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谢知制诰表 北宋 · 杨亿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武夷新集》卷一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某言:伏奉制命,蒙恩特授臣左司谏、知制诰,仍面赐金紫者。代言禁掖,允谓难才;赐服轩墀,荐加异数。实曳娄之非称,但跼蹐以靡遑。臣(中谢。)窃以青琐之闼,地望最崇;紫微之垣,天文是法。设署位于赤墀之下,开直庐于黄阁之中,草尺一之诏书,预五花之判事。发施号令,用诞告于万邦;裁成典谟,必追踪于三代。自非髦俊,岂副拟抡?如臣者生自遐陬,本惟寒士,始从童丱,偶涉艺文,勤虽至于绝编,学未能于睹奥。先皇帝闻其姓字,召赴京师,试于钩盾之中,署以芸香之职。犬马之齿尚幼,乌鸟之恋颇增。获归省于庭闱,久留连于乡曲。洎还象阙,复隶麟台,寻奏伎于公车,得阅书于东观。自尔赐太常之科第,预仙殿之职名。献颂甘泉,特颁命服;赋诗柏殿,屡挹衢樽。属圣政之维新,荷鸿私而首及,擢厕从臣之列,预修太史之书。惭无直笔之称,莫述先朝之美。俄切维桑之念,坚求剖竹之行。崇文广武圣明仁孝皇帝陛下推从欲之深仁,遂承颜之至恳。会稽出守,既谐昼锦之荣;天禄言归,重励草《玄》之业。唯固穷而守道,常省分以忘怀。一亩之宫,愿栖迟而无闷;三千之牍,诚衒鬻以为惭。公府绝造请之仪,禁掖非觊觎之地,老于削椠,是所甘心。岂谓皇帝陛下察孤直之无徒,念遭逢之有素,当慎选之际,垂特达之知,拔于群萃之中,霈以殊常之泽。补衮之阙,骤进七人之班;演丝成纶,便裁五色之诏。金印紫绶,诚佩服以非宜;珠网绮钱,顾优游而何幸!官箴斯在,舆颂是虞。至如汉马卿之才华,方合视草;唐常衮之词学,才善除书。岂兹短才,可以称职?然万乘之知特异,九天之命已行。譬诸驽骀,亦当鞭策其后;至于铅钝,敢不摩厉以须?庶罄竭于诚明,免废坠于职业。退循散拙,弥负忧兢。仰荷天慈,臣无任云云。
谢赐凤茶表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范文正公集》卷一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某言:入内西头供奉官麦知微至,传宣旨抚问臣,并赐臣凤茶一合者。久离帝右,曷测天衷。异恩一临,群疑尽决。臣(中谢。)窃念臣至诚许国,孤立事君。屡触雷霆之威,数蹈风波之险。一心自信,三黜宁逃。方安江海之情,敢觊云天之问。伏蒙皇帝陛下仁存旧物,泽被远臣。圣训丁宁,皇慈委曲。念犬马之微志,锡龙凤之上珍。馨掩灵芝,味滋甘醴。濯五神之精爽,祛百疾之冥烦。允彰仁寿之恩,特出圣神之眷。谨当饵为良药,饮代凝冰。思苦口以进言,励清心而守道。上酬君父,旁质神明。臣云云。
与工部同年书 其一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四、《范文正公尺牍》卷下
某启:至西洛,见蔡郎,得工部同年书,承在阙下,起居康宁。三二年中,不易为怀,必能知命自遣。虽有交亲,无益于事。同年聪明,涉道不浅,且随缘就一差遣,却学道养性,所得必多。某谪宦中,未尝动念,此公之所谅。今虽叨窃过量,其风波恐畏,无异当年,赖朝廷宽厚,未至颠覆。乐天守道,亦如鄱阳日。未相见间,万万自爱。
寄范天章书 其一 北宋 · 孙复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孙明复小集》卷二、《圣宋文选》卷九、《宋元学案》卷二
月日,布衣孙复谨再拜寓书于判监天章执事:今主上聪明睿哲,绍隆三圣之绪,十有四年,将固太平之业,传之于无穷也。夙夜兢兢,弗敢怠荒,思得平正纯亮之臣协赞之。以执事顷居谏署,多箴规药石之益,亟自苏台召入,将大用之。而执事拜章恳求莅于太学者,斯盖执事不汲汲于富贵而孜孜于圣贤之教化也。夫太学者,教化之根本,礼义之渊薮,王道之所由兴,人伦之所由正,俊良之所由出。是故舜、禹、文、武之世,莫不先崇大于胶序而洽至治于天下者焉。今执事恳求而莅之者,我知之矣:执事将俾吾宋之学,为舜、禹、文、武之学也。既俾吾宋之学为舜、禹、文、武之学,是将俾吾宋公卿大夫之子弟为舜、禹、文、武公卿大夫之子弟也。既教吾宋公卿大夫之子弟为舜、禹、文、武公卿大夫之子弟,然后以舜、禹、文、武之道上致吾君,为舜、禹、文、武之君也。既致吾君为舜、禹、文、武之君,然后以舜、禹、文、武之道下跻吾民,为舜、禹、文、武之民也。自京师刑于邦国,达于天下,皆雍雍如也,兹其执事之心也已。然念欲求舜、禹、文、武之道者,必质诸周公、孔子而后至焉尔。今执事既莅是学也,将行是道也,非一手一目之所能,必须博求鸿儒硕能,尽知舜、禹、文、武、周公、孔子之道者,增置学官相左右之,俾朝讲夕议舜、禹、文、武、周公、孔子之道,以教育乎国子也。复窃尝观于今之士人,能尽知舜、禹、文、武、周公、孔子之道者鲜矣。何哉?国家踵隋唐之制,专以辞赋取人,故天下之士,皆奔走致力于声病偶对之间,探索圣贤之阃奥者,百无一二。向非挺然特立、不徇世俗之士,则孰克舍于彼而取于此乎?由是言之,则执事莅是学、行是道,增置学官之际,可不慎择乎?今有大名府魏县校书郎士建中、南京留守推官石介二人者,其能知舜、禹、文、武、周公、孔子之道者也。非止知之,又能揭而行之者也。执事若上言于天子,次言于执政,以之为学官,必能恢张舜、禹、文、武、周公、孔子之道,以左右执事,教育国子,丕变于今之世矣。复闲退之人,固不当语及于是。然敢孜孜布于执事之左右者,非为诸己也,盖为诸人也;非为诸人也,盖为诸道也。执事以为如何?若以复愚且贱,而言可取,则复学圣人之道三十年,虽愚且贱,岂忘言乎?惟执事图之。
上孔给事书 北宋 · 孙复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孙明复小集》卷二、《圣宋文选》卷九
月日,布衣孙复谨再拜献书孔知府龙图执事:复名晦迹沉,学夫子之道三十年,虽不为世之所知,未尝以此摇其心,敢一日而叛去。所谓夫子之道者,治天下,经国家,大中之道也。其道基于伏羲,渐于神农,著于黄帝、尧、舜,章于禹、汤、文、武、周公。然伏羲而下,创制立度,或略或繁,我圣师夫子,从而益之损之,俾协厥中,笔为六经。由是治天下,经国家,大中之道,焕然而备。此夫子所为大也,其出乎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也远矣!噫,自夫子没,诸儒学其道、得其门而入者鲜矣,唯孟轲氏、荀卿氏、扬雄氏、王通氏、韩愈氏而已。彼五贤者,天俾夹辅于夫子者也。天又以代有空阔诞谩、奇崄淫丽谲怪之说,乱我夫子之道,故不并生之。一贤殁,一贤出,羽之翼之,垂诸无穷,此天之意也,亦甚明矣。不然,则战国迨于李唐,空阔诞谩、奇崄淫丽谲怪之说,乱我夫子之道者数矣,非一贤殁,一贤出,羽之翼之,则晦且坠矣。既晦且坠,则天下夷狄矣,斯民鸟兽矣。由是言之,则五贤之烈大矣!后之人不以夫子之道为心则已,若以为心,则五贤之烈,其可忽哉?近得友人石介书,盛称执事于圣祖家庙中,构五贤之堂像而祠之,且曰:「孔侯之心至矣,吾辈不是之,而将何之也」?复闻之,跃然而起,大呼张泂、李蕴曰:「昔夫子之道,得五贤而益尊;今五贤之烈,由龙图而愈明」。龙图公,圣人之后也,为宋巨贤,宜乎尽心于此矣。龙图公其不尽心,则孰尽心哉?国朝自柳仲涂开、王元之禹偁、孙汉公何、种明逸放、张晦之景既往,虽来者纷纷,鲜克有议于斯文者,诚可悲也。斯文之下衰也久矣,俾天下皆如龙图,搆五贤之堂像而祠之,则斯文其有不兴乎?吾辈得不奔走于墙之下,一拜龙图公之贤哉?又且贺斯文将复也?接之拒之,惟执事之命。
答镇州田元均龙图书 北宋 · 尹洙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
向闻处置保塞事,何其精也!兵久骄,遂至杀害守将,若又贷之,则无复法制矣。明公行此一事,使主威复立,虽四夷之功,无以易此,甚善甚善。近闻京师以微过多斥善士,蔡君谟、石守道相次外补,未知其然否。年来朝廷凡所更置,亦有所存虽高,而事不下接者。自非圣人,未能无过。至于进用,皆天下贤士大夫,抵治平之渐也。圣上聪明,任人不疑;而奸人忌贤丑正,务快己意,其不思如此。今势尚微,恐其渐炽,所斥不止于蔡、石也。某岂私于数君哉?所虑者谗胜贤绌,则国家忧患,岂止于四夷哉?方今言为上所信且重者,无如元均,愿深留意。盖疏远之谋虽陈,惧其不见听也。范公既有西抚之行,富公何故久留于外耶?某久不作京师书,亦不喜辄议时事,数日闻此,愤悒不已。会得明公书,因以尽道所怀,幸赐体亮(《河南先生文集》卷一○。)。
「之」下原衍「疏」字,据右引删。
叙述前后辞免恩命以辩谗谤奏(熙宁元年十一月) 北宋 · 富弼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宋名臣奏议》卷七五、《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三七、《右编》卷八、《经世八编》卷一九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平顶山市汝州市
臣有不合自陈而须至冒犯诛戮陈于冕旒之前者,盖事不获已也。伏望圣慈宽其罪戾,使得毕其诚,不胜大幸。臣近日方知有人闻于陛下,曰「富某本无病,乃托疾避事」。又曰「所患已愈,必不复起,自谓仁宗旧相,不欲更在朝廷」。其辞意痛害深切,大抵云云皆此类也。事是臣传闻,未知虚的。假使的然有之,臣仰认陛下知臣之深,终必不信。然臣仓皇恐骇,自无容措之地。或对案不食,或通夕不寐,不知身世之所在。此谗者固亦无他,只因臣久患足膝,累辞陛下恩宠,不喜臣者缘而造作谤毁,必欲陷臣于不测之罪也。臣之有病无病及所患愈与未愈,累曾披沥,更不叙述。今直具臣历事三朝垂四十载,前后皆有避恩辞宠之迹,不只今日辄敢昧死陈露,上烦天听,此所谓合自陈而须至陈之,盖不获已者也。臣于仁宗天圣末,初忝名第。自绛州通判回,召试馆职。臣以不善作赋,寻会免试,只求外任。朝廷特令试以策论,自后登制科人遂以为例。庆历二年,契丹以嫚书遣使,欲复关南旧地,朝廷差臣报聘。臣其时初知制诰,两次于北界往来,其契丹自要割地,朝廷自许和亲二事,皆行罢议,只添岁与之物。还时,朝廷便议行赏,臣累曾面告仁宗:「臣昨奉使,只为边防久废武备,是致于敌帐前不敢以死力争,深恐激起干戈,朝廷全无枝梧,大成边患,遂且量增金帛,以为疑兵之计尔,即未是久长之策。臣不足为功,乞不行赏。臣若受赏,乃是臣安稳朝廷之心,他日契丹复有渝盟,必误国家大计,是因臣受赏而致也。惟望朝廷急修武备,急选将帅,俟其有隙,因而吊伐,以雪今日邀盟之耻」。仁宗不纳,须欲与臣推恩。初授臣礼部员外郎、枢密直学士,累表辞之。不数月,又授臣翰林学士,亦累表辞之。其时已有数人近侍臣寮,妄指他事谗臣奉使不了,乞斩于都市。次年三月中,又与贾昌朝并命。昌朝以馆伴授参知政事,臣以奉使授枢密副使,臣又力持前说,累章恳辞而罢。至七月,再授臣枢密副使,臣更不曾上章,直携所降纶诰上殿,又叙前恳面辞,仁宗从之,遣中使送纶诰于中书而罢。臣恐恩命未已,因累乞外任,不允。八月中,复授臣枢密副使,臣亦欲携纶诰上殿面恳。是日适会西人朝辞,已班于紫宸殿,仁宗尚坐垂拱,急传宣云:只候卿入密院班。即驾过紫宸,累遣都知御药院及诸中使督迫推拥。臣为紫宸立班多时,及久滞圣驾,不得已且赴密院班。方俟西人辞讫退班,再求上殿求免,传宣不许,遂径诣中书,复陈除授未便之理。宰相章得象、晏殊谓臣曰:「曾看纶诰否」?臣对以既不敢受此恩命,即纶诰亦未敢观览。得象等复曰:「前日进入敕诰,上次日临朝传宣,谕得象等曰,富某坚不肯以奉使为功,云恐久远误事。今来诰词中尚说奉使,必又不受,不如更不叙此一节,但只作朝廷特命,必然难辞。今诰中已落下奉使一事,但请观之」。臣退而展读,诚如得象等所说,臣知必不可辞,遂勉而受之。然自此谗言愈起,日甚一日,其所谗者,尽是窃弄威权,惑乱朝廷,谓臣欲谋废立。以至使其党学臣等三两人所书字体,伪写作臣等往复简帖,商量废立之事,又别使人缴进,此所以取仁宗必信之谋也。臣其时恐惧,如坐燃薪之上,自亦不敢安于其位。若便求退,必亦不许,遂与参知政事范仲淹窃议云:「吾辈上为朝廷尽忠竭节,而为群谗陷害如此深切。未顾一身性命,各且保取家族,但求得一事出去,避此谤陷,他辈得进,则自然稍息」。仲淹深以为然。臣即因保州军乱,乃坚乞得河北宣抚,仲淹亦得宣抚河东、陕西两路,遂各且出使。约数月,果然仲淹就知邠州,臣就差知郓州兼西路安抚使。相次,会臣一相识秘阁校理石介病死于兖州,又有人谗臣怨望朝廷,石介诈死,却是富某密使入北敌,结连起兵,富某欲以安抚司一路兵应之,则朝廷危。即日遂罢臣安抚使。在郓州逾二年,移臣知青州,亦兼东路安抚使。谗者自知北兵无验,又别谗臣,云北敌结连不起,富某却遣石介往登、莱州,结连金坑无赖凶恶数万人,欲举兵为辞。朝廷以至累遣本路监司相度,拟发石介墓以观其死之虚的。兼当时所遣之官,至今犹有在者,所造终无成而罢。久之,河北水灾,其流民尽来京东界内,臣青州安抚部下尤多。朝廷以臣粗曾安恤,遂以为劳,寻授臣礼部侍郎。臣以此事是安抚使本职,累上章辞恳不拜。不久,齐州两营禁兵谋叛,欲应贝州城下。有隔路密来告臣,且云窃发有日。其时适会一中使张从训来青州干当,臣以事急,遂权牒本官及密牒齐州,寻皆捕获推究,斩配百人。朝廷又以为劳,再授臣礼部侍郎。臣复用前恳,累上章不拜。在中书为首相,丁母忧归西京持服,仁宗五遣中贵人及御药院使臣诏臣起复。臣每次沥恳拜章,愿满三年之制,终免起复之行。英宗朝,臣作枢密使,以足疾假满,求解枢职,凡二十馀章,始遂所请,乃除授右仆射、使相、判河阳。臣以恩泽太厚,又上八章,方只减罢仆射,而使相依旧。洎至河阳踰年,陛下已即位,臣又累表乞免相。伏蒙圣慈,曲赐允许,又蒙两次授臣集禧观使,欲令且在左右。陛下此意,于臣尤为优绝。臣以久病及事体未便,沥恳辞免,皆蒙矜允,各许归藩。此以上所陈辞避三朝恩宠,并是辞而得允者,方敢叙述。其不得允者,即更不敢备载。今朝廷诸司,尽有当时行遣照据,臣私家亦有当时所上章表粗存,不敢辄有一语,妄以增损,上惑天听也。陛下试观臣上项所陈,乃见臣前后重叠辞免官职,自有本末,不独只于陛下今日,意外狂狷而屡有辞避,烦渎圣明也。夫富贵者,人之所欲。臣至为庸浅,本亦好富贵,喜功名,其如事有无可奈何而须当辞者遂辞之,即不是乐处贫贱而甘在人下也。所以前后辞免恩命,不是无名,盖各有所谓,皆出于无可奈何。或以己所不能而辞,或以夷夏事理不便、恐误国家大计而辞,或避谗解祸、以出使为名而辞,或以干本职公事不足为劳而辞,或以丁忧去官不当起复而辞,或以久病在告不能供职而辞,或以恩泽太厚而辞,或以病守闲郡、不敢坐享高官厚禄而辞,或以所患未能趋朝、及于事体未安而辞,皆出于无可奈何而必当辞之也。在中外之人,则谓臣所辞皆以为允,其如不喜臣者,尽以为非。又恐臣粗得虚名,异时复用,所以常自有心,及使其朋类依约影响,架造谗谤,大则欲臣陷于死祸,小则欲臣永废不用。臣每静思生平,未尝有一事复人之雠,立朝唯务包容含忍,且欲共成国家之务。而谗人所以不容臣者无他,只是忌前好胜,不欲臣有寸长片善在己之上。又臣为相日,憸佞险恶小人多不得进,以此,臣所以常被陷害而侧目相视也。臣每观书传,见从古以来君臣之间,无不患谗人之为患也。《尚书·舜典》曰:「谗说殄行,震惊朕师」。注谓惊动我众人也。《毛》诗《采葛》篇曰:「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注谓臣下惧谗,一日不见君,如三年也。又《采苓》篇曰:「舍旃舍旃,茍亦无然」。注谓为善者,谤讪之人欲使舍而贬退也。又《青蝇》篇曰:「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交乱四国」。注谓蝇之为蛊,污白使黑,污黑使白,喻谗人变乱善恶也。又《巷伯》篇曰:「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注谓曰北方冱寒而不毛,疏谓欲冻死之也。又曰:「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注谓欲昊天制其罪也。又《十月》篇曰:「无罪无辜,谗口嚣嚣。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此外又有「浸润媒孽,翕訾交斗,铄金销骨,投杼掇蜂」。如此等语极多,不可悉数。以至周、孔大圣,荀、孟大贤,尚不能免,臣本何人,而望免夫谗舌谤口之毁,不亦难乎?所赖者,三朝圣人,察臣愚短,本无他肠,力赐主张而保全之也。在陛下垂眷老臣,尤为深笃,臣所恨病患,未能便就死地,上报圣恩万分之一。近日又蒙圣慈,专遣中使,押赐国医,诊视调理,恩宠转厚。自此臣恐不喜者愈生憎嫉,而谗谮益至也。虽陛下天纵明圣,洞见忠邪,老病孤危之臣,必保首领,其如臣心,自不安宁,恐以忧死。与其惊忧而死,不若死于国事。又缘未能舍杖,亦未免用人扶策,行步拜起,尚甚艰梗,所以未敢受京师差遣如观使者,以此故也。若陛下且欲驱策,即乞一近下路分,扶病宣力,所贵在外任出处自便,管事之馀,不妨将养衰体也。昔孙膑刖足,犹立战功;葛亮舆尸,尚能走敌。臣之才力,固不逮二子,然且当竭尽驽蹇,以免避事之谤尔。俟臣疾体平复,路分中或无败事,即别听陛下任使,亦未为晚。犬马之恳,惟圣情裁照。
乞石介事更不根究奏(庆历七年六月) 北宋 · 何郯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一、《续资治通炮长编》卷一六○、《通炮长编纪事本末》卷三七、《宋代蜀文辑存》卷六
伏闻朝廷近降指挥,为疑石介,遍根问旧来曾涉住还臣僚,以审存没。中外传闻,颇甚骇异。缘石介平生颇笃学问,所病者,道未周而好为人师,致后生从学者多流荡狂妄之士。又在太学日,不量职分,专以时事为任。此数端是可深责,其于他事,计亦不为。癋介前年物故,众已明知,万一使介尚存,一𦕈小丈夫,亦何所图?臣闻此事造端全是夏竦,始初阴令人摹拟石介书迹,作与前来两府臣僚简尺,妄言事端,欲传播入内,上惑聪明。夏竦岂不知石介已死,然其如此者,其意本不在石介。盖以范仲淹、富弼在两府日,夏竦曾有枢密使之命,当时亦以群议不容,即行罢退,疑仲淹等同力排摈,以石介曾被仲淹等荐引,故欲深成石介之恶,以污忠义之臣。皆畴昔之憾,未尝获逞,昨以方居要位,乃假朝廷之势有所报尔,其于损国家事体,则皆不顾焉。伏望圣慈照夏竦之深心,素来险诈,亮仲淹、弼之大节,终是忠纯,特排癚谋,以示恩遇。其石介存没,亦乞更不根问,庶存大体。自夏竦力行此事,中外物议,皆知不可,然而未尝有敢言者,盖虑时论指为朋比尔。臣若更不陈始末明辨,即是深负言责。伏惟圣明矜其愚而图之,则天下幸甚!
乙亥冬富春先生以老儒醇师居我东齐济北张泂(原作洞,据《孙明复小集》卷二《答张泂书》改,下同)明远楚丘李缊仲渊皆服道就义与介同执弟子之礼北面受其业因作百八十二言相勉 北宋 · 石介
押支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凤凰飞来众鸟随,神龙游处群鱼嬉。
先生道德如韩孟,四方学者争奔驰。
济北张泂壮且勇,楚丘李缊少而奇。
二子磊落颇惊俗,泰山石介更过之。
三人堂堂负英气,胸中拳挛蟠蛟螭。
道可服兮身可屈,北面受业尊为师。
先生晨起坐堂上,口讽大易春秋辞。
洪音琅琅响齿牙,鼓簧孔子与(原作兴,据《宋诗略》改)宓羲。
先生居前三子后,恂恂如在汾河湄。
续作六经岂必让,焉无房杜廊庙资。
吁嗟斯文敝已久,天生吾辈同扶持。
二子勉旃吾不惰,先生大用终有时。
当以斯文施天下,岂徒玩书心神疲。
闻子规 北宋 · 石介
月上半峰峰树碧,子规啼苦月(原作月苦,据石本、徐本乙)无色。
壮士耳边都不闻,儿女眼中泪自滴。
古人出处非关身,处兮事亲出事君。
服勤至死不敢倦,避劳择逸岂所闻。
我看蜀道诚为难,嗟尔子规何云云。
王尊九折竟叱驭,班超万里图立勋。
乘危蹈险尽臣节,二人至今扬清芬。
我本鲁国一男子,少小气志凌浮云。
精诚许国贯白日,有心致主为华勋。
位卑身贱难自达,满腹帝典与皇坟。
有时愤懑吐一言,小人谤议已纷纷。
宰相宽容天子慈,八年之中三从军。
从军官清吾何苦,嘉州路远尔勿语。
地不为我易其险,我岂守道不能固。
子规子规谩啼绝,断无清泪洒向汝。
上范中丞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九、《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八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
五月九日,郓州观察推官、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石介,闻新除中执法乘疾置趣归阙,且过于郓。走短仆夫持书数幅,见长旄大旆至,则以书跪于马前,而宣其书中言曰:今天子命河阳旧相李公入平章中书事,命青州牧、天章阁待制范公为御史中丞,四海之望洽矣,三灵之心协矣。人主聪明,一朝独运于万机之上,沛然发乎宸虑。既已于四月十七日,天子宪法,行革近朝弊政七条事;又于二十一日,罢八御药官,思扫除颓风,一新庶政。乾坤上下,日月寰海,莫不清润。乃躬引忠鲠亮直、恢闳博达之士,一立于珀廊,以出天下之政令;一领于中司,以持天下之纪纲。夫珀廊之上,政令所出,政令一不善,则天下无政令矣;中司之任,纪纲所在,纪纲一不正,则天下无纪纲矣。内外官府百馀局,唯中书、宪台为天子腹心耳目,为朝廷总领,为天下都会。国家官人千数员,宰相、中丞执天子宪法,行天子诰命,布天子教化,故天子特重其任。《周礼》有大宰、小宰,大宰则今之宰相也,小宰则今之中丞也。所以黄扉青琐,坐而论道;绛服白简,会常专席。盖以严其地也,尊其人也,示百寮不得而并也,众人不得而为也。惟主上英智神武,睿略雄断,能任人不疑,外取贤盓以自辅相。惟相国耆德宿望,忠诚正气,能耐久不变,终升大辅。惟中丞大节直道,危言敢谏,能守正不挠,自结明主,简在帝心,符于物望。人神上下,胥相协庆,穷天之垠,合亿万口,并亿万心,如一心,如一口,无人异辞者。初,成命出,士走诸朝,吏走诸府,商走诸市,农夫走诸野,皓白之老,三尺之童,鼓舞欢欣,腾跃道路,曰:「天地久不序,阴阳久不和,风雨久不时,寒暑久不节,其待吾天子、吾相国、吾中丞而调乎!淫靡蠹人文,佛、老害政教,兴作夺农时,土木耗民财,其待吾天子、吾相国、吾中丞而救乎!刺史多轻授,县令多非人,良直多泥埋,奸赃多旌擢,其待吾天子、吾相国、吾中丞而辟乎!中贵人党盛千馀年,口含天宪,手握王爵,出入内外,权倾四海,天子之命,不出于轩墀之上,而出于房闼,天下之政,不出于廊庙之间,而在于阉寺,其待吾天子、吾相国、吾中丞而禁乎!岁旱久不雨,螟虫久为灾,天下民阻饥而且将死,其待吾天子、吾相国、吾中丞而食乎」!鳏寡茕独不能自养者,怯懦困穷不能自存者,闻之曰:「我其为吾天子、吾相国、吾中丞所生乎」!穷海之隅,荒山之徼,覆盆之下,日月有不照临者,闻之曰:「我其为吾天子、吾相国、吾中丞所提乎」!天子之明之圣,拟于尧、舜,侔于禹、汤,过于文、武,相国、中丞之功之德,格于皇天,被于四海,暨于草木虫鱼,故能感于人心,怀于民情,壮伟哉!以相国、中丞同德协心,左右我圣天子,天下太平,可延颈翘首而待也。唐太宗得房、魏,明皇得姚、宋,故李唐十八世三百年,独贞观、开元为太平。以我圣天子,亦唐太宗、明皇也。以相国、中丞,亦太宗之房、魏,明皇之姚、宋也。岂知明道不为贞观、开元乎?阁下无曰:「吾位为中丞,致太平,宰相之事」。阁下虽则中丞,天子之任阁下也,以宰相;天下之待阁下,以其中丞行宰相之事乎。癋主上注意,天下属心,践登公槐,正位珀廊,在旦暮矣。惟相国、中丞为天子、为天下致太平焉。且夫圣人乘运,运乘气。天地间有正气,有邪气。圣人生,乘天地正气,则为真运。运气正,天地万物无不正者矣。故其君为明君,臣为贤臣,民为良民,百物无札瘥夭伤,阴阳顺序,风雨时降,昆虫草木,各遂其生植,不有变怪。盖至正之气行于天地间,东西南北,中央上下,无容发隙,妖孽惑邪之气无自入矣。有毛发之隙容邪气干之,正不纯一矣。故运气正,必有圣人乘之而王,圣人必有贤人起焉而辅。黄帝之六相,唐尧之舜、禹,有虞之十六相,汤之伊尹、仲虺,高宗之傅说,文王之太公、闳夭,成王之周公、召公,汉祖之萧、曹,光武之耿、邓,唐太宗之房、魏,明皇之姚、宋,宪宗之裴度,皆应期运而生也。《易》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眔,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言各从其类。今天子乘正气而王,今相国、今中丞逢真运而生。圣贤符会,千载旦暮,在此时也。惟相国不以十三四年处颠危困踬,变其前节;惟中丞不以三四年间取华涂显仕,塞其素量。直以得真主、逢真运,如舜、禹、十六相佐唐、虞,伊尹、傅说之佐汤、高宗,太公、闳夭、周公、召公之佐文、武、成王,房、魏、姚、宋、裴度之佐太宗、明皇、章武,俾我圣天子六五帝而四三皇,太平之基丕丕,与高天厚地而比崇永,三灵之心,四海之望也。文中子曰:「君子之于帝制,并心一气而待也,倾耳而听,拭目而视」。太康之始,书同文,车同轨,君子曰「帝制可作矣」,而不克振;太熙之后,而君子息心焉。今区域混一,文轸遐暨,圣天子春秋鼎盛,盛德日新,天下倾耳拭目,日以待尧、舜之治,斯亦常制可作之时也。相国、中丞当竭王佐之才,罄忠臣之节,以副人主急太平之意,符天下倾耳拭目之望,无如太康之际,帝制遂不克振,使天下君子息心耳。介生二十九年,在贫贱寒馁中,胸臆郁郁,不得舒散,一旦见圣人龙行雷动于六合之上,贤臣跃起云会,耳目如豁聋瞽,心意祛积滞,踊跃奋悚,不能制其喜,以笔尽写胸中事,布之于旌麾下。摈焉纳焉,惟命。不宣。介顿首。
上杜副枢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
枢密侍郎阁下:一夫不获,若己内于沟中,伊尹相汤之心也。夫父不得暖,其子不获也;兄不得饱,其弟不获也;夫不得养,其妇不获也。然此为不获,特匹夫耳。若夫学尧、舜、孔、孟之道,怀伊尹、周、召之志,文足以绥,武足以来,仁足以恩,义足以教。用其术,国可以反覆乎霸,霸可以反覆乎王。被其风,薄夫皆可以敦,贪夫皆可以廉,懦夫皆可以立。行其教,风俗皆可以反古,天下皆可以复婴儿。而乃穷饿布衣,蟠束珀穴,上不得施一毫一发以致于其君,下不得施一发一毫以及于其民,贫贱厄缚,气不得须臾舒,心不得一日乐,抱尧、舜、孔、孟之道,伊尹、周、召之志,老于蓬蒿,此为不获甚矣。噫!谁其人哉?泰山孙明复先生其人矣。先生道至大,尝随举子干科名,希朝廷进用,以行其志,三退于礼部,一黜于崇政殿。知其道不与时合,不敢复进,乃筑室泰山之阳,聚徒著书,闲以取适。《易》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先生是也。夫万物不得其宜,皆为不获。责工以商之事,强农于士之业,负阴者使之在阳,就湿者使之仰高,山者使之居泽,翼者使之反角,此不得其宜也。如先生,宜左右天子,发舒其事业,流福泽于四海,树功名于无穷,年四十七而发尽白,盝迟于山阿,岂其宜也?故曰此为不获也。伏惟阁下之心,伊尹之心也,有伊尹之心,得伊尹之位,岂容海内有不获者矣?一夫不获,伊尹如己内于沟中,如先生大贤而憔悴珀野,阁下宜当如何?种放隐终南,当时公卿间,若故相张公齐贤、翰林王公禹翱、集贤钱公若水,皆极力援荐,故太宗一降鹤板之命,真宗二诏遂起,至今以为国家希旷之事。先生之道,无谢明逸;阁下之心,岂让于数公哉?伏惟阁下留意。先生山中所与往来游好者,故王沂公、蔡二卿、李秦州、孔给事,今李丞相、范经略、张杂端、明子京、富彦国、士建中、张方平、祖无择。执弟子礼而事者,石介、刘牧、张竳、姜睶、李鄈。明子京顷年罢京东转运使入朝,在殿上举先生经术道德,乞赐召用。沂公、蔡、孔意尤厚,未及言而没。杂端安抚回,尝许论奏。阁下今能荐之于上,数公之美,收于阁下矣。州县吏粗俗可憎鄙,不知经,不涉道,但能任巧智辨一狱,用材力干一务,如介等辈者,阁下所举几百人矣。举一有道,上有以佐君父,裨政教;下可以厚天下风俗,劝有德而惩贪薄,为利不细。阁下无忽狂言。不次,介顿首(《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四。)。
陈植锷校:「孙复生于淳化三年(九九二),年四十七为宝元元年(一○三八),然据《宋史·仁宗纪》,杜衍为枢密副使乃在康定元年(一○四○),『年四十七』当为『年四十九』之误刊」。
上王沂公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山东省潍坊市青州市
九月一日,南京留守推官、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石介,谨顿首百拜献书于资政仆射沂国公阁下:顷年,相公镇守青土,介尝一拜麾下。后一年,相公移镇大魏,道出于郓,介时为郓吏,复一谒路左。相公自洛还京,首拜枢府,介时在睢阳,实曾妄纳皌荛。相公再归政府,介复冒陈狂简。在青与郓,相公俱赐燕坐,教以仕宦为政之大方。及后两肆瞽言,进愚说,相公亦廓然见容,不赐罪戮。介又尝上疏天子,妄议赦书,帝赫斯怒,祸在不测,相公从容救解,不蜫于法。斯介受相公陶钧长育,实为厚矣。犬马犹知有报恩,癋顶天履地,手执卷,口诵书,被仁义忠信之名,知尧、舜、周、孔之道,反不能竭区区之心,效鄙夫之知,答其一二?又念相公初事先朝,皆以直道;爰相今上,罄于中心。一登鸿枢,再居冢宰,两罢政事,四佩侯印,终始一节,贯于金石,君臣同德,人无间言。史官秃毫硕砚,书功不足;儒生磨石洒墨,纪德弗暇,岂复容不肖之介有所进说于前也?虽相公运大钧、执大柄通二十年,贤者获进,不肖者退,乡里独有一赵师民,相公待之素厚,知之素深,竟不得进一阶,天下之士,窃有怪之者。或曰:「相公陶养万物,平均四时,顾天下有一夫不获,一物失所,若己内于隍中,岂独遗于师民也」?盖尝闻于相公,以与师民同乡里,远嫌避谤,故不敢援,非相公遗之也。介闻之甚疑,决知非相公之语。夫庙堂之上,举制度,出教化,施诰命,行赏罚,进百官,退百官,宰相之任也。一言得失,系四海之安危;一令否臧,系社稷之休戚。举一制度,不合天下之大公不敢举;出一教化,不合天下之大公不敢出;施一诰命,不合天下之大公不敢施;行一赏罚,不合天下之大公不敢行。癋进百官、退百官邪?合天下之公也,虽其亲昵,人不谓之私;用一人之私也,虽曰疏远,人不谓之公。今其子弟茍有贤如稷、契、咎陶,曰吾避嫌不敢举,岂公天下之心乎?是私己而忘国家,顾一身而遗四海也。今于蛮夷僻陋中,取一人举之,其人不贤,曰吾不私亲,岂公天下之心乎?是私己而忘国家,顾一身而遗四海也。夫天子端居深宫中,不能尽知天下之贤不肖,属宰相而进退,进贤、退不肖皆归诸天子,而宰相以谓恩与怨皆在于己,其私甚矣。相公通贯圣人之道,岂不知进贤、退不肖归诸天子,而谓举一师民以同乡里为嫌?介故曰:决知非相公之语也。且师民,天下知其有学问,有行实。师民昔未仕,居临淄,故曹太尉玮、滕给事陟、今彭门相国与今大参韩侍郎,相次领青州,皆谒见其人,遣客敦勉,愿一致门下,识其面目。及就试礼部,时故翰林刘承旨、冯侍讲及今参政韩、石二侍郎同司衡,四公久籍师民声誉,特宣置师民坐席俯都堂下,求一见其标采。师民每行通衢中,四方之士环绕观之。入试贡闱,则诸生皆阁笔从其后,求释其题义。李冠,广场中盓出头角者也,就师民质疑焉。冠刚褊自伐,未尝许可人,每谈师民不容口。故仆射孙公,号为鸿儒硕老,服师民学问精博,以为己所不逮。今南京夏尚书,自谓当世人盓,尤少所许与,每称师民,以为盛德君子。孙则尝辟师民在鲁学中;夏在青州,以两子恩授师民,在南都,奏入幕府。南都之奏有曰:「文学德行,罕有伦比」。当解安抚之任时,又以京东士吏之贤者鮂称之于上,独师民得文学之目。张谏议傅,恭谨畏慎,亦尝荐师民之长。至若明刑部镐、张工部锡、程职方贲,按察东夏,实有风采,并举师民之学,请备天子顾问。然则上至公卿大臣,下及远方士人,莫不知师民之有学问,有行实也。相公当天子前,昌言其人之能,请天子置在文林书殿中,师民之博学多识,广闻强记,其不负相公之举,明矣。公卿大臣,亦必皆曰相公举贤也,非私乡里也。相公宜举而不举,窃有惑焉。介狂狷好妄言,而有位不见听纳,但得沽激好名躁进之论。父兄教戒,亲友勉谕,以谓得其政不若畜之于身,待其当位然后施之于事。介省思之,亦深以为是。今复不能默者,窃念师民五十岁矣,有书万卷,腐于腹中。凡百工至贱,学得一技,人未知之,犹郁郁抱叹,呻吟屋下,思呈露于天子前,以不负其宿昔之心;癋师民腹周公、孔子、孟轲之书,怀尧、舜、禹、汤、文、武之道三四十年,拳挛蟠蛰于东海滨,未得对天子一启齿,其人之心如何也!介深痛师民已老,东州文人如田诏君谅、贾殿丞同、高端公弁、刘节推颜,皆连蹇当时,至老不达。后生有师民,其踪迹复如此,纵天不皊斯文,相公其忍弃之?窃谓师民孤薄,前六七人极力援引,竟不得进,若非相公洪硄钜矫,莫能成就。介故复冒前所言沽激好名躁进,言于相公前。干黩台严,恭俟诛戮。不宣。介惶恐战汗,顿首再拜。
上范青州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五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
三月十五日,郓州观察推官、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石介,谨直书悃愊于青州知府待制阁下:新临篱县令将行,其子介窃跃而喜曰:「大人所治临篱,所属青州,青州之牧曰天章阁范公。公,朝廷正人,雅儒名臣。旒冕之前,廊庙之上,议论轩墀,肆直而敢言者有公。台阁之间,朝廷之内,风采峨峨,凝峻而可瞻者有公。公牧青州,法令简而一,条教宽而密,禁网疏而不漏,刑罚清而民服,体大而易守,制严而易行。□□滋彰,不苛细□。公日晨坐厅上,据几横膝,与诸寮骘语,襟度夷雅,神情闲旷,若无事视。凡在庭下立而听、趋而俟以百数,公臆决颐指,在时顷间,各各辨其理而去。诸曹戢口翕舌,趋走承命而已;属县束手无事,供给应教而已。临篱僻在州南四十里荆榛荒碛之中,邑小易治,民少易养,上承指顾,奉行条令,其无不逮乎!大人可安矣」。曰:「吾虽守吾廉,躬吾勤,夙夜匪懈,其庶几不废职。然而吾老矣,精力衰耗,减于前日,思虑昏昧,不及当年。家贫累重,犹未能弃官归田中,瞯然面目,尸其事,窃其禄,以饱而宗族,其罪大矣。茍太守不责吾不能,掩匿保全,不失其位,则太守之仁于吾也实厚矣」。介不佞,尝以庸鄙,一被大君子之颜色,天性之间,悃愊逼切,虽冗贱疏远,不佞尚敢铺之于左右,阁下将罪之乎?虽罪,亦不敢辞。不胜人子之诃诚,干冒威严,惶悚!不宣。介顿首再拜。
上孙先生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先生座前:王十二来,辱惠长歌,褒借过实,岂所克当,读之赧然汗下。且曰:「攘臂欲操万丈戈,力与熙道攻浮伪」。此得介之心,诚不敢让。然熙道淳深,介实浅近,若笔力雄壮俊伟,坐周公之堂奥,鼓轲、雄之文辞,则俱不敢望先生。斯道使先生与熙道为元帅,介与至之、明远被甲执锐,摧坚阵,破强敌,佐元戎周旋焉,曹二、任三坐于樽俎之间,介知必克捷矣。然后枭竖子辈首,致于麾下,使斯文也,真如三代、两汉,跨踰李唐万万;使斯道也,廓然直趋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介尝自视身不满三尺,见人语呐呐不出诸口,被服儒衣冠,举步趋跄为书生。于斯道也,身自视若八九尺长,方目广额,体被犀甲,头戴铁鍪,前后驰十万骑,瞻气雄烈,无所畏恐。故尝自道吾年才三十,吾心已不动。谁谓石介刚过于孟轲勇,此诚敢自许也。然主斯文、明斯道,宗师固在先生与熙道。前书见戒,又见先生之存心深且远也。昔熙道常见诲,去其不得于中而就于中,去者常五六,而合者仅一二,自知之甚熟,不能果去之也。近又得刘公,公之道、公之心如熙道,公亦常以此相教,去者八九,而合者或六七。先生直斥其不合,使去之,求合于中,其言深切著明,又过于刘公与熙道也。今自视可尽去,而合者几八九。介所谓择乎中庸,得一善,拳拳服膺者也。颜子几自诚而明者也,能拳拳服膺,乃亚于圣人。介岂敢视前人,拳拳服膺,庶几异不能期月守、无忌惮者矣。顾贤人未得进,生民未得泰,道未得行,如坐涂炭之上,不得须臾安。火将及皮肤,不觉时疾叫大号,叫与号无他,将以救天下之皮肤也。彼不仁者甚,既不能救之,复怒其叫且号,先生如何?介后始知其叫且号之无益也,默焉而已。尝与熙道说,先生逾四十未有室嗣,先大夫之遗体,可不念也?近又得曹二书,复言及斯。明远来,论之,相对泣下。非先生之事也,朋友门人之罪也,因思得与数君子同力成先生一日事矣。今当且与先生足奉祭祀、养妻子之具,亦且为先生择善良以侍巾栉,然后为先生筑室于泰山、徂徕间,以周公、孔子之道辅圣君。先生如终不起,泰山、徂徕,泉石松竹,可吟可赏,以周公、孔子之道而自乐焉,先生亦何少?春夏之交许见临,不胜忭喜之至。介顿首。
与张秀才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六
鲁人石介十月二十六日复书张君秀才足下:始遗旧文两编,中遗长书千馀言,今复示新文二十篇,足下之待吾,不亦勤且至乎!中心非石,能不感激?然观足下待吾之勤且至,始终遗吾文凡五六万言,必非与吾求胜也,亦将以吾能有益于足下者,为之扬蝧也,吾岂敢默焉无发?吾观足下之文五六万言,如观于天,吾见万象森布罗列于上,吾不见日行之有道焉,月行之有次焉,星行之有躔焉。然水汗漫中夏,其泛也,其广也,其出必有源,其归必于海。出不于其源,归不于其海,则为中国之患焉,岂得所以为水之道?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所以为文之道也。由是道,则中国之人矣;离是道,不夷则狄矣,不佛则老矣,不庄则韩矣。足下为文,始宗于圣人,终要于圣人,如日行有道,月行有次,星行有躔,水出有源,亦归于海,尽为文之道矣。不宣。介白。
上徐州张刑部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
四月二十七日,哀子石介以在丧戚中,言不能文,谨直书情恳,顿首再拜于知府刑部阁下:介生十年,失母氏之爱,继以两母,今皆何恃,而所怙者独父,常自痛不能报三母劬劳鞠育之恩。今父实老,而家贫,族累重,赖禄廪为养生之资,未得还所掌于君,退休于家,犹烦劳于官职之事。有子壮且仕于州县,进无才能取大官美禄以为尊亲显荣,退无智力谋丰资馀粟以供朝夕甘旨,使其亲老而不得佚,既不才也,又不孝也。今复有重于此者。大人景祐三年九月,用京东提点刑狱耿承制从政、审刑详议刘殿丞京、知齐州李职方逊、通判齐州王虞部鲰、通判明州吕虞部日新举状,改大理寺丞、知单州砀山县事。审官循国朝之制,就徙于蜀。蜀道之难,从来旧矣,少健轻捷者犹且疲乏弗克胜,岂老者所堪任也?为人子既不才,又不孝,使父老不得休佚,复将如是而苦之。若然,生子安用乎!是畜犬马之不若也。犬马犹能吠乘,为其子反无所能,不若犬马哉!介少读六经,知尊君事父,臣子忠孝之大节,不能远希古人,窃自比于犬马。故去年请于吏部,得蜀嘉州一官,以免大人之行。抵嘉仅月,母氏讣至。本免大人之行者,以介故也。今介解官来,大人故又不得免其行矣,重介不才不孝之罪矣!然犬马之心,终不已也。遂请于上,愿俟终制复行,以免大人之行。状上而既不得报。且大人齿衰,而蜀道远,又不可卒行,乃别择佚泰之地而求安乐之。徐在东夏为近辅,处列藩,为大府,通江、淮之运,来吴、楚之货,又为会津。而癋土膏地润,足蒲鱼,宜稻菱,实为乐土。今闻阁下以王府之迩臣、台阁之宿望,镇抚绥养,为土守长,尚清净,崇俭约,事不挠,民不烦,吏得守其司,官得安其职,斯可谓佚泰之地也。为人之子,得置其亲于佚泰之地,寝处安矣,食味嘉矣。呜呼!木依于山,鱼依于渊。山有珀壑之深、云雾之润,木诚得其养矣;渊有潭府之奥、蒲藻之美,鱼诚得其所矣。茍斧斤不以时入山林,罔罟不以时入川泽,木得生乎?鱼得安乎?岂不系于仁政乎!今徐虽为近辅大府,会津乐土,夫欲求佚泰其亲、安乐其亲,岂不系于阁下乎!仁政之广,及于草木鱼鸟,癋人之亲焉。介知寝处安矣,食味嘉矣,不胜人子诃诃之诚,伏惟阁下哀怜之。不次。介再拜(《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六。)。
「解官来」三字原缺,据张本补。石本、库本作「解来」。
与张安石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七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
岁庚辰十一月五日,奉符大夫马君永伯下吏,奉符民如赤子之失慈父母。自十一月五日至二月十一日,凡百有六日,延颈引首,南望大夫之来,若在大暑思涤清风,若坐赤炭思濯寒波。二十一日,大夫被免,民以千数,环立大哭,若以久馁方食而夺其辅,大寒始衣而劫其纩。哭已,咸曰:「吾大夫奉身俭,行己廉,守法平,操心公,养民舒闲,约吏急速。自大夫来,吾曹安于里闾,晏眠饱食,老息壮作,不夺吾种殖之时,不害吾生养之道。经岁,村巷矱不惊,犬不吠,盗贼不入,吏胥不至。州县之政,赋税为急。邻县督责烦数,敲扑之声相闻,里胥累累,系于道路,流血满令厅阶,犹出期不克办。吾大夫但敛手坐席上,时召老叟至其前,与之相约。所谓里胥者,皆放于田亩,严禁戒,不得与民相见。不遣一吏走,不施一杖笞,常先期赋登数。治吾邑者,育吾曹,可谓勤且至矣,可谓义且恩矣。吾曹在下观吾大夫,无丝发辜天负民,无分寸枉道欺心,而无罪免去,兹非吾大夫之不幸也,吾曹之不幸也」。于是相与环立,又哭且恸。既而,又闻大夫无资不能行,尽货易其帷集之属乃能行。虽能行,闻其寓鲁之西任城,无环堵之室,无一亩之田。大夫及夫人、若女、若儿、若姨监皂隶十数口,衣不续而炊不继,朝诉饥而暮啼寒。吾大夫至此,吾曹德大夫甚深,忍坐视之?乃群走队趋,就徂徕下绕石介泣告之曰:「吾曹尝闻昔田横能养士,当横之难,五百人死之。今大夫之忧,幸未至横,吾曹亦未当从五百人者以死。然吾大夫朝夕有饥寒之虑,吾曹民尔,无智力为营其衣食。君在吾乡,号为有智力者,君宜念吾曹区区之心,图救吾大夫之穷」。介闻之,大羞愧,且恻然悼之。悼者,悼马大夫之窘;愧者,愧此民之义。虽悼且愧,而方连遭大忧,在困踬憔悴中,旦暮自虞就死,何得锱铢势力解马大夫之忧,慰此民之勤勤?然大夫之忧深矣,此民之勤勤至矣,皆义不可已。安石读周、孔之书,知周、孔之道,富仁义之文,有仁义之心,岂不有意乎?介白。
送龚鼎臣序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八、《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七、《圣宋文选》卷一七
山阳龚辅之学为古文,问文之旨。鲁人石介对曰:「夫与天地生者,性也;与性生者,诚也;与诚生者,识也。性厚则诚明矣,诚明则识粹矣,识粹则其文典以正矣。然则,文本诸识矣。圣人不思而得,识之至也;贤人思之而至,识之几也。《诗》、《易》、《书》、《礼》、《春秋》,言而为中,动而为法,不思而得也。孟、荀、扬、文中子、吏部,勉而为中,制而为法,思之而至也。至者,至于中也,至于法也。至于中,至于法,则至于孔子也,至于孔子而为极焉。其不至焉者,识杂之也,甚者为杨、墨,为老、庄,为申、韩,为鬼、佛。识杂之为害也如此。辅之将学为文,厚乃性,明乃诚,粹乃识,确乎不可移也,严乎不可玟也,直乎不可屈也。一焉于圣人之道,妖惑邪乱之气无隙而入焉,于斯文也,其庶几矣。然道,知之不为难,守之为难;守之不为难,行之为难;行之不为难,久之为难。夫知之、守之、行之、久之不为难,笃之为难。知之不笃,不能守也;守之不笃,不能行也;行之不笃,不能久也;久之不笃,不能终也。守之以诚,而持之以笃,惟辅之勉矣」。辅之且往仕于孟州,因以为离别之赠云。
送张绩李常序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六、《圣宋文选》卷一七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
孔子之大道,为异端侵害,不容于世实三千年,诸公能维而持之,不能排而去之。维之持之,道不绝矣;不去其害,道终病矣。韩文公所谓「不塞不流,不止不行」是也。予不自揆度,乃奋独力,直斥其人而攻之。我寡彼徒众,反攻予者日以千数,视予之肉,虎动吻而狼磨牙,赖圣君天覆地容,得免于祸。濮人张禹功、李遵道者,其居与予不相远,耳目接于予固熟,则宜其知予之所为如是,得祸如是,辄不惮直以身冒予之祸,来山中而助予。扬子云称轲之勇,若禹功、遵道者,其勇者欤!太史正崔杼之罪,杀之。其弟又书,杼又杀之。南史闻之,执简以往。太史初正杼之罪,知为史者,然犹未知必得诛于杼;若南史闻已杀二人矣,又执简以往,是真不畏死者矣。予攻害孔子者,予知为孔子者,然未知必得罪于害孔子之徒。若禹功、遵道已见予之所得祸如是,又来助予,是真勇者矣!予今年三十七而发半白,然心益壮而气不衰。禹功少予十四岁,遵道少予十五岁,其文如进六军而作鼓者,严猛齐厉,张皇奋施,可式可畏。当与予周旋焉,达也以孔氏之道,穷也以孔氏之道。达而万物不通乎?穷而垂之于后世不明乎?穷达之间,绰然有馀裕,其有能动心乎?禹功藏用于神,其得天下之几欤!遵道直道而行,其明天下之治欤!几近《易》,治近《春秋》,二子之道,皆道也,与世不迂,其必达矣。去举进士,予醉之以酒,复赠之以言,以释相离之怀。辛巳夏五月二日,石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