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别录 其六十九 西汉 · 刘向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八
(尹文子)与宋钘俱游稷下(《汉书·艺文志》注引刘向云)。
吏商 中唐 · 柳宗元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八十六 创作地点: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区
吏而商也。污吏之为商。不若廉吏之商。其为利也博。污吏以货商资同恶。与之为曹。大率多减耗役佣工费舟车。射时有得失。取货有苦良。盗贼水火杀敚焚溺之为患。幸而得利。不能什一二。身败禄夺。大者死。次贬废。小者恶终不遂。污吏恶能商矣哉。廉吏以行商。不役佣工。不费舟车。无资同恶减耗。时无得失。货无良苦。盗贼不得杀敚。水火不得焚溺。利愈多。名愈尊。身富而家强。子孙葆光。是故廉吏之商博也。苟修严洁白以理政。由小吏得为县。由小县得大县。由大县得刺小州。其利月益各倍。其行不改。又由小州得大州。其利月益三之一。其行又不改。又由大州得廉一道。其利月益之三倍。不胜富矣。苟其行又不改。则其为得也。夫可量哉。虽赭山以为章。涸海以为盐。未有利大能若是者。然而举世争为货商。以故贬吏相逐于道。百不能一遂。人之知谋好迩富而近祸如此。悲夫。或曰。君子谋道不谋富。子见孟子之对宋牼乎。何以利为也。柳子曰。君子有二道。诚而明者。不可教以利。明而诚者。利进而害退焉。吾为是言。为利而为之者设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吾哀夫没于利者以乱人而自败也。姑设是。庶由利之小大登进其志。幸而不挠乎下。以成其政。交得其大利。吾言不得已尔。何暇从容若孟子乎。孟子好道而无情。其功缓以疏。未若孔子之急民也。
责荀 宋 · 贾同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九、《皇朝文鉴》卷一二五、《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六三
荀况死旧矣,其言存于书,亦圣人仁义礼乐之谈也。然其作《非十二子》篇,则它嚣、魏牟首之,陈仲、史䲡次之,墨翟、宋钘又次之,慎到、田骈又次之,惠施、邓析又次之,而子思、孟轲亦末其数,为十二焉,而各序其道于下。谓子思、孟轲则曰:「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犹然而才极志大,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不解,案饰其辞而祗敬之,曰此先君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轲和之,世俗之讲师瞀儒嚾嚾然不知其非也,遂受而传之,以为仲尼、子游为兹厚于后世,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又序其后,以为道之正者曰仲尼、子弓之义,以务息十二子说,如是而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矣。其处子思、孟轲也,何如是之无谓乎!今《礼记·中庸》之篇存者,子思之述也;今《孟子》十四篇者,孟轲之述也。其言道,则孔氏而下未有似之者也。今以荀之书比之,而又出其后,则庶几学之未能似之,微得其具体矣,故唐韩愈但侪之扬子云而已。今反其若是,吾甚见其无谓也。又上十二子为六偶者,咸均道而言之也,则子弓者亦道均于仲尼乎?岂有圣人如仲尼,而独言不垂于后世,事不显于当时乎?何仲尼之徒未尝称之而泯灭若是乎?此又甚无谓也。且夫仲尼之道,孟轲学而行之,吾谓未有能出之者也。而荀亦以学仲尼之道,而反以孟比十子为十二,而复云云。此所谓是尧而非舜者也。荀非舜,则尧亦未足信矣。而曰仲尼、子弓者,吾不知子弓者何如人也,而荀谓仲尼者何如人也。噫!吾观此,吾不信荀也,故作《责荀》,以示来者。
策问二首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九○、《公是集》卷四九、《皇朝文鉴》卷一二四
问:唐时岁举进士,至烦矣,然所取不过三四十人。今国家间四岁乃一举进士,至简矣,然取之多,或至五六百人。议者甚疾此,欲放唐制,则恐贤士失职者众,欲仍旧贯,则吏员不可胜纪。夫贤士失职者众,则怨必兴于下;吏员不可胜纪,则力必屈于上。裁此二者,宜奈何?诸生极意尽言焉。
问:学者治仁义之术,皆称孟轲。轲讥宋牼之言利也,曰:「号则不可」。是所慎者莫如号也。然而轲教梁齐之君,则曰「好勇不害」,「好乐不害」,「好货不害」,「好色不害」。夫勇之与乐,货之与色,足为号乎?轲之议人甚详,而自任太略,轲不宜至此者也。试相与辨之。
续谥法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九一、《公是集》卷四六、《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六三
刘子曰:古者生无字,死无谥。生无字,故名而不讳;死无谥,故上下同之。及至于周,幼而名,冠而字,死而谥。字者所以贵其名也,谥者所以成其德也。盛矣,文哉!
刘子曰:夏商之道不胜其质,两周之道不胜其文,其斯之谓欤?赏罚穷矣。
刘子曰:古之为谥者有取也,取于名,取于号,取于字,贤者取贤称焉,愚者取愚称焉。黄帝,号之崇也。舜、禹,名之隆也。桀、纣,名之隆也。尼父,字之珍也。
刘子曰:爵而不谥,周也。爵而谥之,鲁也。不爵而谥,汉也。由文已哉!由文已哉!嘉鲁哀公诔尼父合于谥,法尧舜禹汤之志,作《续谥》五十,以待后世天爵之君子成德焉耳。
教化无方曰尼,先觉任重曰挚,述而不作曰彭,信而好古曰彭,隐居求志曰夷(伯夷也。),仁义庶几曰渊,不幸短命曰渊,和而不流曰惠(柳下也。),愚知适时曰俞(宁武子。),进退寡过曰瑗(蘧伯玉。),恭俭好礼曰婴(晏子。),清净无为曰聃,耄期适道曰聃,惠而多爱曰侨(子产。),直而不挠曰肸(叔向。),轻爵守节曰札(季子。),居敬行简曰雍,孝友时格曰骞,尚德慎言曰适,善事父母曰参,使能造命曰贡(子贡。),在约思纯曰宪(原宪。),伎之敏给曰求(冉求。),勇而知义曰由(子路。)文学博识曰商(子夏。),容貌庄敬曰张(颛孙师。),信道轻仕曰开(漆雕开。),不得中庸曰皙(曾点。),言合圣人曰若(子有。),敬慎威仪曰华(公西。),有德疾忧曰冉(伯牛。),知德中庸曰伋(子思。),蹈道知言曰轲,隐居放言曰逸(夷逸。),反性敦礼曰况(荀卿。),兼爱尚贤曰翟,上同遵俭曰翟(墨子。),救攻上开曰钘(宋钘。),独善为我曰居(杨子居。),卮言日出曰周(庄子。),洁白不污曰皓(四皓。),言行轨物曰舒(董子。),简易多闻曰向(刘向。),守死善道曰胜(龚胜。),覃思寡欲曰雄(扬子。),审音知化曰旷,巧历绝伦曰衡(张平子。),达数知来曰辂(管辂。),博物多爱曰迁,良史实录曰迁。
赏罚议 北宋 · 赵瞻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一五、《皇朝文鉴》卷一○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八、《经济类编》卷一三、《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二五、《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四七、《宋元学案补遗》卷八
世之大患在赏罚焉。赏以微文误贤,罚以定令幸奸,则是国代贤者辞,而法为奸人地也。有吏于此赍伐阅,诣考课曹,曹必曰:「某在斯职事若干年,当迁某官。某在斯课最若干数,当增某秩」。斯人大贤、大不肖,虽朝廷王公不得擅辄议其存舍动摇者。或迹状白著有非常,不在诏令,则以问。故事,与令有所差驳突兀,亦不为举。夫以贤者难进易退,廉耻谦服之心,讵非代之辞者欤!若尔伊尹、太公常齿匹夫,傅说、箕子常编絷囚,冀缺、宁戚常伍耕农,管仲、五羖常没虏获,尚屑与时争盆鼓之逋赋,列时刻之积效,而邀迁次邪?又或以罪付理官曹,曹必曰:「以甲令,当某罚,以乙诏,当某科」。有轻重疑则为奏以请上,上之所进退,亦旁法律尺尔。夫以奸人狡狯,窥幸之备,讵非为之地者欤?且唐虞流共工,放驩兜,汤诛尹谐,文王诛潘正,太公诛华仕,管仲诛傅里乙,子产诛邓析,史传孔子诛少正卯,周书有三风十愆,礼经有四诛无赦,孟轲以杨朱、墨翟邪说之无君亲者拒之,荀卿以宋钘、公孙龙众惑之乱名实者禁之,故若晋羊舌鲋以掠美尸,齐阿大夫以虚誉烹,弥子瑕佞幸似忠孝而得罪,郭解豪侠似仁义而蒙戮,皆奸雄桀黠,伤蚀风教之尤者。然以之示有司,则罪无所当矣。非勉宽仁之治也,非保贼乱之党也,徒律令无所处焉也!赏与罚如是,驰步帝皇之涂而未厎者,所以趣之之辙异也。或谓若之所赞者古也,今之所用者时也。若居今时而用古,殆不可与权矣。张选举之程法,补调之品目,犹曰未也,况以尧舜之所病与三代之明哲而责有司哉?又若前主律,后主令,附丽验治,劾谳鍜成,犹曰未也,况以难明之状,可惑之事,而亟致大戮哉?正尔如赏僭及淫人,刑僭及善人,何此大不然?且责君于难谓之恭,吾君不能谓之贼,彼曷独不欲举县官于尧舜三代之隆乎?夫人之辞行技能,号为搜索,而寘朝廷矣。才具器识,号为量度,而縻爵位矣。斯岂他术哉?视必得贤者而后任之有司尔!真贤实廉,不次求索,则有司之明也,上之察也。任人大奸,赫然诛殛,亦有司之明也,上之察也。岂他术哉?上如不察,有司不贤,虽区区于秩次,事事于律令,顾益资其窥测者,岂有补邪?但古用此亦治,今用此亦治,不能用则皆末如之何也,又安在权不权?使今得一伊尹、太公而赏之,天下非乎不也?得一驩兜、共工而罚之,天下非乎不也?若赏伯夷而问盗蹠,罚穷奇而咨饕餮,恶可?
庄周(上)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四、《临川先生文集》卷六八、《庄子翼》附录、《历代名贤确论》卷三七、《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四三六
世之论庄子者不一,而学儒者曰:「庄子之书,务诋孔子以信其邪说,要焚其书、废其徒而后可,其曲直固不足论也」。学儒者之言如此,而好庄子之道者曰:「庄子之德,不以万物干其虑而能信其道者也。彼非不知仁义也,以为仁义小而不足行已;彼非不知礼乐也,以为礼乐薄而不足化天下。故老子曰:『道失后德,德失后仁,仁失后义,义失后礼』。是知庄子非不达于仁义礼乐之意也,彼以为仁义礼乐者,道之末也,故薄之云耳」。夫儒者之言善也,然未尝求庄子之意也;好庄子之言者固知读庄子之书也,然亦未尝求庄子之意也。昔先王之泽,至庄子之时竭矣,天下之俗,谲诈大作,质朴并散,虽世之学士大夫,未有知贵己贱物之道者也。于是弃绝乎礼义之绪,夺攘乎利害之际,趋利而不以为辱,殒身而不以为怨,渐渍陷溺,以至乎不可救已。庄子病之,思其说以矫天下之弊而归之于正也。其心过虑,以为仁义礼乐皆不足以正之,故同是非,齐彼我,一利害,则以足乎心为得,此其所以矫天下之弊者也。既以其说矫弊矣,又惧来世之遂实吾说而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也,于是又伤其心于卒篇以自解。故其篇曰:「《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由此而观之,庄子岂不知圣人者哉?又曰:「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用,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皆有所长,时有所用」。用是以明圣人之道其全在彼而不在此,而亦自列其书于宋钘、慎到、墨翟、老聃之徒,俱为不该不遍一曲之士,盖欲明吾之言有为而作,非大道之全云耳。然则庄子岂非有意于天下之弊而存圣人之道乎?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皆有矫于天下者也,庄子用其心亦二圣人之徒矣。然而庄子之言不得不为邪说比者,盖其矫之过矣。夫矫枉者,欲其直也,矫之过则归于枉矣。庄子亦曰:「墨子之心则是也,墨子之行则非也」。推庄子之心以求其行,则独何异于墨子哉?后之读庄子者,善其为书之心,非其为书之说,则可谓善读矣,此亦庄子之所愿于后世之读其书者也。今之读者,挟庄以谩吾儒曰:「庄子之道大哉,非儒之所能及知也」。不知求其意,而以异于儒者为贵,悲夫!
都官集序 北宋 · 蒋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永乐大典》卷二二五三六
嘉祐四年,仁宗皇帝临轩策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而以陈侯令举为第一。方是时,令举已用进士登乙科矣,而复中是选,故令举之文章声名赫然出人上,识与不识莫不愿慕而爱仰之,士大夫之所期望,以为公卿可平步至也。既以光禄丞签书寿州判官事,又移宰越之山阴,秩满,当召试馆职,会朝廷方作新庶务,变更诸法,而令举以议论不合于执政,遂摈不用,乃得以其暇日而驰骋于文字之乐。穴穿古今,抽索秘粹,叽英咀华,揽秀裒芳,日有所为,月有所增,沈涵演迤,卒以大肆,上追古作者为侔,而下顾《骚》赋,不足多也。圣天子图治,自熙宁以迄于元丰之间,修起百王之坠典,补完万世之闳规,占微弊者靡不更,语纤便者罔不兴。凡朝廷之所施行,与令举制策之所开陈,大略相合,然后知令举深识治乱之根柢,博达沿革之源流。使令举一逢时命而措于朝廷之上,推其所闻以辅太平之政,则岂小补而已哉!此余所以惜令举之才不遇也。虽然,令举雅志之所学,昔席之所谈,以谓为道而不为利者,此学者之所当守而不失,仕者之所当遵而不变者也。若夫平日之论高出于夔、禹之上,而至其趋时之事乃卑出于管、晏之下者,此固令举之所鄙也。仲尼在鲁,弦歌道德,而三千弟子未尝言利。子贡货殖,则以为不受命;冉求聚歛以附益季氏之富,则以为可鸣鼓而攻也。梁惠王问利国,而孟子对以仁义;宋牼以利说秦楚之君,孟子以为不若说以仁义为可以王,而何必曰利。则凡令举之志顾岂不善,而卒无以自见于世,且不幸而死,此余所以伤令举之志不就也。传曰:「辞达而已矣」。此言文者所以传道,而辞非所尚也。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衷于夫子,其文章可谓至矣,然岂尚辞哉!自建武以还,迄于梁陈之间,缀文之士刻彫纂组,甚者至绣其鞶帨,则辞非不华也,然体制衰落,质干不完,缺然于道,何取焉?令举之文,大者则以经世务、极时变,小者犹足以咏情性、畅幽郁,盖其于道如此,而其辞亦不足道也。令举少从学于安定先生,为高弟,以名称于辈流间。已而自立,卓然如此,可谓不负所学矣。自令举以直言极谏登科,其后此科亦遂废。盖汉之举贤良方正之士,本以延问灾异,使朝廷由此警戒,以恐惧修省,思过而改之,求善而为之,则不为无益。而比年乃先试三千言于秘阁,中者乃得奉对于大廷,则有言之士或不得以自见,此固在所应改;而遂废其科,则朝廷因复不得以闻直言,为可惜也。令举之卒若干年,而其婿周君开祖乃类聚其文为三十卷,属余为序。开祖有学问,通义理,痛令举之不幸,而纂其遗文,欲以传于后世,而顾以见委。以余之不肖,言不足以取信,则岂足以张令举之美,而慰开祖之意哉!特以余少时举进士于有司,而令举适当文衡,见擢为第一,于知奖为最深者。既惜其才之不遇,又伤其志之不就,不可使斯文无述也,故作序以纪其略云。蒋之奇序。
按:《都官集》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与李承之主簿书 其二 北宋 · 黄庭坚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八四、《山谷全书·别集》卷一四
某顿首。惠赐新作一编,拨忙三四读之,务当求是。论议有馀,佳作也。与足下无一日之雅,而辱不爱珠玉,倾囷倒廪以畀之,知足下好学,绝人远甚矣。士尝苦贫,故从仕之日早,又不得明师畏友琢磨成就之,故暖姝以一得为足,而不免于宋荣子之笑也。观足下学问之气不倦也,故相为言之耳。舍弟仲堪尉衡山,辄有一书,幸指挥寓递达之。
策问 其四十七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三九、《道乡集》卷三○
问:圣人既没,诸子坌兴,各骋其智,裂道德之全以自师承而名家焉。其书犹存,其迹可考。杨朱荡而不法,墨翟俭而废礼,韩非险而无化,邹衍迂而不信,宋钘蔽于欲而不知得,慎到蔽于法而不知贤,申不害蔽于势而不知智,惠施蔽于辞而不知实。其于道德,譬犹紫之于朱,莠之于苗,郑声之于雅乐。世之学者,苟其智不足以判邪正于疑似之间,则未有不读其书,随其所喜,沦胥以败而莫之止也,其害岂胜计哉?朝廷患之,比诏有司严为禁令,以限天下学者之习,过汉武之举远矣。且昔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夫孟子乃诸君子之所愿学者也。今圣王在上,以道德为学者师,且晓然判其邪正,固非孟子之时所能拟伦。而诸君之于诸子,亦无事乎辟之也。设欲辟之,其以何辞乎?扬子曰「众言殽乱则折诸圣」,以诸子折之于圣人,其失各安在乎?太史公又以谓名家之学,各有不可废者,是果然邪?抑其缪乎?幸并陈之,庶几自比于孟子之意。
奉安邹国公文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七、《道乡集》卷三八
惟公之生兮,值战国之纵横,躬道德而周游兮,肯追时而营营?乃所愿则学孔子兮,迹或异以相成。气浩然其刚大兮,肆云为而中程。辟塞路之杨、墨兮,斥并耕之许行。援外义之告子兮,止言利之宋牼。却假馆之曹交兮,辨挟长之滕更。整大伦于既紊兮,如日月之著明。惟成功之逴跞兮,旷千岁而腾声。今天子之神圣兮,博载籍而留情。烛公之所以然兮,参七篇于群经。锡爵邑以褒崇兮,饬肖公之仪形。虽齐梁之弗遇兮,被盛世之显名。顾不动心而自若兮,宜无足以为荣。慰普天之仰止兮,俾矜式乎诸生。且得为孔子徒兮,亦公愿之素诚。祀兹始而永休兮,与宝历而相应。
义胜利为治世论 北宋 · 刘安节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六○、《刘左史集》卷三
好义欲利之情,人之所两有也。二情交战于胸中,义尝难持于所守,而利尝易溺于沦胥,此人之情所以轻义而逐利,而争乱之祸自此炽矣。先王以谓人之欲利之情,吾固不能绝其欲也,必将廓义风以耸动之,俾其皆知义之可尊,而利之不足尚,而视不义之得,若纳沟中之污,常恐浼我者,则名节奋而争乱息矣。义之与利,犹阴之与阳也。阴可使佐阳,而不可使胜阳。阳道常饶,阴道常乏,然后万物生也。利可使和义,而不可使胜义。义必常重,利必常轻,然后天下治也。昔之人君所以成极治之隆者,未有不本诸此。以古考之,营国面朝后市,欲其先义而后利也。市师所莅之次谓之思次,欲其见利而思义也。士之所受之田谓之圭田,欲其以义而受利也。而又择其长以相统正,比其人以相纠受,或是其贤,或黜其不肖,凡此皆所以示民以义之为重,利之为轻。是以天下之人知义若是之重,故不敢弃义而逐利;知利若是之轻,故不敢趋利而犯义。闺门之内,子尽其孝,而无好货不顾父母。朝廷之上,臣致其忠,而无好货不顾其君。乡党之间无利合之友,关市之廛无饰伪之为。出而田野无争畔之夫,远而道路无拾遗之人。举天下之大臣,皆趋乎羞恶之端。凡不以义而得者有所不为,故无争夺之患,无祸患之变。中正之俗成,节义之风著,狱自此息,刑自此措。三代之君所以登太平之盛,而后世莫之及者,由此道也。汉武之君不审夫治乱之原存乎义利之间,区区辟地于匈奴,任掊克之吏,头会箕歛,以启天下好利之心。当是时,盗贼并起,直指使者仅能胜之,故史家讥其彫弊。虽其法度文物之盛,而不能谓之治世者,抑有由矣!此董仲舒所以救当时好利之弊,而欲以教化堤防之也。呜呼,义利之心人兼有之。然好义者常寡,而徇利者常多,故孔子贬无骇以塞利之原,孟子讥宋牼以开义之路,凡以救其弊而已。
乃遇汝鸠汝方作汝鸠汝方 宋 · 张庭坚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六五、经义模范
因人以为书,必即人以名其书。夫圣贤之书,所以达圣贤之心也。伊尹之适夏,尹之本心也,而其复归于亳,非尹之得已也。尹之此心孰知之,而犹幸有贤者之可语也。鸠、方之贤,即尹之俦匹欤。而尹之入也,适然遇之,于是作书以贻二人,名之曰《鸠》、《方》焉,或者鸠、方有以明尹此心也。「乃遇汝鸠、汝方,作《汝鸠》、《汝方》」。尝谓圣贤之心惟圣贤能知之,惟其知心者各以类而合,故相与以论心者亦各以类而见也。是故稷、契之志不以语朱、鲧,夷、齐之怀不以语蹻、蹠,以其心之不相孚也。然孟明之遇叔向,涤器而语;伍举之遇声子,班荆而言:以其心之胥契也。然则圣贤蕴不得已之志,卒然遇夫知心之人,安得不为之倾写耶?苟惟气类之不侔,意向之不合,则遇阳货于途,且将逊辞以却之矣,遇宋牼于石丘,且将昌言以排之矣,尚何至于作书以相告焉?且伊尹遇鸠、方于北门也,果何所见?而作《鸠》、《方》之书也,又果何意耶?盖道行于天下,伊尹之本心也,尹事天子而不事诸侯也。方其从容莘野之中,固有望于桀之来聘也;而汤币至焉,其所以幡然于三顾之馀者,非有意于汤,有意于桀也。汤之进尹于桀也,礼也;尹因汤以进于桀也,亦尹之素志也。尹去亳而适夏,则汤无负于桀,而亦无负于伊尹;无愧于心,而亦无愧于君。是行也,尹固真足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矣,真足以易狂作圣而存夏祀于垂泯矣。独奈何存亡有定数,而桀之心终不可回;天运有废兴,而夏之政终于可丑。桀既无心,尹亦莫进,归与归与,行与子旋。与千里而见王,是尹所欲也,不遇故去,岂所欲哉!昔也烝然而来,今也怅然而返,则夫尹之入北门也,其心宜何如耶?「行道迟迟,中心有违」。焉得君子,以写我悲!而不意鸠、方之适相遇也。于斯时也,则作《鸠》、《方》之书以述自夏归亳之意,尹岂能以自已哉!想夫拳拳王室之忠,恻然于议论之馀,忧深思远之虑,隐然于辞意之表,意其必曰「夏其沦丧,我罔为臣仆也」;不然必曰「诲之谆谆,听我藐藐也」;不然必曰「嘉遁之吉,违之一邦也」。是心也,人虽未必知,而汝鸠、汝方必知之,众人虽未必察,而汝鸠、汝方必察之矣。言旋言归,固将所以事桀者事汤,移所以许桀者许汤。夫既不能为有夏计,当为天下计耳。其书不可见,其心犹可想。惜乎有其义而亡其辞,汝鸠、汝方之贤不可考矣。意者伊尹之适夏,鸠、方亦同此心也。今自夏而返,知夏之不足与有为也,则尹之心安得不于鸠、方而言之?吾是以知鸠、方者,亦尹之流亚也。嗟夫!世之盛也,贤者以身载道,相与作书以鸣治道之懿,伊陟之赞于巫咸、周公之告于君奭是也,谈笑以道之者也。世之衰也,贤者以道载身,相与作书以述其不得已之怀,微子之告于父师、伊尹之告于鸠、方是也,涕泣以道之者也。故曰《咸乂》、《君奭》之书,所以处贤者之常;鸠方、微子之书,所以处贤者之变。观书至此,可为三叹也。
议赏论 北宋 · 唐庚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唐先生文集》卷四、《崇古文诀》卷三二、《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一八、《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四
刑赏为用尚矣,自尧舜时已有是说。今《夏书》有之,《商书》亦有之,至《周礼》为最详,而孔子、孟子无取焉,以为上意所向,天下靡然而从,唯患其过,不患其不及,故为人主者,示以好恶荣辱足矣,何至用刑赏哉?天下无事,民各安其性命之情。非有夏启伐国之举,盘庚涉河之役,而重赏以募善,痛劾以惧恶,此骇民乱俗之本,王者之所深恶也。扬子曰:「民可使觌德,不可使觌刑。觌德则纯,觌刑则乱」。以吾观之,宁独刑哉?刑赏皆不可觌,而赏为甚。秦法:斩一首赐爵一级。而秦人赐爵者十室而九。方是之时,宗室非此者不得附属籍,而民非此者不得有芬华。故闾阎以公乘侮其乡人,郎中以上爵傲其父兄。世知觌刑之弊至于亡秦,而不知秦俗之败正坐觌赏尔。高祖以金钱爵邑收天下豪俊,此可与创业矣,而不可与守成;可与立事矣,而不可与善俗。何则?利者,君子之所讳也。宋牼一言及之,孟子恐惧变色,以为不可训。而况以利诱天下,得乎?汉道之杂,盖始于此。是术也,施之众庶,犹若有理焉;施之士大夫,则过矣。古之誓师,必以赏戮为言。至告群臣,则曰用罪罚厥死,用德彰厥善。谓之德者,盖有恩礼存焉,不指谓赏而已。不言戮者,以士可杀不可辱故也。德近义,所以待君子;赏近利,所以待小人。古之所以待君子、小人故有间矣。世称伯夷、叔齐适周,使叔旦往见之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盟之」。二子相视而笑,此固虚语也。武王、周公岂至是哉?使诚有此,则其见笑也固宜。何则?贪夫徇利,烈士徇名,不察其所徇为如何,而一切以利啖之,岂其志哉?是术也,施之士大夫犹有理焉,施之大臣则又过矣。昔平原君用魏无忌兵解邯郸之围,虞卿为之请封,公孙龙曰:「不可。王举君相赵,封君东城,非以有功也,以亲戚故也。君受相印,不辞割地,不言无功,亦自以亲戚故也。今有功而求益封,是以亲戚受城,而以国人计功也。而可乎」?世以龙为知言。吾闻留侯晚节决策都关中、出奇策、取马邑,皆不复益封。其所以自持者重矣,而朝廷所以处之者,亦复有体。汉世君臣,唯此为近古哉。
庄子论 其四 宋 · 程俱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三六、《北山小集》卷一三、《南宋文范》卷五三
《庄子》之为书,既已小天地、遗万物、薄尧舜、累周孔,其于扫除名教之迹,荡然无馀矣。以谓吾之所言则近乎弃实有、著虚空,茫然无町畦,泊然绝物者,于此而无述焉,则天下后世几何而不惊且惑也。故终之以《天下》之篇,而道术之所以辨也。其曰古之道术有在是者,墨翟、禽滑釐之枯槁也。古之道术有在是者,宋钘、尹文之救世也。古之道术有在是者,彭蒙、田慎之去己也。古之道术有在是者,关尹、老聃之博大也。古之道术有在是者,庄周之寂漠变化也。五者小大不同,其为一偏一也。老庄之道既自列于一偏,而孔子之道独不列于其间,呜呼!此以见庄子之深知孔氏也。非知孔氏也,深于道故也。孔子之道包是五者,施于天下,或藏之以神其用,或裁之以见于事,故迹虽遍于天下,人为之敝,有时而极,然关百王、贯万世而终莫能违之者,道备故也。此庄子所以不列于道术之一偏也。尝窃譬之,水之在天下,合而为海,放而为江、河、淮、济,衍而为百川,潴而为陂泽,酾而为沟浍。道术之在天下亦犹是也。海之于沟浍,小大有间矣,其为水之一偏一也。孔子之道,水也,蒸为云气,升为雨露,以济以溉,以滋以濯,盖取于河海、百川、陂浍而用之耳矣。谁谓庄子非孔氏而绝中道哉!
孟子拾遗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横浦先生文集》卷一五
申之以孝悌之义。
谨庠序之教为何事哉?为孝悌而已。孝悌之心,自孩提以至壮长,固自行之,第未有人发明之,使之知其义以见于用也。所谓义者何也?事亲时爱恋眷慕,则孝心见矣;孝心见,仁之实也。从兄时恭谨唯诺,则悌心见矣;悌心见,义之实也。孟子以谓「智,知此二者;礼,节文此二者;乐,乐此二者」,其义岂不深哉!然其数可陈也,其义难知也,知其义而敬守之,天子之所以得天下也。行孝悌而不知其义,安能见于天下国家哉!夫「申」有举起之义,精神全在此字上,学者不可忽也。
今之乐犹古之乐。
孟子于孔子所行,一切反之。孔子雅言《诗》、《书》,执礼,其谨如此,而孟子则黜《云汉》孑遗之诗,至斥「武成漂杵」之书,谓礼有非礼之礼,谓今之乐犹古之乐,则与孔子放郑声之意大相反矣。呜呼!此孟子所以为学孔子也。昔鲁人学柳下惠者,雨夜不纳嫠妇,曰,在柳下惠则可,吾则不可,以吾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孔子闻之曰:「是真学柳下惠者也」。夫学贵乎能用,鲁人学柳下惠,其见于用也,乃为不可之节。孟子学孔子,其见于用也,乃一切反之,此盖所谓「观时会通,以行典礼」,而黄帝、尧、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之理也。学不能用,则终身为腐儒而已矣,故学者尚论古人,在论其世也。
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
大国反事小国,可见其涵容矣,此所以谓之仁者;小国事大国,可谓识利害矣,此所以谓之智者。如此则处小处大,无所不可矣,此天理也。大国不能容小国,小国不能下大国,皆私意也,皆逆天也。仁者乐天,智者畏天,以天意耳。
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圣人无私心,以天下为心,天下之心忧,即圣人之忧也。此禹所以思天下之溺犹己之溺也。天下之心乐,即圣人之乐也。此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武王所以垂拱也。使主有私心,则忘天下矣,忧乐在一己,而不知有天下,桀、纣所以败亡如此。
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
君子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观孟子所对,是启齐王一国货色之心也。一国好货好色,此何等风俗哉?如《葛屦》之诗,《桑中》之刺一国好货好色,熟考上下文,不敢撮取一语以罔圣贤也。孟子所谓好货者,谓使民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此太平之事也,岂谓机巧趋利乎?所谓好色者,爱厥妃也,谓使民嫁娶以时,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也,亦太平之事也,岂谓相窃妻妾乎?余恐小人借此以济其奸,而君子罪其言之不谨也,故表而出之,使学者于圣贤有所考焉。
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
学校之设,本为何设?为明人伦而已。夫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皆有天理在其间。日用之中,天理每于此而发见,第以人欲所汩,无自而识之耳。《大学》之道,以格物为主,格物则能穷尽天下之理。人伦之理,惟格物者能识之。识者明也,惟能识之,则能用之以为天下国家。舍人伦而曰学,此异端邪说,先王之所诛者也,学者不可不谨。
「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篚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自「有攸不惟臣」至「附于大邑周」,此《武成》之文也。其语增减不同者,岂《古文尚书》如此哉?自「其君子实玄黄于篚」至「取其残而已矣」,此孟子述武王之意也。其言简古,有不可晓者,辄以意解之:「有攸不惟臣」,谓纣无道,其臣下见于所行不臣之节,君臣紊乱,纪纲大坏。武王所以东征者,亦非富天下也,安厥士女而已。天下素闻武王之德,知其师来,皆篚玄黄以昭我周可以王天下。「绍」当作「昭」。一见武王,皆心归武王而美之,民之美乃王之美也。民皆有鼓舞之意。孟子因万章问宋行仁政,齐、楚恶而伐之,故引此篇以断之曰:武王行王政以伐纣,其君子实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君子小人,各以其类,寓诚意于物,以迎王者救民之师,想见当时归仰之意矣。以武王之师非为虐也,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王偃果有武王之心乎?使王偃果有武王之心,则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讵畏齐、楚乎?此孟子以偃之行诈,故以此言辟之也,其意深矣。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
生者,理也。天下之理久矣,治或生乱,乱或生治,此自然之理也。泰者,通也,治也,然《泰》之极曰「城复于隍」,孔子系之曰「其命乱也」,岂非治或生乱乎?否者,闭也,乱也,然《否》之极曰「倾否」,孔子系之曰「否终则倾,何可长也」,岂非乱或生治乎?是一治一乱,其理久矣。且洪水作乱,禹掘地而注之海,驱龙蛇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此乱或生治也。尧舜既没,暴君代作,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此治或生乱也。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驱飞廉虎豹,天下大悦,乱又生治矣。及世衰道微,臣弑其君,子弑其父,治又生乱矣。一治一乱,天下之理,如是久矣,岂有它哉,惟赖圣贤为之扶持耳。孟子之论,岂特为一时而然哉?六国乱极而为秦,秦并六国似治矣,而二世亡之。陈胜、项籍作乱,汉高祖定之,至文帝而大治。数传而王莽作乱,光武定之,至章帝又大治。数传而董卓、曹操又作乱,至其子丕奄有神器,似若治矣,而五胡乱华,中原陆沉。过江而元帝,为宋、为齐、为梁、为陈、为隋、为唐、为五代。治乱相乘,岂有已哉!非孟子深极物理,岂能断然为此论于千载之上哉!
《春秋》,天子之事。
天子之事,明三纲以正人伦而已矣。春秋之世,上无令王,三纲隳坏,人伦颠倒,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頵,蔡世子般弑其君固。一人之身而子弑父,臣弑君,兼有其恶,乃俨然南面以临其臣,天子不行残灭之诛,诸侯不闻问罪之请,是三纲人伦于此亡矣,中国将为夷狄,人类将为禽兽。夫子不得已而作《春秋》,诛乱臣贼子,以遏人欲于横流,扶天理于将灭,使时有明王以《春秋》之意见之行事,则天子之事备矣。
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
杨氏为我,壅遏为义之路,至于使天下无君;墨氏兼爱,壅遏为仁之路,至于使天下无父。天下无君父,非人类也,禽兽而已矣。仁义行,则君父之道明,此圣王之道法当如是也。仁义壅遏,则君父之道不明,此异端邪说也。邪说一行,则人类殄灭,禽兽得志,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而蛇龙居之,见于洚水,禽兽至焉,见于沛泽,此亦邪气所感而然也。仁义明,正气盛,故禽兽不得以横行于中国也。此理深矣,浅陋之士岂能知哉?孟子之辟杨、墨,意有在是尔。
安宅正路。
仁则觉,觉则神闲气定,岂非安宅乎?不仁则昏,昏则念虑纷乱,不得须臾宁矣。义则理,理则言忠信,行笃敬,岂非正路乎?不义则乱,乱则邪僻与魑魅为邻矣。仁义岂它物哉,吾心而已矣!
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校人形容放鱼之状,此亦仆夫中铮铮佼佼者也。始舍之圉圉,言虽得水,尚困弱未能游泳也。少则洋洋,言精神稍复舒肆之貌也。攸然而逝,言精神还复旧观,喜而超脱之貌也。其形容妙入鱼之情性,亦可喜矣。乃为口腹之快,为欺罔,亦可惜也。子产闻之,乃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其仁惠慈爱之心,可于此而见矣。余于「得其所哉」两语,想见子产之为人。如此贤人,而校人欺之,乃复不耻,出而自逞。其窃盗之能尽言语之妙而不自好者,大率皆校人类也。
不能尽其才也。
仁义礼智,人人所有,是人之才地,皆可以为尧、舜。然而至于至愚极陋,与圣人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地耳,非天之降才尔殊也。何谓尽?极恻隐之心,溯而上之,以求其所谓仁。既得此,则傍徨周浃于其间,使置之则塞乎天地,溥之则横乎四海,无有丝毫不用其才力者,此之谓尽也。于义、礼、智亦复如此,其为尧也、舜也必矣。孟子开尽之一门,以谓止在思耳,学者试思之。
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有君臣、父子、朋友、兄弟、夫妇之物,则仁义礼智信之则见,此因外以卜其才也。以其秉君臣、父子、朋友、兄弟、夫妇之常性也,故好仁义礼智信之懿德,此因内以卜其才也。然则人性之善,复何疑乎?
先生之号则不可。
吴侵陈,斩祀杀厉,太宰嚭问于干木曰:「师必有名,人之称斯师也,则谓之何」?曰:「斩祀与,杀厉与,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曰:「反尔地,归尔子,则谓之何」?曰:「君王讨敝邑之罪,乃矜而赦之。师与,其无名乎」?古人重名如此。夫谓之杀厉之师,此何名也,谓之讨敝邑之罪,则其名美矣。宋牼事在于息兵,其德可谓大矣,然以不利为号,是使秦、楚求所谓利。以利为号,则天下相率而为利,而商鞅、孙膑、陈轸、沈同、陈、贾、苏、张之说行矣,是其志虽大,而其号则不可也。以仁义为号,则天下相率而为仁义,而商鞅诸子之说败矣。呜呼,名号之际,其可忽乎!昔汉高祖下三秦,出师攻项籍,董公教高祖三军缟素,以诛杀义帝者为名,其号之美,孰有过于此者,此所以五年而成帝业也。士大夫所学,其于名号可不谨乎?
务引其君于当道。
臣子用心,要当曲尽其巧,观人君意用所在而转之。所好偏奇,即就其所好引之,使归于当道而不自知可也。如齐宣好今之乐,即以犹古乐引之,使与百姓同乐;好勇,即以文、武好勇引之,使安天下之民;好货,即以公刘好货引之,使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好色,即以太王好色引之,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岂非归于当道乎?若夫薛广德谏元帝御楼船,至云「以颈血污车轮」;韩愈谏宪宗迎佛骨,即云「事佛者必夭折」;张墀谏敬宗幸骊山,至云「往者必有大凶」。此大失孟子之意矣,学者不可不考。
动心忍性。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穷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者,所以动其心而忍其性,以成就之也。动其心者,所以惊惕之也;忍其性者,所以抑遏之也。心舍则亡,非有以惊惕之,则不知存。目性欲色,耳性欲声,鼻性欲臭,四支欲安佚,非有以抑遏之,则流荡而不知反。夫动之忍之,或惊惕于放逸之微,或抑遏于流荡之外,先后左右,假之于物,害之于事,皆天意念念欲成就之也。虽圣贤之资,不如是不激发耳。金经百鍊,其色愈明,玉煆三日,其色愈粹,烈火猛燄中,乃金玉成就之处也。天意厚于圣贤,故以不可意事困厄之。吾侪于急难,其可沮丧乎,庸讵知非天意所临也?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孟子之意,非薄襄王也,余固论之矣。盖孔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而况君乎?故入公门,则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又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缩缩如有循。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君赐腥,必熟而荐之;君赐生,必畜之。侍食于君,君祭先饭。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君命召,不俟驾行矣。学者事君,当如孔子之法。
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其语蕴藉,直而不倨,婉而不伤,此君子长者之言也。孔子喜之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其比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之言,似太劲矣,学者不可不谨。
告梁惠王曰:「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告齐宣王曰:「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司马子鱼谏宋襄王用兵,其言曰:「今君德无乃犹有所阙,而以伐人,若之何?盍姑内省德乎?无阙而后动」。其辞如春风醇酎,使人心醉,如「无乃犹有」之辞,「若之何」之辞,「盍姑内省」之辞,皆若有所避就,而无直辞劲气以伤人。比夫直指君为非民父母,与夫匹夫之勇之言,大相远矣!士君子诚味之,自可见也。
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
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又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又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深详圣人之意,是富贵以道义得之,圣人将处之矣,初不与富贵立敌也。曾子之言,岂有为而言欤?学者当置曾子之说而从孔子,庶几不堕于客气,以失曾子之意。
成覸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
公明仪之言与成覸相类,皆有奋然作为之意,不似颜子之言安妥也。圣人以仁义为家常事,非欲以压众也。学者于此微处当细考。
贵戚之卿。
齐景公舍太子阳生而立子荼,其乱端已见矣。及问政于孔子,孔子止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已。虽切于景公,而略不见圭角,使景公感寤,遽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如此进对,正为人臣之法也。孟子对贵戚之卿,乃曰「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使齐王勃然变乎色。呜呼,其危哉!学者无孟子阖辟之用,而欲效直言劲辞如孟子,恐非所以为臣子计也。要当以圣人为法。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
昔子贡问孔子曰:「鲁大夫练而杖,礼欤」?夫子不答。他日置大夫而问:「练而杖,礼欤」?孔子曰:「非礼也」。子游问:「鲁大夫羔裘玄冠以吊,礼欤」?夫子又不答。他日置大夫而问:「羔裘玄冠以吊,礼欤」?夫子曰:「易之而已」。夫以鲁大夫为问,则皆在所不答,岂非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之义乎?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岂非善则称君之义乎?今孟子以今之良臣为民贼,富君辅君为富桀,岂亦有说乎?其详已见于《孟子说》矣。要之不非其大夫,善则称君,此孔子家法也。学孔子者虽未见道,而力行此二说,亦足以养忠厚之心。道或未见,而以孟子之说为辞,非特受祸而召辱,而刻薄之态,恐马伏波尚能论之,吾徒安得不痛以为戒?
杂说 南宋 · 陈渊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三、《默堂集》卷二二
仁,人心也。人皆有是心,而不能至于仁者,失其本心故也。故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知所求则得其心,得其心斯得仁矣。寂然不动,感而后应。其应也,因物而已,初无一毫之私也。无私故能合并以为公,公则仁在其中矣。孟子又曰:「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故商之三仁,同谓之仁者,亦以得其本心而已。不然,一于私而已,此之谓失其本心。
人臣之事君,义所当然,而其志或不同。上焉者为道术,其次为功名,又其次为爵禄而已。苟志在爵禄而已,固不足道。若未能舍爵禄,而喜功名,盖数千百人而不一遇也。至于资功名以行道术,又其卓然不群,希世间出者耳。故人主用人,不可不察也。夫惟知爵禄之士为可轻,则必知道术之美为可重。与之重则信之笃,信之笃则言听计从,而治效见矣。虽然,君臣以义合者也。必欲重与之,笃信之,相期于皋、夔、稷、契之间,适然相值,亦何从而察之耶?唯其学同,然后有道术者得行其志;其志同,然后立功名者得尽其术。故志同而学不同者,人或得而间之;学同而志不同者,始虽或离,而终必合。盖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皆学焉而后臣之,此其所以终始如一,而天下国家可得而理也。古者君臣之际,如石投水,何有不合?若乃以水投石,而冀其同心同德,以济世务,是犹相索于形骸之内,而望其精神之默契,何可得耶?
为善无近名,默而修之,不求人之知可也。为恶无近刑,恶其可为乎?为是说者,盖不知人性本善而未尝有恶也。孟子之言性善,盖本于孔子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成之者性」之说,故性之本善而已矣。离乎善,斯入于恶矣。君子所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可见乎!此为善之诚也,何贵于近名乎?若夫为恶而不恃人之知,且以不近于刑为贵,此奸人之所为也,又可进耶?庄周之学,出于老氏,老氏同善恶,而以翕张彊弱为微明之术,且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故庄周见而悦之,因发此论。扬雄遂以善恶混为人之性,至言「人伪特系乎作辍之间而已」。其说盖有取于老氏言道德之意,此为不知善恶之所以分也。孟子教人为善而去利,为利未必皆恶,然志在于利,而不明乎义,此恶所由起也。故曰:「欲知舜与蹠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又对梁惠王曰:「何必曰利」。又语宋牼曰:「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使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终至父子兄弟怀利以相接,以亡其国」。其恶利如此,盖以恶之所由起,不可不禁耳。然则孟子所谓性善之说,实本于孔子,夫岂不察?而王氏乃曰:「扬子之言性,兼性之不正者言之也」。盖有取于「善恶混」之说也。其曰:「义者阳也,利者阴也,阴当隐匿,阳当宣著。利非不可为也,特不当宣著为利之实而已」。此不知利之为害,将使善恶两行,如庄周之所谓也。其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义,实出于孔子,而非孔子之本意。盖其源流如此,故其为天下,假借六艺之言,变乱事实,傅会先王之法,阴夺民财,虽能苟安于目前,而后用其术者,卒至大乱,抑有由矣。孟子曰:「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又曰:「人不可以为善,善固未易择也」。吾故非庄周而是孟子,反之于正,以明王氏之不知道云。
五霸,假之也。夫假之者,外也。圣人亦许其假乎?曰:此罪五霸之辞也,非许之也。孟子曰:「五霸,三王之罪人也」。又曰:「春秋无义战」。而春秋之事,则齐桓、晋文也,其不许明矣。然则其说云何?曰:所谓久假而不归者,不归于帝王之诚也。乌知其非有,则以五霸终不知其非己有也。不知其非己有也者,以窃其名,乐其利,不由乎中而为之也。故曰:五霸,假之也,罪五霸之辞也。若夫尧舜性之也,此由仁义行,得之自然而然也;汤武身之也,此行仁义,有心于为之也。「性之」为自诚而明,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身之」为自明而诚,勉而后中,思而后得。诚无浅深,皆由中而出也。既谓之假,则亦伪而已。诚与伪,相去远矣。此五霸之所以分也。
或曰: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从之为言,无所要而自至也,与要之者异矣。曰:修天爵以俟人爵,犹未能忘乎人爵也。然则如之何?曰:从之者,任其自尔之谓也。在我者徒知修天爵而已,人爵何有焉!「从」之字与「从其白于外也」之「从」同。
孟子之称柳下惠曰:「油油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唯不自失,此下惠所以为介直道而事人,三黜于士师而不去,推而之于三公,一也。夫如是,其和足称也。
子思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而孟子则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或以义为尊贤,或以义为从兄,何以不同?曰:子思之言,自家以及国,孟子之言,修身以及家,此其所以异也。夫义因仁而广之,唯所施之宜而已。施之于家,由事亲别而为从兄,宜也;施之于国,由亲亲别而为尊贤,亦宜也。合而为仁,离而为义,无二道也。以其言修身以及家,故终之以「乐斯二者」;以其言齐家以及国,故始之以「为政在人」。
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特恶不仁者之事也。若夫好仁,则为己有矣。
「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何也?劳者,抚人以恩,为上之道也;诲者,教人以善,为师之道也。非其所当劳而劳之,非其所得诲而诲之,则人斯不服矣。爱而不已,则疑于劳;忠而不已,则疑于诲。为爱为忠,而入于劳与诲者,君子之所当戒。然受其劳与诲,亦宜察也。
楼仲辉云:「从来解《书》义,谁解得好」?余曰:「若论注解,莫无出荆公。由汉以来,专门之学,各有所长,唯荆公取其所长,绚发于文字之间,故荆公为最」。仲辉云:「穿凿奈何」?余曰:「穿凿固荆公之过,然荆公之所以失,不在注解,在乎道术之不正,遂生穿凿。穿凿之害小,道术之害大」。仲辉曰:「荆公之说本于先儒,先儒亦有害乎」?曰:「先儒只是训诂而已,不以己意附会正经,于道术初无损益也。只如荆公引『擅生杀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此申、商、韩非之所为,岂是先王之道?而彼不悟,反以證经」。曰:「此自荀子之说,何为不善」?曰:「若论道,则荀卿容有不知者,其说亦何足取!荀卿之门出李斯,斯之术卒以乱秦,源流有所自矣」。「然则《书》言『惟辟作福,惟辟作威』,非耶」?余曰:「今人劝人主揽权,多用此说,而不知圣人之言,意有所主。其下文云:『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盖曰威福之作,唯人主当尔。人臣如此,必致凶害,所以戒也。岂生杀由我之谓哉」!曰:「『用人惟己』之义又如何」?曰:「用人惟己,见贤焉然后用之,不以左右、大夫、国人之誉而用人也。人主深居九重,人之贤否,何自而知之?必有以闻于我者。其用不用,则在我矣。是之谓『用人惟己』。如今之特旨,识者不以为然。岂有有司定罪不至于此,而人主固欲重行,此何理哉!故凡人主欲揽权柄者,必为臣下所夺矣。赵韩王再相太宗,既罢,对于便殿,太宗问:『人主如何得威柄在己』?对曰:『若事事付之有司,则威柄在己;若事事要出于己,则威柄归宰相矣』。天下以为名言。或曰,普自以不复用,故言于太宗。不然,亦普之所秘也」。
曾天游云:「人须是躬行,说得不济事」?余曰:「此极是。然不独行之艰,知之亦难。只为不知,知岂不能行」!曰:「人非下愚,谁不知者。只为不能行,若日中见沟堑,终不到陷在其中,唯夜间则不可知」。余曰:「只为日中见得分明。且非独夜间,如盲人,虽日中亦有时乎为沟堑所陷,不见故也。此所以贵乎知,知之则能行之矣」。
吕居仁云:「曾问杨丈舍生受生事,杨丈答书云:『俟他日面见,说子细』。后来杨丈有事,至今不得其说,如何」?余曰:「来无所从,去无所止,不知舍是何人,受是何物」。
曾天游云:「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所谓为己,尽其在我者而已。此甚分明,不知为人如何说」?又谓子韶云:「为人乃求人之知,恐不然」。余曰:「为人,如有人则作、无人则辍之类是也。为己,何干人事!此圣人发明古今学者之所以不同,大率后世作事,都是为人。如五霸假仁义以尊周室,徒说其名,其诚安在?诚是为己,伪是为人」。
己未十一月十七日夜,梦邵康节论数,手持一卷纸,纵横界如棋局,其上有字,不依窠眼翻卷之,示余云:「天地之数,不可干他,阳生自至」。余尝论命,以谓上圣至于下愚,莫不有分。分既定矣,不能乘之以往,而欲致力于其间,非赘则亏,故人为非命也。孟子曰:「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周公告君奭曰:「在亶乘兹大命,所以处之」。其说尽矣。由是言之,数既已定,又岂可干乎?待其自至可也。世之不知命者,谓人力可以必为。纵其欲利之心,无所不至,而终无所成者多矣。或者推之荒忽,一切不为,怠惰委靡,使天之所赋,莫或助之,其亦自暴自弃而已。二者胥失也。故命于人无不定,圣人安之,君子信之,至于下愚,则役于阴阳而不自知矣。
别纸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一
称侄固未安,称犹子亦不典。按《礼》有从祖从父之名,则亦当有从子从孙之目矣。以此为称,似稍稳当。虑偶及此,因以求教,非敢复议改先生之文也。与富公及谢帅书,全篇反复,无非义理。卒章之言,止是直言义理之效,感应之常。如《易》六十四卦,无非言吉凶祸福。《书》四十八篇,无非言灾祥成败。《诗》之《雅》《颂》,极陈福禄寿考之盛,以歆动其君,而告戒之者尤不为少。《卷阿》尤著。《孟子》最不言利,然对梁王亦曰「未有仁义而遗后其君亲者」,答宋牼亦曰「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此岂以利害动之哉?但人自以私心计之,便以为利,故不肖者则起贪欲之心,贤者则有嫌避之意,所趣虽殊,然其处心之私则一也。若夫圣贤,以大公至正之心,出大公至正之言,原始要终,莫非至理,又何嫌疑之可避哉?若使先生全篇主意专用此说,则诚害理矣(向所见教同行异情之说,于此亦可见矣。)。《春秋序》两处,观其语脉文势,似熹所据之本为是。「先天」二字,卷中论之已详,莫无害于理否?理既无害,文意又协,何为而不可从也?「圣人之用」下著「心」字,语意方足,尤见亲切主宰处。下文所谓得其意者是也。不能窥其用心,则其用岂易言哉?故得其意然后能法其用,语序然也。其精微曲折,盖有不苟然者矣。若谓用心非所以言圣人,则《孟子》《易传》中言圣人之用心者多矣。盖人之用处无不是心,自圣人至于下愚一也。但所以用之者有精粗邪正之不同,故有圣贤下愚之别,不可谓圣人全不用心,又不可谓圣人无心可用,但其用也妙异乎常人之用耳。然又须知即心即用,非有是心而又有用之者也。
策问 其一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一、《浪语集》卷二八
问:《语》曰:「道不同,不相为谋」。夫彼重则此轻,天下必然之势也。孟子之拒杨、墨,荀氏之诎孙、吴,与韩氏之辟佛、老,凡以此也。夷考其事,乃若有大可疑者。老子与孔子同时,庄子与孟子同时。老子之书推提仁义,绝灭礼乐,宜得罪于圣人者,而夫子从之问礼,至欲窃比老彭。孟子当战国之时,尊圣人之道,杨、墨之外,虽若神农之言、桓文之事,尚皆辨其非是,庄周诋訾孔氏,曾无一语及之。至若荀卿论诎孙、吴,而躬未免于谈兵;韩愈深辟佛、老,而与大颠弥明之徒游从,多所假借。西方之教,盖百家之晚出者,其清静类庄、老,其自了类杨、朱,其慈悲、明鬼、非乐、不丧,又甚夫墨者之言;一二三柏子之机,乃其极至语也,然实本于宋钘、惠施、公孙龙坚白异同之辨,宜儒者之所不予。王通祖述六经之学,断然以圣人许之,先正司马公作偈破禅,犹是说也。学者疑之久矣,必有能辨者焉。
孟子论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三、《悦斋文钞》卷八
义利之说,相资以为用,不患其并立而患利之偏胜,此圣贤之立言所以不同也。《易》以「元亨利贞」为乾之四德,《文言》释之曰:「利者,义之和也」。义、利岂可以相无哉!至孟子游于战国,始专以义为言,凡及于利者必深诋之,非恶于利而好为甚高之论也,因时救弊,不得不然也。昔者尧不以天下利丹朱,而以舜利天下,舜不以天下利商均,而以禹利天下,当时信之,后世仰之,灼知尧舜以天下之大义兴天下之大利也。故义利之说并立而不害,不辨而自明。至于禹之传子,非以为利也,将以息天下之争也,后世已疑其德衰。汤之放桀,非以为利也,将以除天下之虐也,后世果以为口实。禹、汤皆圣人也,时非唐、虞,不得已而为夏、商。天下之君子固知其心,而众人或未之知也,于是义利之说始交相胜而不明矣。武王之克商,无以异乎汤,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则义士固非周矣。商民之心,亦不能无疑于周,周公作书谆复谕之,若曰:「非我小国,敢弋商命」。又曰:「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宁,时惟天命」。又曰:「非予罪,时惟天命」。其言武王则曰:「不敢替厥义德」。其命康叔,则曰:「用其义刑义杀」。深欲天下知周之伐纣,非利而为之,皆义而已矣。至于周衰,王者不作,齐桓、晋文始假义以济其利,伐楚以责贡,纳王以示民,夫岂出于诚心哉!吾夫子盖悯之,乃判为义利之说,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又曰:「放于利而行,多怨」。门弟子知之,故曰:「子罕言利」。夫子之言,已有心于救世矣。逮至战国,先王之道丧,天下始专于趋利,而不知有义,为君者好利而忘其民,为臣者见利而遗其上,游说之士朝纵而暮衡,捭阖之徒俯贺而仰吊。若孙、吴、申、商、苏、张、公孙衍之属,既甘心于为利,杨、墨之说,又乘间而入之。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是贼义以利其身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是贼仁以利于人也。孟子以一身扶持王道,倘不深斥为利之说,以专明吾义,不几于推波助澜、抱薪救火乎?是故答梁王则曰:「王何必曰利」?辟宋牼则曰:「何必曰利」?不从陈代枉尺直寻之请,力辨万章割烹食牛之问,鄙仪衍为妾妇之道,斥杨、墨于禽兽之域。至于汤、武放伐之事,往复论之,尤为详明。夫岂好辩哉?将以存吾义也。虽时君谓之迂阔,终莫能听,然使万世之下知有仁义之说,不相胥而为夷狄者,孟子之力居多也。世之论者,谓夫子以周为至德,言武为未尽善,而孟子告诸侯,则每言汤武之事,殊不知春秋之际,诸侯犹有畏义之心,而王室之衰微,未若战国之甚,故夫子不忍言汤武之事,而每有为东周之心;至于孟子之世,天下合为六,皆国富兵强,侈然有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之志,故孟子每言汤武而要之仁义,使诸侯知有仁义之说,则征伐之事敢轻为之乎?是乃孟子之所以存周也。然则义利之道,得尧、舜而行;义利之说,得孔、孟而明。圣人之有功于后世,岂不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