,又三十里馀至中顿。又十里馀路曲,走西北踰十里,济三肤河至临都馆,皆平川。经小坂,自路曲东出七八里,望之可见,曰恩州。临都馆,南距中京七十里,小西。自馆稍西北行,路小平,二十里至中顿毡庐。过顿乃登马疲岭。岭不堪峻。度岭行坂间二十里,崇信馆。崇信馆,南距临都馆四十里,小东。自馆稍西北行,踰原坂数叠,北三十里至中顿。过顿,又历行坂间十馀里乃平陆。又十馀里过阴凉河至松山馆。河自西来,广度百步,河之流才二十许步。至馆东迎小石山,乃折而北,与骆马河会。松山馆,东南距崇信馆六十里。自馆稍西北行十许里,乃东折济骆马河。河广数丈,东南与阴凉河会。踰河东北二十里至中顿。顿西有岐路,西北走饶州庆云岭,踰济冈子河。河之广度五步,诘屈蛇行,西南与骆马会。又三十馀里至驼帐,皆平川。帐以毡为之,前设青布拂庐。其他毡帐类此。驼毡帐,西南距阴凉河七十里,自馆东北踰山数里,得平川。又二十馀里至中顿。顿傍苍耳河,河广三丈,东流过顿。陟坂衍十馀叠,三十馀里至新店。又行坂间,三十里至广宁馆。广宁馆,南距驼帐九十里,少西。自馆东北行五里澄州,路由西门之外。州有土垣,崇六七尺,广度一里,其中半空。有民家一二百,屋多泥墁,间有瓦覆者。旧日,丰州州将率其部落和扣河西内附,诏置丰州以处之,自尔改今名。又十五里至中顿。过顿行原坂间,三十里至会星馆。会星馆,南距广宁馆五十里。自馆北行山间,登降曲折二十里至大山之颠,为中顿。行原薮间,三十里至咸熙帐。咸熙毡帐,东距会星馆七十里,小南。自馆西行稍西北,过大碛二十馀里至黄河。迎河行数里,乃乘桥济河至中顿。河广数百步,今其流广度数丈而已。俯中顿有潬,潬南沙涸,潬北流广四丈,岸皆密石,峻立如壁,长数十步。虽回屈数折,而广狭如一,疑若人力为之。河出硖中,有声如雷,桁沟以桥。狄人言此大河之别派,以臣度之大不然。大河距此已数千里,千里之水不应如是之微。凡雨暴至辄涨溢,不终日而复涸,此其源不远,势可见也。以臣考之,乃古所谓潢水也。虏人不知,谬为大河耳。过中顿,循河东南行又二十馀里,乃北行,稍稍西北十许里。复正北又三十里至保和馆,皆行碛。其曲折如此者,趍河桥与避大山之阻也。保和馆,西南距咸熙馆九十里。自馆北行数里,有路北出走上京。稍西又数里,济黑水。水广百馀步,绝水有百馀家,墁瓦屋相半,筑垣周之,曰黑河州。过州西北行十馀里,复东北行,出大山之东,又三十馀里至中顿。顿西数里,大山之颠有废垒曰燕王城。踰顿西北三十里馀至牛山帐,皆平川。牛山毡帐,南距保和馆九十里。自帐西行,稍稍西北甫三十里,乃复北至中顿。过顿北二十馀里,稍西北又十里馀,踰山复东北行十里馀,回走东甫一里至锅窑帐。锅窑毡帐,南距牛山帐八十里,少东。自帐稍西北,行平川间二十馀里,陟沙陁,乃行碛间十馀里至中顿。过西北二十里,复踰沙陁十馀叠,乃转趋东北。道西一里许,庆州塔庙,廛庐略似燕中。过庆州东北十里,经黑水镇,济黑河至大河帐。帐之东南有大山曰黑山,黑水之所出也。水走西南百馀里,复东出保和帐之北,大山之间。大和毡帐,东南距锅窑帐七十里。自帐复度黑水,乃东北出两山之间,平川四十里至中顿。又东北五六里,乃折西北,踰窦都岭。岭间行十馀里,复北行原阜间,又十馀里牛心山帐。牛心山毡帐,西南距黑河帐八十里。自帐东北踰山,乃东行二十馀里,又北十里至中顿。过顿,北行稍东三十里至薪添帐。帐之东南有土山,庳迤盘折,木植甚茂,所谓永安山也。薪添毡帐,西南距牛心山帐六十里。自帐东北行三十里至中顿。过顿北十里馀,度陇,复西北数里至顿程帐。顿程帐,东南距薪添帐六十里。帐西北又二十里至单于庭。有屋,单于之朝寝,后萧之朝,凡三。其馀皆毡庐,不过数十,悉东向庭,以松干表其前,一人持牌立松干之间,曰阁门。其东相向六七帐曰中书、枢密院、客省。又东毡庐一,旁驻毡车六,前植纛曰太庙。皆草莽之中。东数里有缭涧,涧东原隰十馀里,其西与北皆山也。其北山庭之所依者曰犊儿。过犊儿北十馀里曰市场,小民之为市者,以车从之于山间。
议戎策(下)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四、《圣宋文选全集》卷二二、《群书考索》别集卷二二
唐太宗如彼其才,而持金帛盟解颉利可汗,馆帝女于外而许延陁,何也?当时群臣或不能通知太宗之意。夫太宗虽以武定天下,然民方厌苦于兵,颉利、延陁未有可诛之大罪,故厚之以货赂,许之以婚姻,若曰战非我所欲而宁负愧,所以甚戎之曲而盈中国之气也。故卒擒颉利可汗,延陁衰破失据而死。则太宗之谋,不为不远。契丹本唐之松汉都督,国于黄龙辽泽间,东西才三千里。自钦德间光启之乱,服属达靼、奚、室韦之属。而保机下渤海、夫馀,晋祖以地为邪律寿,则西至于大夏,东距于女真,南界于瓦桥,北厌于靺鞨,其气常在中国上。咸平、景德间,数猎于赵魏之郊,残城郭、系老幼而去。先圣仁术睿算,不忍以吾民易禽兽之命,姑与之和亲,所以结约慰藉之甚厚。自庆历以来,又尝为非意难可之请以动中国,频走间使,扰边民之生,朝廷徒增其好币而足其求。胡人今日骄中国之怒,而山东三尺童子皆思奋寸铁以搏胡人,而偿陵骜侵辱之愤矣,臣窃意其为夭亡之时也。昔者贾谊欲施五饵三表系单于之颈,以谓赐之盛服车乘以坏其目;盛食珍味以坏其口;赐之以音乐妇人以坏其耳;赐之以高堂会库奴婢以坏其腹;于来降者,上召幸之,相娱乐以坏其心,而史氏言其术为疏阔。今邪律氏之君臣,醉于玉帛而沉溺于宝赂,其民生长和亲,知战也少,不习寇盗而或为进士学,不以骑射为生而乐土者安室家,与古夷狄之俗甚异,谊之说且效于今矣。臣闻之山后遗民苦其赋役而怀思汉之心,虏之将相,杂用南北之人,权力倾争,其势不平而相轧,乘坏之隙,殆将有豪杰举上以属于我,而请为藩臣者。彼久客吾土,中心疑畏而常不得宁,故时为慢书以观中国之彊弱深浅,而我辄为之扰骇,即固宜为夷狄之所轻矣。天下大事,有人臣不敢首议,必俟人主之断而自为然后可以成其功者,河隍之计其一也。陛下虽不欲战,戎人骄甚而天下不能堪,其势必至于战。厉兵选将,举得其策,河隍可以一日而复,扼范阳、卢龙之塞,窒松亭、狐门、古北之穴,决去陂塘,化为沃土,募耕战之士,人赋百亩而处之,养马积粟以实塞下,即京师长无北顾之忧矣。《诗》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国百里。今也日蹙国百里,惟今之人不尚有旧」。唐献文尚能复河陇百年久陷之地,而况于盛明之主乎?陛下亦笃于和亲而缓于兵备,犬羊之情,不可必得,枭巢狼子,在肘腋之下,伺河水可渡,掩吾人之不虞,万世之忧也。
唐旧书杂论三 其十四 范希朝不受贿献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六
振武有党项、室韦,交居川阜,凌犯为盗。番落之俗,有长帅至,必效奇驼名马,虽廉者,犹曰当从俗,以致其欢。希朝一无所受。积十四年,皆保塞而不为横。
右《范希朝传第一百一》。待远人,当从其俗,谓弗扰之也。御夷狄者不壹而足,绥制有方,岂必通贿献而后得其欢哉?不然,贪吏以藉其口,非敌情也。
远虑篇(下)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三、《柯山集拾遗》卷七、《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一二、《崇古文诀》卷三○、《淮郡文献志》卷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窃以谓今将制匈奴,未可以遽战,当如越之取阖闾,晋之取孙皓,择将帅之可属以范蠡、羊祜之事者而专委之,阴谋密计潜溃其心腹,为一战可灭之计。而其深微有未可遽论者。而臣窃谓溃其心腹矣,而手足肘臂之助犹当为之经制也。臣闻之,夷狄之俗,弱不耻受役于强,小不耻见用于大。而强狄大虏常资小族傍国之助,而复相与犄角为手足之势。是以中国之力,卒不可破冒顿之强也。以其能服从北夷,而控弦之士至三十万而始毕之。兵至百馀万者,以其能臣属室韦、高昌之属,非徒获其兵民而为之用也。其弱者臣之以为用,而羁縻者悦之以为助,故有嫁女输货而悦傍族邻国,而傍族邻国幸其不至于侵伐也,为之效力而不辞。夫如是,故中国之伐之也,力常分而不得专。自汉武帝伐胡数年,而无成功,然后因张骞之言始通西域,踰葱岭,开玉关,以伐万里之国,西置酒泉,以隔胡羌之往来。通月支,使大夏,损宗室之子以嫁乌孙,于是匈奴始孑孑然西顾而惴慄。盖汉之兵威,自龙堆之西,旁畅远达,不啻万里之地,断匈奴之右臂而压其胁,而后浸浸消缩,远遁大漠穷北之野,胡马北首垂涕而望阴山。自昭至宣,而甘泉之庭,强胡君长北面俯拜而听命于汉者矣。故武帝之征匈奴,不在于得卫、霍,而在于得西域。故臣以谓今不考武帝故事以破坏其属国,则其势未能遽衰。且今匈奴之国,何异冒顿始毕之时,其所以臣属羁人而赖其用者,亦宜不止一二而已。西有西域,东有东夷,其姻娅之所亲,金帛之所悦,如汉之匈奴所谓奴仆校尉者,计亦有之矣。故臣敢有四说:一曰金币以夺其所臣属之族。昔者乌孙之初,未甚乐汉也,其后贪得汉物而见汉之强大,乃始自贰于匈奴。乌孙大国也,而犹如是,而况于小族弱邦哉。臣以谓宜得如张骞之徒,果敢强立奋命远使者,稍稍致命于西北之远邦,少贵而勿厌,而啖之以厚利,而邀至于汉,宜有服从之心,此离其小国之术也。二曰兵威侵讨以坏其援助。匈奴之傍国,比之汉、唐,则其名号迁徙不一,亦当有兵精地少为之声援者。臣以谓宜得如李广利之徒,勇敢不顾,投身万里之外,不畏万死一生之计者,数出以困其国,使其南向而备中国,则兵力分而不专,此破其援助之术也。三曰审据要害而离其交。盖武帝既通西域,初筑酒泉以塞羌胡之道,其后又建张掖、武威、敦煌以据要害,坚城精甲,压其裘领,而使之不得动。今诚能按图审实,知其咽喉,或以战取,或以谋致,而使一将积精兵万人,强弩利戟以守之,使之欲交而不能得,此破其交之道也。四曰游说反间以弊其力。夫匈奴之与国,诚得而通之,而后使谈夫辩士阴诱以利而游于其间,或搆其隙而斗其兵,或疑其心而败其约。此四策者,虽古人之所尝试,然后之人欲为之者,未见其能出此也。恭惟陛下圣神英武,受天命以为四方万里之主,称陛下之威神圣德,则尽天地四方之所及,尧、舜、三代之所不能服者,悉得而臣之,臣尚以为未足也。然河陇之地,玉关之东,汉、唐盛时畿西之民也,今也中国视之如敌国矣,况汉都护之所治哉。幽燕之地,先王诸侯之所封,而唐节度之所治也,今也匈奴视之如其民矣,况能铭燕然、临瀚海哉。夫以盖天地四方之威,而两隅之地乃不能如其故,是岂理之所当然?此臣之所以深愤痛惜,而又谓天将以资陛下立英伟不世之大功也,惟留神熟计之。
负薪对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嵩山文集》卷三、《曹南文献录》卷六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负薪有廊庙之忧,固善矣,其如廊庙之耻何!曰:廊庙顾岂无忧哉?特与负薪异耳。且天下之患莫大于同乐而异忧,作《负薪对》。
今上即位元年正月初,金贼以我疆埸之臣无状,斥候不明,遂豕突河北,蛇结河东,直抵京师城下。金贼非汉老上单于之比也,其兵亦无老上单于十四万之众也,彼时烽火照甘泉宫,望长安犹踰百里而远,今何为使我直有城下之师,犯孔子《春秋》之大禁?天其或者警惧汉文帝者犹浅与?负薪忧其九失而有三策。皇帝陛下初下亲征之诏,远近闻之,靡不思奋,咸曰是我太祖皇帝之旧章也,今皇上真似之也。太祖皇帝受天眷命,即位之四月,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叛,习五代之馀衅,自恃其兵为之勇,可称其山河之壮。太祖亲征,倍道兼行,其劳至于圣躬负石马上,使太行不得以为险。即日城破,筠投火以死。盖是举也,枢臣廷祚为太祖献策曰:「宜出师击之」。西京向拱曰:「陛下宜速济大河,历太行,稍缓之则使贼炽矣」。控鹤左厢都校马全义,亦于泽州城下进言曰:「缓之适足以资其奸便」。全义中矢,拔去,被血以先士卒,筠不得不与火俱灭之,速也。是岁九月,扬州李重进自谓周室之勋旧,继以叛闻。太祖亲征,复如李筠与火灰烬。筠则北结刘旻,重进亦南通李景,其祸心不浅。而不及掩耳于迅雷,则奈何。嗟夫,金贼之势逼于前日,而銮舆之出异于他日者,陛下无谋臣如廷祚、如拱,而将无如全义者乎!如其有能成陛下之初志者,天地为之威怒,风雷为之震击,跛者起而喑者呼,宁论女子童稚奋袂之勇哉?或曰:如陛下即位之初何!曰:陛下即位之初,孰如太祖当宋之为宋,方四月之初哉!或曰:论兵则我寡彼众。曰:战之胜负不在兵之众寡,而在将之能否。有古以来,不可胜言也,莫若以今事著明之。太祖在周时,以百骑却虏枭将高模翰之兵数万于瓦桥关之北,开宝初,太祖命田钦祚以兵三千于定州,背城以破虏六万。于时军中有三千打六万之谣,至今塞上儿童犹以此语为戏不忘也。借曰兵寡,岂无三千?背京师城而阵,当见人人如田将军也。关北百骑,则待陛下之临戎,复如真宗皇帝改元之二年,乘六龙幸大名,北虏不及望天戈而大败遁去。越五年,御龙辔幸澶渊,北虏才及望天戈,不及战,自败而请和。是我不速于和,而既利则能久者也。于时上相毕士安开其谋,次相寇准坚其行,殿前高琼效控马渡河之力,皆赖上意先定于前年之征也。太祖再出征,真宗亦再出征,若其问罪河东,则太祖、太宗皆一出征,陛下不一出征乎?其失之一也。图功以威克爱者,政典也。政典者,军政之典也。治国之常道,则威与爱均也。方有事时,汉景不能诛晁错,则天子之威令不申,而晋室亡,六胡之乱已肇也。唐肃宗之威令不申,而有郭子仪、李光弼为将,不能平幽蓟。武宗之威令申,以石雄、张仲武为将,而足以讨泽潞。近者周世宗即位之三月,亲征刘旻及契丹于上党,其爱将樊爱能、何徽败绩,世宗立取而斩之,将校股慄,思用命,而刘旻在太原亦为之破胆失据。世宗之师由是出无不胜,而四方僭叛相顾失色,中国之威一日而振,实为我有宋之驱除也。国家不幸有败国徼乱之臣,为万世之羞,非战将一日失律之比者,曰京、曰贯、曰黼、曰攸、曰(缺。)方金贼在城下时,宜枭以视之,又醢以赐之,因有诏敕曰:「此醢非他物也,为人臣而不忠者。不度事之利害,不虑国之安危,天命予一人戮之,凡食者诫焉无怠」。彼金贼虽非人类,而犬豕亦有掉瓦怖恐之号,顾弗之惧哉?舍此而不为,其失之二也。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明其为贼,适乃可服,古兵法之言也。唐高宗时,薛仁贵为苏定方讨贺鲁而言之,遂克成功。今国家于金贼曾不遣一介之使,问其所以来者何名也。彼素臣事契丹,乃一日灭契丹之国。自建隆以来,臣事我有宋,复一日举乌合之众顿于坚城之下,果何名哉?设如我与国也,玉帛初陈,车传未息,相与之新,当如是乎?无乃疆埸相侵乎?请责之疆埸之臣。否则将帅失信乎?请责之将帅之臣。今日果何名也邪?执事者既不责金贼之无名,又不名其所以为贼者,重可惜也。何则?自古兵之大禁,乘车深入则败,猖狂不制则亡,贪人金币则灭,有所恃而骄则众相残,淹时而兵老则下必图其主帅,金贼俱犯此五者,我取而歼焉可也,执事者似未之明也。苟不明乎此,则败亡反在中国矣,可不念乎?金贼之君不知何人,恐非冒顿之暴勇、颉利之狡谋可与为比也。其谋臣郭药师者,唯能与我阉贯为谋,而贪墨无耻如中行、说辈,借以资其身取富贵耳,恐亦不可比禄东赞之辞婚,可以动唐太宗,尚结赞之狂谋,几能擒浑瑊。如郭药师者,使得一粗晓边情部队将说之,不过一二言而唾叱之矣,刑馀而又责之贯,实在部队将之下者也。大抵不知其君则视其将,不知其众则视其国,不知贫富则视其器械,不知其所为则视其所好。金贼之将如郭药师,则其君可知也。其国之东西几何,南北又几何,朝臣高丽,暮臣契丹,介于奚霫、室韦、靼达之间,实彼群族帐之所贱者。今亟兴师乘马而南,则其众可知也。器械必资铜铁竹箭胶漆之上品,举非彼之所产,宜其窳顿不刚,惟中国之器是求,则其贫富可知也。金贼之嗜好,大在金币子女,细及耳目玩物,则其所为可知也。凡百亡国灭身之具,何其备邪!昔侯景所与同恶,无非驽才,其党自叹曰:「乖僻至是,安得不败」?金贼似景,皆暴起而灭必速也。苟明乎此,则何惮而不取以歼焉?既此之不明,其失之三也。金贼不避利,求割地以河为界,执事者不尽河以赐之,姑赐高阳府、中山府、太原府暨其郡县,无虑名城将百数,自以为有谋也。不知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孰敢以寸土不在王会图哉?高阳、中山者,我太祖、太宗暨周世宗躬冒矢石,艰难而得之者,乃一日谈笑而弃之邪?太原则太祖、太宗相继亲征,冒矢石甚于河北,其艰难则久于河北,真宗自谓先帝竭四海之力以得太原,顾弗重邪?又忍如堕甑而弃之邪?执事不可,重谕之曰:彼初称女真时,在我太祖朝尝盗我白沙塞三马,适尔贡马之使在阙下,太祖命执之不遣佥年,渤海之使为女真以表谢过则释之。其在太宗时,女真困于契丹之三栅,控告乞援亦卑恭甚矣,不谓敢睥睨中国之地于今日也!此其失之四也。金贼其何厌,敢肆求黄金重币,不知其几何,但闻国家府库空竭,下捃于公卿大夫士家,细不遗乎闾里民庶,其上逮宫帏供奉之器,则苟有人心者,不忍言也。方唐吐蕃纵横凌轹时,入京城劫掠黄金,则必有之,亦不闻明言求金于王城也。其在盐州、夏州者,则尝求金矣,是吐蕃施于盐州、夏州者,金贼傲侮于京城也,不已甚乎!执事者何不谕之曰:府库者,祖宗之府库也,国家于经费之外,未尝敢以一毫赏无功也。且国家初未尝相聚歛之臣,亦无事于府库之富也,安得有金以满溪壑之欲哉!在我国家之初,女真岁以市马于中国而资富,其后女真服事契丹,则中国但知有契丹之马,而不知有女真之马也。女真之名马遂亦绝种,得非天以其马畀中国而不畀契丹乎?女真又安得而私邪?以故不逞而南,唯以无马为恨,涂路剽掠而未知已也。彼穷饿不得吾市之金,乃无名之求邪?夷狄皆贪而多诈,唯女真之贪而多诈,高丽犹贱之,雍熙间尝为吾使者诉之也。以黄金弃之溪壑,此其失之五也。《春秋》重信,盟生于不信,《春秋》是以诛盟,中国诸侯之盟固在所诛,况以中国盟夷狄乎?又况以王人与盟乎?隐二年,唐之盟鲁,与戎盟也,此《春秋》始隐之一端也。僖八年,洮之盟。二十九年,翟泉之盟。王人与盟也,此《春秋》责齐晋之重者也。兵而不已至于盟,盟而不已至于质子,则又《春秋》之所不诛也。在汉唐时,但闻夷狄有质子于中国,不闻中国有质子于夷狄,礼则然也。金贼一日于王城下盟誓而质子,苟有明《春秋》之大臣,则其责当如何,无乃失中国之所以尊者乎!彼如有求质子而及亲王也,何不谕之曰:亲王者,上皇之子也,陛下方如尧亲九族,忍弃上皇之子于胡虏乎?如质陛下之子,则方就外傅,未任武部之事邪。彼虽犬羊,亦未必忘父子兄弟之亲也,闻此言,恐亦耸然自失矣。又如求质宰相,则当谕之曰:宰相者,陛下之股肱也,何可一日不相与以成一体乎?邦昌者,虽不知为何等人,既命之为宰相,则当待之以宰相也。彼亦号有君臣,则宜知宰相之重矣,亦闻此言而得安乎?虽然,质固何有哉?曹公因韩浩私吕布,不顾夏侯敦之被质,著令有持质者皆并击弗顾,由是劫质者遂绝,此曹公所以能振威于中国也。中国不得其所以为尊者,其失之六也。然金贼一日得吾瀛、定、并门重镇,未必能为其强;其得吾金币无虑数十万,未必能为其富。何则?夷狄喜相吞并斗争,是其犬羊狺吠咋啮之性也。唯其富者最先亡,古今夷狄族帐大小见于史册者百十,今其存者一二,皆以其财富而自底灭亡者也。今此小丑,不指日而灭亡,是无天道也。唯有一事大可惧者,又特遗之以谋臣也,遂将使此小丑得以其强者为强,富者为富,可不惧乎?国家以契丹归朝官悉遣归于此小丑,无乃执事者未之思乎?盖此色人布满州郡,无虑万数,远者十数年,近者三四年,且尝预官联,临局务,亦有喜读书,通吏事者。其便弓马多膂力,喜战斗,则又其性习然也。且其中国之事体人物,靡有不知其孰强孰弱,孰能孰否,与夫道里孰远孰近,孰险孰易,皆得以为此贼之谋,其害一也。此色人在中州,初颇喜自陈其高曾之家世,曰此大家者吾之同祖也,曰此郡县者吾坟墓犹存也。幸今复为王民,亦颇买田种艺,与人家婚姻,其意不浅矣。亦颇有惜中国不用贤,多遗才,为司马公而叹息者。今一旦阻其慕王风之心,投之于犬羊猪彘之群,则以其苦心为彼蘖谋,其害二也。且彼与金贼亦有平日怨嫌不相能者,或当南北战斗时,兵刃相残之酷者。今又一旦快彼贼心,其害三也。彼携老幼恸哭,驾胡车弯弓露刃而行,籍籍道路间,言曰:「投彼死尔,孰若死在此」?以故所过之处,闭户避之,既宿而去,则居者相贺。如其为彼用也,亦可虑哉,其害四也。金贼陆梁于城下时,此辈亦有请质妻孥,愿与之格斗者。庙堂之谋曾不知出此,而州县固不敢上闻矣。此一大便而资以为彼小丑之用,其害五也。彼归自契丹,而乃复归之于金贼,不知为何名也。无乃示怯于金贼者过甚乎?其害六也。使彼顾盼之间,禠中国之衣冠,复夷狄之态度,弱者羞恧,强者怨恨,道路为之咨嗟,非王者无外之度,非天无不覆之美,其害七也。明有此七害,而议者不过曰:庙堂有徙戎之论,为日久矣,适此时而徙之,不贻中国他日之害也。复请之曰:如可徙也,岂无异日?执事者幸少待之,徙之金贼,孰若待我国家庙堂之议成,复疆理幽蓟之旧土,使彼复有仕于彼乎?且诸葛亮于南蛮四郡,皆因其土人而任之矣。借此万馀人皆无所知解,直以增彼驰突之数,固亦不可。彼小族实难得生齿,所以汲汲是求也。昔朱克融辈方饥寒于京师时,从宰相乞一饱之日而不可得,安知复有幽燕故巢,不忝其祖滔之风,终为唐室之害哉?如不用宣和七年以前诏书,复存之于中国,其失之七也。此贼蚁聚于城下时,大臣不知画谋,不知一日纵敌,百世为害,战士不肯尽力,留贼以累君父。圉人养虎自贻害,不胜责也。传曰:「无伏节死难之臣,孔子伤焉」。可不信乎!设不能有钟鼓举而歼之,尚可震而逼之,合而围之,使鸟不得渡,马不得嘶,此贼不忿而相搏以死,则无食而饿死矣。奈何既不得攻,又不得围,纵其游骑散卒,或百或十,朝出而残一邑,又明日出而残一邑。王畿根本之地,富室最多,适足以资其流血成沟也。王畿荡灭将尽,遂及辅郡诸县镇,走官吏如鸡犬,取故相家孙女姊妹缚马上而去,执侍帐中,远近胆落,不暇寒心。然非金贼残之也,实官军残之也。方贼入一邑时,未闻官军一人袭而来救,咸谓彼出不意,而我适不为之备也。以故知阉贯前日臧底河之败,士卒死者十万,不减永洛之酷,朝廷莫得而闻也。贯蹙,熙河经略使刘法出师,为西贼掩而杀之,如携童稚,朝廷受百官班,贺西师之捷也。近而刘延庆于雄州北僵尸百馀里,而弃金帛军实于乱尸之中,不可称数。并取雄州弓手,天下称为枭勇,而契丹素所畏者,贯悉杀之,朝廷既不正典刑于延庆,而贯寻封王矣。法制之兵当如是乎?其失之八也。或曰国家征兵于方镇而未至也,前与之和矣,曰城下之盟,有以国败,不能从也,是《春秋》之法也,敢不守而行之?韩信之伐齐,先有郦食其与齐和矣;李靖之灭颉利,唐俭深入虏庭而和矣;薛仁贵之取九姓,先受其降,而知降者伪,则不若悉坑之之威也。是皆《春秋》之法也,何独古人以制胜,今则失之,无乃天下之士恶言孔子《春秋》之弊乎?虽然,征兵于方镇而不急奔命者,其故何也?汉陈豨反于代,高祖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高祖乃躬选壮士于邯郸,盖豨之罪未白于天下也。唐代宗有吐蕃、党项京师之危,诏诸道兵,四十日无一人入关者,吐蕃、党项虽为天下所嫉,而程元振、李辅国凶阉之不君,复为天下之所忌也。天下岂不曰元振、辅国者,吾家之吐蕃党项也?塞上之吐蕃、党项,吾力可及,而吾家之吐蕃、党项,吾力之不可及也。今阉贯之凶燄出元振、辅国上,既未枭而醢之,尤为天下之所忌也,然实因兵制驱之而然者,何则?兵在州郡,则兵驯而州郡重;兵专命将则兵骄而州郡轻,盖将重则州郡不得不轻,将骄则兵不得不骄。惟州郡轻则帅府轻,帅府轻则京师轻,此天下之势也。祖宗之兵寓于州郡,命其守臣曰知州军,以某军重某州也,其将则州都监是也。州郡都监平日事其守臣卑且谨,则其兵无自肆也,此祖宗之兵制也。开宝之兵三十七万,是谓必胜之兵。至道之兵六十六万,是谓威武之兵。天禧之兵九十一万,是谓太平之世保大之兵。庆历之兵一百二十五万,是谓昊贼之后应变之兵。皆以根抵京师,而枝干四方,宜其百世莫得而加损于一日也。乃有大臣喜变更祖宗之法度,兵制亦不得而存,合数州之兵以为一将,将重而州郡轻矣。州虽有兵之营幕而窘于月食时衣,其号令之所加,进退之所系,则在将而不在守臣,以都监而领剩员,厢军之外,不知将司一事也。将兵视州民如胡越,将官待守臣如寇雠,又有大可惧者。幸宗庙社稷之灵,无回戈吞噬之变,则昧者未之谕也。唯司马温公,熙宁中在洛下,见留守前宰相韩绛,以数十老弱之卒,奉旨祷雨中岳,而将兵有出城之禁,奏疏论之。曾布帅太原,躬自不胜将司之无礼,而终不以将法为非也。此者不幸有金贼之役,如徵旧制之兵,则诏至一州之日,则一州之兵奔命而东,上不必待于他州,切恐他州之我先也,州兵之急于用也。今征新法之将兵,而将兵分隶数州,必合而起之,又各仰其州之钱粮以资之,是州兵一日之事,为将兵累日之事也。将兵之不可急用也如此。国家承平日久,人材不甚相远,都监之材武不知视将官果何如,唯阉孺之役,商旅之族,乃得超授将官,而都监孤寒,以考第平进者,不敢与之比也。此州郡兵制之失,使其赴援不时之弊也。若其京师兵制之失,使其寡弱不足以为京师之重,而威乎天下者,亦其自变更祖宗之旧制也。祖宗知汉唐都雍与洛,以山河为险,人可兼而有也。今都汴阳,无山河为险,而唯以人为固,乃屯重兵于京城之下,或分粮于京畿之邑,他人莫得而轻重之,唯我以之为用,是本朝以兵设险,险于雍洛之河山也。奈何喜变更之大臣,销去祖宗傅城之兵营,曰坐縻太仓无用也,曰阙额之金因得以为利也,闲地可以利室庐也。大臣而浅且陋一至于此,安知百世之安危哉?宋守约自以并营为功,闻于一时矣,使我翊卫京城之兵营,十无一存者矣。今之贵臣强宗,则为别馆园囿,与夫道宫释宇者,皆昔之营地也。后生但誇今日游地之雄,孰知昔日宿兵之雄哉?倘如祖宗之旧制,城外之兵营棋布相望,而謦欬之音日夜彻乎数百里之间,使四夷来朝贡者远而望之,于郁葱佳气之外,有森然不敢仰首之威光,则被金贼虽欲喘息于城下,而无以留旦暮也。祖宗以兵为险,而城不必高,池不必浚也,吾之京师是谓天邑,是谓神皋,其守唯在四夷也。由是观之,祖宗京师之兵制,优于唐之时府卫多矣。唐之府卫远,而不若我之近也;唐之府卫勤于命将,而我初不命将以私之也。内外兵制系国家安危,其失之九也。幸而有三策焉,曰:命威望之大臣以守魏,而高阳可保也;命威望之近臣以守镇,而中山可保也。在唐则魏博重于镇冀,镇冀重于幽燕,魏博、镇冀合而制幽燕者也。祖宗于河北建四郡,而河东唯太原一镇,其旨微矣。今不得已,于晋于潞,或择建一镇,或各建一镇,则太原可保也。此重镇之策也。于河北、河东慎择守臣,文武并用,待之则厚,委之则专,于转运使、提点刑狱之外,无繁破旁午之使者,以蹂践之,抟啮之,则金贼虽得吾州县,而无得乎人者,安能一日而居哉?大要如太祖时,郭进于邢州,李汉超于关南,何继筠于镇定,贺惟忠于易州,李谦溥于隰州,姚内斌于庆州,董遵诲于通远,王升于原州,不减唐李抱真于泽潞,马燧于太原。虽曰崎岖于剧贼之中,而威震于华戎之上,吾民既安矣,何恤乎小丑?夫然后于民给复者五年,末之犹三年,明诏曰:「山泽之利,与尔共之,吾不禁也。盐食之货,尔专有之,吾不与也。尔无种粮,则吾给之;尔无牛耕,则吾畀之;尔无农器,则吾铸之」。于是乎十数年流转四方之民,不约而无远迩来归矣。唐宣宗何德以复累世所亡河湟之地哉?而能以恩惠顾于既归之后,犹不失《春秋》重民之道也。此内治之策也。远交而近攻者,范睢之谋,唐太宗为能用之也。王者之师不必出,而以夷狄攻夷狄,则王者之师不战也。国家之制迁贼命于藩罗支,其制元昊亦命乎唂厮罗,是世效忠顺以报朝廷者。一旦灭之为郡县,今熙河是也,自是夷狄怨中国多矣,德之不以为恩也,疆埸之上无日无烽火之警。今因金贼陆梁之后,丕然大变其政,得重使如唐贾林、本朝曹利用之类,以告室韦奚霫靼达诸蕃,鸣金贼之罪而四攻之,金贼何地以苟活哉?若高丽则金贼素所臣事者,我之厚高丽者如何,其为我缓急之役当如何,将见金贼虽苟活,不可得也。《春秋》之功莫大乎存亡国,孔子犹书卫人立晋,不与齐侯之专封,而大天子之命也。今天子为能命韩昉辈访耶律之后,礼而立之,则九夷八蛮罔不仰中国之至仁,服陛下之丕德,非特为耶律氏再生骨肉之恩也。仁之所施者深,则诚之所归者广,于是乎耶律氏为我藩篱,蚤虱金贼而汤栉之,凡厥涿蓟诸郡,恐却之而必以归也。汉光武不肯从藏宫、马武之谋,因匈奴衰乱而取之,乃立南单于以制北单于。唐太宗虽曰灭颉利而立突利可汗,使率其故部,示不灭人之国也。故曰兵所以存亡继绝,救乱除害也,今何惮而不为!此外交之策也。唐太宗有郭子仪为将,吐蕃内侵,相继五年。德宗有李晟为将,而吐蕃内侵,相继三年。则今日之忧,未易以一冬一春必也,庙堂之上可遽缓带乎?借如三镇之地已无及,而三镇之馀犹可及也。今日之师已无补,而明年之师或尚可补也。皮肤之疾愈而却医可也,心腹之疾犹存而医未易却也。
北记 北宋 · 范仲熊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七、《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一、六一、六三、九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四八
天祚者,姓耶律,名延禧,契丹第九代道宗洪基之孙,昭怀太子浚之子也。浚有罪被杀,而立延禧。乙卯岁四月二十九日生,身长六尺有馀,善骑射。道宗殂,延禧嗣立。辛巳岁正月十三日即位,号天祚皇帝。延禧未即位也,国人怜其父之冤,颇归心焉。及即位,拒谏饰非,穷奢极侈,盘于游畋,信用谗谄,纪纲废弛,人情怨怒。故金人乘其弊而攻之,所向辄克。十年之閒,身擒国亡,可不哀哉!
乙巳岁秋,平阳府就粮义胜军刘嗣初反,杀掠居民,转至怀州城下。兵马钤辖与两队将与之战,属沁水暴涨,官兵不利,钤辖及两队将皆战死。朝廷大发兵击之,嗣初遁归云中。九月末,中奉大夫、直秘阁霍安国知怀州。安国尝为燕山府路转运判官,颇习边事,数与同官言:「金人必为朝廷患,此州亦不可不备」。及计度增城浚濠,缮治器甲。又言:「安国在燕山时,郭药师尝言欲自有燕山之地,不烦朝廷置帅。诸同事不以为然,而安国深然之,乃具以奏,坐此放罢」。幕府怃然,以为不至若此也。十月閒,河閒府转运司牒怀州云:金人聚兵南来,令怀州防备。人皆云:「州去边境千里而远,岂能遽至此」?十二月,童贯自太原府回,行李甚匆遽。参议官、节度使范讷,翰林学士宇文虚中,中书舍人王云,皆夜过怀州。虚中昔与安国善,而劝安国为备甚切。会朝廷遣签书枢密院路允迪使于金国,割三关四镇之地。允迪至怀州,盘桓数日。传闻金人知允迪出使,必欲见允迪而后止。怀州士民数千人叩閤请允迪。允迪至高平,粘罕退过北关。太原城守未破也,朝廷以知枢密院李纲为宣抚使,督诸将救太原。又以资政殿学士刘韐为宣抚副使,中大夫、直秘阁范世雄为宣抚判官兼参谋,徽猷阁待制、枢密院都承旨折彦质为宣抚司勾当公事。参议官四人:京畿提刑王以宁,员外郎裴廪、直秘阁沈琯,宣议郎郭执中。主管机宜文字三员:枢密院编修邹柄、田亘,朝奉郎韩瓘。干办公事主管文字官赵楠、赵戬、张叔献、陈汤求、梁泽民、张牧。又以武功大夫、防御使解潜为制置使,以种师中统西番人马,以许孝烈为前军统制。既而朝廷召李纲回,以折彦质为宣抚判官,又进折彦质为龙图阁直学士、宣抚副使。十月,怀州官因见彦质,彦质曰:「抚司兵马久在城里,困倦甚矣。一两日欲去西山下排对,少令意思舒豁」。次日遂行,去州二十五里,正在太行山下,逢李若水自大金奉使回,屏人密语,至夜还镇。仲熊请见,彦质忽曰:「今日有圣旨来说,更不差大河守御使,只令彦质一面主管。仍访闻河阳大扰,令彦质往彼抚定。见说河阳人情惶惑,过如怀州,彦质须索自去」。次日遂往河阳。仲熊往见知州霍安国云:「番人来也,折彦质已走了」。安国曰:「待奏劾此人。兼怀州有粮有器甲,未便打得破。且大家同共上城,分地分守御」。次日早,闻门外市人闹云:「番人来也」!仲熊使人往探,云:「安抚指挥已开了城门」。少顷,知河内县赵士傅归,仲熊访之,士傅出见,云:「番人来也,为之柰何」?仲熊曰:「何以知之」?士傅云:「城上送将牒来,云先锋都统勃极烈」。仲熊遂往北城上见安国,坐间见金人差泽州书吏一人来下文字,前面说「大金有道,中国背盟」数百言,兼说已降了晋、绛,令怀州速降。安国云:「如何回答」?即遣仲熊行。须臾,一燕人来相揖,少顷,有三十馀骑来相揖。仲熊问其师来之意,其人语言不逊,令一燕人译语云:「南宋背盟,我所以来。我大金皇帝有一统天下之志,国相英雄,今又以取了太原、晋、绛。你且看,太原犹自取了,则怀州何劳攻也。你但说与知州,令将状来,往见大都统娄宿孛堇」。令人传译,其所说大率略同。又问,仲熊一一叙述。内有燕人云:「是做《唐鉴》者孙子也」。又问:「与范仲淹是甚亲」?遣归,云:「来日与州主商量了,辰巳閒却不出来时,便攻打城也」。次日,仲熊缒城而下,见娄宿孛堇,问曰:「曾将得降状来否」?仲熊云:「不曾将来」。孛堇曰:「何故不肯拜降」?仲熊云:「彼此臣子,须各自理会。假使大金使一个臣僚守一城下,撞着别国兵马,便以城降,以为如何?若怀州不曾得大宋皇帝文字,却便归降,恐国相闻知,亦非所喜」。孛堇却喜曰:「说得是也。我更不攻打怀州」。仲熊云:「虽是都统不肯攻打怀州,却恐后队不知,告觅一文字」。孛堇曰:「我大金国不使文字,只一人传一箭与后队曰:令不要打怀州」。又令送仲熊归。霍安国即时具事实申奏朝廷,不见回报。仲熊既归之后,次日,又闻粘罕已过隆德府。霍安国遣仲熊迎见粘罕,说以弭兵。仲熊至西山,离怀州约三十馀里,逢见粘罕,仲熊云:「两朝已结盟好,誓不相攻。不虞国相元帅远屈台旆,以至于此,必是与中国有商量者事?大军所至,百姓未晓,如有所谕,乞说与仲熊,却令怀州安抚使霍安国奏知,别差近上臣僚来理会」。粘罕云:「更有甚事理会?尔南宋上皇数年前遣人自海上与大金结盟,共灭契丹。当时元约九州土地人民归你南宋,子女玉帛归我大金。及至各自兴兵,你南宋并不曾收得九州,却是我大金取了燕山府,为这已前盟约,将土地人民一齐交割与汝,是我有大恩德于汝南宋也。你既无以谢我,遂将营、平两州户口都在你南宋界里,我为见百姓父母妻子离散,情实不忍,便移檄去向南宋取两州户口。你南宋都不发遣,亦无回文,不肯依约。无柰兴兵,是时却是我先兴兵来。及至汴京城下,你上皇便不做,却教太子为主。见我兵势,惧见攻破,遂差使人,将三关四镇之地献与我大金。我信是实头言语,便引回去,更不侵掠,是我又有大恩德于你南宋也。你南宋却背盟约,密谕三镇坚守不附,又召天下兵援太原。我今日所以再兴兵出师,不可谓之无名。我本待一齐都要你南宋土地,又为大金皇帝圣旨,教且以见流黄河为界。你怀州合是我大金抚定去处,便合归降。我本欲便进兵,又为州县须要人民,若纵兵多杀人民,则坏了州县。你与我说与怀州知州,且早来降,保全家属、人民」。仲熊对曰:「元初大宋皇帝与大金皇帝结盟时,本州只不曾承得文字以黄河为界。乞差人至大宋皇帝处理会」。粘罕曰:「更何须差人去理会?我大金兵马如此,如今去便打破汴京,捉你赵皇帝来也」。仲熊对曰:「如此,却非所望于国相也。况是彼此大国,胜负未可知。假使真如国相之言,则非大金之福」。粘罕曰:「为甚却不是大金之福」。仲熊云:「如今便一一如国相所说,若是赵氏为君,则大金可以保岁币,必不肯更有不相承顺之事。若废了赵氏,为中国之地,必须中国人做主,有人起来,兴兵夺得,则是创业之主,与大金初无契分,亦无恩义相临,必不肯将岁币与大金,亦不肯割三关四镇。自此岁岁用兵,几时是了期?不过有人去国相处,道讨虏所获多于岁币。国相试仔细思量,此岂是忠言?讨虏得万万,是他人自将去?国内久用兵,民心怨恨,国相任其责,不如受岁币,安稳为大。以仲熊所见,不若与大宋皇帝商量,将三关四镇归大金,每岁更添岁币。其馀事宜,足可评泊」。粘罕曰:「也得与我三关四镇,每岁更与岁币二百万来。你且恁地差人去大宋皇帝处,说我且留军在怀、泽之閒,等你回报。已前发去者先锋虽为未见,次第便却唤回待指挥,教与不得胡乱杀人」。教仲熊赍回文与霍安国说此意,霍安国即时详悉,具状申奏朝廷。既十八日,回报不至,番人遂于城下治攻具。怀州又遣秀才六人往见粘罕,问曰:「范仲熊所说及此中文字,是霍安国不曾奏去,是赵皇没文字来」?六人皆云:「奏去十八日,未有回报」。粘罕大怒,奋身而起,曰:「为道是范仲熊小官,没人主张,言语不足听,不道是我交将我文字去。你南宋恁地无信行,从今日以后,更有文字来,我也不信,差使人来,我也不见!你且说与州主,一任你们忠孝,出战亦得,守城亦得,我只是不住手攻打也」。须臾,六人遂归。霍安国以仲熊知虏虚实,即差仲熊都大主管军马。是时,方得隆兴府路安抚使张有极于隆德府未破时发来怀州蜡书云:「金人于南关冲散董恩人马,迤逦前去,过隆德府」。关报怀州为备。时番人在城下日夜攻打,初用云梯。敌楼上用神臂弓、偏架,女墙上用斩马刀、大斧,每有番人上来,辄斩之。云梯既不能上,乃使鹅车洞子,状如数閒屋,皆以生皮裹了,下面藏数十人,执锹钁掘城,于鹅车洞子用小梯欲登城。又为城上人以草燃火,放火炮烧小梯,及炮打鹅车洞子,开陷板。于夜又礧石礧木,用金汁及热汤烧灌。既使不得鹅车洞子,乃立炮座数十。初放入撒星炮,其大如斗。城上人于敌楼上排大枋,堆尺馀粪土,上面结大索网,又括民閒青布帐幕以御炮。而番人先用火炮延烧青布幕及索网,放虎蹲大炮九稍,其大如七八斗栲栳。每一炮到城,索网、粪土、大枋、楼柱皆破,城中人甚惧。霍安国令仲熊夜募锐士二百馀人,缒城劫寨,约到寨杀人放火,叫「九州汉儿反」,使其阵乱,因烧城下炮坐。既下城,见无数番人马军连路,极难行。至三更向尽,到炮坐下,先使十馀人放火,而阵不乱,遂硬相斗,各有杀伤。展转得出,比明,复缒城而上者二十四人。仲熊方往见霍安国,忽城上有人叫云:「东南上有白旗子来,是朝廷救兵来」。霍安国急令仲熊排人马,欲开北门,而番人已打散城上兵,城上立十数黑旗子,准备将领王美投濠而死。仲熊乃率千人与之巷战,民兵散去,仲熊被擒,见敌楼上张紫伞一柄,监军骨舍郎君坐其下,令人传译云:「何故不晓逆顺,抗拒王师」?仲熊曰:「仲熊是赵皇臣子,奉安抚司指挥来将兵,才微兵薄,分甘一死」。监军曰:「尔怀州久劳王师,本合一齐剿除,我为爱惜生灵,不欲按以军威。据军士之意,则要下城虏掠。你可仔细说与百姓」。既而怀州万馀人至城下,皆称云:「救范机宜去来」。又高声叫云:「机宜放心,若动著官人,后百姓与官人报雠」。监军使人传令曰:「不消如此」。又谓仲熊曰:「节制不在你,非你之罪,可贷命」。仲熊对曰:「仲熊愿乞一死」。监军曰:「我大金人说话,一句是一句,不似你南朝说话没凭据。既贷你命,只是贷你命,更无他公事。你且归去,为我唤取州主来,同见国相」。仲熊遂回,往州衙寻霍安国不见,又去城北道风楼上寻霍安国,亦不见,盖已为金人所擒。又押仲熊去,再到骨舍前,见知泽州高世由、通判吕民中皆同坐。骨舍先曰:「安抚已捉得也。天色已晚,你且去,明日见国相」。遂令监守。次日天未明,都捉去见粘罕。出南门约行二三里,有三座寨,其中寨,粘罕坐银交椅,皆令怀州官立其前。先引第一行,知州、通判、钤辖、都监、部队将、鼎澧路将、鼎澧路步队将共作一行,次州官一行,次监官一行,次县官一行。粘罕使番官传令曰:「你许多人是谁最不肯降」?霍安国云:「是宋朝守臣霍安国率众不降」。又问第一行诸军曰:「是州主不降,是你们都不降」?皆说:「某等与知州一般,皆不肯降」。又令于东北望大金拜降,霍安国云:「安国是大宋之臣,不曾得赵官家文字,如何拜降」?粘罕令引过,尽去衣服,用索执缚。又令高尚书说与其他人曰:「你们都是小官,不关你事,亦不要你降,各赦罪」。又令传过鼎澧路将官来,其鼎澧路将校到粘罕前,皆叫云:「不是某等不降,都是霍安国、范仲熊不降,且范仲熊曾领兵出战」。粘罕乃传令曰:「叫范仲熊」。遂于县官行中拖出,剥去衣服缚了,问曰:「元来是你不肯降」?仲熊对曰:「仲熊是赵皇臣子,岂敢便降」。又传令曰:「你全不怕我军令,为甚」?仲熊对曰:「仲熊昨日已蒙监军郎君贷命,云大金国一句便是一句,贷了便更无他公事,恃此所以不怕」。粘罕乃笑曰:「难当,难当」。又传令曰:「范仲熊已贷命,可赦罪」。乃命知州霍安国,奉议郎、通判林渊,武功大夫、济州防御使、兵马钤辖张彭年,武经郎、都监赵士谔,敦武郎、都监张谌,修武郎、都监于潜,保义郎、统领鼎澧兵马钤辖沈敦,秉议郎、同统领鼎澧兵马张行中,及南兵部队将五人,同时被害。提举河东路常平、朝奉郎郝愉,司录、奉议郎刘汝贤,承直郎、司户曹事向咏,修武郎、司仪曹事郑道冲,修职郎、司兵曹事王说,从事郎、司刑曹事王舍,承议郎、教授王与权,迪功郎、修武县主簿侯从,从政郎、河内县主簿马亚,承节郎、市易务宋之祥,迪功郎、六曹掾张恩义,皆乞降。宗室朝奉郎、知河内县赵士傅,承直郎、司士曹事赵公誉,忠训郎、监酒赵不怠,保义郎、添差监酒赵公□,忠训郎、监市易务赵子韩,忠训郎、监仓赵不藏,并过河。金人坚要仲熊拜降,乃使之他居,绝其粮食。正是大雪,并无盖卧,身上雪厚一二尺,饥则吃雪,或拨雪取土中蔓菁根食之。如此七日,偶燕人见怜之,曰:「此是忠孝之人,可擘画物事与吃」。或袖熟牛肉、烧饼等见遗,遂得不死。一日,骨舍呼仲熊至其寨中,问曰:「闻得你读得书多,今问你两事:一则问韩信用兵人才高下,二则问刘景升、孙策何以不能成功」?仲熊对曰:「韩信才亦不高,故必设计。若才高,则不假诈谋,无与为敌。惟其才不高,故必设计,然后能取胜,如水上、沙囊、木罂、背水阵之类是也。刘景升、孙策虽天资英勇,然器轻,无君人之体,所以无成」。骨舍闻说大喜,亲屈膝劝仲熊饮酒,又以宣政殿学士宿弥离勃极烈官诰一道授仲熊。仲熊又力辞以义,不敢受。骨舍与粘罕至相得,而骨舍才尤高。自阿骨打在日,三人用事,未尝中覆,每有所为,便自专。阿骨打每抚其背曰:「孩儿们做得事,必不错也」。一切皆任之,以至出诰敕命皆相许自决,国中事无大小,非经此二人不行。至于兵事,骨舍又专之,粘罕总大纲而已。骨舍年长于粘罕,约年五十馀岁。粘罕庚申生。罕少兄事骨舍,且甚重之,与二太子颇不相得,盖二太子以贵,粘罕、骨舍以才自高,不肯相下云。
前知泽州高世由,金人差为西京留守。仲熊遂因高世由令其子往粘罕寨献酒,回讫说与世由,闻说龙图得国相指挥,招集西京人还业。仲熊亦是西京人,合还乡里。仍谕世由,以其尝为守臣,以郡迎降,岂能自安?不如自新,以洗前过。因先遣董伟往荥阳以来,召募义士。世由即达一书于番官韩仆射云:「世由初至洛阳,人情未安。有土豪范仲熊,见在郑州收管,乞令还乡,同共干当」。韩仆射以书呈,粘罕不乐,曰:「范仲熊是结连背叛、不顺大金之人,偶已贷命,不欲根治。今来高世由知其土豪,当此之际,却令还乡,有何意思」?令元帅府上伴依此批下。高世由得之大恐,遂止。
辛丑壬寅年,时朝廷新定燕山,调河北、河东、京东、京西之民,转菽粟、金帛、器甲往燕山,络绎于道。县吏部押来者,皆言燕山初定,盗贼不可胜数,剽劫行李,商旅遂绝。部押官往往在雄州,不敢北去。而燕、云两路官吏散处中国,其啸聚之民并引处内地,中国之民日夜疑之,而官吏亦不复以礼待遇,两相忿恨,数至喧争。至乙巳岁秋,平阳府就粮义胜军刘嗣初反,转至怀州城下,守臣霍安国御退之。丙午岁十一月,黏罕陷怀州,杀霍安国。范仲熊贷命,令往郑州养济,途中与燕人同行,因问:「此中来者,是几国人,共有多少兵马」?其番人答言:「此中随国相来者,有达靼家,有奚家,有黑水家,有小葫芦家,有契丹家,有党项家,有黠戛斯家,有火石家,有回鹘家,有室韦家,有汉儿家,共不得见数目。其从河北随蟾目国王者,兵马更多,为拘占数国路。大金正军,不过十万煞。有生女真唤做埽地军,便是也」。以仲熊所亲见,黏罕寨有兵五万人,娄宿孛堇寨有兵万人。皆枪为前行,号曰硬军,人马皆全副甲,腰垂八棱棍棒一条,或刀一口,枪长一丈二尺,刀如中国屠刀,此皆骁卫之兵也。弓矢在后,设而不发,弓力不过七斗,箭多者不满百只。自大金兵外,其他国兵皆不带甲弓矢,或有或无,皆旋斫道傍木,执之为兵。黏罕军至步卒皆粟米粥,或烧猪肉,别无异品。番人主中国事者,高尚书、孙左司也。高尤亲要,兼充黏罕军前通事,谓吏人曰:「本司皆插笔于腰,文字极简。与人论谈,言皆成文。而檄书文字浅陋,几不可读」。凡番官平居,惟著上领褐衫,无上下之辨。富者著褐色毛衫,以羊裘、狼皮等为帽。传闻黏罕二太子初入中国时,止著褐布衫。既拔京城,其下无不衣锦绣。至月旦及视事,则幞头、公服、靴笏,皆如中国之制。仲熊每见黏罕著青貂裘半袖,时复露顶而坐。金人差女真沙里打为郑州,道士赵之才在郑州卖相,能挥四十五斤铁简,心胆可使,仲熊因谓之曰:「上皇为了无限道士,没一个报恩之才」。曰:「只是不用著之才,岂是不能?如今之才肯为赵官家,便死也不悔」。仲熊因与之谋杀沙里打,不果。四月四日,黏罕回军至郑州,教一番兵引去见少帝。其人引仲熊到清德太平库前,中有内侍及妇人数人,中一人身甚瘦,人指云:「此少帝也」。仲熊拜讫,云:「臣受国恩,才薄位卑,无所展效,致陛下及此,死有馀责」。帝不言,金人已叱仲熊令退。有番官梁庆裔来叫仲熊,曰:「国相有台旨,有国书送你归」。书题曰:书致于南朝皇帝阙下,骨卢你移赍勃极烈左副元帅。不写姓名,只用一元帅府印,下云:「谨封」。书云:「天会五年四月日,骨卢你移赍勃极烈左副元帅谨致书于南朝皇帝阙下:早者攻下怀州,内有乡贯系河南人,以不系朝廷措置州县人民,随军将带前来,北至汴京了毕,权令郑州就粮养济。除情愿归降,已发过河北外,内有不愿归降人,从事郎、怀州河内县丞范仲熊,遣令还乡。仰冀英聪,俯为亮悉。专奉书陈达,不宣。谨白」。庆裔遣马军一人至京师投下,仲熊遂归。
卮酒词(并引) 南宋 · 喻汝砺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八八
宣和乙巳,金人穿塞朔方,征镇固阖自守,遂放兵指阙,要盟城下。用事者安其言,不敢坚战,割地谒和,以幸无事。已而三镇父兄相与固守,不奉诏,仅抱空质以归。越丙年十月丁未,胁制诸戎,拥骑绝河,遣使迫我,须如约乃止。闰月丁巳,蜂锐合噪,遂升南郛。翌日,大臣行成于虏。十二月壬戌,天王会盟于郊外。甲子还宫,虏有桀心。越丁未二月己巳,复绐车驾出郊,劫迁乘舆,逼易龟鼎。嗟乎,金人背德捐义欺天之日久矣,而执事者乃内万乘于不可知之虏,守不死战,出不死辱。当是时,独资政殿学士刘公韐蹈险抗节。言者以公名闻,上雪涕咨异,乃诏有司,追复旧官,赠大学士。乃命群臣,议所以宠嘉之。于是胙之册书,谥以忠显,乃擢用其子子羽,以妥绥其遗嗣。然后公之大节,隐然闻于四方。初,虏之欲私公也,公仰天叹曰:「吾蒙国厚恩,誓以死报,顾可苟生而事二主耶」?乃指所寓佛庐,谓其僚曰:「此吾死所也」。亟引卮酒,结带以自经。傥使当时诸臣复有一二如公者,正色于貙兕搏噬之中,而持议于乾坤易位之际,引义明壮,截然不挠,则虏虽暴悍必变色,天虽长乱必悔祸,岂有楚童僭逆之变哉?蜀人喻汝砺闻公风烈,为之出涕,乃敷词以吊之。词曰:
彯余佩而筮仕兮,考至理之无二。持百心而事二主兮,几求生于何地?嗟市人之鬵国兮,何必怀此故宇?炜忠显之正则兮,曰余终是其焉去?彼幸我以富贵兮,凛抗义以自愬。沃卮酒而一决兮,羌绝脰而弗顾。于乎壮哉!惟若人之音制兮,走初不得望其清尘也。迨其漂然而引决兮,走固不得挽其冠缨也。意胸中之睟精,窍浑沌于无形。泻天潢之绝派,独滤浊而取清。于是尽得比干、弘演、莫敖大心之肝胆,与夫缩高、仇牧、棼冒勃苏之髓筋。奋温序、张巡、颜杲卿之须发兮,傲田单、易甲、王子闾之刀兵。嗟乎咄哉,黄头虏真,尔乃在夫室韦之涯、濊貊之濒,啜米之友、颉哥之邻。错臂直足兮,鸟兽是群。何捐德而灭义,肆欺天以寒盟。鏖耀铁嫔,教十八州之蛇豕兮(熟女真有十八州。),竭驴河狗泊三十队之膻腥(虏中有驴儿河、狗泊。女真初有二十首领。)。鸠聚鼎钺,罗列砧钉。杀人如麻,不转目睛。既盟士大夫,而又劫余以刃,且曰:「我予则汝爵,不我则汝刑」。余乃仰天叹息兮,亟援带而自经。裂眦刔覭,流珠晶荧。虏不暇瞬兮,浩乎若逢子胥与晏婴。摺颡剚腹,慢骂诟辱,贼为改容兮,勃乎张兴之叱思明。顾一死其敢赊兮,彼腥臊实将污人。骈凶丑以恤骇兮,摇目吐舌,咸缩颈而奔惊。盖非得彼蹈义凌险、大节不可夺之气,则又安能成此投躯徇主、烈丈夫不朽之名也?于乎壮哉!唏陵抵之斡迁兮,覛世变之旧新。咄髑髅讯其人兮,孰敢保夫坚贞?睇石颈之将将兮,贮横江之沄沄。王侯兮公卿,鸤佩兮飞缨。朝济兮京口(刘寄奴,京口人也。),暮宿兮兰陵(萧道成,兰陵人。)。沓黄尘之污梁兮(尘谓陈叔宝也。),榷□叛羊之齧陈(羊谓杨坚。)。突青骢之掣电兮(韩摛虎乘青骢马平陈。),骇蛮奴之奔星(任忠小字蛮奴,降隋。)。靡不谋人之国,国危而苟活;见嫟于主,主辱而全身。利存则来,亡则去兮,倏阛阓之有虚盈。鄙盗儒之沉欲兮,乃市人主而要其赢。余乃诏嵇绍使端冕卫乘舆兮,檄温峤而讨苏峻。前刘超,后周雅,分冒白刃侍黄屋;左若思,右伯仁兮,临刑而骂大将军。余与诸子之疆疆兮,古所谓授命之臣也。呵黏罕、斡离不兮,为其无礼于吾君也。士节堕而余振兮,国势陧而余撑。喻子于是流涕慷慨然,叠叹累呻。咤举世之恇怯兮,公独外生而得仁。悼猰㺄之咀毒兮,恨不得从(《刘氏传忠录》正编卷一,民国二十二年铅印本。)。
鬵:疑当作「鬻」,卖也。
雪用前韵 元 · 李齐贤
出处:益斋乱稿卷第二
去年此日杨子津,雪华濛濛愁杀人。
浮玉山前驻归楫,百钱径买金陵春。
酒酣豪气薄云空,走寻北固登翠峰。
海天上下同一色,日月东西迷六龙。
长风掉鞅欲惊动,万木含枚若持重。
冥搜兴逸太素前,援笔题诗愁砚冻。
拥楬南窗夜色明,半轮霁月晖铁瓮。
神清宛在广寒宫,胜赏只恨无人共。
今年此日大愁绝,匹马关河三尺雪。
室韦草木冷萧条,碣石云烟杳明灭。
向夕前程问几何,酸风如刀面欲裂。
君不见百年身在梦魂场,一年年去增悲凉。
亦知销金帐下浅斟低唱有馀乐,亦知淮西夜半提军缚贼功难忘。
日高闭门卧不起,最有袁安兴味长。
渔阳边防图为刘云太监题 明 · 罗玘
押词韵第十七部 出处:圭峰集卷二十六
朝辞黄金台,莫宿孤竹国。
夜深梦星月,如照永巷色。
犹防傍麒麟,其上烟雾黑。
觉来抚旌槊,窅窅望宸极。
渔阳国东门,启闭慎朝夕。
室韦元纳款,戍卒且耕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