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措置楚州归正人请田耕种事奏 南宋 · 徐子寅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九五
今往楚州界内相视到空闲水陆官田,敦请到归正头目人傅昌等,劝谕归正人王宗等四百二名,情愿结申,从官中借给耕牛、农具、屋宇、种粮,请田耕种。今措置条具下项:据楚州具到宝应、山阳、盐城、淮阴四县空闲水陆官田,共计七千二百七十八顷一十四亩一角三十四步,内淮阴县系沿淮极边,盐城县系沿海,难以令归正官于逐处种田外,所有宝应县孝义村、艾塘村、白马村、侯村共有空闲水陆官田二百馀顷,系南近高邮军界。山阳县大溪村有空闲水陆官田三百馀顷,系在楚州之南。臣同傅昌等相视其田,各堪耕种。今措置欲每名给田一顷,五家结为一甲,内一名为甲头,并就种田去处,随其顷亩、人数多寡,置为一庄。每种田人二名,给借耕牛一头,犁、杷各一副,锄、锹、钁、镰刀各一件。每牛三头,用开荒銐刀一副。每一甲用踏水车一部,石辘轴二条,木勒泽一具。每一家用草屋二间,两牛用草屋一间。每种田人一名,借种粮钱一十贯文省。趁二月初一日开垦使用。乃委知县置籍,每一季亲诣劝谕耕种。其田紟为己业,通计满十年日起纳税赋。仍令宝应、山阳知县纽计元置造农具、屋宇及元买耕牛价直,并所借种粮钱,均作五年拘还。其所收钱,每年从楚州类聚,解纳行在左藏南库桩管。仍令差充劝谕头目人进武校尉、添差淮东安抚司缉捕盗贼、不釐务傅昌,守阙进义副尉、添差常州听候使唤、不釐务韩礼,并许带见任差遣,前来部辖。进义校尉王真、守阙进勇副尉谢彪、永免文解顾知古、借补成忠郎丛汝为、借补承信郎徐悦、借补承信郎王荣并充部辖。乞下淮东安抚司,将头目人八名各先次加借转一官资。内顾知古系永免文解,与借补进勇副尉。候耕种及二年,令楚州保明缴纳,充借转官文帖,申三省、枢密院。如系真命人,与换给转一官资。若系借补人,乞斟酌补正。日后更有归正愿请田人,欲乞并依今来措置到事理施行。
按:《宋会要辑稿》食货六三之一四四(第七册第六○五八页)。又见同书食货三之一七(第五册第四八四四页)、兵一五之一九(第八册第七○二六页)。
遗大臣书(绍兴三十年九月) 南宋 · 徐宗偃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七一、《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八六、《续资治通鉴》卷一三三
宗偃自到官以来,饱谙觇逻者之情伪。密院、三衙沿江诸将所遣,固不一矣,要皆取办于都梁、山阳土著之人。由都梁者不过入于泗,自山阳者不过至于涟水,采听髣髴,信实蔑然。且若东海之人,止缘饥民困于暴敛,一唱百和,犯死求生,而候者鬨然,有兴师十万,驾海航二千艘,因而南面之说,遂至重烦朝廷忧顾。宗偃独以为不然,已而卒如所料。矧今自六月以来,日闻佥军聚粮,修京除道,敷敛金帛,营造舟船,添立砦栅,虐用其民,无所不至。且约七月必迁都矣,既而不效,展取八月;又不效,则曰京都改筑外城,更造秘殿,且有登封泰山、款谒明道宫之议。此何所考信哉?宗偃近以职事至维扬帅府,而都梁持羽檄来,谓金主已迁于汴,重兵散布宿、泗、清河之閒,帅司告急于朝廷,人情恟惧。宗偃亦以为不然,才少须臾,又无一验,合是此辈传闻之诞,亦甚明矣。靖康之初,再犯京阙,荐至维扬,无一人知其来者,先声播传,计之诡也。伏惟庙谟成算,固非一介可测涯涘。然长江不足恃,两淮不可失,虽三尺童子,知其利害灼然。若密诏沿流诸将,或以屯田,或为牧放,添增防托,遣数万人散处要害,以候俟之。若都梁太逼,则屯天长;若山阳太逼,则屯宝应。又若合肥、襄、邓,择敌人耳目不甚相接之地,悉储兵备,具命大臣护之,以为缓急调发援应之用。则胡骑猝来,吾盖有以待之矣。若信觇逻者之言,骇然有自失之意,非所望于中兴之世也。窃闻朝廷防虑料角,至严至备,是注意于海道,可谓亲切。然楚州盐城县去海不过一里,又居料角之上,可为藩篱。若屯以千百人,假以一二十舟,障蔽其前,则料角决可力守,且与敌人耳目全不相接,亦一控扼之地。伏惟特赐采择。
盐城阻冰雪赠陈德美三首 其一 南宋 · 陈造
五言律诗 押鱼韵
断港冰初合,穷涂岁欲除。
临年仍此悔,议道得无疏。
抚事空搔首,何人为寄书。
海风吹浩荡,侧望正愁予。
盐城阻冰雪赠陈德美三首 其二 南宋 · 陈造
五言律诗 押阳韵
身口真相累,风霜得备尝。
即今歌匪兕,未慭反屠羊。
辟谤规闲口,因衰再覆觞。
不知诗酒外,何计逭悲凉。
盐城阻冰雪赠陈德美三首 其三 南宋 · 陈造
五言律诗 押青韵
雪意知呈瑞,还欺客鬓星。
悲欢随处异,艰阻向来经。
梦境翩蝴蝶,宗盟近脊令。
盘餐更谭麈,足用慰漂零。
再用前韵赠盐城四士 南宋 · 陈造
押词韵第一部
行李小槃薄,海西裨海东。
交情半新故,生世有遇逢。
从我二三子,草木臭味同。
业工画眉妩,饰此冰雪容。
高轩一再过,向我作春融。
陈侯犀一角,锦肠星斗胸。
章侯金百鍊,学派传正宗。
杨侯较诸杨,朝墨收俊功。
王郎天地间,合侍明光宫。
我老一无可,短翼群蜚中。
樽酒剪银烛,诗锦佩奚童。
宽破十日留,文律得细穷。
赠盐城诸友(盐城偪海,不可井饮。城西有池甚近,人狃习俗,置不省。祛蔽起俗,非当官君子不可。且舟致之易足,意为此必有道,不然,无为贵政术矣。长句呈二三友,或可以告为邑者也) 南宋 · 陈造
押词韵第四部
泉脉不通海滨土,人家辘轳上咸卤。
新粳本自玉为粒,荐熟便如猩血煮。
初尝已叹失香味,久食更忧戕肺腑。
城西裨海百顷宽,绀碧㳽㳽含雾雨。
我者舣柂酌清泠,洁比盘冰味牛乳。
得非天意补此乏,跬步可𣂏殊不苦。
但令十舟玄津致,坐遣千室皆甘茹。
迄今俗习不自拔,如食置傍饥不取。
铜章师帅尽时贤,盍有教条祛惰窳。
君不见乐天六筦挽西湖,惠利可容今愧古。
与奉使袁大著论救荒书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二、《江湖长翁集》卷二四、嘉庆《高邮州志》卷一一
某淮人也,淮乡之民情利害知之甚熟。十馀年来,若水若旱,若鼠与蟹之为灾,率无丰岁,间亦小熟矣,然收不饱饥。重以今岁之旱,赤地千里,闻之故老,六七十年无此恶岁。淮乡土旷人稀,虽荒岁穷窘,其民食草根木皮犹无饿死者。今草根木皮亦复无馀,去麦尚半年,而麦之熟否特未可知,民之僵仆可立而待,而监司郡守钱粒不馀,长号大唶,束手无措。目今所谓赈济不及千百之一,民情嗷嗷,如鱼游铛釜之中,望执爨者之撤其薪而济以杯勺之水,可谓迫矣。某窃谓天下之势,一家比也,平居无事,其父颐指于上,其子弟奔驰营干于下,生生计度量入为费,各有常规。一旦子弟大患难,濒于死亡,则父之慈者必极力拯救,不敢以常规为拘。何也?其势急也。今旱而饥,饥而垂死矣,吾圣天子忧民之心有逾父母,则凡可以济斯民之死者当无不为,平时之法制有未暇议也。今日之势,下之陈请如诉冤,如复雠,上之报行如援稚孺之陷,如解同室之斗,庶可以逭民之死。某之愚,管见二事,可以救倒垂之急,请为执事言之。其一曰:积滞之盐,举以借沿流诸县之民;其二曰:募饥民以浚盐运二河。今泰州之海安、西溪,楚州盐城,濒海陈盐山积,彼随煮随运者运且不洎,则所积之盐几长物矣。举盐城与高邮、兴化,举通州、西溪与江都、泰兴,举海安、通州与海陵、如皋。不以上下户,据所诉所放灾伤分数,五家结甲借与之,俟秋熟拘之。三州得此,其民少纾矣,则以其合赈三州之米并及馀州,其民亦少纾。所给之盐运以小舟,则无患乎不达,而纲运阻滞,盐价踊贵之际,则无患乎不售。若曰亏损官课,则圣主以饥民故旰食久矣,倾仓廪以拯其死计亦不吝,况举未用陈积之物可以肉骨起死,想惟慈爱之仁,必且欣然从之,患不闻尔。盐在民,籍在官,幸而岁稔,取此券折之可也,则亦不取徒予之也。计盐之价,据时米价石增三百,若五百以取之,异廥以贮之,主之以官,陈新易置,专以为凶年赈贷之备,此则荒政大计也。且此惟沿流可行,谓盐之运、米之输,非高阜斩绝处所便也。若夫自江而淮为南北之运河,自高邮而盐城为东西之盐河,两河湮废不修,而听其自尔者六七十年矣。此不惟使客之往来、米盐漕运之所资,而一路征商利源之要,实藉此也。资此以溉灌者,率膏腴之田,平日规模不复见矣。虽近者稍置㪷门、石䃮、函管等,民微得其利,然始兴仓卒,未究其极。两河兵革之前,其堤固、其流深者,月有培,岁有浚,而时开阖其泄水处;兵革而来,河之泥淤积已数尺,堤沦于河而日薄。河不浚则堤不固,不浚不固则㪷门、石䃮等庸足恃乎?然穷尽其利而可为不朽计,非偶大旱则未得措手。大旱之际则河可浚,取其淤而培之,则堤可固。今兹之旱,民不幸矣,而堤与河之利则幸可议。浚河取土以培其堤,而平时规模可以渐复。今民之携负老幼、奔骛无归者不知其几,优募此辈,使从是役,此赵清献、范文正公遗策也。不惟河浚堤固,农田可溉,而赈济之利实与俱举。一夫日与米五升,钱百五十。人食二升,用钱五十,其馀劣可饱二三口,彼何患不乐从?一家二人从役,则六七口免涂殍矣。某亲见熟乡之募人垾田,食之而日与百钱,民奔趋之,则百五十钱、五升之米,足以来之,而足以利之可以知矣。及今诸县办畚锸釜薪之类,春而兴工,二三月而毕,毕而不妨农,麦亦指日冀,民虽枵腹而俟,不惮也。异时以河淤堤薄之故,州县修塞无虚岁,所费不赀。近岁旱,不见此尔。又运河以淤浅,故一遇使客,钉闸坝流,无所不至,兴役之民蚁集,而民劳功少,商旅阻滞。兹未足论。而盐河浅淀,雨足水漫,犹苦重舟胶涩。今舟断不通,承盐之亏其课,以袋计之,盖四万八千。向使已浚而通小舟,亦可趁其半,计其半二万四千之盐,则七十馀万缗矣。不计此而目前之费是计,望之常人可已。此策一行,不惟饥民沾利而已,雨泽以时,则州县免塞堤之病,岁虽旱也,盐米之运自若,河水所溉之田,又数倍于今。此长策也。夫凶荒之民待哺于官,举以予之,君之仁也;不徒予之,而又兴久废之大利,仁之至也。然今监司之力不能独办,而诸郡又以窘乏告,蝼蚁之见,愿执事奏之九重,出禁钱十万缗下淮东漕、仓两司,措置助为之,要以三二年之间,两司与州县与食利之民分偿之。监司、州县之官以字民为先务,有以利垂死之民,虽痛自节约以偿所负,州县之民得兴无穷不赀之利,虽有所损,以助其偿,亦理所当然。不然,则出折券十万缗为之。今淮东楮券甚重而难得,上不胜费而下得其利,亦如前说,徐责其偿可也。蒙之二策,揆之己见,参之人情,毋不可者。或者曰:「盐,国之宝,举以予民,恐乖常制」。夫救爱子于壑而曰竭蹙失容,非通论也。范文正为杭州而旱,饥民私鬻盐不禁也,民赖以济。既熟则禁之,治其不听者,世以为是。目今饥民鬻盐,官纵容之,全活甚众,亦范公意也。私鬻,法所最禁,法有时而可屈,则以人命至重也。今但略其法以借与之,夫何议?民知上之以己故而肯暂屈其法,其感上之德不亦深乎?又曰:「禁钱楮券,岂所可议?而今兹遭旱至广,乌可遍给」?此又非达事体者。两淮国之北门,淮民醇厚忠质,数经兵荒,最可念者。浙江民夥,土不能容,寻常小遇水旱,则累累而北者昼夜不绝,此非两淮无所受也。疆事朝告,淮民暮已裹粮从役,中原归义者非两淮无以寘之。今日两淮在国家最所当重,非他路比。而圣天子审天下之势,顾忧淮民最关宸虑。前岁都下之税岁二十万缗,尚以禁钱代之。夫宽商贩于安平之日,与夫拯殍殕于饥馑之岁,孰缓孰急,孰轻孰重?圣主有不闻,闻之必将乐从,行之必将恐其缓也。今岁大旱,非常之灾也,勉救其死,何如坐视?多救一人则一人更生,力未必能终救之,延一日一月之食,则一日一月犹齿人类,愈于遽僵路隅也。此在圣主贤臣勉之而已。自夏而秋,蝗子之在土,数寸其厚,窃恐民以旱故饥者或死,生者必怨,愈伤和气,则来岁之灾恐甚于今。草茅之见,切谓势须倾国力以起民之死。民愚而甚智,知国家爱之如此,心必感,气必和,民心悦而气和,丰岁犹不应焉,则加以罔上之罪,某所不辞。且民谓之天民,君谓之天子,承父之志,子之职也,故民者天所甚爱也,天所甚爱,故天子尤爱之。天子爱天民,而悯其数十万之命无罪而死,而能起之于既颠,生之于将毙,则民心胶结,天心眷顾,国家亿万世无疆之祚益羡,于此理之必然。而活千人有后,是数十万之命由执事而延其生,则天地之报执事也又如何?恭惟执事颁圣天子之命,访饥民疾苦于淮濒,淮民之俟玉节,眄眄焉日南其首者,岂不以圣天子之心,赤子斯民,无所不用其至,田夫野老洞知之,而执事推所学以爱人,慈祥恻怛闻于中外,不愧古人,彼之所徯,冀延其旦夕之命故耶?某一命之吏,待次穷乡,无所复望于世,独能洞识圣天子兼爱与执事慈仁之心,悼岁旱之非常,哀斯民之抱叫阍吁天之诚,而不能自达也,辄以二事诉之执事。一得之虑,不识肯少留意否?
与王提举论水利书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三、《江湖长翁集》卷二五、嘉庆《高邮州志》卷二、道光《续增高邮州志》第五册
某窃惟事之利病休戚,当与身履之者论之。身履其事,或瞢其源流,不能为经久之利,或其蔽于己私,则犹不可遽信。利病休戚当与身履其事、而又识足以察而不徇于私者计之。兹者某官玉节遍临两邑,讲究盐河堤岸利病,想君子博见无我,历访公议,其下因是有言者必不少矣。此正识不逮而徇私者得以惑视听之时,不可不谨其防,究其情而求为无弊经久之计。某待次此邦,粗究其事,请效一言而试订其可否。自本军至盐城,盐河二百五十里,其右有堤,则以民田之在右者下于左数尺故也。堤所以障水,古人之计不惟通漕运,亦以溉民田尔。堤介高下田之间,其或水漫不泄,则必奔冲坏堤,堤坏而田没矣。故为之函管,以水之大小为之启闭,主之以官吏。河之在高邮八十里间为函管三十三(后来再兴之,止二十,未能尽复。),其数多,其制小,则欲分泄之。分泄之者,为其堤之薄而防其水势猛戾,将决吾堤且害稼也。分泄之有不暨,是有斗门之立,所以佐函管之不及。八十里之间。为斗门二:其一曰东河口,其一曰三。一斗门所泄,可并十馀管之水,然必东河口,必三。他处无之者,二处地甚阔,水虽湍猛,不坏也。又东河口其下则海陵大溪,三其下有山阳河溪,与河皆所以受湍猛之水,舍此不可为矣。古法:三四尺通漕运之外,容民汲以溉田,则兼公与私利之,此元祐间朝散毛公法也。毛公遗爱,邑民至今言及之,无不稽首。堤下之民取水于通漕之外,法也。其遇大旱,或犯其法盗之。盗之诚非也,堤上之民自徇而妒人之便者,必指其然而操戈酝毒焉。而堤上之民于此水初无限制、无法禁,浚渠以掇取之尔。方其旱,水来自上源者且障之,不使入河。以理推之,盗之之害小,何也?彼犹有所忌,吾有所谁何之也,其与掇取之无禁者相绝也。而盗水之名则甚可恶,故堤上之民常以此藉口者,利恶有所分也。河两傍民情,自元祐到今率如此。今陈言者必曰:高其管且大之,高则无盗水之患,大之则可以杀暴涨之势。此其言者必其田在堤上者,钩其情可知也。一堤介高下之间,其取利于河者,总三邑计之,左右大约各数千家,去堤之远者无与也。高其管似可以为盗水者之防,然今管底比之毛公初制已改而高一二尺矣(近高邮知县掘函管数坐,验实,数内地名潭子沟、柏家沟二坐。当时人吏不肯申修,故毛公古制具在。知县亦掘视之,低新管一尺或二尺,制度坚壮,亦高下不及二尺馀。即此可见古人用意处。),其高之一二尺,则以淤泥不浚之久而河流浅也。兵火之后,古制废且六七十年,今淤泥四五尺矣,民日日冀官中浚之,以渐复旧制。所望者不酬,而又议高之。民诵言泥之淤有增无已,则高其管不一再止也。泥日淤,管益高,堤右之田日病,堤左之民幸何如也?利不分则偏享之,如所图也,此犹可也,大其管之为害,户知之,何也?水下之骤,田必受害也。今管多而小,岁大水,堤下之愚民犹冒昧以死塞其管,不肯通,恐其害稼,一或泄之,往往稼沉水底。大之而民犹塞之,则何益;大之而听其泄,则此三邑堤下膏腴之田,涝则委之耶?毛公之于水利,其于当时后世计盖审矣,似未可轻议也。二斗门之大,什百诸管之小明甚,然则为今计当如何?堤上下之民一举可以兼利,在乎浚河。即今淤泥可四五尺,浅者犹不下三尺,取以培堤,堤益固而水深,淤泥尽则今之管底高,水低且三四尺,堤下之田不患其盗取,而堤上之民亦自沾丐。民之夹河者向来操戈酿毒之心亦可潜消阴化而为和顺辑睦之俗,不至于巧为诪张,以眩上听。今日舍此,未见其有利无弊,而毛公之法决未可轻易有所变改。公之法自兵革则废而坏几六十年,绍兴而来,有河之形,存堤之名,而高下之水漫漶无留障,涝岁十六七,一遇旱则大小舟皆不可行,官病之,民譊譊诉之,任责者初无其人。至淳熙八年,苦大旱,河无涓滴,坐此盐亏其课者几二万,朝廷遣奉使袁大著衔命而来,访两淮疾苦。某时待阙家食,亦以二事请,其一浚两河之说也。妄意谓事业之兴,皆在大旱时;今日之旱似不幸而实幸,谓古制渐可复也。袁公是之,适诸司意合,兴役浚治,自是盐运大增,而堤下三邑百千万亩之田化为乐土,频岁全收,户口日增。今某官之来,但见河浅不可运,民田乾涸,恻怛悯悼见于言色,议者乃欲乘此以售其欺。某官特未见淳熙未役之前尔。堤下之地二三百里,葭苇际天,鱼鳖所家,行一二十里乃有居室,所仰者樵渔尔。民不利已如此,而漕运抑又不通,动亏千万数。前年提举陈公亦又以此河兼西运河,建白修之,费财勤民,增修其旧。前岁亦旱岁也,亦浚河之机会不容失也,惜陈公不能择人任之,培堤者止客土,而河泥一畚不举,甚者朘其厚以培其薄,利民之实不浮于名。虽然,以经久不朽计望之则然,然役事甫已,春夏大水,堤不没惟咫。公论谓非去年一修,又复无秋矣。陈公所费十五万缗,去秋总三县失得计之,何啻百倍。河两修矣,规画皆不能大满人意,然淳熙则化三百里为良田,而纲所亏减十五六,绍熙而后则又侥倖上熟,以此可见毛公旧迹乃不朽。计废坏之后,小修之小利,大修之大利,废不修则为吾害,轻有所更张亦或利少害多。昔人议西门豹遗迹,曰贤人之所为不可改也,史书之以为美谈,故愚谓今日舍浚河无策,而浚河当自朝廷命之。前岁既兴役矣,今部使者又复有请,实难其从,且在执事又似暴扬前人之短。某窃意堤下之民必以此为请,某官因其有请,备以申奏,彼亦或能叫阍恳祈。秋春之间,一兴此役,尽复毛公之利,延之无穷,非某官名世大贤不足计此,亦不足行此。此之为役,惟旱岁可议。向来再役皆以大旱,惟其旱,故土可取、民易役,因旱而役之,虽劳之实食之也。今夏本军大无雨,此亦一机会,故某之僭越,且自省虽识未必能究见利病,而田之在堤上下者各数顷,非特不敢私,亦不容私,言之可以无嫌,故不敢默,而一鸣于门下。伏惟财省。
送杨文度郑良佐赴省序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八、《江湖长翁集》卷二三
士之于世,小异而大同。书之可为美谈,则吾友杨君文度、郑君良佐是也。予居高邮,闻二君名甚熟。岁丁未考,秋试山阳,设张罝罘,待其来而致之,竟不如所愿。粤五年始识之,而定其交,皆得其为人。杨与郑异其姓;杨以甲子生,郑壬申,异其年。同居盐城之岗门,同为儒,同穷于儒,同被郡荐。予之考试也,同家艰,不获来。与予语,其质锐敏,其为人精悍淳重又甚同。今再被荐,同为南宫之行。噫,亦异矣!于其行,则思赠之以言。名士以学,学无所乎寓,发之于文章,吾学之候也。处也养乎此,出也行乎此。二君之学,其粹而精既同矣,其文之丽而丰则固同,抱此学以处则又同。蓄久而纾,郁极而奋,今出也将不能无同。吁!士之学,内而身,近而家,远而邦国天下,可以穷古今、通显幽,皆是物之充也。向之所以潜心,而乃今推而之乎世,青紫禄位云乎哉?露章驷马,骄乡闾而已哉?《书》之同寅,传之同志,史之同心,皆二君他日事,可要诸今日。虽然,君子果尚同乎?曰:君子不恶同,而恶茍同。周公不屑去,而君奭不悦。范希文之名德,孙之翰所敬服也,然每绳其违而不少贷。是同之志也。彼比周以求显,阳离而阴合,同乎?同兹名教之蠹,吾儒唾去也。二君,予莫逆友,故可以是索言之。
盐城县学芦地记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六四、《江湖长翁集》卷二一
盐城古壮邑,有学旧矣,特盛于绍兴辛巳,时令则时公紫芝。公钜儒,以作成人士为乐,学政井井也。迄今二十有九年,寖不逮昔。士以空匮告诸邑,令施君唶曰:「是时公所规画,不应尔」。乃按籍究索而得其由。盖凡财用之入虽不一,而以芦地为重,其后人为蔽欺,货财冒没,日脧月耗,漫不可省,事以久而蠹,弊以久而生,固然无疑也。君覈其绐,确其隐,平其所入之算,不外牟他计,而所得比旧倍焉。民狃旧习,为譊譊其辞。君不亟不怒,晓之以理,诲之以教养之意,然后欣然从之。君邑政之懿,大率皆然。是举也,士酬所望而民不告病,识者心服。夫为政贵知本,学非本务欤,而忿疾其民者,不能得其心。君去彼取此,可不谓贤哉!是邑多良士秀民,盖自时公作成力,君又能大时公之规而振其既敝,夫岂特士之幸,凡邑民将实受赐。惟公卿大夫起于农,肩比袂属,咸自夫为儒,有不为,孰御也?尔民之子弟昆仍,夫岂无秀且良,自分农而不儒乎?一或儒,其不悔夫始之譊譊而烦君之晓且诲耶?予书其事,写其士之情,亦谂其邑民,而要之将来。
东游记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六五、《江湖长翁集》卷二二
绍熙庚戌冬,予东游,因有所得,辄复记之,非东游,是记所得之不可忘也。盐城县去高邮二百六十里,北濒淮,东斗绝入海。城西有泊,俗谓之小海。其地卑下,其气底郁,其风物庳陋粗恶,井斥卤不可饮,人堕俗习,曾不他图。米麦之佳者就烹焉,饭血如,面墨如,骤见之不容茹。时风雪连夜旦,河冰数寸,归怀不可少忍。胶舟莫前也,倦懑卧高舂,浩乎泰然,则已吾乡闾井邑矣。亲友前劳,酒肴横从。喜今悼昔未竟,剥啄门有声,起迎客,则吾友陈德美携某二生来。坐定,容俨然温,气充然和,议论胶轕粹诣,三子一如。二客去,陈子曰:「是人也,其处已重,其与人一而文采足,颉颃一世而不有之者也,是可友也」。予慊然自失。盖獧易不任,多端莫持,士率犯此,予苦之,而文又予所嗜而不能自忘者,是其果贤于予矣,则复自慰,有买邻耦耕之愿。吁!向也归心之锐不可顷刻留,非为身口计乎?身口是计,役于内也。今者归心之忘,若将终老焉,非以己之不足慕,彼有馀乎?慕乎彼,是怵于外。有所役,有所怵,臧谷唯阿,其孰为正?古之畏友欤。其出也轩冕非华,裔夷非僻,人惟裳衣而语言,皆吾族属弟昆;其处也,丘壑封君,桑麻万钟,具菜茹犹列鼎,晤妻子犹君臣。不丰此而确彼,不忘己而徇人,独立一世,与造物者俱。非夫无心而善游者,孰能苟进?是则凡安彼邑之居而甘其食者,视乡县何择?横目食息之徒,皆有起予发药者,视三子何择。吾喜其有得,而又惜其晚也,聊识之辞。
买扑酒库事奏 南宋 · 俞召虎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一八、《宋会要辑稿》食货二一之九(第六册第五一四八页)
本司于淮东总领所认息买扑到盐城南酒库一所,自行措置开沽。近朝廷从楚州陈敏之请,拨付盐城县买扑,致使本司有失岁计。
泰州修桑子河堰记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东莱吕太史文集》卷六、《方舆胜览》卷四五、乾隆《江南通志》卷六五、道光《泰州志》卷三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淳熙元年夏六月,泰州东部潮大上,败捍海堰,诏州与两使者参治。维堰初作于文正范公,首起海陵,尾属盐城,衡两县间百馀里。及是,半圮于水,有司缮筑,未几以讫工闻。独桑子河以南径如皋境,缭许氏庄后,皆文正规略所未及,春夏霖雨,海汐暴兴,田庐冒没,版籍日耗。诏以诿今魏侯,侯不以造端立始、无前模可袭为惮,慨然闵民病之不可宿,凡土功之政令,与其具脩,悉蒐悉讲。发命以四年十月乙酉,甫半月堰成。其袤三十有五里,其崇寻有三尺,趾广二丈四尺。积工一十有七万。郡人拥府门欢贺,又走书蕲记,侯弗能御。昔史起引漳水以溉邺,追咎西门豹之遗利。杜预将桥大河,或者以商周所都,历圣贤而不作,殆必难立。二者之论胥失也。斯民之生理无极,而陵陆川浸之势屡迁,颛守陈迹者,既不足与合变,至于因时建置,虽由己出,然前人仁心仁闻经启区画之馀业,盖有以起之矣。侯名父子,逮见前辈,习于群公先正之源委,一旦身履其迹而手赋其功,宜所乐为者。用能先事不惑,已事不矜,以兴泰人之长利,以终文正公之遗绪,以助成明天子实边之大计。后之为政者,将于此乎考。侯名钦绪,历阳人。涖役者,海陵尉朱棣;督护者,知如皋县耿汉、知海陵县穆沂。
奉诏盖造真州盐仓奏(隆兴二年六月) 南宋 · 向汮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七四、《宋会要辑稿》食货二七之一七(第六册第五二六四页)
近计料起盖真州盐仓,共合起盖盐敖二百八十间,并厅事,钱库、司房,物料库、备卸屋等,共计三百二十七间。若仍旧存留通、泰州、高邮军旧仓,即不消全行盖造。将元料盐敖二百八十间,以四分为率,先次起盖一分七十间,钱库,备卸屋并减半。通、泰、楚州所产盐货,各州场分多寡不等,欲将通、泰、楚州打到袋盐各以十分为率,数内合行分拨二分运赴真州盐仓支发。如有不足舟船,只依所乞,从本司和雇。
一、分定般运各州盐纲舟船,并以空纲到买盐场岸下,先后资次装发。通、泰州、高邮军旧盐仓支盐,见收客人水脚钱。今来和雇船户,令于水脚钱内支。泰州海安场欲每袋支六百文,如皋场每袋支六百五十文,西溪场每袋支七百文,通州场每袋支八百文,楚州盐城场每袋支七百五十文。今来客人若只就真州盐仓支盐,减省通、泰等州地里盘费脚乘。所有官中和雇船户合支水脚钱,自来系客人出备。欲乞令就真州盐仓请盐客人,每袋送纳钱五百文省,专充运盐脚乘支使。所有不足钱数,依例于袋息钱内相兼支使。
策问 其十一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
问:昔者大禹排淮决汉,导三江,定震泽,而荆、扬之患去。方今淮甸为国藩篱,震泽近在股肱,郡言水利,宜无先焉。盖闻毗陵吴兴之间,沦为沮洳者,皆故墟井聚落也。乘田积多,征赋积减,说者颇咎漕堤,曰:「禹迹三江,仅松江存耳。自堤作而江不足以泻湖,繇是岁患涝溢,宜决之便」。是说则然矣。顾今行都北门,堤居孔道,刍粮衔舻,可以坐集。他如商旅之凑,传之速,使聘之便,舍此无由焉。朝而亡堤数者,夕告病矣,如之何?况沿堤以东,放于海斥,往往桑麻沃野,利赖弥众,卒然隳坏,怨讟交作,如之何?往者,范文正公欲疏㶆浦,以佐松江之流,苏文忠公欲立千桥,以通漕堤之壅,傥可行乎?虽然,当范公时,曾未有堤也。殆不可与今同论。若曰千桥,桥成堤溃,则患在数年之后,与在旦暮何异?未见其可也。或曰:「六朝都建邺,运道不由京口,盖自破岗渎入秦淮,自淮入江,而破岗之东下荆溪道,今苏、湖二州间所谓下塘者,可以径度。设若无堤,漕将出此」。虽然,曩时都建邺,唯便漕斯已耳;今都临安,匪直为漕虑也。假令万一有疆埸之事,长堤七八十里,真所谓枕席上过师者,废陆而川,是内自阻,而他患且如故,又如之何?湖堧陂堰,不可胜计,卒难遍复。其不可不复,毋过数处。泗口可以趋广陵,涡口可以向六合,肥口可以下合肥。古人于是因田以设险,因农以置屯。大抵安丰以东,则有芍陂,盐城以西,则有射陂。其间断流为阻,则庐江有舒水,龙舒有皖水,巢有巢湖,滁有滁水,六合有瓦梁,淮阴有白水塘,皆用兵所径也。欲阻北道,要无易此。颇闻今兹豪右之家,名田一亩,占地数顷,阨塞类有主名矣,胡从而得之?强之而归县官耶,必纷然其扰;不忍强民,则地势不比,民居不联,而可以屯田者,未之有也。或曰:「更以他地,否则归之」。直天冒地以要公上,倖民之利也。为国而利倖民,奚以为政?若但曰官治陂堰,俾民自耕,土旷人稀,终为弃壤。然则又如之何而可?邓艾之迹,杜预废以成功,何敬洙复以贻患。夫岂皆不足为耶?事有召祸,法有起奸,自昔病之矣。淮浙之间,而水利不兴焉,何以为国?徒利之兴,一切不顾,必有被其殃者。愿诸公切磋究之,有司将择其中焉。至若江汉以南,嶓冢以东,凡见于马迁之书、班固之志、桑钦之经,何者所当修理?科锁条画,世所论著,若白氏之记六井,曾巩之叙镜湖,单锷之论西浙,何者所当依用?并幸毋略(《止斋先生文集》卷四三。又见《南宋文范》卷四○。)。
湖:原缺,据道光本、永嘉本补。
泰州重筑捍海堰记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七○、《攻愧集》卷五九
东南堤防,莫盛于淮东捍海之堰。堰在泰州海陵县北一百五十里,起唐大历中黜陟使李承。自楚之盐城,南入扬州,绵亘通泰之境。不惟蔽遮民田,亭灶附依,尤利盐事。至天圣初,范文正公又宏大之,徙堰少西,以避海涛之冲。发运使张纶、转运使令狐仪实主张是,亘一百四十三里有奇,甓其外以为固,置兵五百人,分列五寨,专典缮修。崇、观之后,始充他役,乃无一人守者。宣和堤决,坏田三百馀顷,绍兴七年,又坏堤几半。越二年始修成,已不如天圣之坚密。厥后,提举朱冠卿知州事,徐子寅、张子正、魏钦绪皆因坏增修。子寅又请盐场官分视捍堰,各守其境。淳熙十三年,提举赵巩相海所冲曰六泽浦,甓而新之,壮于旧三倍。且栅其外十三里,更创夹堤六里于桑子河。其馀增卑培薄,悉还旧观。庆元二年,二邑之民又以病告,谓晏溪河东有土月堰,下临海洋,了无涂泥为之固护,地形就下。绍兴以来,四经移筑,民田之垫于海者十五里,冲损海陵堰身六里馀,如皋亦坏十馀处,近益损甚。提举王公宁览之恻然,亟命知海陵县陈之纲相视利害,请移入二里,重增九尺,基厚二丈九尺,面减五尺。又遣捍堰巡检刘正志量度会计,创立基址,计三十四里一百九十四步,用工二十八万。公按图察之,谓西接范公大堰,若不及今移筑,则堰内之田当为斥卤,且将浸淫旁及,横流四出,为害益大,亟以奏闻。且言:「水政,臣职也。敢惮改作?所费虽重,撙节财用,铢积寸累,愿就兹役,不敢以烦朝廷」。仍及仲春农事未兴之时亟图之。正月甲子剡上,凡再旬而得请,遂以某月某日庀役,至某月某日崇成。既讫事,再招海清兵士百人分置五寨,兴窑烧砖,以为后日缮修之备。仍檄之纲偕干办公事赵不熄董其役,公亦躬为一行。凡用若干工,费钱米若干。民大感悦,而王公不自以为功也。告成于朝,迁一秩以宠之。太守沈公坦走书于钥曰:「捍海大堰虽跨数州,而泰之利害犹重。今日所修则全在下二邑,赖贤使者一力为之。民既不知役,凡我同僚亦皆蒙成而无预,请记之」。钥因为之考图经旧记而得其实,则作而言之曰:美哉,斯役也!范文正兴千载之大利,苟非后之贤者相与扶持之,亦安保其不坏?自兹朝廷之上,皆如今天子之垂意,为部使者,为郡将皆如王公之用心,虽至于无穷可也。钥与王公尝同朝,稔知其文章政事之绝人,试郡永嘉,实继沈公詹事之后。泰州其子也,治办有馀,尤为王公所知。乐其有成,欲以传于永久。钥长子淳方以一尉出二公之门,故不复辞而属笔焉。
龙图阁学士通奉大夫尚书黄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八○、《絜斋集》卷一三
公讳度,字文叔,系出建宁之浦城,后徙婺之金华,今家于绍兴之新昌,六世坟墓在焉。曾大父讳巽,大父讳惠之,考讳仁静,皆以贤德著称于乡党。大父事母至孝。考纯厚而旷达,晚益超悟,欣然有得。止斋陈舍人傅良闻其语而异之,曰:「此非由师授而得也」。公生七年而丧母,祖母太孺人俞氏亲拊育之。始就学,聪警过人,长尤卓荦,慨然有杰出流辈、兴起门户之志。作科举业,出语惊人,其师秘书郎张渊以为似曾南丰。隆兴之元,擢进士第,寖历清贯,迄位常伯,累封亲为朝奉大夫,命服金紫,赠中奉大夫,妣沈氏、潘氏俱赠硕人。繇白屋起家,赫然震耀,为东州右族。语人物堪重任者,佥言属公。非志操逸群,岂能成就如此之伟哉!公初以左迪功郎为温州瑞安县尉。邑濒海,潮坏民田,筑塘以捍之,河行其中,盖永嘉瑞安大河之支别也。有势力者,围塘外涂地为田,而穴塘引河以溉,民哗然不平。公摄邑事,命窒之。穴者复请增置斗门,以水平为准,溢则启,否则闭,均及塘内外田。参政王公之望为郡,檄公相视。公言:「惟石冈、月井二处依山,其下有石,置斗门便,他土皆浮虚,不可立斗门。斗门既少,所泄几何。围田灌溉不足,将不顾水平而穴塘如故。塘日穿漏,则无以障海矣。窒之便」。王公初疑其说,徐悟,乃从之。邑逋绢三千疋,俾公督焉,期以三日。请竟一月,许之。乃阅版簿,责一最甚者,械之狱,得其交通黠吏,窜易簿书之奸,而告之曰:「输所负,释汝」。且许吏得自言,由是输者日至,未半月,得十之五。请蠲其馀,毋竭泽。王公悦,又从之。岁大疫,挟医巡问,人给之药,而严巫觋诳惑之禁,全活者众。海寇纵横,朝旨督捕,亲获之,而归其功于一时共事掌土兵者。止斋闻其贤,欣慕之。一日来见,未及通谒,望其气貌,迎谓曰:「君非陈君举耶」?笑曰:「然」。于是定交,若素相友善者。侍郎蔡公幼学,止斋之高弟,而齿末也,少于公十有六岁。器重其人,不以辈行为间。秩满,延止斋家塾,侍郎从之,交情益厚焉。乾道六年,循左从政郎。张秘书官于朝,数为虞丞相言公之贤,将用之,以议事不合而止。差充处州州学教授,未至,丁继母忧。淳熙三年,差分教隆兴,寻两易平江府府学教授。吴地虽繁会,而教养疏略,士风不竞。公首葺二斋,择有志者居焉。弦诵有程,讲说不倦,或延之坐上,或亲至其肄业处,为谈经理,设疑叩之,各述所见,为之折衷,日有开益。来者滋多,增葺而容之。比终任,所葺殆遍吴中,士子始深于义理之学,经公指授,皆为善士。十二年,改宣教郎、知秀州嘉兴县。值岁亢旱,日视诸乡高下,察其得雨早晚,博咨于众,具得其详。州县每以八月听民诉旱,及按视之,刈穫已竟,不可复考。公请于郡,先一月受词,不旬日即遣官巡行。又以素所闻者参验之,于是蠲放皆实。时孝宗在御,留意民瘼。枢密罗公点为常平使者,手书问公所以为旱备,公言:「救荒无出劝分。米价翔踊,谁不爱惜?中产力薄,何暇及人,所以皆不乐从,名劝而实彊之。今虽旱甚,而下乡犹有熟者,愿假常平钱五万缗,籴米三万石。自冬徂春,米贵已甚,粜如籴价,非甚勿粜,以充常平,无科扰之害,而有赈恤之实,民获其利,而官无所亏」。罗公难之。公乃悉召富人,酌其资力,动以诚意,勉其推己及人。至兴发,则又量地远近,为粜先后;多寡劳逸,均平无颇。是岁,劝分所粜及献助所给,凡为米三万二千石,给居三之一,减价于市亦三之一。公每病数十年来,州县救灾,类不满人意,精思方略,至忘寝食,经画精详,纲目具举,侵欺乞取之弊,革之殆尽。旱之始作也,亟使人籍生齿以上,合济粜之数。又择乡豪寄居及向来考覈之不实者,许釐正,既详且密,而后县官考焉,又不实,则罚之。其堤防曲尽如此,同僚犹有疑其侥倖者,公命取其籍,令受粟者自诵其家之丁壮老弱,男女岁数,无一不合,疑者乃服。患差役之多讼,因旧法而变通之。坊郭户充役于某都,而别都增产者,不许辄改乡村户。自狭徙宽者,役于新处,则狭乡常有役户,不偏聚于宽乡。又保正、保长以通差为便,或都内无以充保长,则选于曾充保正者。及充保正,则理往日催科之劳,以足今役月日,务通人情。既以告罗公,遂自行之。为政三年,大得邑人之心。十六年,光宗嗣位。九月,有旨令赴都堂审察。十月,监登闻鼓院。绍熙二年五月,除国子监主簿。面对言:「自古人君,莫不因所遭之时,而观天下之动。今以东南凋瘵之民,奉王业于一隅,事体日开,国力遂屈。宴安江沱,崇饰华靡,风俗日以浮薄,士大夫日以偷惰。中原土宇,沦于强敌,祖宗陵寝,隔在异域,岁月既久,雠耻寖忘,此陛下所遭之时也。而为治三年,未有端绪,朝夕所行,不过乎中外除目,州县期会而已,岂大有为之事业哉!臣愿乘时赫然,昭明圣志,以示天下,使小大之臣,各展所长,以应陛下之所为」。其二言:「生民之力弊于兵,天下之势屈于兵,故本朝二百馀年,虽全盛如庆历、嘉祐,有司犹患财力之不给。自驻跸江南,版图仅存天下三之一,而财赋之入过于熙、丰,兵费居十之六。高宗偃兵息民,而无休养之功;孝宗恭俭节用,而无富庶之效。朝廷朝夕讲求裕民之政,而无名科歛,不可蠲减,茶盐榷酤,日求增羡,皆兵之为也。必欲救天下之患,使稍循古制,莫若复唐府兵。府兵废已数百年,固未易遽复。天下募兵几五六十万,亦岂易遽罢。莫若修复屯田,以渐图之。自今募兵,有阙勿补,收其衣粮,稍给屯兵,授之田,复其税,教以耕战。以二十年功力为之,募兵老死且尽,而吾之府卫立矣」。其三言:「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以广记备言为体,观者每患其繁,乞选命诸儒,节录以进。盖艺祖入京师,市不易肆,平五彊国,尽收天下生杀予夺之权,其神谟圣略,至宏远也;仁宗天覆地载,四十二年,其仁泽在人心,至深厚也;神宗厉精为治,整齐法度,为子孙万世之业,其立纲陈纪,至精密也;自王师既平河东,遂征燕蓟,而边疆始扰;自东封西祀,用度寖广,而财计日屈;自绍圣至崇宁,小人倾君子,而国势遂移;自宣和至靖康,金人乘中国,而国势益弱。凡此皆系治忽盛衰,当知其所以然者,深求列圣之迹,精察义理之会,则操纵取舍,皆有楷模矣」。上深然之。公又乞令侍从讲读官反覆议论治忽所系,上曰:「读书须与人激扬,义理乃见」。遂取《长编》于国子监,又取诸秘书省,令经筵节录。上始闻养兵之费,嗟叹良久,令条具屯田、府兵之便,公申述十二篇上之。又言:「国家向来彊盛,垂百五十六年,古所未有,一旦兵革之祸,亦古所无,皆非偶然者。惟陛下留神考察,明于祖宗立国之大意,体统既正,庶事何患不理」。三年七月,迁国子监丞。上久不朝重华宫,遇过宫日,辄报免。一日,将恭请两宫置酒慈福,至日中而辍。又一日,将诣重华,有司奉车,宰执、侍从扈跸,卫兵巡徼,日曛而竟不出。公上疏谏曰:「陛下之事寿皇,犹嘉王之事陛下也。嘉王日当朝谒,忽无故历时而不朝,陛下能不怪其然乎?不朝既久,忽欲趁赴朝参,班定而不果入;又欲置酒宫中,席设而复不至,陛下能无怒乎?陛下勿谓事亲尽情而止,何恤人言!人子晨昏定省,本不可一日离左右。独以异宫之故,车驾不可数出,姑定为一月四朝。其将朝也,固宜中宵而兴,鸡鸣而出,幸于一睹慈颜,少侍饮膳。今乃至四五十日,阙焉不朝,爱敬之诚,于何而见?而曰能尽其情,可乎」?其开导明切如此。四年八月,除监察御史。首论:「御史之官,天子之耳目也,自古为重,至本朝尤重。危言鲠论,无日无之,直节英风,至今凛凛,所以二百年间,无内奸,无外乱。近者台谏不得其职,乃至于踰月而不见,连章累牍,入而不报者。祖宗本患中书之重,能壅天下之事情,故设台谏之官,纠中书之阙失。今欲自行圣意,尽遏言官,有如奸臣以济己私。弹击不从,论列不听,则谤议萃于陛下,而奸利归于中书。主权寖移,私党寖盛,而朝廷轻矣。履霜坚冰,渐不可长,臣之所甚忧也,故首为陛下言之」。会寿皇服药,上阙于侍疾,公言:「寿皇圣性严重,父子之间,未免责善,然本出于亲爱。陛下自为诸王时,恭敬祇恪,至今犹然,此乃孝敬之德。两宫本无疑阻,直恐奸邪之流,不识事体,交乱其间,遂致太严而不相接,太惮而不敢亲。陛下诚能入侍左右,尝药视膳,共为子职,则前日蕴蓄不通之情,不俟终日而尽解矣」。时有旨,殿帅将兵三千人,教阅禁中。公奏:「近者星变,其占为兵,乞寝此举,以应天戒」。不报。公遂言:「道有本末,事有先后,无非事也,而莫大于事亲,莫严于事天。臣所以恳切言之,而迂愚无取,不足以感寤,遂使陛下有不用台谏之名。臣不敢久居此职,求一外任」。再疏,不许,寻罢内教。公以会庆节甚近,虑上复不出,乃建调护之请,愿先遣宰执至重华宫,具言陛下思慕之意,寿皇圣情涣然冰释,然后躬率百官,奉觞上寿,则两宫交欢,天下庆幸。上乃谕葛邲等,如公言。时谏官已有攻邲者矣,邲私谓其客曰:「上调护之语,未必诚然」。公遂劾奏:「邲敢肆诋诬,谓陛下为不诚。原其情状,得非与群小之交乱者相表里乎?邲阴结此辈,事皆有迹,若不亟去,奸朋相应,圣心愈疑,则过宫未有日」。又曰:「今太白荧惑失次,黑祲亘天,衡岳山摧,剑门峰坠,行都地震,有声如雷,皆变异之大者。推其日月,实当邲独相之时,望速罢免,以答天意」。时台谏交疏论邲,无虑数十。邲虽屡乞罢政,而未能决去。公谓:「本朝故事,大臣被劾,虽人主恩意隆盛,终不敢留。邲阴有附托,将要陛下以逐言者。纪纲所系,利害非轻,惟特发英断,去之勿疑」。邲由是罢。蜀吴氏世领兴州,积威难制,屯兵皆在剑阁之外,岁自嘉、泸诸州溯流漕粟以饷之,率用钱万五千而致一斛,民力大困。是岁挺死,公奏乞合利州为一路,置安抚使于兴元,使尽护诸将,平居则兵权散主,缓急则专责统帅。成都、梓潼,相为唇齿,谓之东西川。今宿兵剑北,东西川荡然空虚,宜稍徙兴州、兴元之兵于剑南以实之,使足制剑北。罢成都制置为安抚,与潼川安抚皆兼节制之任。兵屯既分,岁减馈运三之一,则蜀民稍苏矣」。五年正月,公又言:「闻有旨趣吴曦赴阙,曦饶于财,来必大纳贿,求袭挺位。挺之殁也,朝廷可收数十年寖失之权,若又授曦,非二十年不可复取。乞下臣前疏,与大臣议之。如猝难尽行,则速置兴州都统,渐分兵柄」。上与公往复议论良久,乃从其言,以张诏为之,而兴、利置帅,无敢任责。后曦竟领兴州,寻以蜀叛,于是咸伏公先见之明。公尝因对,进《仁皇从谏录》,且言:「仁宗以朝政付中书,而公论在台谏,故大臣不敢行其私,而政事罔或不理。陛下温恭宽厚,兼覆天下,有仁宗之仁。事无钜细,责成二府,而台谏切直之言,靡不嘉纳,仁宗致治之要,亦既得之矣。然直虽不拒,而忠亦未能尽从,朝纲寖弛,主势遂孤,宜防其渐。伏惟鉴观此录,体之于身,其如仁宗者益勉之,不如者务去之。参之于事,合于庆历、嘉祐者增益之,不合者亟更之,则圣德日新,庶政日美矣」。时监司守臣案发赃吏,朝廷罕所施行。公奏:「艺祖患赃吏侵渔百姓,故明法以禁之。世寖承平,尚恩用宽,始有贷死免刺之比,然艺祖之法,未尝一日废。今迹状著见,而典宪不施,遂使奸贪无所忌惮。甚者邪险相倾,劾词交上。臣以为皆当鞫治,究见其实」。是岁江浙饥,诏给宁国府米五万石,信州三万石,充赈粜。公以为两郡歉甚,民间枵然,岂复有钱可籴,乞直作济散。太平、池、饶、衢州、广德军、诸暨、嵊县皆以饥告,而未闻兴发。宜亟选朝士忠信可倚者,巡视江浙,考察官吏,奉行荒政,能否勤惰,具以名闻。如一郡中有一二县旱甚,一县中有一二乡旱甚,皆许拨桩积米,以朝命济之。又言:「一二年间,国势摇动,今兹不雨,安危存亡系焉。陛下既不自忧惧,而二三大臣又不为陛下忧惧,不知谁当任此责者。昔周成王时,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成王悔悟,天雨反风,岁则大熟。乃知天人相与,止在目前。若陛下下诏罪己,大臣格王正事,必能感召和气,盈尺之雨,可销万忧」。既而有诏祷雨,是夜风雨暴至,顷之而止。公言:「天道甚迩,本易感通,而所以未能滂霈者,由陛下未极忧畏之诚耳。夫隆父子之恩,正彝伦之叙,宴饮佚游,务从稀简,缁黄伶优,尽令止绝,节冗费以裕民力,惜名器以重天位,皆应天之实也,愿陛下力行之」。时内侍杨舜卿、陈源、林亿年离间两宫,台谏同班奏事,论列其罪,上目公,公言:「群小闇于义理,不独逢迎陛下,意皆有所蓄藏。源、亿年旧尝不得志于寿皇,而舜卿为之谋士,此三人者,今日之祸根也。臣闻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今人人皆议圣德,惟陛下加察」。因力陈本朝宦官之祸,覆辙在前,不可不戒。上曰:「寿皇自有左右亲信之人」。公曰:「岂非离间者耶」?上曰:「然」。公言:「所谓离间者,亲见其事耶,抑得诸传闻耶?若得于传闻,岂可不审」?是日,上意几悟。后数日,公又言:「唐肃宗谓李辅国曰:『上皇慈仁,岂应有此』?辅国曰:『上皇固无此,其如群小何』。辅国不自以为蔽惑肃宗,而反谓高力士辈谗间明皇,肃宗不悟己之左右为奸,而反疑明皇之左右离间」。盖为舜卿辈发此论也。先是,公连疏乞归养,不许。谏既不行,复言:「以孝事君则忠,臣亲年八十,菽水不亲,动经岁月,事亲如此,何以为事君之忠」?盖借己为谕,冀以感悟上心也。仍报不允,乃御笔也。时上于台谏论事,少所省阅。公因辰州蛮猺之扰,劾奏守臣林洪,乞罢之,随即报可,简眷非不厚,而调护两宫,不无捍格,公深愧焉。遂出修门,申省乞罪言职,谕使仍旧。奏:「本朝故事,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当去。臣惜道义过于宠禄,畏公论过于刑诛,理难复入」。寿皇升遐,上久未执丧,公言:「陛下与寿皇,生死永隔,孝养无及矣。宜即诣殡宫,擗踊哭泣,悔过念咎,犹足以尽送终之礼」。不报。今天子受禅,始奉诏复入。时浙西、淮南苦旱,浙东被水,公言:「淳熙丁未岁,江浙大饥,四方奏请,朝上夕报,发廪捐赋,无请不从。计朝廷所发,不过三四十万石,安能尽给。而所为不至于流徙者,心知天子之忧轸下民,足以凭藉,故宁忍饥就死,不敢自弃,分多均寡,以俟岁熟而已。今陛下初即大位,有仁圣之德,而未及著见,必将于是发之。乞下三省,检照诸路所申全伤之处,下户夏税,并与倚阁,已输者理为来岁之数,秋苗亟为检放。令诸路常平司会计钱米,以待赈济,出内帑数百万缗,以行初政之仁。天下闻之,孰不鼓舞,与其他小小施惠,殊不侔矣。不然,四方习知寿皇故事,妄谓朝廷恤民之政不逮乾道、淳熙间,为圣德累大矣」。八月,论镇江守马大同以苛刻著,平江守雷潨以纵弛闻,皆不可推行赈济德意,劾奏罢之。丞相留公颇贤此二人,闻之不悦。枢密罗公旧尝偕诸司,以公为荐,既执政,乞避之,上不许。丞相请许之,除两浙漕,命既出,覆奏更之,除公右正言。先是,宪圣因光宗御笔有倦勤之语,欲命上履帝位,大臣揣知其意,而不能自达,以知閤门事韩侂胄后族之姻也,密令奏禀。侂胄遂自以为功,邀求节钺,留丞相抑之。丞相去国,侂胄知公尝因论奏不合,意公必挤之,公语同列曰:「留公已去,挤之易耳。长小人声燄,可乎」?侂胄自是亦不乐公矣。出入宫禁,弄权植党,有陵驾当世心,公忧之。九月,具疏将乞对,侂胄微闻之,遽请御笔,除公直显谟阁、知平江府。公一再申省力辞,其二云:「祖宗朝,人主虽独断于上,而天下事必由中书,小事则进熟状,大事则议定禀旨而行,未尝直以御笔裁处。崇、观间,蔡京当国,始挟主威以制天下,凡所施行,必请御笔,可为深戒。近者台谏、给舍屡有更易,中书无所参预,御笔寖多,事势烜赫,实骇观听。因欲三两日间,求对清光,论奏其事。俄有平江之命,复以御笔行之,某虽有列于朝,未尝得望威颜,而两旬之间,既骤用之,忽遽舍之,恐非明主待士大夫之体。借曰繁剧之地,不可阙守,亦宜谋诸大臣,选择以往。遽辍谏官,谁实使之?止缘排故相者未快其心,冀某为助,某方顾惜大体,不欲推波助澜,遂忤其意,以至于此。大藩华职,谁不欲之,顾不由于中书,而由于近习,义所未安,谨不敢受」。丞相赵公见之,袖而入言于上曰:「黄某再辞平江,乞垂睿览」。置诸坐侧而退。公归志已决,固请养亲,许之,诏以所除职主管冲佑观。十月,起知婺州。庆元元年五月,知兰溪县张元㢸以赃得罪,言者以是咎公,降直徽猷阁罢。二年七月,复领旧祠,因任者三,权臣素严惮之,故终其身不复敢加诋,公亦不为所怵。嘉泰二年,复直显谟阁、知泉州,以亲老辞。进宝文阁,奉祠如故。旧尝买地于会稽之东郭,本玄真子故宅。凿池筑堂,榜曰遂初,环以名花修竹,深衣幅巾,挟策吟啸,陶然自适,故学者咸称遂初先生。又爱上虞之小江风景秀美,前对东山,多王、谢遗迹,康乐山居在焉,买山其间,岁自故庐一再至东郭,往来必憩焉,累日而后反,又自号小江钓侣。海内人士仰公名节,佥曰:「他日群阴衰熄,正人复用,公其首也」。咸属望焉。开禧元年,丁中奉公忧。三年十一月,韩侂胄诛。嘉定元年正月,有旨召公赴行在,公以疾辞,又以年过七十乞致仕,皆不许。入对,首论:「天下之势,贵静而恶动。国家二十年间,变故迭兴,灾孽屡作,兵革暴起,旱蝗相继,权臣内讧,骄将外叛,皆非安静之势。几跌而遽起,频危而复安,天心之孚佑至矣。愿益尊有德,听哲谋以定国论,酌古今、合内外以正大体,止事端、重名器以息人心,贱货贿、斥奢淫以美风俗,存名义、察理势以应敌情,表循良、去苛暴以固民志。君懋其德,臣务其业,上下儆戒,日谨一日,庶几群动尽息,俟天命之休复」。又言:「陛下即位之始,首擢臣为谏官,未一月,忤韩侂胄而罢,今十五年矣。臣实病,不能朝,念往者未尝得望穆清之光,故扶拽此来」。上曰:「卿去国久,得复至此,相与扶持,甚善」。公奏:「陛下居嘉邸时,黄裳为翊善,彭龟年为直讲,臣尝言于先帝,乞为陛下置讲读、记、友等官,左右前后,不厌正人之多,先帝未及施行。今东宫既建,愿考本朝典故,精择方正博闻之士,自师傅至于中书舍人,皆使备官。臣闻陛下龙飞,裳、龟年翊赞之功为多,必能记忆」。上曰:「然,皆贤人也,可惜皆已致仕」。公曰:「二人若在,今日复睹天日清明,必朝夕在陛下左右」。上首肯。公又言:「本朝给舍、台谏,庆历、元祐时实赖其力。始变于熙、丰,再变于崇、观,三变于绍兴,至于侂胄,假弹击以惑主听,托缴驳以益邦诬,则流风馀俗,靡有遗者。今更新大化,扶植忠贤,愿知庆历、元祐之所以得,熙、丰、崇、观之所以失」。上嘉纳之。除太常少卿,寻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初,王师北伐,取泗州,既而弃之,拔其民南徙,涟水人李全,与其孥来归,赐名孝忠。既复议和,敌约归濠、梁三关,求侂胄首,且欲得李全与其家及泗人之在本朝者。公言于庙堂,谓:「今之议者,动称国势方弱,难与敌争。窃以为天子无失德,诸贤相维持,转弱为彊,夫岂无术!诚使合义理,顺人心,酬应无不当,则气势恢张,虽弱必彊;远义理,逆人心,酬应失其节,则气势销沮,虽彊必弱。甲申议和,唐、邓、海、泗皆以还敌,则今日关要,濠、梁自应归我,不足为恩。函侂胄首,古无是事。李全决不可杀,泗人决不可还」。时庙议已定,莫能用也。自去岁之冬,至今年春夏,不雨,间有之,亦不通洽。四月癸巳,有旨幸太一宫明庆寺祷雨,是日雨作。越二日,雷雨交作,乘舆既出,雨倾如注。公上奏称述感格之美,因以为戒,谓:「雨虽通济,已为后时。螟蝗翅长,渐能飞动。若天心孚祐国家,则有反风起禾,螽蝗相食故事,变化亦不为难。惟陛下常尽此心,恭承天意而已。不然,当此大坏极弊之后,旱忧过于敌国,蝗患深于寇攘,《云汉》之诗所谓『大命近止』,非细故也」。六月,除权吏部侍郎,兼修玉牒官,升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公入谢,奏称:「江南立国,且八十年,始以金人内侵,兵挐不解,故竭东南民力以应军须,至于今日,民穷甚矣。愿因天子恭俭之美,当敌国休息之际,取八十年暴赋横敛而宽减之。异时淮甸屯兵,常欲自耕,患豪占者众,而无其地,今因流民遗业,检覈得实,斯可耕矣;巴蜀饷军,常苦道远,今乘吴氏之败,而行臣前所陈分兵之策,斯不远矣。此皆已至之机,不可失也。昔高宗渡江,兵不满二千。今合吴、蜀之兵三十万,而州县厢禁土军弓手又三十万。中产之户,十养一兵,以六百万户养六十万兵,国安得不蹙。若减兵五万,为钱五百万缗,减兵十万,为钱千万缗,则赋敛之重,皆可渐省。内帑之别供,朝廷之封桩,不靳而时出之,则茶盐酒税取赢已甚者,亦可渐减。民宽则国富,非府藏偏聚之谓也。古者有战兵,有守兵,战兵之数甚少。艺祖选天下精兵,教于殿庭,张琼将之,万人而止。夫不务精而务多,不蒐不练,望敌辄奔,前日之事,可为监矣」。上随语酬应,公遂论本朝专任宰辅得失之效:「仁宗用吕夷简、杜衍、韩琦,皆专任也。而此三人者,皆贤相,虽专任之,而不敢自专,必引天下之贤人君子,布之朝廷,各任以事。元祐之用司马光也亦然。神宗之用王安石,徽宗之用蔡京,亦专任也。安石迂僻自用,故误神宗;京奸谀蠹国,卒致金人之祸。高宗之任秦桧,专矣,而险毒害正,天下多故。高宗收还威柄,而后复安。陛下前日用韩侂胄,亦专矣,而败坏天下,至于不可支持。今威柄复还,正与高庙同。高庙末年,宰执常兼任,欲其协和,同济国事而已。愿陛下更留圣意」。又曰:「给舍、台谏,人主自用之,则威权在己。或臣下得而用之,则威权去矣。侂胄所以能奔走群臣,无不附己者,由给舍、台谏用舍之柄在其手耳」。上皆然之。铨法,进纳人年二十五以上,试中方许注阙。开禧用兵,诱豪民助边,许与荫补用,且免试。公奏:「官自簿尉而上,为治人而设,直以钱得之,有亏国体。乞遵用孝宗诏书,惟歉岁出粟赈济者,听补官,其铨法并从旧制」。二年正月,公以疾连疏求去,除集英殿修撰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上躬御宝墨:「黄某顷居言路,首论权臣,直谅老成,朕方眷用,力求补外,宜有褒升。可特除宝谟阁待制」。七闽重镇,在昔率用钜人,罕亲细务。公始至,讼牒千馀,吏请委官属,不许,随事裁决,旦及日中而毕。予夺轻重咸当,人情大悦。闽为士区,公一切待以齐鲁之俗,故士大夫益自重,而民亦耻犯法。论者称旧帅陈正献公正大有体,公实似之。是岁江淮荐饥,金陵尤甚,盗发濠、楚,朝廷患之。以公威望夙著,十月,进龙图阁待制、知建康府,兼江东安抚行宫留守、江淮制置使,辞不获命,过阙请对,言:「盗贼固所当急,饥民尤不可缓。若饥民不能全活,则盗贼得以为资。赈恤之令,所宜速行。兴发之请,亦宜速应。国力固不可使屈,民心尤不可使离。与其后而无益于事,孰若早而能全其生。今事势已亟,米运难待,积粟藏镪,不可不发。安固民心,使知尊君亲上之义,销弭寇盗,使无扇摇结集之忧,此臣之至愿也」。又言:「江淮命使,正欲表里形势。州郡奏请朝廷施行,务在关通,使血脉相应。若所部敢有狃习故态,茍简轻蔑者,容臣奏劾」。上并从之,锡带以宠其行。二年正月,公至建康,僵殍相望,室庐半空,官司科粜,虽稍输送,未免苛扰,公悉罢之。精思所以救民者,具有成式,面授郡县官,俾躬其劳。又请于朝,选置官属,以分董之。诚心恻怛,约束坚明,人皆乐为尽力,无敢欺者。穷阎委巷,山巅涧曲,家至而人抚之,病者予药,亡者瘗焉。异时抄录不亲,多所遗落,勺合小惠,仅活朝夕,日日伺之,他业遂废。公既尽得其实,仍并给之,得以自营,其利始溥,活饥民百六万八千三百馀人,厥费钱以缗计四十六万有奇,米以石计九万五千有奇。流民仰哺于官,布满僧舍,而来者不绝,又收养之,置场十九,被其惠者滋众。时商贩不通,米价甚贵,虽有主业之家,不免艰食。公命发廪平之,且以帅司招籴盐钞,下元估三之一,诱致米商。又念赈施催科,不应并行,钱十五万九千八百馀缗,米四万四千五百馀石,并停勿催,寻奏蠲之。比三岁,蠲阁缗钱凡七十万。郡境西接当涂,横山、郁山,群盗所聚,私立名字,剽掠行旅。公初至之日,有盗夜劫城东居民,列炬啸呼。越二日,城南盗作,亦如之。发于仓猝,观公设施,或不能制,将肆其毒。公赏厚而信,不日禽之,继禽横郁之盗,诛止渠魁。奏援龚遂渤海故事,宥其党与,俾复田里。数月之间,民气和豫,境内清肃,田夫野老,相率拜庭下。既立公祠,且家绘其像尊事之。语留都之政者,咸曰:「刘忠肃公之绩,今无愧焉」。然公兼制三路,安危休戚,所关尤广。往时淮甸救荒,非缓不及事,则微而无补。公檄任其责者,面戒之以无蹈前失,推诚恤民,乃克有济,自是无敢不恪。初,盗发盐城,郡守欲捕,而帅欲招之,议久不合,贼遂得志。及县镇被其虐,帅司始出兵讨之,遇贼辄溃,贼愈猖獗。有诏许其自新,惟凶渠不贷。公至,即班布之,且推广德意,开谕首恶,能束身自归,当为奏免诛;若怙终不服,有能杀之者,与推恩。时主将恃功骄恣,偏校多故群盗,阴与贼通。贼虽约降,实款我师,欲乘官军之懈,四出为暴。公乃督厉诸将,以平荡为期,用命者厚赏,连战皆捷,遂分淮西兵戍定远,以扼其西。又令淮东盐司募兵,使以生力出战,给之粮仗。贼气寖夺,其酋卞整以千人降。而公所布赦令始达山阳,守臣即遣四辈,揭大旗入贼巢谕之。渠帅胡海将降,别贼沈刚拥众袭之,海死,将校得其首以献,馀党饥疫,官军乘之,于是解散。公请于朝,凡良民之为贼诱胁者,并贷前罪,归业之后,敢雠杀者,以杀人之罪罪之。分遣官属抚定扬、楚、泰、高邮、盱眙五郡,归业者五十二万八千馀人,给钱三十九万三千馀缗,米二千七百馀石,瘗遗骸以二万计。自中兴加恩淮甸,宽其租赋,岁下展免之旨,而州县以财计不充,履亩计粟,谓之撮课。朝廷尝蠲放矣,或欲于不经残破之地,自行催理。公以为师旅一兴,科敷抑配,均出诸郡。兵氛既解,旱蝗相续,饥民犹未苏也,又可并缘征求乎?屡言于朝,申明明主美意,且移书属郡,告戒甚切,以明其决不可复取者。濠、楚再创,于垦辟未广,公尤加意安集,贷以种粮,既复蠲之,比公去镇,又奏免撮课一年,始终保护,惟恐吾民不安其业。初,金陵遵奉朝旨,通明淮甸,铁钱隐不复见,商旅惮于折阅而不通,细民艰于经营而坐困。公锐意罢之,乃密察廛市,默计多寡,昭然见其事情,遂发米以籴,而许籴者纯用铁钱,所收略尽。又出铜钱楮币易之,未三旬,铁钱屏迹,铜铁流布,人以为神。开禧之用兵也,流民奔迸,权臣令部使者厚赀招募,而与之约,不征行,不教阅,惟欲捍卫乡井,事已即散,号雄淮军,几十万人。和好既通,其存者尚众,改刺武定,分屯淮右者三万人,又刺忠勇,别屯巢县者三千人,岁费缗钱四百馀万,米斛三十馀万。朝廷惮于重费,深欲纵遣。其人本皆耕农,事定亦思归,而士大夫疑畏不能决。惟公与庐帅李郎中大东、淮西宪傅郎中诚协谋定计,又遣官属博采帅宪及主将之论,密察军人愿归之情,皆审知之。乃奏请命其将佐以官,使不失职;愿归者,人给钱四万,复役十年,有田者先归,无田者继遣;不愿归者,仍隶尺籍。滁阳三军,曰督府、敢勇、效用,亦皆一时招募,其愿归者,并纵遣之。明年,互遣郡丞抚存赈恤,田里生聚,无失业者。然公不自居其功,力荐帅宪于朝曰:「臣所以得效尺寸者,实惟大东之条画明备,诚之议论简切,臣所据依以从事者也。愿赐褒擢」。其推贤逊能如此。四年正月,诏以职事修举,进宝谟阁直学士。公笃于仁政,增养、济两院,以安穷民之无告;益南北义阡,以葬死者之无归;大江津渡,薄其征税,缮修舟楫,以利民涉;海舟剽劫,精选偏校,严于遏绝,以肃江面;秋苗之输,无或淹留,乃得自洁,以防侵刻。此皆金陵之美政也。是冬,更定楮令,金陵得新会三百万。公谓楮币不通,至此极矣,不可以不变。若惟以新券一易旧券二,人皆能之,恐非朝廷轸念留都之意。乃遣官僚巡问闾里,谕以朝廷本旨,惟欲便民,使咸晓然无疑。且悉书所藏多寡,许易于官,而示之均;发铜钱,兑如朝旨优润之数,而示之信。随苗输钱,听以旧会一千五百当新会一千,以优农民,期令新会散于细民,使得展转相易,以便裨贩。委曲周至,上尊君命,下为民利者,如恐不及。金陵军民杂处,舟车辐凑,米麦薪炭醝茗之属,民间日用所须者,悉资客贩。商贾逆知旧会将废,人所不惜,骤增物价,以术笼之,米麦一旦绝市,旧会无所售。公急救之,发官米三万石,下旧直之半,许民以旧会赴籴,招米商平其价,而粜于官场,所得旧券,易之以新,大略如前日所以收铁钱,救饥民者。及其他物价,种种裁定,人莫敢增,视旧或反贱,至于今赖之。仪真商旅所萃,山阳屯兵,安丰互市,事关边徼,敌国所觇,皆以新会给之,由是四境通行,自金陵始。民有诉交易违令者,公诘曰:「汝何自知之」?曰:「吾与之为契券,算陌折阅」。公曰:「乡民何知,汝设此陷之。恐喝不从,则诉于官耳」。词屈,杖之。自是良民谨守新令,而奸猾无敢告讦。迄公之去,鞭背估籍之法,未尝辄施。公当世儒英,而练达时务,尤详边防利害。其论屯田,大略祖晁错、何承天、李泌之说,平时藏富于民,缓急各自为守,练卒务精,不贵其多,则国势可安而民力亦裕。非若世之计田敛粟,以求目前之效者。边郡或以是叩公,公报之曰:「人授田若干,免其租调,自食其力。暇日稍习蹶张,令足自卫。凡田率从官给,旧有私田者,增及其数而畀之,过其数者勿减。丁壮数多,犹有馀力,别给之业,即古所谓馀夫也。择高燥之地,为营五六处,每处三百人以上,至于千人,室庐联比,情意亲睦。益以桑麻果蓏之区,沟洫布列,广深如式,以资灌溉,以设险阻,使与城郭相应。营立于内,田周其外,环以大濠,塞下无复旷土,则田租之入,在官在民,皆足以实边矣」。时刑寺所下奏案,重囚当论决者十三人,公覆视之,则二人罪状不著,当贷其死,于是停决,上奏:「罪疑惟轻,前圣明训。本朝著令,杀人无證佐者,皆许奏谳,多得原贷。盖失不经,不过枉有司之法,而杀不辜,则将为盛德之累。愿从仁圣,丐此二人」。于是俱免。常以牧养之寄,守令为先,安集之始,尤当注意。故凡有学行者,有材业者,有用违其材而当别任以职者,有绩效已著而犹未见省录者,悉以上闻,率如其请。公益以为己任,人望所归,推挽不休,每曰:「无报,惟有此耳」。虽识鉴高明,而卑谦自牧,广咨博访,择善而从,以故大得宾僚之助。在金陵三年,日益整暇,则与其属登览江山,访求六朝遗迹。即王逸少、谢安石悠然遐想之地,创治城楼。又以卞骠骑之藏于斯也,辟忠孝堂,栋宇宏杰,景物呈露,遂为此邦伟观。晋元帝故有庙,公复新之,以嵇侍中绍侑坐东房,王丞相导、谢太傅安配食西房,两庑绘从祀刘司空琨至陶彭泽潜三十有二人。又葺卞祠,严像设,刘侍中超、钟将军雅并侑,以旌清溪三贤死事之节。作《通史》,仿《春秋》葬刘子例,书谢公卒葬,以表抗温却秦、再安晋室之功,皆所以兴起人心,扶助风教也。公雅意岩壑,加以上气之疾,怀思故乡,引年之请,至于十上,累诏不允。五年十月,以礼部尚书兼侍读召,再辞,诏趋入觐。公论:「艺祖垂子孙万世之统,一曰纯用书生,二曰务惜民力。列圣承之,以为家法。乃自狂儒盗权,标立名号,斥逐忠良,于是儒生废放,源流不竭。愿以广大并包为心,以长养成就为事。自古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其所谓贤道德之士是也,其所谓能材艺之士是也。故必以修身善行为端本,以尊君爱民为专务,以《诗》、《书》、《易》、《春秋》为典法,以仁义礼乐为实用。重廉退,崇节义,抑轻锐,禁利口。四五年间,庶几后生小子日就作成,人材辈出。艺祖取民之制,仅使足用,馀散州县,以苏凋瘵。建炎用兵,江南川蜀,增取之数,无虑数十。兵既息矣,合还之民,而有司反利之。其不能收拾,委之污吏奸人者,不可胜计。愿专以休养民力为本,以撙节冗费为急,其增取甚者,渐斥还民」。上纳其言,仍奖之曰:「江淮清晏,卿之功也」。公谓尊贤使能,俊杰在位,省刑罚,薄税歛,孟子所言万世不易之常道也。今日惟宽裕民力,可以祈天永命,此时务之最急者,故数为上言之。公之为制帅也,朝廷将城滁阳,命公考订。公奏:「淮南自古号为战场,其戍守有常处。辽旷空荒之地,不复经理,得閒则使人耕作,有急则弃捐而去,不为久居计。今为郡十有七,若皆筑城郭,则皆当固守。常时论将不能以一二数,今日安得如是之多乎?况滁阳有古罗城,西南与山寨接,亦足守御。附城聚落既众,为关城以域之,吾守罗城,关城虽虚,贼安敢入。假令攻城,吾引山寨之兵,表里夹射,贼安得至。其或安坐不攻,吾居山上,视贼动息,日攻而夜扰之,彼亦吾虞,岂能暂安乎」?其言坚确,故未果筑。及是,边郡争言筑城之便,功役繁兴,公言于庙堂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舜咨十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此帝王制中外之上策也。今若增筑江南,珠联棋布,非十馀万兵不可守,形势易格,事机难周,一城失利,百城皆耸。昔韩欲弊秦,使郑国献凿泾之策,秦人觉之,国曰:『渠成,亦秦之利』。乃卒凿之。今日之筑城,安知不为他国之利乎」?虑之既熟,故持是说不变。上注意方深,天下亦望公得政,而数以病在告。九月七日,入侍经帷,读明皇开元末用李林甫,斥张九龄事,奏曰:「此唐室治乱之所由分,愿陛下退朝之暇,更反复之」。上曰:「朕方赖卿辅佐朝廷」。是晚疾复作,固乞归,三请,乃除焕章阁学士、知隆兴府,辞,改提举玉隆万寿宫。比归会稽,几月而病益侵,遂致其仕,除龙图阁学士。十月己酉,公薨,天下识与不识,皆痛惜之。享年七十有六,积阶自改秩九迁为中奉大夫,爵新昌县开国子,食邑六百户。遗奏闻,赠通奉大夫,官其后如格。公体貌魁硕,德宇凝粹,言动有矩矱。为儿时,俞夫人命日事大父,或值假寐,则鞠躬端立以俟,久而益谨,人皆异之。俞夫人性严,罕当其意者,独能顺适,得其欢心。事中奉公,左右无违。奉继母如实生己,雍睦无间言。中奉既饬家事勿复关白,具图籍,立规画,井井有条,以授诸弟,有无出入,因不复问。公官中都,中奉时就养焉,性不喜纷华,率未久而去,公心慊焉。不知宦达之荣,而以不得朝夕亲旁为恨。直道不容,排斥而归,杜门屏居,不以时不我用为戚,而以得日侍庭闱为欢。执杖履,奉尊斝,往来溪山间,爱敬交至。中奉天年考终,公亦年几七十,执丧哀毁,一遵古制。尝取《士丧礼》,设为问答,酌其可行者,以授子孙。郊恩,先奏弟庑,洎诸弟皆以场屋自进,始命长子以官。睦姻念旧,周恤难阨,始终不衰。事君如事亲,造次不忘,虽家居,闻朝政之美,喜不能寐,否则忧形于色。平生澹泊,一室萧然,无耳目之娱,独嗜书,至老不倦。时时诵习,且手抄之,日有程,虽官事纷沓,不废。自六经、百氏、天象、地理、礼乐、官名、井田、兵法,莫不研究。交友皆天下名士。讲贯日新,停蓄充溢,义理所在,必极精微,毫发有疑,昭晰乃已。蚤以经济自负,当孝宗时,每曰:「吾得一见足矣」。光宗初政,一言契合,所请节录《通鉴长编》,虽讲官以为繁重而止,帝终不忘,屡形圣训。公感激图报,耿耿此心,尝称:「古大臣之义,身与宗社同其休戚,不以悻悻取名。诚意日积,自然密移,有格天之功」。伟哉言乎,其深于本原之论乎!世之知公者,惟曰奏疏鲠切尔,曰敢抗权要尔,而不知其又有进于此者。人不足与适,政不足与间,而惟以格心为急,此大人之事也,而公有志焉,可谓深于本原矣。有《书说》二十卷,《诗说》二十卷,《周礼说》五卷,发明精切,有先儒所未及。止斋以《周礼》名家,闻公论「乡遂」,所疑顿释。司马公《通鉴》,于汉纪吕后、新莽,于三国进魏黜蜀,于东晋用五胡僭号,于唐末系五代,心疑焉,更立书法,名《通史编年》,未绝笔也,今止四卷。又以三国南北,攻守不同,有《历代边防》六卷。《艺祖宪监》三卷,《仁皇从谏录》三卷,奏议及杂著若干卷,《屯田便宜》一卷。既寝疾,自知不起,手书建宗立佐,所以维持家法者,告于祖祢而敬藏之。娶高邮洪氏,淑德令仪,克配君子,先公二十二年卒,赠硕人。子男四人:迈,登甲辰进士第,授迪功郎、镇江府司户参军,踰年卒;章,承奉郎、新提领户部犒酒库所干办公事;遵,贡于乡而卒;准,修职郎、新镇江府丹徒县丞。公之教子,本于躬率,不令而从,皆修谨务学,足世其家。女二人,秘书省正字周南、知衢州王棐,其婿也。孙男四人,元直,承务郎,元护、元贶、元真。孙女七人。初,公葬洪硕人于上虞县葛仙乡之凤凰山,嘉定七年八月十日,诸孤将奉公柩以合葬,贻书于某,以行述为请。某不才,敢当此笔?然受知于公,既三纪矣,某亦知公最详。公之笃学精思,胸中富有,取之不穷,发于事业,炜然可纪,立朝大节,始终无玷,固某之所心服也,尚安敢辞。乃详著其实而敬授之,以备太史氏之采择。谨状。
武功大夫閤门宣赞舍人鄂州江陵府驻劄御前诸军副都统制冯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八二、《絜斋集》卷一五
曾祖宗旦,左监门卫大将军。
祖瑀,武功大夫、昭庆军承宣使。
父康年,武功大夫、集庆军承宣使。
公讳湛,字莹中,秦州成纪人也。七世祖赞,左神武将军,生仁俊,左金吾卫上将军。仁俊生正言,太傅、左金吾卫大将军。自曾祖而下三世,又皆以忠勤任职,名绩班班,前后相望,于是冯氏之门益大。公山西将种,姿貌伟杰,膂力绝人。尝从集庆公履危桥,偶陨深涧,即跃入,抱持以出,时人美其孝,壮其决,而知他日必能捐躯犯难,以功名著见于世。自《吴越春秋》及他书传,多所涉猎,材气磊落,不从荫补,期于自奋。舅刘公锡、锜兄弟皆中兴名将,深奇爱之,教以兵机将略,敏悟英发,益自负,有扫清关洛之志。顺昌之役,锜以孤军大破乌珠精兵二十万,公时在兵间,身先士卒,陷阵却敌,由是以骁勇显。乌珠再攻淮西,公复从锜于炎山、青溪、柘皋战,比有功,锜加器重。初以亲嫌,止授二资,及是又进一资。田师中总兵武昌,公从之数年。既久从陈敏讨贼于虔、汀、梅、循、潮、惠间,齐述据虔以叛,诸军十旬弗克。敏募敢死士先登,公首应焉。擐重甲,手二剑,率其徒三十六人,冒矢石,登云梯,死者相属,公亦重伤,勇气弥厉,贼不能拒,师从之,遂入其郛。以功进一资,赏不酬劳,敏以为言,升马军第五将。公益为尽力,深入瘴乡,平何白旗等七十馀族,俘酋豪黄大老、谢二化辈,六郡以清。会召敏还工部,海船至明之定海,统制范荣请为将佐。绍兴三十一年,金亮渝盟,有长驱之志,蹂我淮甸,且欲以舟由海道袭我。诏公措置山东,借补忠翊郎、权破敌军统领,率兵八百人,海船二十艘,与浙保总管李宝俱,中流飓风,漂溺过半。冬十月,遂与宝入海州,金遣尚书苏保衡、孟都统及母弟阿尔威率舟千馀,泊胶西,众十馀万,别以万人道新桥,趋海州。公请先击之,以挫其锋,宝许诺,即勒兵四百五十人及左翼军李实、魏胜所统千三百人,结陈而行。至新桥,与金五千人遇,力战克之。夜半还城,密与宝谋:「我师新至,幸而捷。敌必益兵而来,何以御之?且彼舟得风,将出港入海,破灭未有期也。不如奉诏登舟,用我所长,攻其无备,可以得志」。宝然之。诘朝偕行,次于石臼关,赵王世隆、赵友来降。友言胶西敌舟兵数甚悉,公请以三舟为先锋,友为乡导,寻至唐岛,望敌舟率五十为陈,甚众而整。有张五盖危坐舟中者,友以苏保衡告,计独剪灭此,则其馀不攻皆破。而天时方寒,风不自南,何以前进,焚香祷之,须臾南风盛猛,波涛汹涌,战舰乘之,纵横若神,敌相顾骇愕。俄有七星黑旗,褐裘衷甲,驾巨船,率锐卒而至者,矢发如雨,友复以阿尔威告,公挟一矢毙之,夺其金牌,获百尺船。敌人胆丧,乃谕以国威信:「汝曹中原遗民,宜早自拔,不者兵船四集,善恶不分矣」。众投戈请命,公即跃入敌船,以刀拥千户张赓、邢谔、韩宗愈及大汉军百五十馀人来。即其船,实薪草,沃以膏油,乘风炽火,纵之北岸,延及馀船,烟焰涨天,敌兵惊溃,溺死者甚众,时二十七日也。晡时,宝方至,火犹炽燔,爇林木殆尽,半月不灭。寻以所俘获诣宝贺,宝嫉其功,恚曰:「何贺」!公曰:「以乌合之众,破强敌十馀万,节旄且至,何得不贺」!宝将执之,公曰:「某之功,主将之功也。取舍惟命,敢有他望」?即脱身舟中,宝愠未已,戮舟人以逞。公不敢怼,愈益自力。闻金馀烬复群聚,急攻之,舍舟遁,悉焚而行。至牢山,即墨人王彦、于宜与其父老请乘兵威,纠合诸州忠义,收复山东,言之再三。公见其诚恳,与之约,不出三日,以万人至,则可,众踊跃从命。越二日,至者五千馀人,有器甲者强半,公即登岸,部分队伍,申严约束。时敌七寨相望,公以所集忠义兵区别为七,各当一寨,躬督所部俱发,言:「此去即墨才四十五里,吏失人心,攻之易克」。乃使高翔偕进。翔即墨人,习知山川形势,勇于立功,即举兵破县,擒长吏以献。忠义士争归之,众至五万,咸有奋志。公独念主帅嫉我,不获乎上,事何由集,不如姑归,惟其所命。乃授翔方略,攻济南,为复故疆之渐,遂引兵还海州。十一月,自海抵明。十二月,献俘阙下。天子加叹其功,赐金带、银千两,官承信郎、护圣马军裨将,授李宝节钺。议者谓敌人瞰江,闻胶西之衄,不胜惭怒,迫诸将速济,是以及祸,论功行赏,宜以公为首,朝廷亦具知之。明年,迁公三官,得成忠郎。及公擒李承富五百馀众,既释其罪,以隶水军,遂以公为统领,而代宝屯江阴,以暴白其功焉。隆兴元年,海寇朱百五聚二千人,左翼督府温明、福建水军莫能擒制。丞相举公讨之,使选于水军及步兵,各三百人,率之以往。公言于二相:「有都统在,不先白之,将以专辄获罪。相公独不记往日事耶」?二相曰:「公第往,吾主之,谁敢不听」?遂还屯。行有日矣,张子盖闻之,果大怒,公走丞相府以告,改枢密院水军统领,趣使趋海。至黑水洋交锋,屡捷,擒八百馀人,多勇悍者,释不杀,请于朝,亦以隶水军,教以击刺弓矢之技,卒获其用。迁忠翊郎。诏选精兵二百,战船一艘,与戚方往濠州措置边面,以公为江淮都督府同统制。将行,点兵,卒长赵颐等四十八人弃甲而逃,公不为动,益严军律。翼日,召其麾下告之曰:「朝廷养兵,本以御敌。今欲退避自全,独不念雠耻之未雪耶」?众感泣。公曰:「若果忠诚,涅汝面以誓杀敌人,而赏汝以银若绢,可乎」?众乐从,刺者三百人,赏之如约,人无二志。又以所将寡弱,守御不足,闻符离溃兵聚两淮间,多者百馀,少者五六十辈,往往为盗,招集之,得五千馀人,有益兵之利,而除寇攘之害,其处事两全如是。权知濠州,改建康左军同统制。明年,金犯淮东西,公以兵扼宣化、定山、圹口三渡,说都督府分遣诸将邀敌归路,绝其粮道,而纵兵以击之。三请,督府不从。居无何,敌四骑来,以讲和告。公疑焉,索之,得江面图靴中,请督府诛之,既乃劳遣而还。时诸军未有斗志,而三渡兵又弱,公以为敌情叵测,释此不诛,彼悉吾虚实,有轻我心,因集军士脔之,敌人詟服,而督府不悦。凡公为将,忠于为国,而不肯茍同者,类如此。师还,为建康水军统制。寻添差隆兴钤辖。乾道初,除环卫宫殿司统领,转忠训郎,历枢密院定海水军统制。五年,召对,论制敌取胜之法,且言:「自古名将,无非出奇」。上问:「奇兵若何」?对曰:「今海道是也。异时六师顺动,臣请以千艘数万兵,乘便风,径指敌巢,纠率豪杰,可以全胜」。上壮之,于是水军始隶御前,以万人、三军、十将为额。转从义郎、閤门宣赞舍人、御前水军统制。公复言:「定海之屯,止于备御,趋山东辽远,惊涛暗沙之害,出于不测,难以进取。楚之盐城,密迩海州,信宿可至,请徙屯焉,先为不可胜,以乘可胜之隙」。天子下其议,或以迫近邻境为疑,公乃请屯平江之许浦。六年,以公为御前水军诸军统制,诏从其议,立四寨,去镇三里,许占民田三千五百亩,偿以公田,筑堤捍海,为屋万间,材良工坚,规制恢广,隐然为东南巨防。自江入淮,进取为便,识者韪之。明年,遂迁所部三千人于新寨,益以江阴屯兵,为五千人。又言:「诸州黥徒,类多勇壮,可备军伍。及海道鬻盐徒党盛彊,巡尉所不能制者,其人皆熟于舟楫,补以为兵,诚舟师之利,敢以为请」。上皆许焉,增三千馀人,而万人之额,至是庶几焉。是岁,羊舜韶之众攻劫海州上下。舜韶者,羊家寨土豪,始欲取金州县,既而兵粮俱阙,进退不可,途穷为寇。公表奏其故,请往招抚。上亲洒宸翰,亟以委之。公以百人自随,乘轻舟,由许浦趋淮口,布宣德意,开示大信,舜韶感服,散遣徒众复业,与其侪类十八人束身归朝,人给钱十万,仍隶公麾下,超授右武郎。有沮之者,转武翼大夫、主管崇道观,起为浙东兵钤。自是许浦主帅屡易,皆以不胜任,未几去。上由是思公,淳熙二年,召对,除御前副都统制,复领许浦。公治军一蹑故迹,节财用,剔奸蠹,大修战舰,开梅里河五十里,号令严肃,壁垒旗帜复精明。四年,被旨来观,未及奏事,而怨公者中以危法。先是钱粮官陈嘉盗用券钱,公痛惩之,嘉由是怨。其弟时举诉公不法,公诣阙自言,朝廷知其枉,抵时举罪,而嘉益怨。许浦民俗规利,战舰之旁,积芦如山。公以火患为虞,辟地为场,以时直买芦,减价以鬻之,其入稍厚,而规利者皆怨。又筑场之处,张氏居焉,虽以公田易之,不免他徙,而张氏亦怨。于是诸怨家合谋,妄谓芦场邸肆之息,公自私之。谤讟喧然,飞语上闻,大理案验几月,索军中簿书,考财用出入之数,纤悉明白,无己私者,独以犒军旅,养忠义,稍出于绳墨之外者一二事,具狱上。天子察公无他,薄其罪,谪居潭州。六年,山贼陈峒起郴,犯道之江华,连破桂阳军临武、蓝山二县,剽悍善战,颇有策画,据崇山深谷,多施偏驾弩、礌石手炮,又有小盾,皆其长技。大军屡战,不能克,湖南骚动。安抚使王佐奏请起公为兵钤,统制军马。公不可,强而后许,选将兵八百人,躬教习之,士气振发,军容鲜明,坐作合变,一如律度。既旬浃,度可用,合土军、弓手、义兵三千馀人,进至黄沙寨,犹虑所将非素拊循,难于应猝,伏精锐林莽,以为之备。峒党俄集,大呼奔突,我军几不支,伏兵发,射峒弟,杀之,贼始却,众心稍安。乃筑室聚粮,为久驻计,而军又数惊,公安卧自若,镇之以静,控险要,觇虚实,凡其根株窟穴,奸谋诡计,无不知之,每出接战必克。又念虽时时小胜,非出奇无以制敌,益募死士,得八百人,名敢死军,丰犒而旌别之,人人思奋,战于竹子塘,无不一当百,贼徒摧败,军声大振矣。公谓此穷寇,急之则致死,不若以计困之,乃敛兵闭垒,养威持重。有所擒获,纵之使去,曰:「吾渠魁是歼,胁从何为。汝能诛灭首恶,不惟宥罪,抑有醲赏」。务以是坏散其党。贼欲战不得,力罢意沮,且内自相疑,无复固志。于是进兵逼之,五战五克,遂乘势欲殄灭之,使刘横、张立、李献将奇兵三百人,从间道走空冈,焚其积聚巢窟。夏俊、田升各以兵进击,而身率敢死等军,径抵律头洞,为之援。兵始接,贼巢四面火起,粮储营落,倏忽无馀。我师方壮,贼力不敌,欲退保空冈,则已焚毁,仓猝不知所为,于是大溃。官军乘之,横尸蔽野。厥明,馀党窥觇,欲夺旧巢,军士度水击之,自辰至申,贼复大败,溪流为赤,擒五百馀人。攀缘险绝,穷追数日,斩峒英州境上,获三千馀人。贼将大惧,杀副首领李念九降,馀党悉平。自出师至是两阅月,乃以前后俘获,别二十群寨居,廪食一如军制,听帅臣处决,未尝专戮。又于窃发之地,团结诸乡,自十岁至六十,籍姓名于帅司,给据归业。官军所过,秋毫无扰。擒贼将四十六,降二千人,而军士之殁于阵者,五十七人而止。呜呼!可谓善用兵也已。叙武功郎,添差潭州兵钤,改隆兴府,又改浙东路钤。数岁,天子念功不忘,而后尽复故官,数宣宴劳问,出内帑万缗以赐。十四年,除左卫将军、殿前司策选锋军统制。上屡言海上之功,旌赏未尽,将悉官其诸子,公谢不敢。偶殿帅有修奉山陵之役,俾公摄焉。寻为镇江军副都统,天寒,以私钱助给军士医药。或忌而谗之,上虽不信,犹以将帅不和之故,徙公建康。绍熙改元,转武节大夫,继又进一官。主帅卒,摄军事,蠲军逋二十万缗。五年,改荆鄂副都统制,屯襄阳。今天子嗣位,转武功大夫。常以为屯田之地,自古江左重镇,当今要害处,非训习士卒,使人人可用,无以待不虞,益修纪律,缮甲兵,习勤战阵,整齐舟师,常若对敌。威名远闻,军民按堵,惟恐公之舍此去也。庆元元年,被召至九江,得旨奉祠。属疾,至平江,疾甚,以八月十日终于旧居之正寝,寿七十有一。娶杨氏,先公十六年卒,次配严氏,继公而亡,俱封宜人。子十一人:栱,忠训郎、沿海制置司水军统领;杞,该公致仕恩;梓,下班祗应、殿前司护圣马军副将;权,保义郎、江陵府副都统司书写机宜文字;桧,进义副尉;榯,承节郎;橒、柄,俱进义副尉;柜,以疾未仕;杓,承节郎;楠,早卒。女二人,长适忠翊郎、监内军库胡琛,次许嫁忠翊郎赵善裨。孙男八人,燧、焕、煇、爌,馀未名。女十四人,长适迪功郎、湖州武康主簿李文鉴,次适保义郎、监福州古田县商税王惟明,馀未行。诸孤奉公丧东,以其十二月庚申,葬于庆元府奉化县禽里乡小海里铜山之原,合杨宜人之墓。公天资忠亮,明于大义,自金据中原,志雪国耻,慕古忠烈士,论南北形势甚辨。韩、岳诸公既殁,殊勋骏烈,鲜克有继。公奋迹行伍,不自菲薄,以前人功业为不难就,以神州赤县为必可复,感慨愤激,一饭不能忘,与夫怀安徇私,志念区区,不出一身一家者,何其相万也!壮岁豪举,以胆决自喜。在鄂救焚,升屋而坠,跃身烈焰中,破鐍而出;湖口二虎为暴,行旅患苦,公迹虎所在,伏古祠中,迹其至,刺之洞腹。其勇而义,多此类。然宽厚有识度,代李宝将屯,不念旧恶,覆护其短。赵济战船多坏,不劾其罪,卒与协力修治无阙。军市所入,费于犒享,豪杰慷慨之士,厚赀给之,多自己出,未尝少靳。贵要欲求公居第,则坚拒不许,虽贾怨不遑恤。闻军中一善,奖励成就,如恐不及,多有起行间,致爵位者。每战临敌,必扬声曰:「尔曹努力,图报国家」。士皆勇奋,有战伤者,亲为裹创,傅以良药,慈爱薰然,抚之如子弟。至其犯军律,亦不贷也。精于射艺,矢无虚发,著《射谱》行于世。作大字,遒劲有法,兼善行草。诗有佳语。居明之西湖,榜其楼曰「得趣」,轩曰「爱日」,有泉石花竹之胜,然地不越数亩。阖门千指,田止二顷,殆无以赡。或劝以增益,则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襟抱旷夷,不设防畛,见义敢为,躬不自恤,以故动遭谗谤,然贤士大夫多称述之。侍从被命举材堪将帅,而荐公者八人,此足以知公所存矣。某识公久,且与其子栱游,豪爽有志事功,必能世其家者,以行述为请,辞之不获,故为叙其梗概。谨状。
忠翊郎武学博士蔡君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九九、《水心文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
君姓蔡氏,讳镐,字正之。初入武学,以信义称,两学生不幸死,辄请君属其后事。试屡入优等,恶逼同试者,以疾避不试,司业高之,上其行。及赐第,上识其名,曰:「此戴几先所荐耶」?顾宰相:「别与好官」。君无所求,以格授盐城尉,诏特用君,与武学谕。未几,自乞从军,上难之,曰:「三衙岂可以阶级待学官」!不许。君以法裁诸生,诸生多不悦,言事者用为君罪,劾去。枢密院召君禀议,欲使贺虏正旦,君闻之,故逾期行。差马军行司计议官,虏贺正旦来,遂以君馆伴。当宴紫宸殿,上患腹暴下,将就驿赐之,虏使辞,请俟上有间。故事,馆伴非上旨不过虏使位,上令君过位谕虏使,虏使固辞,诏改宴为茶酒而已。中官甘弁与掌仪谋并免茶酒,复使君过位,君以非上旨,趣至再三不行。弁怒,谮于上,君请待罪,上意解,卒赐茶酒而罢。复为武学谕,迁博士,充接送伴使。时议筑瓦梁堰,浸地三州,方四百里,曰「可为边险」,调役烦拿。君归,奏其不便曰:「是弃淮西山外四州与盱眙也。滁河两旁,桑稻满野,家计成,子孙长矣,又可鱼乎?且水没楚州,城坍损坼裂,瓮肚低坐,既皆有定处,随宜修补,州郡常事尔。今欲尽刬旧土,重筑新城,费直数百万缗。纵陛下不惜钱,使军士刬平复叠,舍一易,造两难,惧有他变」。上悟,为量修城,罢筑堰。君念去亲久,求归甚力。执政惜之,留为贺金国正旦使,丁父忧。服丧垂毕,即召命,未至,以疾卒,年四十九。君性安于善,质局方整,刚塞重厚。畏利欲如痛切,义理所集,趋前就之。自事君父,从友执,待妻子,驭下使人,临财当事,余默考之,无一不合,使之治民,必为仁牧;使之治军,必为良将。君业堕武举,用之有限,若使为士大夫,亦莫量其所至也。寿皇圣帝进天下以知兵,故尤重武,亲教骑射,程其力用,武士有一长,必演而出之。有司探上意,故君为学生而已荐君。当是时,不狃狎便顺,张皇呼吸,干没速化,而能以实利害、诚行己应其上如君者一二耳。会约和坚定,无他警急,所谓疆圉大事,不过专对宴贿之间,故君之可传载者止于如此。夫以可致之材,遭不好之时,与时之好虽勤而己之材不及,是不足云已。若时与材好合矣,其不须暇而夺之者,独年也。虽然,在君之正其行如何尔,年又足云乎哉!始,君十四世祖午,传为晋蔡谟之后,自婺州来居黄岩白山,遂为台州人。曾祖产,祖元之,父待时,皆不仕,待时以君故封忠翊郎。君病革,自书凡数千言,其词多咎己过,教子弟以忠信孝悌而已,且曰「无求仕宦」,盖不以年不足用年尽为其身惜也。夫人郑氏。子曰淑,曰滂,曰泽,曰湛,曰济。女四人,未嫁。淑走愬余于濡须,相见北关门外,久雪始融,泥潦尺馀,拜且哭曰:「先人临绝以再世墓铭托夫子,今卜以某年月日葬某所,非得子文不掩也」。余义知君,于其吊也,遽不及诔,因为长言系诸铭。铭曰:
人谓君学孙、吴以发身兮,乃能好《诗》、《礼》而恂恂。曰是可载以爵禄兮,不耀武而怀文。不尽年可戚嗟兮,傥耋耄渠不为之欢欣!夫使人愿其通而悲其短兮,岂不足以为贤!孰知君之贤兮,在明大义于君亲!约规矩绳墨以自严兮,不决骤而横陈。挺球玉之纯美兮,就巧琢而齐均。骥之德实良兮,非行王路而后服驯;木受地之正命兮,枝叶华实皆成熟而蔚彬。听天命以生死兮,辨异端而脱幽沦。相灵芝与醴泉兮,固突出而无因;其偶然而瑞世兮,亦或终閟而不伸。嗟君之自知兮,不如我之知为深。伐石矢铭兮,词不呜呜而愔愔。何必贻后之人兮,君乎我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