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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源茶院朱氏世谱后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三、道光《休宁县志》卷二○、道光《安徽通志》卷三一
熹闻之先君子太史吏部府君曰,吾家先世居歙州歙县之黄墩(旧谱云长春乡呈坎人。),相传望出吴郡,秋祭率用鱼鳖(旧谱云有讳介者,世数不可考矣。又按奉使公《聘游集》自云系出金陵,盖唐孝友先生之后。考之《唐书》,孝友先生讳仁轨,自为丹阳朱氏,而居亳州永城,以孝义世被旌赏,一门阀阅相望,而非吴郡之族。奉使公作先吏部诗又云:「迢迢建业水,高台下凤凰。鼻祖有故庐,于今草树荒。」不知何所指也。)。唐天祐中,陶雅为歙州刺史,初克婺源,乃命吾祖领兵三千戍之,是为制置茶院府君。卒,葬连同,子孙因家焉。生三子,仕南唐,补常侍丞之号(今族谱亦不见。),其后亦有散居他郡者(已上并见吏部所录芦村府君作《歙溪府君诗序》。)。熹按,今连同别有朱氏,旧不通谱。近年乃有自言为茶院昆弟之后者,犹有南唐补牒,亦当时镇戍将校也,盖其是非不可考矣。先吏部于茶院为八世孙,宣和中始官建之政和,而葬承事府君于其邑,遂为建人。于今六十年,而熹抱孙焉,则居闽五世矣。淳熙丙申,熹还故里,将展连同之墓,则与方夫人、十五公、冯夫人之墓皆已失之。因亟询访,得连同兆域所在,乃率族人言于有司而后得之,其文据藏于家,副在族弟。然而三墓者,则遂不可复见。癸卯五月辛卯,因阅旧谱,感世次之易远,骨肉之易疏,而坟墓之不易保也,乃更为序次,定为《婺源茶院朱氏世谱》,而并书其后如此。仍录一通,以示族人。十一世以下,来者未艾,徽建二族自今每岁当以新收名数更相告语而附益之,庶千里之外,两书如一,传之永远,有以不忘宗族之谊。至于芦村府君,其墓益远,居故里者尤当以时相率展省。更力求访三墓所在而表识之,以塞子孙之责。而熹之曾大父王桥府君无他子,其墓在故里者,恃有薄田于其下,得以奉守不废。当质诸有司,以为祭田,使后之子孙虽贫无得鬻云。九世孙宣教郎、直徽猷阁、主管台州崇道观熹序。
按:《新安文献志》卷一八。又见弘治《徽州府志》卷一一,《紫阳朱氏建安谱》上,《古今图书集成》氏族典卷七六,雍正《江南通志》卷三四,乾隆《歙县志》卷一六,《朱子年谱》后外纪卷一,《篁墩程朱阙里志》卷八,《潨川足徵录》序。
跋张公予竹溪诗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一、《新安文献志》卷六五、《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九九、《南宋文范》卷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婺源县
婺源虽岩邑,而故多文士,竹溪丈人张公予其一也。好为歌诗,精丽宏伟。至其得意,往往亦造于闲澹。其大篇短韵,又皆各得其体。晚岁屏居山田水竹之间,专用诗酒自娱,以忘其老。所与游多一时名胜,类皆退让推伏,乐称道之。观吕侍郎诸公所题文编可见矣。淳熙丙申,予自建安归故里,公予之子珍卿持以见示,因得三反咏叹。究观制作之意,信乎其如诸公所称不诬也。然予闻公予天资孝友绝人,其笃于兄弟之爱,至犯患难、取祸辱而不悔,有古笃行君子所难能者。诸公乃徒盛称其诗而曾不及此,予不能识其说也。因窃记编之后以示乡人,使知公予之所以自见于世者,不但其诗而已,盖于名教庶亦深有补云。五月既望,邑子朱熹书。
书徽州婺源县中庸集解板本后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一、《新安文献志》卷二二、民国《台州府志》卷六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此书始刻于南剑之尤溪,熹实为之序其篇目。今建阳、长沙、广东、西皆有刻本,而婺源宰三山张侯又将刻之县学,以惠学者。熹故县人,尝病乡里晚学见闻单浅,不过溺心于科举程试之习,其秀异者又颇驰骛乎文字纂组之工,而不克专其业于圣门也,是以儒风虽盛而美俗未纯,父子兄弟之间,其不能无愧于古者多矣。今得贤大夫流传此书以幸教之,固熹之所欲闻而乐赞其成者也。是书所记虽本于天道性命之微,而其实不外乎达道达德之粲然者。学者诚能相与深究而力行之,则先圣之所以传与今侯之所以教者,且将有以自得之,而旧俗之未纯者,亦可以一变而至道矣。
书徽州婺源县周子通书板本后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一、《周濂溪集》卷九、道光《永州府志》卷二下、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四、光绪《湖南通志》卷一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熹旧记先生行实,采用黄太史诗序中语,若以「濂」之为字为出于先生所自制以名庐阜之溪者。其后累年,乃得何君所记,然后知濂溪云者,实先生故里之本号,而非一时媲合之强名也。欲加是正,则其传已久,惧反以异词致惑,故特附何君语于遗事中,以著其实。后又得张敬夫所刻先生墨帖,后记先生家谱载濂溪隐居在营道县荣乐乡石塘桥西。而舂陵胡良辅为敬夫言,濂实溪之旧名,父老相传,先生晚居庐阜,因名其溪,以示不忘其本之意。近邵武邹敷官舂陵归,为熹言,尝亲访先生之旧庐,所见闻与何、张之记皆合。但云其地在州西南十五里许,盖溪之源委自为上下保,而先生居下保,其地又别自号为楼田。至字之为「濂」,则疑其出于唐刺史元结七泉之遗俗也。敷尝有文辨说甚详,其论制字之所从,则熹盖尝为九江林使君黄中言之,与敷说合。方将并附其说于书后以證黄序之失,而婺源宰三山张侯适将锓板焉,因书以遗之,庶几有补于诸本之阙。若此书所以发明圣学之传而学者不可以不读之意,则熹前论之已详矣,因不复重出云。淳熙己亥正月朔旦,县人朱熹谨书。
跋滕南夫溪堂集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晦庵题跋》卷一、《新安文献志》卷二二、《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四九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婺源为县穷僻,斗入重山复岭间,而百十年来,异材间出,如翰林汪公及我先君子太史公,皆以学问文章显重于世。至户掾滕公,虽稍后出,然其才志杰然,远过流辈。譬如汗血之驹,堕地千里,方将服韅靷、鸣和鸾,范其驰驱以追二公之逸驾,则不幸而短命死矣。平生遗文在者,不能什一,故侍郎吕公仁父尝为之序云。然多一时应用之作,未足以见其志之所存也。呜呼!以滕公之才之杰,使得永年,益求师友于四方以充其志,则其所就岂止此而已哉?淳熙丁未,其兄孙璘访予崇安,出其集与此传示予,因太息而书其后。传言公尝为书万言,论和战守利害,其言甚伟。今亦不见集中,甚可惜也。李丈此传笔力奔放而法度谨严,读者可以想见当时朋友切磋之盛云。九月丙辰,里人朱熹书。
跋李参仲行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钟山先生李公参仲之子季札奉其先君子行状一通,不远数百里,谒予于建溪之上,拜起垂泣,而以铭墓为请。予之先世家婺源,与公为同县人,而客于建也久矣。绍兴庚午岁,予年二十馀,始得一归故乡,拜其坟墓宗族姻党,于是乃获识公而听其馀论,心固已知其贤。然是时年少新学,未能有以扣也。中年复归而再见公,然后从游益亲。而公已营钟山所住,为将老焉之计矣。两林之间,渠清沼深,竹树蒙密,时命予与程弟允夫徜徉其间,讲论道义,谈说古今,觞咏流行,屡移晷刻。间乃出其平生所为文词,使予诵之,则皆高古奇崛而深厚严密,如其为人。予以是心益敬公,而自恨其不能久留,以日相与追逐于东阡北陌之间也。既别而归,书疏不绝。其后数年,闻公物故,予以忧患疾病之不宁,不能一往哭公。而公之诸子不以为罪,更以不朽为托。至受其状而读之,则又允夫之文也。三复之馀,公之声容恍若相接。永念故国人物眇然,如公之贤,宁可复得?顾虽不敏,其何敢有爱于言乎?乃以病衰,心力凋耗,把笔欲下而神已不俱来矣,遂无以塞季子之意,而姑记其篇末如此,以见允夫之状果无愧辞,予虽有作,亦不能有以加也。滕珙所记,足补状阙。大抵数十年来,乡人子弟多自好而善于文词,亦其师友渊源之有自也。庆元元年十一月癸巳冬至,吴郡朱熹书于考亭所居清邃阁(《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三。又见《晦庵题跋》卷二,《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七六。)。
宋浙本「泣」上有「涕」字。
跋吕仁甫诸公帖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三、《晦庵题跋》卷二、《新安文献志》卷二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靖康之乱,中原涂炭,衣冠人物萃于东南。吕公广问仁父来主婺源簿,而奉其兄和问节夫以俱。又有维扬罗公靖仲共、竦叔共亦来客焉,于是李氏父子得从之游,而滕户曹恺南夫亦受其学。观于此卷,可见一时问学源流之盛矣。然惟仁父晚岁宦达,其他诸公多没不显,滕尤以隽才蚤逝,乡人至今嗟惜之。而李丈参仲独以老寿终,为后进所高仰,虽亦不得施其所有于当世,而诸公者乃反赖之以传。其所著《滕君传簿厅记》可考也。末有建人魏元履与参仲之弟元质书,魏时名挺之,后改掞之,以特起为官,数直谏,不得久居中,既没而天子思之,诏褒恤焉。元质亦有美才,好学,不幸亦不寿,又可见李氏之多贤也。庆元乙卯仲冬甲辰,朱熹题。
跋许侍郎诗卷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四、《晦庵题跋》卷三、《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九九、同治《饶州府志》卷二八、同治《乐平县志》卷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侍郎许公经事综物之才见于已试,其为文章,盖直吐出胸中之蕴,未尝屑屑焉为如是之言也。其孙建阳丞公视熹以公手书诗卷,观其长篇大句,固自雄健豪逸,磊落惊人,而《新宅书怀》近体诸作,又皆律切精稳,不留缝鏬,亦足以验其才力之有馀,无所施而不可矣。熹与公俱江东人,所居徽、饶之间,相望不百里。独恨生长闽峤,不及识公。顾今于此乃获窥其笔迹而因以得其为人,岂非幸耶!庆元丙辰十月丙午朔旦,婺源朱熹书。
跋大父承事府君行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四、《晦庵题跋》卷三、《新安文献志》卷六三、《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七六、《朱子年谱》外纪第五页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右先大父赠承事郎府君行状,先君太史、吏部、赠通议大夫君所撰也。当时既以请铭于政和主簿卢君点,未及砻石而群盗蜂起,文书散逸,于今仅存半稿,不可复刻矣。熹窃惟念吾家自歙入闽,而府君始葬于此,不可使后之子孙不知其时世岁月与其所以积德垂庆、开祐后人之深意,敬立石表,刻状下方,立于墓左。先世坟庐在婺源者及祖妣孺人以下别葬所在,亦具刻于碑阴,使来者有考焉。卢君字师予,老儒博学,清谨有驯行。定宅者弋阳金生,字确然,亦廉节士,颇通方外之学,姓字皆见先集云。庆元五年十有二月甲子,孝孙具位熹谨记。
韦斋与祝公书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四、《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松奉娘子幸安。小五娘九月十五日午时免娠,生男子,幸皆安乐。自去年十二月初在建州权职官,闻有虏骑自江西入邵武者,遂弃所摄,携家上政和,寓垄寺。五月初间,龚仪叛兵烧处州,入龙泉,买舟仓皇携家下南剑,入尤溪,而某自以单车下福唐见程帅。在福唐,闻贼兵破松溪隘,骎骎东下,已入建州,攻南剑甚急,又匆匆自间道还尤溪。六月十四日早到县,而贼兵已在十数里外矣。幸二舍弟已般家深遁,是日即刻与县官同走至家间所遁处。贼在延平为官军所破,仓皇自山路欲遁下漳泉,至此非其本心也,过县更不驻,不甚害人,亦不纵火。家中上下幸皆无恙,而随行及留寓舍中衣服文字之类皆无所损失,比他人为尤幸也。七月间方还县,而瓯宁土寇范汝为者出没建、剑之间,其众数千,官军遇之辄溃。诸司不免请官招安,已还状受犒设,将散其众。无何,大兵自会稽来,必欲进计。昨日方报,大兵冒昧入贼巢,丧失数千人,贼势又震。大略自今夏以来,未尝有一枕之安,此怀如何!得程寿隆近书云,乡里颇扰扰,不详言其故。度切近江浙,其可忧当不啻此。惟聚粮深遁,勿以一豪珍币自随,乃为上策。此中虽城居,但日夕为遁入深山之计,生意草草,凡事苟且,不知百年未满之间,如此者更几时而后定邪。来书谓某懒于从仕,非也。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如农夫之于田,其敢惰邪?但未能赴行在间,闽中所有,不过权局,远不过三五月,道里有远近便不便,携家即厚费,独行又非便,是以且此跧藏,意亦欲俟来春无事,一走会稽,别当奉报。晋道帅福,辟得一员属官,须京朝官,大年又未曾参部,一切差遣皆碍,是以皆参差也。裘四久此,颇忠戆可任。既忤逢年,当扰攘中,遂不告而去,情理不复可耐。今此复来,察其意色,不复可制蓄。每日来就食,而夜宿客舍。然地远,难得人力来往,彼此资以通耗,且羁縻不绝,犹冀尚可鞭策耳。方贼至,六月间在村中,裘四亦在彼,数使人呼之不至,却妄云某在福唐未还,又云贼破福州,皆妄言也。婺源先庐所在,兴寐未尝忘也。来书相劝以归,当俟国家克复中州,南北大定,归未晚也。
内弟祝康国出示先君子与外大父书,熹之不肖,于是始生,故书中及之。今六十有四年,捧玩手泽,涕血交零,敬书其后而归之。绍熙癸丑十二月七日,孤朝散郎、秘阁修撰、主管南京鸿庆宫熹谨书。
名堂室记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八、《黄氏日钞》卷三六、弘治《徽州府志》卷五、嘉靖《尤溪县志》卷二、《文章辨体汇选》卷六○四、《新安文献志》卷一二、《古文渊鉴》卷六一、乾隆《延平府志》卷三八、乾隆《歙县志》卷一七、《南宋文范》卷四二、《歙县金石志》卷二、《南溪书院志》卷三、民国《尤溪县志》卷九、民国《婺源县志》卷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紫阳山在徽州城南五里,尝有隐君子居焉,今其上有老子祠。先君子故家婺源,少而学于郡学,因往游而乐之。既来闽中,思之独不置,故尝以「紫阳书堂」者刻其印章,盖其意未尝一日而忘归也。既而卒不能归,将没,始命其孤熹来居潭溪之上,今三十年矣。贫病苟活,既不能反其故乡,又不能大其阖闾,以奉先祀,然不敢忘先君子之志,敬以印章所刻榜其所居之听事,庶几所谓「乐,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者,后世犹有考焉。先君子又每自病其卞急害道,尉尤溪时,尝取古人佩韦之义,榜其听事东偏之室曰「韦斋」,以燕处而读书焉。延平罗公先生仲素实记之,而沙阳曹君令德又为之铭。官署中更盗火,无复遗迹。近岁熹之友石君子重知县事,始复榜焉,且刻记铭于石,以示后来。熹惟先君子之志不可以不传于家,而熹之躁迫滋甚,尤不可以忘先人之戒,则又取而揭之于寝,以自鞭策,且示子孙。盖听事、寝堂,家之正处,今皆以先君子之命命之。呜呼!熹其敢不夙兴夜寝,陟降在兹,无或不虔,以忝先训?晦堂者,燕居之所也。熹生十有四年,而先君子弃诸孤,遗命来学于籍溪胡公先生、草堂、屏山二刘先生之门。先生饮食教诲之,皆无不至,而屏山独尝字而祝之曰:「木晦于根,春容晔敷。人晦于身,神明内腴」。后事延平李公先生,先生所以教熹者,盖不异乎三先生之说,而其所谓晦者,则犹屏山之志也。熹惟不能践修服行,是以颠沛。今乃以是名堂,以示不敢忘诸先生之教,且志吾晦,而自今以始,请得复从事于斯焉。堂旁两夹室,暇日默坐,读书其间。名其左曰「敬斋」,右曰「义斋」。盖熹尝读《易》而得其两言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以为为学之要,无以易此,而未知其所以用力之方也。及读《中庸》,见其所论修道之教而必以戒慎恐惧为始,然后得夫所以持敬之本。又读《大学》,见其所论明德之序而必以格物致知为先,然后得夫所以明义之端。既而观夫二者之功,一动一静,交相为用,又有合乎周子太极之论,然后又知天下之理幽明钜细、远近浅深无不贯乎一者。乐而玩之,固足以终吾身而不厌,又何暇夫外慕哉?因以「敬义」云者名吾二斋,且历叙所以名夫堂室之意,以见熹之所以受命于父师与其区区讲学之所逮闻者如此,书之屋壁,出入观省,以自诏云。
建康府学明道先生祠记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八、《景定建康志》卷三一、《方舆胜览》卷一四、乾隆《江南通志》卷三七、乾隆《上元县志》卷二六、《程子年谱》卷一、《宋元学案补遗》卷一四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婺源县
资政殿大学士建安刘公珙居守建康之明年春二月,始立明道先生之祠于学,而以书走新安之婺源,抵熹曰:「吾少读程氏书,则已知先生之道学德行实继孔孟不传之统。顾学之虽不能至,而心乡往之。及来此邦,属邑有上元者,先生少日宦游处也。考之书记,均田塞堤,及民之政为多;脯龙折竿,教民之意亦备。然问诸故老以稽其实,则兵革变故之馀,风声气俗盖已无复有传者矣。始至慨然,即欲奉祠,以致吾意,使此邦之为士者有以兴于其学,为吏者有以法于其治,为民者有以不忘于其德。不幸岁适大侵,救饥之事方急,于今乃克成其志。以吾子之尝诵其诗而读其书也,故愿请文以记之」。既而府学教授孙君某、沈君某亦以书来,申致公意,且具道公始之所以焦劳而未及,与今之所以暇豫而得为者,其语详焉。熹发书,喟然仰而叹曰:「尊贤尚德,公之志则美矣。既富而教,公之政则得矣。属笔于我,公之意则勤矣。虽然,先生之学自其大者而言之,则其所谓考诸前圣而不谬,百世以俟后圣而不惑者,盖不待言而喻。自其小者而言之,则上元之政,于先生之远者大者又惧其未足以称扬也,吾何言哉」?于是伏而思之,先生之学固高且远矣,然其教人之法,必自致知、正心、诚意至于治国平天下,洒埽应对至于穷理尽性,循循有序,而尝病世之学者舍近求远,处下窥高,所以轻自大而卒无得焉,则世之徒悦其大者,有所不察也。上元之政诚若狭而近矣,然其言有曰:「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于人必有所济」,则其中之所存者,又乌得以大小而议之哉?区区不敏,窃愿以是承公之命,庶几于公之志、先生之学两有补焉。又惟公之忠言大虑既已效于朝廷,今虽在外,而其所以救菑弭患者又如此其汲汲也,则于先生之所存,必有深感而默契于中者矣。其祠之也,岂独以致其尊贤尚德之意,使民不忘而已哉!若夫推公之志而以先生之所以教者教其人,使之从事于为己爱人之实而无虚言躐等之弊,是则孙、沈二君之任也欤。二君勉旃,熹于是其有望焉耳矣。淳熙三年夏四月丙申,新安朱熹记。
徽州婺源县学藏书阁记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婺源县
道之在天下,其实原于天命之性,而行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其文则出于圣人之手,而存于《易》、《书》、《诗》、《礼》、《乐》、《春秋》、孔、孟氏之籍,本末相须,人言相发,皆不可以一日而废焉者也。盖天理民彝,自然之物,则其大伦大法之所在,固有不依文字而立者。然古之圣人欲明是道于天下而垂之万世,则其精微曲折之际,非托于文字,亦不能以自传也。故自伏羲以降,列圣继作,至于孔子,然后所以垂世立教之具粲然大备。天下后世之人自非生知之圣,则必由是以穷其理,然后知有所至而力行以终之,固未有饱食安坐、无所猷为而忽然知之、兀然得之者也。故傅说之告高宗曰:「学于古训乃有获」,而孔子之教人亦曰「好古敏以求之」,是则君子所以为学致道之方,其亦可知也已。然自秦汉以来,士之所求乎书者类以记诵剽掠为功,而不及乎穷理修身之要,其过之者则遂绝学捐书而相与驰骛乎荒虚浮诞之域,盖二者之蔽不同,而于古人之意则胥失之矣。呜呼,道之所以不明不行,其不以此与!婺源学官讲堂之上有重屋焉,榜曰「藏书」,而未有以藏。莆田林侯虙来知县事,始出其所宝《大帝神笔石经》若干卷以填之,而又益广市书,凡千四百馀卷,列庋其上,俾肄业者得以讲教而诵习焉。熹故邑人也,而客于闽。兹以事归而拜于其学,则林侯已去而仕于朝矣。学者犹指其书以相语感叹久之。一旦,遂相率而踵门,谓熹盍记其事,且曰:「比年以来,乡人子弟愿学者众,而病未知所以学也。子诚未忘先人之国,独不能因是而一言以晓之哉」?熹起对曰:「必欲记贤大夫之绩以诏后学、垂方来,则有邑之先生君子在,熹无所辱命。顾父兄子弟之言,又熹之所不忍违者,其敢不敬而诺诸」?于是窃记所闻如此,以告乡人之愿学者,使知读书求道之不可已而尽心焉,以善其身、齐其家而及于乡、达之天下,传之后世,且以信林侯之德于无穷也。是为记云。淳熙三年丙申夏六月甲戌朔旦,邑人朱熹记(《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八。又见《古文集成》卷一二,《性理群书句解》卷七,《方舆胜览》卷一六,《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别集卷一一,《古今事文类聚》续集卷四,弘治《徽州府志》卷一二,《南畿志》卷五六,《新安文献志》卷一二,《文章辨体汇选》卷五八九,《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三七、学行典卷九二,道光《安徽通志》卷六七,《南宋文录录》卷一○,《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九,光绪《重修安徽通志》卷八八,民国《婺源县志》卷六五。)。
来:原缺,据淳熙本补。
徽州婺源县学三先生祠记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方舆胜览》卷一六、《周濂溪集》卷一二、弘治《徽州府志》卷一二、《新安文献志》卷一二、《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四八、《濂溪志》卷七、民国《婺源县志》卷六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八年春三月,婺源大夫周侯始作周程三先生祠堂于其县之学,而使人以书来谓熹曰:「子故吾邑之人也,盖尝有闻于先生之学而既祠之南康矣。且濂溪故宅、豫章、宜春之祠,又吾子之所记也,其亦为我言之」。熹惟三先生之道则高矣,美矣,然此婺源者,非其乡也,非其寓也,非其所尝游宦之邦也。且国之祀典,未有秩焉而祀之,于礼何依而于义何所当乎?则具以告,且谢不敢。后数月,周侯又与邑之处士李君缯及其学官弟子数十人皆以书来曰:「惟濂溪夫子之学性诸天、诚诸己而合乎前圣授受之统,又得河南二程先生以传之,而其流遂及于天下。非有爵赏之劝,刑辟之威,而天下学士靡然乡之。十数年来,虽非其乡、非其寓、非其游宦之国,又非有秩祀之文,而所在学官争为祠室,以致其尊奉之意,盖非敢以是间乎命祀也,亦曰肖其道德之容,使学者日夕瞻望而兴起焉耳。且吾邑之人所以得闻三先生之言者,子之先君子与有力焉。今祠亦既成矣,子安得而不为之言乎?抑先生之学,其始终本末之趣,愿吾子之悉陈之,庶乎其有发也」。熹发书愀然曰:「明府之教,诸君之言,其命熹以记者,熹不敢复辞矣。乃先生之学,则熹之愚惧不足以言之也。虽然,诸君独不观诸濂溪之图与其书乎?虽其简古渊深,未易究测,然其大指,则不过语诸学者讲学致思,以穷天地万物之理,而胜其私以复焉。其施则善始于家而达之天下,其具则复古礼、变今乐,政以养民而刑以肃之也。是乃所谓伊尹之志、颜子之学,而程氏传之以觉斯人者,而亦岂有以外乎诸君日用之间哉?顾独未之察耳。今幸以贤大夫之力,既得以日见先生之貌象而瞻仰之,则曷若遂读其书、求其指以反诸身而力行之乎」?已而遂书其事与其辞如此以为记,以为学者由是而用力焉,则庶几乎三先生之心不坠于地,而于吾先子之志、贤大夫之意亦可以无负矣。诸君其亦勉之哉!祠在讲堂北壁下,濂溪先生南乡坐,明道先生、伊川先生东西乡以侑焉。周侯名师清,玉山人,好学有文,而尝仕于朝矣。其为此邦,宽以抚民,礼以俟士,而所以教诲之者又如此,非今之为吏者所能及也。秋八月癸丑,县人朱熹记。
魏国录赠告后记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宋元学案》卷四三、《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四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臣熹伏读故参知政事龚茂良等所记孝宗皇帝褒赠故太学录魏掞之事,三复以还,至于感涕。窃惟掞之本以白衣召见,天子悦之,擢为学官。在职未几,数上书论政事,以至力遏近倖之不当进者,遂不自安而告归以卒。上则初未始厌其言也,至是越五年矣,而眷念不忘,咨嗟闵悼,锡命追荣,至于如此。呜呼伟哉!甚盛德也。其所以感人心而厉臣节,为如何耶!后二十年,掞之从弟诚之始议摹刻制书,立石冢上,而臣顷尝待罪史氏,偶得茂良等所记,因书畀之,请并刻焉,以丕扬先帝之光训,俾弥亿万年,不坠于地。是则不惟圣子神孙永有观法,而任事之臣、有志之士亦得以称诵道说,更相勉励而益劝于忠谠云。庆元元年九月九日庚寅,朝奉大夫、提举南京鸿庆宫、婺源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臣朱熹谨记。
尊德性斋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五、《尊德性斋小集》补遗、《濂洛风雅》卷一、《古文集成》卷五一、《性理群书句解》卷三、弘治《徽州府志》卷一一、《性理大全书》卷七○、《新安文献志》卷四七、《古今图书集成》考工典卷八七、《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婺源县
内弟程允夫以「道问学」名斋,予谓当以「尊德性」易之。允夫请铭,因为作此:
维皇上帝,降此下民。何以予之?曰义与仁。虽义与仁,维帝之则。钦斯承斯,犹惧弗克。孰昏且狂,苟贱污卑。淫视倾听,惰其四肢。亵天之明,慢人之纪。甘此下流,众恶之委。我其监此,祗栗厥心。有幽其室,有赫其临。执玉奉盈,须臾颠沛。任重道远,其敢或怠?
皇考左承议郎守尚书吏部员外郎兼史馆校勘累赠通议大夫朱公行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七、《韦斋集》卷首、嘉靖《建宁府志》卷二○、《新安文献志》卷六八、紫阳朱氏建安谱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本贯徽州婺源县万年乡松岩里。
曾祖振,故不仕。妣汪氏。
祖绚,故不仕。妣汪氏。
父森,故赠承事郎。妣程氏,赠孺人。
公讳松,字乔年,以绍圣四年闰二月戊申生于邑里之居第。未冠,繇郡学贡京师。以政和八年同上舍出身,授迪功郎、建州政和县尉。丁外艰,服除,更调南剑州尤溪县尉,监泉州石井镇。绍兴四年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循左从政郎。丁内艰,服除,召对,改左宣教郎,除秘书省校书郎。迁著作佐郎、尚书度支员外郎,兼史馆校勘。历司勋、吏部两曹,兼领史职如故。与修《哲宗实录》,书成,转奉议郎。以年劳转承议郎,出知饶州。未上,请间,得主管台州崇道观。满秩再请,命下而卒,绍兴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日辛亥也。公生有俊才,自为儿童时出语已惊人。少长,游学校,为举子文,即清新洒落,无当时陈腐卑弱之气。及去场屋,始放意为诗文。其诗初亦不事雕饰,而天然秀发,格力闲暇,超然有出尘之趣。远近传诵,至闻京师,一时前辈以诗鸣者,往往未识其面而已交口誉之。其文汪洋放肆,不见涯涘,如川之方至而奔腾蹙沓,浑浩流转,顷刻万变,不可名状,人亦少能及之。然公未尝以是而自喜,一日喟然顾而叹曰:「是则昌矣,如去道愈远何」?则又发愤折节,益取六经诸史百氏之书伏而读之,以求天下国家兴亡理乱之变,与夫一时君子所以应时合变先后本末之序,期于有以发为论议,措之事业,如贾长沙、陆宣公之为者。既又得浦城萧公顗子庄、剑浦罗公从彦仲素而与之游,则闻龟山杨氏所传河洛之学独得古先圣贤不传之遗意,于是益自刻厉,痛刮浮华,以趋本实。日诵《大学》、《中庸》之书,以用力于致知诚意之地。自谓卞急害道,因取古人佩韦之义以名其斋,蚤夜其间,以自警饬。繇是向之所得于观考者益有以自信而守之愈坚,故尝称曰:「士之所志,其分在于义利之间两端而已。然其发甚微而其流甚远,譬之射焉,失豪釐于机括之间,则差寻丈于百步之外矣」。又尝以谓「父子主恩,君臣主义,是为天下之大戒,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是以自昔圣贤立法垂训,所以维持防范于其间者,未尝一日而少忘,其意岂特为目前之虑而已哉」!是时宣和之季,士之干世至是已无可言者矣。旋属靖康之变,中朝荡覆。公在尤溪,方与同寮燕集,忽有以北狩之问来谂者。公闻震骇,投袂而起,大恸几绝。既而建炎再造,王室漂摇,未有所定。寇贼纵横,道路梗塞,固不暇于博求幽远,以尽一世人材之用。而公抱负经奇,尤耻自售以求闻达,以是困于尘埃卑辱、锋镝扰攘之中,逃寄假摄,以养其亲十有馀年。以至下从算商之役于岭海鱼虾无人之境,则已无复有当世意矣。会诏出御史胡公世将抚喻东南,公乃因谒见而说之曰:「古之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之计,以为子孙万世之业。未有俯仰依违,苟度朝夕,曾不为终岁之备而可以为国者也。今日庙堂之义固必有所谓一定之计矣,然未知其但欲襟凭江汉,控引荆吴以保东南而已乎?抑当克复神州,汛扫陵阙,据中原而抚三河也?盖尝闻之,不取关中,中原不可复;不取荆淮,东南不可保。唐唯不失关中,故更三亡,不失旧物。而吴孙氏东攻新城,西攻襄汉,乃所以保建业。其后桓温、刘裕虽能以江汉舟舻西入河渭,然既得之而不能守,则亦仅足以保东南而已。然则天下之大势可知已。今进既不能以六师之重通道荆襄,循汉沔以赴兴元,结连拓跋,控引五路,东向以图中原;退又不能移跸建康,治兵训武,北争荆淮,以为固守之计,而但蹙处一方,费日月于道涂,前不能有尺寸之利,后又无所保以为安,未知漂漂者竟何如耶」?胡公奇其言,壮其策,归即以闻于朝。而泉守、资政殿学士谢公克家随亦露章荐公学行之懿,不宜滞筦库,于是乃得召试。而发策者以中兴事业之难易后先为问,公即对言:「自古谋国有得失,而成功无难易。盖天下国家有至计,而国势之强弱、兵力之盛衰、土地之开蹙不与焉。唯能顺人心、任贤才、正纲纪,则天下之事将无难之不易。惟上之人惜时爱日而亟图之」。反覆驰骋,辩说纵横,出入古今,證验精博,日未昳,奏篇已上,累数千言而文不加点,高宗览而异焉。赵忠简公方以元枢受诏,西督川陕荆襄军事,欲奏取公为属。会太夫人属疾不果。既遂遭丧以归,而赵公卒亦不果行也。再召入对,时上已用张忠献公之策,进次建康,指授诸将,计日大举以复中原,国势亦小振矣。公始进见,欲坚上意,以遂中兴之业,即奏言曰:「陛下以圣哲之资,抚艰难之运,侧身焦思,累年于兹。而民困兵弱,虏伪侵凌,戡定之勋久而未集。意者陛下殆当抗圣志于高明,而辅之以睿智日跻之学,垂精延访,蚤夜汲汲,以求宗庙社稷经远持久之计;申明纪律,崇奖节义,而又以民心为基本,忠良为腹心,则臣有以知虏伪之不足忧而恢复大功指日可冀矣」。因论自古中兴之君唯汉之光武勤劳不怠,身济大业,可以为法。晋之元帝、唐之肃宗志趣卑近,功烈不终,可以为戒。反覆切至,而犹虑夫计画之间或未精审,无以服众心而成大功也,则又言曰:「人主操大权以御一世,必有所以处此者有以切中于理,然后足以深服天下之心,是以无为而不成。今万机之务决于早朝侍立逡巡之顷,未有以博尽谋谟之益,使其必当事理,以服人心。谓宜略放唐朝延英坐论之制,仰稽仁祖天章给札之规,延访群臣,博求至计,然后总揽参订,以次施行。则政令之出,上下厌服,天下之事无所为而不成矣」。顾又尝病士溺于俗学而不明君臣之大义,是以处于成败之间者,常有苟生自恕之心,而缺于舍生取义之节,将使三纲沦坠,而有国家者无所恃以为安,则又奏言:「宜鉴既往之失,深以明人伦、励名节为先务,而又博求魁磊骨鲠、沈正不回之士,寘之朝廷,使之平居无事正色立朝,则奸萌逆节销伏于冥冥之中。一朝有缓急,则奋不顾身以抗大难,亦足以禦危辱凌暴之侮,则庶几乎神器尊严而基祚强固矣」。上悦其言,而于光武、晋、唐之论尤所嘉叹。明日,以喻辅臣,且论元帝、肃宗之失,而尤以元帝区区仅保江左,略无规取中原之志为诮。乃诏改公京秩,仍典校中秘书。则当是之时,圣志所存亦可见矣。不幸适有淮西杀将叛兵之变,中外恫疑,异议蜂起,张公至为解相印去,而国论遂变,至欲尽撤两淮之戍,还建康以自卫。公深以为不可,因率同列拜疏言曰:「淮淝东南之屏蔽,昔人之所百战而必争者。今皆幸为我有,而无故捐之以资敌,非计之得也。若彼乘吾之郤长驱以来,不信宿而至江津,人心一摇,则建康虽有甲卒十万,亦将无所施矣。且其新民累岁安集,亦既有绪。今乃一朝而弃之,使其老稚狼狈而南来,丁壮忿憾而北去,其失人心以贻后患,抑又甚焉。即以宿卫单寡,必行今策,则愿毋庸尽撤,而使合肥、盱眙两戍所留各不下三万人,则亦足以固吾圉而折虏冲矣」。疏奏不省,而刘豫果数求援于虏以乘吾隙,议者方以为忧,而虏反忌豫强将不可制,一旦执而废之,遂不暇以我为事。不然,则亦殆矣。自是之后,庙算低回,上下解弛,北伐之谋日以益衰,顾望中原,坐失机会。而明年,车驾遂还临安矣。御史中丞常公同荐公恬尚有守,可任大事,因复召对。公即抗言:「当今国论不过两端,喜进取之谋者既以行险妄动而及于败,为待时之说者又以玩日愒岁而至于媮。二者不能相通,而常墯于一偏,是以成功不可见而均受其弊。故臣尝谓能自治以观衅,则是二者通为一说而无所偏废。盖能夙夜忧劳,率厉众志,则未尝不待时而不至于媮;审知彼己,必顺天道,则未尝不进取而不及于败。谋人之国者诚能如是以求逞于雠敌而有不得志者,臣不信也。然臣窃迹近事,则夫往年江上之捷,日者伪刘之废,中原之衅可谓大矣。而吾终未肯求所逞,岂非以行险妄动为不可以不戒,而于吾所以自治其国家者将益求其至欤?今日之势虽未至于危机交急,亦可谓迫矣。谓宜断自圣志,深思昔人爱日之义,忧劳庶政,无少怠忽。凡事之故常,非天下所以安危存亡者,悉归之有司,而日与辅相大臣一心戮力,明礼义、正纲纪、除弊政、振媮俗,抚循凋瘵之民,淬励士大夫而责之职业,凡以求吾所以自治者,然后谨察四方之衅,投隙而起,安受其烬以致天地之殛,则虽有智者亦不知为敌谋矣」。初,刘光世守淮西,御军无法,而寇至辄谋引避。既正其罪而夺之兵矣,寻有叛兵之变,庙议反谓由罢光世使然,更慰藉而宠秩之。张俊守盱眙,方撤戍时,犹命分兵留屯,而俊不受命,悉众以归,朝廷亦不能诘。公于是又言:「陛下有为之志未尝少衰,而天下之事每每病于不立,使中兴之烈未有卓然可见之效,臣窃不胜忧愤。而深惟其故,以为陛下诚能并进忠贤,修明纪律,惩陵夷委靡之祸,革姑息苟且之政,深诏大臣,号令所出,必务合于天下之正义,而毋恤匹夫徇私之怨,则威令必振,国势安强。虽桀骜之虏,亦将歛衽而退听,尚何病于事之不立哉」?上亦不以为忤,特命除郎,兼畀史笔。而常公犹以为此非所为荐论之本意,再论上前,言甚恳至。然事已行,不及改也。公至史院,会方刊修蔡卞所撰《哲宗实录》,而宣仁附传实公所分,所以辨明诬谤、分别邪正者,于体为尤重。而公考订精密,直笔无隐,论者美之。其后顾亦不免颇为他官所窜易,是以读者犹有憾焉。既而虏人亟遣使来请和,赵公以议小不合亦罢去,而秦丞相桧始颛政事,遂决屈己和戎之议矣。虏使名称既不逊,而所责奉承之礼又有大可骇者,于是众心共怒,军士至汹汹欲为变,夜或揭通衢,指桧为虏谍。都人汹惧,一时忠智之士竞起而争之,公亦亟与史院同舍胡公珵、凌公景夏、常公明、范公如圭五六人者合辞抗疏言曰:「虏人方据中原,吞噬未厌,何忧何惧而一旦幡然与我和哉?盖其纽于荐食之威,动辄得志,而我甚易恐,故常喜为和之说以侮我。又虑我训兵积粟,畜锐俟时而事有不可知者,故不得不为和之说以挠我耳。盖虏人和使即秦之衡人,兵家用之百胜之术也。六国不悟衡人割地之无餍以亡其国,今国家不悟虏使请和之得策,其祸亦岂可胜言哉!而执事者顾方以为吾为梓宫母后渊圣天属之故,遂不复顾祖宗社稷二百年付托之重而轻从之。使彼得济其不逊无稽之谋而藉躏以逞,将焉避之哉?昔楚、汉相持之际,项羽常置太公俎上,而约高祖以降矣。使为高祖者信其诈谋而遽为之屈,则自其一身且无处所,尚何太公之可还哉?唯其不信不屈而日夜思所以图楚者,以故卒能蹙羽鸿沟之上,使其兵疲食尽,势穷力屈而太公自归。此其计之得失,亦足以观矣」。其言之切如此,盖出公与诸公之意,而成于胡公之手。桧虽持其议不少变,然虏人狂谋因是亦有不得尽逞者,论者莫不壮之。然自是之后,边备遂弛,士气益衰,而兴复之谋上下皆以为讳,正堕公等所忧挠我之计。桧顾自以为得上心,始谋以次尽逐诸异议者,公因是亦数自求引去。而参知政事李庄简公又尝欲引以寘近班,以是桧尤忌之,固留不许。及虏使再至,独许归我河南地。公因轮对,又言:「陛下践艰难之运,十年于兹,虽有大有为之志,而于天下国家所以经远持久之计多有所未暇者。今者天启戎心,画地数千里以归于我,此虽异时之变未可以豫知,意者天其以礼悔祸,使陛下间于忧虞而大有为之志将有所使,此万世一时也。然天下之事每病于难立者,正以向一夫独见之言而略众口异同之论,是以谋始太锐而用计有未详也。愿考汉廷杂议之法,自今发政造事,陛下既与大臣谋谟于上,又令卿士大夫有忠虑者亦得以自竭于下,然后总揽群策而裁处其中,将举天下之事惟陛下之所欲为而无不成矣」。此于前日讲和之议犹欲三致意焉。又念国步日艰,人心未服,而天子无自将之兵,诸道无典戎干方之实,二三大将人拥重兵,强不可令,事盖有不可知者,则又数数建言,宜复武举,责实用,必其洞晓韬钤、长于绥御者,以储将帅之才。下州郡选骁勇悉送行在,以补周卫之缺。精择帅守,使蒐卒乘,以壮藩维之势。亦皆当世之急务,久长之至计,反复惓惓,不能自已。其于请建太学、明大伦,以倡节义之风而厉苟媮之习,则又平日之所深虑而每言之,所谓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焉者,非若后来诸人承望风旨,但以课试文墨为粉饰太平之具而已也。然而国是已定,言无所入,由是公之求去愈力,而桧之怒公愈甚。十年春,遂使言者论公独以怀异自贤,阳为辞逊为罪,而出之外郡。然公去未几,而虏果败盟,复夺我河南地,悉其锐师,数道大入,如公所谓未可豫知者。于是中外大震,桧亦不知所为,周章回惑,至于视师之奏,援引乖错而不自知,闻者莫不窃笑而深忧之。幸而一时将卒犹有前日柬拔蒐练之馀,以故关陕、顺昌、橐皋之师连战大捷,虏乃引退,复议讲解,而梓宫母后始得南归,又如公等所论楚汉强弱之势。然桧遂掩己失而冒以为功,公夺主权,肆然无复有所忌惮矣。公固不能复为之屈,遂自请为祠官,屏居建溪之上,日以讨寻旧学为事,手抄口诵,不懈益虔。盖玩心于义理之微而放意于尘垢之外,有以自乐澹如也。旧喜赋诗属文,至是非有故不徒作,乃其文气则更为平缓,而诗律亦益閒肆,视诸少作,如出两手矣。然公自是不复起,年未五十而奄至大故,善人之类,莫不伤之。其后十馀年间,桧遂颛国秉,大作威福,诸与公同时被逐之人,大者削籍投荒,小亦弃置閒散。迄桧死败,其幸存者乃起复用,或至大官,而公皆已不及见矣。呜呼!熹尚忍言之哉!公性至孝,事太夫人左右无违。友爱诸弟,委曲将就,有人所难能者。与人交重然诺,不以生死穷达二其心。抚孤甥教之学,而经理其家事曲有条理,人无间言。接引后进,教诱不怠,闻人之善,推借如不及。至于邪佞嵬琐、简贤附势之流,与己异趣,则鄙而远之,或不忍正视其面。至其所以施于吏治者,亦皆果决明辨,抑邪与正,无所顾避。顾熹生晚,不及于闻见之详,故不得而记也。晚既属疾,自知必不起,而处之泰然,略无忧惧之色。手书告诀所善胡公宪原仲、刘公勉之致中、刘公子翚彦冲,属以其子,而顾谓熹往受学焉。其志道服膺,死而后已,垂裕后人,不使迷于所乡者又如此云。所为文有《韦斋集》十二卷行于世,外集十卷藏于家。始时吏部侍郎徐公度欲为之序,略言少日多见前辈,而自得从公及正平张定夫游,始得为文之法。会病革,不及脱稿,而今序则直秘阁傅公自得之文也。其论以为公诗高洁而幽远,其文温婉而典裁。至于表疏书奏,又皆中于理而切事情,亦为得其趣者。公娶同郡祝氏,封孺人,赠硕人。其父处士确有高行。硕人性慈顺孝谨,佐公事太夫人于穷约中,未尝一日不得其欢心。承接内外姻亲,下逮妾媵僮使,曲有恩意,后公二十七年卒。一男子,熹,今以朝奉大夫致仕。一女子,嫁故浏阳县丞刘子翔,蚤卒。孙男三:长塾,亦蚤卒;次野,将仕郎;次在,承务郎。女三,其婿脩职郎刘学古、迪功郎黄干、进士范元裕。曾孙男五,钜、钧、鉴、铎、铚。女九,长适文林郎赵师夏,馀或许嫁而未行也。公卒之明年,熹奉其柩葬于建宁府崇安县五夫里之西塔山,而硕人别葬建阳县崇泰里后山铺东寒泉坞。然公所藏地势卑湿,惧非久计,乃卜以庆元某年某月□□日奉而迁于武夷乡上梅里寂历山中峰僧舍之北。盖公之诗尝有「乡关落日苍茫外,尊酒寒花寂历中」之句。呜呼。此岂其谶耶?不肖子熹追慕攀号,无所逮及。窃惟纳铭幽堂,具著声烈,以告万世,盖自近古以来未之有改。而公赠官通议大夫,正第四品,准格又当立碑,螭首龟趺,其崇九尺,刻辞颂美,以表于神道,用敢追述其平生论议行实之大者如右,以请于当世立言之君子。伏惟幸垂听而择焉。谨状。庆元五年十二月日,孤朝奉大夫致仕、婺源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熹状。
韩溪翁程君墓表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新安文献志》卷八七、《南宋文范》卷六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韩溪翁,先君子韦斋先生之内弟程君也。讳鼎,字复亨,徽之婺源人。少孤,从先君子学于闽中,因得讲闻一时儒先长者之馀论,而心悦之,抄缀诵习,晨夕不少懈。先君子爱其勤敏,于其归书六言以赠之,皆事亲、修身、为学之要。君拜受其言以归,益自树立,务记览、为词章,思所以大其门者。然君为人坦夷跌宕,不事脩饰,好读左氏书,为文辄效其体,不能屈意用举子尺度,以故久不利于场屋。家故贫,至君益困。中岁奉亲徙居穷山中,自号韩溪翁。山田百亩,环堵萧然,无以卒岁,而君处之泊如也。晚益不得志,因自放于杯酒间。酒酣,讽左氏书,杂以《国风》、《雅》、《颂》之篇。坐者耸然倾听,其俯仰疾徐之间,顿挫抑扬,如有节族。至于放臣孤子、怨夫寡妇之辞,又未尝不三复感慨而出涕流涟也。庸夫孺子从旁窃观,时或笑而侮之。君謷然不以为意,盖其中所抱负有不得骋者,故托此以自遣。至它行事,则其不合于理者固鲜矣。乾道元年,年五十九,以疾卒。后十年,君夫人胡氏亦没,遂合葬于怀金乡福林冷水之原。盖新安、番阳、信安诸程皆出梁镇西将军忠壮公灵洗,其家婺源者又自歙之黄墩徙而来,谱牒具在。闻之先君子,忠壮公葬黄墩,其墓以石为封,今尚在也。君家自其大父翔始与乡荐,父著亦以郡学上舍当贡京师,皆不幸蚤卒。至君学益勤,而其师友渊源所渐者益远,顾亦不逢以没其世。而有子曰洵,好学而敏于文,君奇爱之,曰:「是足以成吾志矣」。既又屡荐不第,今乃以特恩授信州文学,识者恨之。然洵故尝从熹论为学大要,意其所以成君之志者,在此而不在彼也。熹祖母君之姑,因谓君叔父。幼从先君子在临安时,时见君来,先君子或留与饮,君必尽醉而论说衮衮,不能自休。既长归乡里,又得拜君。而君辱教诲之,则君益以老矣。然得酒辄歌呼谈噱,意气犹不衰也。今又三十馀年,洵乃以书奉君学徒李君缯之状,请表君墓。惟念始终,顾二父于今皆不可见,而熹与洵孤露之馀,亦俱老大,乃流涕而书之。盖以重叹君家之不遇,又惟潦倒,无以副君畴昔之意而自悲也。呜呼,洵尚勉之哉!淳熙八年八月乙卯,表侄具位朱熹述。
程君正思墓表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新安文献志》卷六九、《南宋文录录》卷二四、同治《德兴县志》卷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士患不知学,知学矣,而知所择之为难;能择矣,而勇足以行之,内不顾于己私,外不牵于俗习,此又难也。呜呼!若番阳程君端蒙正思者,其所谓知所择而能行之者欤。乃不及一试,而又无年以死,使人不得见其德业之所成就,是可哀已。正思天资端悫,自幼已知自好。稍长,即能博求师友以自开益,遂以词艺名荐书。既乃见予于婺源,闻诸老先生所以教人之大指,退即慨然发愤,以求道修身为己任。讨论探索,功力兼人。虽其精微或未究极,而其固守力行之功,则已过人远矣。始时名下之字同于周程,至是亟请其父而更焉。其居家事亲能开义理于几微之际,多所感悟而不失其驩心。丧母,葬祭推本古经,以正流俗之谬,乡人多以为法。其在太学,侪辈类趋时好,不复知有圣贤之学。正思择其可告语者,因事推诚,诲诱不倦,从而化者亦颇众。然其为人刚介,不苟合。闻人讲学议政有所未安,辄造门辨质,或移书譬晓,必极其是非可否之分而后已。会大臣有乐豪纵而贱名检者,见修士即以邪气目之,而又言于上曰:「是属且能亡人之国」。于是学官承其风旨,因课试发策,直以王、程、苏氏之学为问,盖将以其向背为取舍,对者靡然,无敢正言其失。正思独奋笔抗论,无所依违,而所以分别邪正之间,轻重浅深又皆中理。虽竟以是无所合而归,然其抑邪与正之助亦多矣。既归,即以病不起,绍熙二年十一月一日也,享年四十有九。闻者莫不哀之。方疾革时,手书来曰:「端蒙死不恨,恨不克终养而卒业于门耳。然已无可言,愿先生自爱,蚤就群书以俟来哲。世不我知,天岂亦不我知也哉」!予雅意正思任道勇而用志专,必能卒究精微之蕴,以广斯道之传者。遽读其书,不觉失声流涕。既而视其笔迹谨好如常日,又知其间于死生之际如此,为之痛惜,久而不能平也。明年,正思之父将葬正思于其乡之某处,使其二弟端临、端本状其事以来,请所以表其墓者。予按其言,正思曾祖宏,祖汝能,皆有乡行。父易,今以修职郎致仕。母俞氏,妻王氏。生一男,师圣;一女,适同县董浚,而它则与予所闻者皆不异。又观其言,正思自少谨信异常儿,大父将没,知其可托,以一老婢诿焉。正思时年十四五,涕泣受命,护视勤恳,十有六年,始终无少懈。至是属疾,虽病,尊亲临之,必冠巾乃敢见。将卒,悉屏妇女户外,戒治丧无用浮屠法。所以告二弟朋友,皆人伦大法所系,不杂它语。是皆宜书,因并前所论者书之,使碣墓上,后之君子庶有考焉。绍熙三年秋九月乙亥,新安朱熹述。
通判恭州江君墓志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君讳介,字邦直,姓江氏。曾大父时,大父梦符,父衍,世居徽之婺源,未有仕者。至君始居饶之德兴,以乡举中第,至通朝籍而赠其父宣教郎,遂为德兴人。君少颖悟,年十五六治举子业,乡先生亟称之,君不自多。一日,读程子书至水清性善之说,喟然太息。视平日所学,不过为利禄,有不足为者。亟走谒衢州徐先生诚叟,以书道其所志而请业焉。徐读书,喜谓其徒曰:「此可与共学矣」。居数年而归,更以其说授学者,多所兴起。初仕迪功郎、兴国军司户参军。先是,受俸米者率倍其券,君独不取,其予人也亦然。郡将试以难事,又皆从容以决,遂以廉吏荐之。升从事郎,调隆兴府进贤令。将行,会天旱民饥,度比至官,且不及事,亟移文喻民广殖牟麦。民知君之爱己也,闻其且至,争相扶携,拜迎马首。既至,不暇燕飨,倍道趋府,极陈所以拯救之策甚备。富民舒氏当出谷馀万斛以粜,而自请以缗钱输府,冀得免粜规赏。君争之力,帅守龚公茂良不悦,而君执议愈坚。龚公始悟,从君计。而君不俟报,已先喻舒氏出其谷矣。视饥民尤困惫者收养疗治,赖以全活者甚众。既而旁邑官吏多以救饥受赏,或喻君盍自言。君曰:「民饥而令食之,犹子饥而母乳之也,敢幸赏乎」?会诏蠲民田半租,君白部使者程公大昌曰:「常时输租,虽合勺之畸,亦必使就盈数。今若但减其半,则全户输一升者名减五合,而实犹输一升也。若自全户三升以下悉蠲之,则贫民被实惠矣」。程公以君语闻,诏从之。程公喜,举酒属君曰:「君宰百里而惠加一路,可谓仁人之言矣」。君始至官,有旨新沿道厩置。时民方饥瘁,闻是令下,欲相率逃去。君喻以不得已之故,且为率温户金,伐道旁木,彻废佛屋,以助其役。民喜趋事,而执牵者亦便安之。未几,密院又颁新图,漕台趣使改为甚亟。君言:「前役未既,后役复兴,民且不堪。况广西之马岁不过三十纲,纲不过五十疋,新图乃度为容二百四十疋者,亦何为乎?且马之息耗,在刍秣之盈虚。今不察兵吏之盗其廪,而必病民以丰其屋,尤非分之所安也」。使者是其言,县得罢役,而旁邑亦有赖以免者。天子以连岁旱饥,诏吏敕民修筑陂塘以为之备。吏惰不供而畏罪以希赏,至有未尝一施畚锸而以讫事告者。君独出入阡陌,推上德意,喻民以利害之实而身劝督之。民感君诚意,作治如法。后虽恶岁,犹得半稔。君又深以狱事为己忧,籍逃田,收其租为系囚食饮医药之费。言于宪台,而刻其事于石。暇日延见学子,教以孝弟忠信,亹亹不倦。且祠唐故隐者崔君于学,以风励之。改宣教郎、知兴国军永兴县事。君旧为郡掾,习知其俗。到官,移书诸台,为陈五事:一曰税重之弊,二曰准衣之弊,三曰续起上供之弊,四曰累年不放水旱之弊,五曰鱼池榷税之弊。其言明白恳切,览者动心,然卒无有能行之者。盗劫民尹惠政家,杀其奴而逸。尉恐负课,胁惠政使自诬为杀奴者。知君不可欺,赂吏移鞠军狱。君条其可疑者九事,毅然以去留争之,惠政乃得免。永兴田多水少,君以水种丰凶不可期,则兼课陆种,立赏劝募,父老传诵,至于感泣。天申锡宴,旧例百物皆取之民,吏缘为奸,费且数倍。君白太守和市予直,民甚便之。郡当通衢,使客接踵而力役不均,有一岁而数役者,有终身不一行者。君至,始为籍以均之。他所以便民者多此类也。转奉议郎、四川总领司主管文字。总领主饷大军,平时未尝与民事。至是,东川大饥,君言于其长太府卿李公昌图,请得库之羡钱往赈之。李公以为然,得缗钱五十四万以行。漕米劝分,极力拯救。既又尽蠲被灾郡县田租,而以所赍官钱代输。水浮陆走,冲冒暑暍,至感疾以归。而果、合、昌、普、广安数郡之民争绘像立祠以报其德。金州民千馀家以负茶租逮系笞箠十馀年不得释,君一旦白除之,无不鼓舞感泣而去。遂宁守李公焘闻之,以书遗君曰:「公两邑之政,可比古之循吏。而见于文字者,又皆如丝麻谷粟之有用于世。今来佐馈军而幕府施设有忠厚之称,盖贤者之助多矣」。秩满将归,而诸使者留之,使从外铨调补通判恭州事。非其志也,因以檄书至武昌,已事而归。舟次江陵,则不幸而以疾卒矣。卒时年五十八,淳熙十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也。君为人诚悫敦重,不妄言笑。意所与合,开心见诚;即与异趣,虽对之终日,如未尝有人。少时贫窭,裋褐不完,而处之怡然,不妄以一毫取诸人也。丧亲,毁瘠甚。事兄敬爱有过人者,自奉省约而周赡族姻甚厚。徐先生之丧,为位以哭。遇讳日,为却酒肉以报。居官廉直,不可屈挠,孜孜焉以爱民为事。兴利除害,如己嗜欲。至于身之利害,则未尝有毫发顾藉意也。于上官有所不合,争辨反复,词旨慷慨。始虽小忤,然以其发于诚心,卒多听纳,或遂为知己。如龚公,尤相爱重,还朝欲荐之,迫铨法当试邑不果。君于听讼折狱察见底蕴,而风喻开诱,卒多归于仁恕。所治两邑,狱空皆岁馀。它日道出其竟,民老稚相携持,罗拜道周,有屑涕扶舆而不去者,送之或越竟而后反。君为文不务雕刻,而辨说纵横,词气卓荦,曲尽事理。有《玉汝堂集》藏于家。君之配孺人胡氏。子男四人,元恭、仲恭、叔恭、懿恭。女二人,其婿舒竦、汪升之也。君卒之明年,元恭等乃克以君柩还里中。又明年二月壬戌,遂反葬于婺源瀛山大田之原。元恭以予之与君善也,使君门人程端蒙状其行事,来拜泣请铭。其事皆予素所闻者,且哀君之命止于此而不得尽其用以厚其泽于吾民也,为之铭曰:
学以为己,仕以为人。廉直不挠,有志必伸。惠满一同,溢于四邻。士饱馀功,野殍怀仁。才雄气刚,一言万钧。退省其私,嗛嗛恂恂。宜登天朝,正色垂绅。婴鳞折角,卒惠我民。云胡不吊,陨于中身?欲考其德,订此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