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日录下 宋 · 詹初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三七、《宋国录流塘詹先生集》卷二
卜式当初以阿意得官,后来乃能直谏,君子交讥刺之,谓其自知无益于时,乃作此二事以塞责。然自知无益,而欲塞责,这便是好意,还胜似以謟为得计,全然不顾人是非者。若以君子之道论之,固是卖直不足取。自小人中论之,却又是他廉耻之心犹未尽泯处。
吴氏有一儿,才二三岁,衣以罗段,饰以金银,此甚非养蒙之道。自小以俭养之,后来犹怕入于奢,以奢养之,后来将如何收拾。此必是天资极高底人,后来或自能摆脱。不然,鲜有不流于放僻邪侈者矣。
门外旧常凿三塘,塘水止而不流。今岁始穿一渠,使三塘相通,水常旋转,流通不息,名曰流塘。观此,人心亦须要于静中寻个流动活泼处。
余每常遇事,辄自期于心曰无私欲,以此去私。不知此一念期必底心,便已不是好意。且一欲自事事物物上去求无私,则此事物无个尽底时,此私亦无个去尽底时,是就外面去用功了,不知反之于内,自有个无私底本体事物。固也须经历,知其善恶,然本等工夫,却还在吾心本体上用功。盖吾心本来至虚至明,不惟无一毫私意,亦无一毫不知,却被外物来掩了他,所以有不明耳。祗于此心上摩去这外来掩他底私欲,这本来底自在,其明如镜,自无所不知矣。明则事至物来,皆有理以处之,不期其无私,而自无私矣。不然,祗去外面求之,全然不到心上来用功,与吾心终是无相干。原头不曾好得,外面纵要他好,也自防闲不得许多。
或问心上如何用功?曰:《中庸》「天命之谓性」章,都说得明明白白。在那里祗是不曾悟破这一关,放在面前也不识得。
读书不但是记文义,正须要理会于心。若不会理,徒记文义,亦祗是记忆之学,无得于心。
赵普当初佐太祖,做出许多好事来。后来佐太宗,祗是固位之心不能脱,遂有太祖已误之说,甚可叹息。尝自言以一本《论语》佐太祖取定天下,至「及其老也,戒之在得」这一句,他自家却正不曾看得。
程子论诗云:「费尽一片心,用在五字上」。言作诗之无益也。愚谓诗以理性情,祗是道性情之真,取以适吾性而已。若字字句句去雕琢出来,便觉费力,费力便不是性情之真了。且一心攻他,亦是玩物丧志之例。
李陵降匈奴时,分明是畏死。后来答苏武,谓别欲立功,以图报国,此全是矫饰之言。人臣之功,非成事即死事。既不能成事,又不能死事,除此之外,更何功可立?
银阴物,火阳物,以火销银,银便融化。此可见阳制阴、阴从阳之义。
上午思「正心」一章,不得其意。适有客来过,急往出迎,不觉失足,几至于蹶,因悟心不在焉之义。可见心斯须不检,便是错底。
昔在朝堂时,见诸用事者固宠专权之心,千计百较去做,究竟是要遂他心中所欲而已。只此欲心,害事甚大。一要遂其所欲,便是国家甚大事,他也不顾。
寝尝半夜不寐,乃思此是心不定之过。因立心必要定静,然不知立心去静定这一个立底念头,却便是动,如何得静,程子曰:「无欲故静,有主则虚」。欲客理主,无欲即为理。立心要静,要则欲也,欲则动也。有欲则客便得以乘主而动扰之,如何能静。故学者求静,必须是主静之功。主静者,以静为主,澄然而无思无虑也。无思虑则一念不动,欲何从生。静固静矣,然至于一念之动处,又不可不察。静存动察,则不但静时无欲,而动亦无欲,静固定而动亦定,圣人主静之全功也。
朱子是个有工夫底人,陆子是个天资极高底人。陆子惟他天资高,所以一觉便见道,再不待到事物上去寻。他心上本来底已明,则万物万事之理皆在其中,其于事事物物,不过以吾心之理应之耳。朱子却似曾子,是随事精察力行,到一旦豁然贯通时候,乃悟一贯之妙。是朱子见道,自工夫上寸寸铢铢积来得底。陆子自他本然知觉上一合下便得底。此可见二公之论不同者,乃是二公之资质不同,各就其所得者而言也。就各人资质用功,所以有敏钝之异。然至其俱能入道处,则又是一般。陆子自知觉上尽见得底,固此道。朱子自事物上穷究至贯通处,亦是此道。所谓及其成功则一也。然学者用功,若是资质至高底,固应学陆子;若是寻常学者,祗当傍朱子作工夫为是。
大凡作事,须看己力量何如。
人立志不可不大,处心不可不小。志不大则器量褊浅,规模狭隘,不能大作用。心不小则放肆而不知谨慎,一作事便败,亦成不得大事。
人有过切不可自掩。人非圣人,不能无过。且吾有过而吾能改之,虽与人知何害。改之则此时虽有过,后来犹可望至于无过。若不与人知,则此人便无心去改过,祗去掩过上作工夫矣。况过又不能掩,而人必知之。掩之又掩,而不知改,则过日长,必至于过大而不可掩底田地。
向学之心,不可不急。求成之心,不可不缓。至于成学之功,不可缓亦不可急,缓则怠惰而无功,急则进锐而退速。
用心与其巧也宁拙,作事与其奢也宁俭,发言与其多也宁少。
凡事之成,敬而已。凡事之败,肆而已。敬肆之间,有几存焉,作事者不可不知也。
谋大者不计小,谋小者不计大。大小之分,用心之异也。
张子十五年学恭而安不成,曰:「学则非安矣」。曰:「安则非学矣」。所谓安者,在涵养以俟其自安而己,非力所可学也。故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学以敬为主,「戒慎恐惧」,静而敬也。「慎独」,动而敬也。敬者,圣学之所以成始而成终也。始之乎立心之始,终之乎笃恭而天下平。
君子自立德以福子孙而已,不自立德,而缘引他人之祖以侈其宗,其不智也孰甚焉。
予,婺人也,自庆源至此,盖三世矣。
程氏之贵也,而鲜礼焉。
吴氏之至,自少微公始也。吴氏之中微也久矣。有吴伯骏者,父子兄弟侄皆以好学能文著于州里,而吴氏之声复振。君子曰:是可以观有子矣。故人不知其父,视其子。
黄氏之族朴。
凌氏之子孙后世,其微矣。何以知之?积德不厚。
李居仁字说 南宋 · 包恢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三二、《敝帚稿略》卷七
李君名士安,字居仁,予故友吴本立所授也。久之,李告予以仁者安仁、中心安仁之说,而曰:「安者,圣人之事,是岂容僭」?予谓仁者,圣人先得我心之同然者也,所异者生知安行之质。仁则同,安固难也。夫岂不可学哉?以常人而望圣人,虽若甚远,然有志于上,或得其中,有志于中,下焉而已。苟能志于圣人,则安仁犹有可以求至之理;使先自暴自弃,以为仁非吾心之所能安,则终不可以期其安矣。况仁亦随人分量之深浅,皆有可以言安者,但能用力于仁,志专一而无他向,则亦可以为安。若夫不仁者,可与言哉?不安于仁则安其危尔,亡国败家之本也,何有于安哉?故所深患者,在反安于不仁者也。盖不仁则残忍而安于残忍,不仁则贼害而安于贼害,不仁则放恣而安于放恣,不仁则肆欺罔而安于欺罔,不仁则逞私欲而安于私欲,不仁则溺于酒色财气而安于酒色财气。凡不仁之事,何可胜数,是安非所可安者。苟安于其所不可安,而于所当安者若本心之仁,刚健中正、纯粹至精如乾者,我固有之,非由外铄,乃暴弃而不恤,如人有安宅,身所安居,今乃旷而弗居,宅为空舍,反茫茫泛泛逐逐于外,愈出而愈远,不知艰难险阻、劳苦危殆,有何乐哉!然此心之灵不可终诬,此心之明不可终泯,有能一旦自疑自悔,不安于此,倏然自觉,翻然自反,归而求之,向如旅人逐物于外,今为主人来归于内,永为退藏休息之地而略无妄动轻出之萌,则知止而定,有定而静,能静而安,虽未至于仁者之安仁,而吾能自处不离乎此,习熟不厌乎此,缉熙不已乎此,是亦所以为仁而居之安者。策而进之,充而长之,则中心安仁之境未必不可以积久而到。我欲斯至,克念作圣,亦岂有终难终远而不可至哉!况志于仁而知必如圣人然后安,则视彼凡人之不仁者,必有不容以一息安而断断乎其不为矣,何害于仁哉!李君欲为尚志之士者也,求所安而居仁焉,是大人事也,试以愚言思之,以为然乎不也?
三陆先生祠堂记 南宋 · 包恢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三四、光绪《抚州府志》卷一六、象山先生年谱、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二六、乾隆《临川县志》卷二四、同治《临川县志》卷一六
以正学名天下,而有三先生焉萃在一郡一家,若临川陆氏昆弟者,可谓绝无而仅有欤!梭山宽和凝重,复斋深沉周谨,象山光明俊伟。此其资也,固皆近道矣;若其学之浅深,则自有能辨之者。梭山笃信圣经,见之言行,推之家法,具有典刑。虽服先儒之训,而于理有不可于心者,决不苟徇。如《太极图说》以无极乃老氏之学,周子《通书》与二程俱未尝言及「无极」二字,以此见三公皆知其为非,此其所见之卓过于人远矣。象山与乃兄固多未合,独此深相契,则其学可知矣。惜其终于独善,而不及见诸行事之著明尔。复斋少有大志,浩博无涯涘,观书无滞碍,翻阅百家,昼夜不倦。自为士时,已有称其得子思、孟轲之旨者。其后入太学,一时知名士咸师尊之,则其学可知矣。又惜其在家在乡,则仅可见者,辅成家道之修整,备禦湖寇之侵轶。其先为学录,后为教官,则虽可见者纪纲肃而蠹弊之悉革,诚意孚而人心之兴起,然其为海内儒宗,道德系天下之望,而恨未得施其一二尔。若夫象山先生之言论风旨,发挥施设,则有多于二兄者。盖自幼时已如成人,渊乎似道,有定能静,实自天出,不待勉强。故其知其生知,行若安行,粹然纯如也。盖学之正非他,以其实而非虚也。故先生尝曰:「宇宙间自有实理,此理苟明,则自有实行,有实事。实行之人,所谓不言而信」。又自谓平生学问惟有一实,一实则万虚皆碎。呜呼!彼世之以虚识见、虚议论,习成风化,而未尝一反己就实,以课日进月新之功者,观此亦尝有所警而悟其非乎?夫道不虚行,若大路然,苟得实地而实履之,则起自足下之近,可达千万里之远。如曰涓流积至沧溟,拳石崇成太华,亦由是尔。故自仁之实推而至于乐之实,自有乐生乌可已之妙。其实可欲者善也,实有诸己者信也。由善信而充实有光辉焉,则其实将益美而大,是诚之者人之道也。由大而化则为圣,而入于不可知之神,是诚者天之道也。此乃孟子之实学,可以渐积而循至者。然而无有乎尔,则亦久矣。先生尝论学者之知至,必其智识能超出乎千五百年间名世之士,而自以未尝少避为善之任者,非敢奋一旦之决,信不敏之意,而徒为无忌惮大言也。盖以其初,实因深切自反,灼见善非外铄,徒以交物有蔽,沦胥以亡,自此不敢自弃。是其深造自得实自孟氏,故曰孟氏之后至是始一明,其谁曰不然?四方闻其风采,学者辐辏。先生明于知人,凡所剖决必洞见肝肺,所针砭必中其膏肓,以是随所发明,类有感动,觉其良心而知其正性者为多。然则其学真可质鬼神而无疑,俟圣人而不惑者矣。昭昭如是,岂其间有所疑惑焉,殆若不可晓者,是又乌得不因以致其辩欤?且道义之门自开辟以来一也,岂容私立门户乎?故其说曰:「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曰:「学者惟理是从,理乃天下之公理,心乃天下之同心。颜、曾传夫子之道,不私夫子之门户,夫子亦无私门户。与人为私,商也」。曰:「此理在宇宙间未尝有所隐遁,天地所以为天地者,顺此理而已。人与天地并立为三极,安得自私而不顺此理哉」!是先生之学,乃宇宙之达道明矣,而或者乃斥以别为一门,何耶?释氏之说,自开辟以来无有也,岂非横出异端乎?故其说曰:「取释氏之圣贤而绳以《春秋》之法,童子知其不免」。曰:「今若徒自形迹词语间辨之,乃彼所谓职业。要其为不守正道,无复有毫发之近是者矣」。曰:「方士、禅伯真为大祟,无此迷惑,则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其乐可量哉」!是先生之学,非释氏之邪说亦明矣,而或者指以为禅学,又何邪?其穷理也,则曰:「积日累月,考究磨练,尝终日不食,而欲究天地之穷际,终夜不寝,而灼见极枢之不动。由积候以考历数,因笛声以知律吕」。复斋尝问其用功之处,则对以在人情、物理、事势之间。尝曰:「吾今一日所明之理凡七十馀条」。曰:「天下之理无穷,以吾之所历经者言之,真所谓伐南山之竹不足以受我辞,然其会归,总在于此」。则与徒研穷于方册文字之中者不同,何不知者反谓其不以穷理为学哉!其读书也,则曰「古人为学,即是读书」,而以「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之反说为證,以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之虚说为病。平昔精勤,人所不知,惟伯兄每夜必见其观览检阅之不辍。尝明烛至四更而不寐,欲沉涵熟复而切己致思,欲平淡玩味而冰释理顺。此则与徒乾没于训诂章句之末者大异,何不知者反妄议其不以读书为教哉!抑或谓其惟务超悟而不加涵养、不求精进也,曾不知其有曰:「惟精惟一,涵养须如是。学之正而得所养,如木日茂、泉日达,孰得而禦之」?曰:「虽如颜子,未见其止。易知易从者,实有亲有功,可久可大,岂若守株坐井然者」!则如彼或者之所谓者误矣。又或谓其惟尚捷径而若无次第,若太高也,曾不知其有曰:「学有本末先后,其进有序,不容躐等。吾所发明端绪,乃第一步,所谓升高自下也」。曰:「天所与我,至平至直。此道本日用常行,近乃张大虚声。当无尚虚见,无贪高务远」。至有一二问学者,惟指其尝主持何人词讼,开通何人贿赂以折之,曰:「即此是实学」。如或者之所谓者又误矣。独所大恨者,道明而未盛行尔,故上而致君之志仅略见于奏对。惟其直欲进于唐虞,复乎三代,超越乎汉唐,此乃朱文公称其规模宏大,源流深远,非腐儒鄙生之所能窥测。而语意圆活,混浩流转,见其所造深而所养厚也。下而泽民之意,亦粗见于荆门。惟其以正人心为本,而能使治化孚洽,人相保爱,至于无讼,笞箠不施,虽如吏卒,亦勉以义。此乃识者知其有出于刑政号令之表,而周文忠以为荆门之政可验躬行之效者也。然其所用者有限,而其所未用者无穷。先生以道之广大悉备,悠久不息,而人之得于道者有多寡久暂之殊,是极其所志,非多且久未已也。故自志学而至从心,常言之,志所期也。呜呼!假之以年,圣域固其优入,而过化存神,上下天地同流之功用非曰小补者,亦其所优为也。孰谓其年仅踰中身而止知命哉!溯其旨,与梭山未同者,自不嫌于如二三子之不同而有同。若复斋,则初已是其说于鹅湖之会,终又指言其学之明于易箦之时,则亦无间然矣。逮论其文,则尝语学者以穷理实则文皆实,又以凡文之不进者由学之不进。先生之文即理与学也,故精明透彻,且多发明前人之所未发,炳蔚如也。梭山讳九韶,字子美;复斋讳九龄,字子寿,谥文达;象山讳九渊,字子静,谥文安。郡学旧有祠,未称也,今郡守国之秘书叶公梦得下车之初,士友请易而新之。公即慨然曰:「果非所以严事也」。乃命郡博士赵与辀相与谋之。旋得隙地于学之西,遂肇造祠庙三间,翼以两庑,前为一堂,外为四直舍,又外为书楼,下列四斋。横开方地,地外有竹,竹间结亭。内外毕备,祠貌甚设,皆前所未有也,庶几严事之礼欤!左侑以袁公燮,以其为先生之学而尝司庾于是邦,且教行于一道;次侑以傅公子云,以其为先生之所与,而尝掌正于是学,且师表于后进。叶公得傅公之传,而自象山者也。祠实经始于淳祐庚戌之季秋,至仲冬而落成。自是厥后,祀斯祠、登斯堂者,如亲侍三先生焉,其不跃然有兴乎!由及门而升堂入室,其不有能等第而进者乎!叶公以恢之先君亲师先生,而必尝有闻于侍下,以记下属。辞之不得,乃冒犯僭越而述所知者如此,亦或庶几可以考其渊源之大略欤!淳祐辛亥三月望,后学某记。
与文活庵书 南宋 · 阳枋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七九、《字溪集》卷三
所论人事衮衮,本心期望者安在。某谓世间人事,如水流不盈,物生不息。春秋冬夏,昼夜时刻,去者混混,来者纷纷,无穷无已。只是纷纶轇轕之中,此心常静可矣,此圣人能事事物物者也。向日明公曾说定而后能静,诚是吃紧。学者于万事皆会说,止如隔烟雾,如隔窗纱,所以闪烁不定,更如何会静。心既不静,万境变迁,七情驰逐,相与鏖靡缠缚。有困而悔、悔而觉者,有乍觉而遄为所引去者,有终身蒙昧、全然不醒者。某尝思世之人,所贵所重,所贪所求,不过富贵功名,膏粱声色,文绣田宅金宝而已。夫盈天地之间惟万物,此天地富有之大业也,而天地曾不之有。人与天地相似,而乃欲有天地所不有。而其间得所愿欲,又不过天地富有中之毫釐丝忽耳,亦何足以为贵重哉。惟天地不有其有,故无所不有。人欲有其有,故终有所不能有。人心本可以包罗天地,而乃为天地之所包罗。人本为万物之灵,而乃自为万物之一物,斯亦可哀也已。今之驰骋角逐于利名富贵之场者,便如春华韶丽,纷敷锦绣,烂漫莺花,八方轮蹄,大地轩盖,艳罗绮,沸笙歌,红衢紫陌,欢娱游燕,斗妍媸,角高下,较优劣,称意者矜誇,不如意者羞沮。饫寝酣梦,自道日日如此,一旦风雨作恶,红落成径,绿暗涨天,人迹沉沉,园林寂寂,益伤感而增悲戚耳。达人大观,便无此事。公久到地位,幸以向上一层指教之。某向闻公言:「大丈夫须要淫坊酒肆皆去得」。此却是说成就了地步。某谓方得其门而入,便随波逐流,恐又是天津桥上看弄狝猴也。且欲恁地斩绝,待扑杀了四强贼,却洞开门户如何?向来沈晦见和靖,问「子见南子」,尹云:「不得不见」。沈曰:「先生敢见否」?曰「不敢」。问何故,曰:「只为某未到磨而不磷、涅而不淄处」。某深佩斯言,以为学生当随分量渐进。然《易》中如「闲邪存诚」、「成性存存」,虽地位中人,亦须要无时不谨也。长学生忝荐,无非乡之大老,道德文章,薰陶渐染所致。第此事易以骄人,趋造函丈,望砭订愚顽,令立深雪坐春风。小小学生,蒙赐瑶翰训诲,期望如此,何以谕其感耶?所谓根本于一廉,推行于一勇,此二字未易承当。更当反求其实,勉而上之,求以仰副盛心。至于心诚以求之,才力以充之,始始终终敬以将之之训,此又小子狂简终身行之者也。
东涧以且静坐三字赠莆阳郭堂长阳岩谓莫作禅会名言也用韵一首 南宋 · 林希逸
七言绝句 押歌韵
作镜如何砖可磨,个中方法似无多。
定而能静吾师也,不比跏趺佞佛何。
金山顺济庙英烈钱侯碑文 南宋 · 赵孟坚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七七、《彝斋文编》卷四、《至元嘉禾志》卷二四、嘉庆《松江府志》卷一八、光绪《平湖县志》卷九
夫聪明正直,谓曰神灵,膺国褒封,飨世血食,历祀不泯,主福主灾,赫然炳灵,人恒斯畏,岂偶然哉!克孝克忠,为国犯难,生昭直节,殁助阴灵者也。英烈钱侯,所以身陪正祠,封受显号,其以斯乎。纪石传芳,示垂奕世,请从具载,宁厌纤委。西浙诸州,禾兴最为边海;华亭县小金山者,又在郡东。插脚沧溟,峻岸截起,惊涛四浮。《吴国备史》载,汉博陆侯霍公附小黄门谓吴主曰:「国之疆土,东齧海涛,亏蚀侵寻。臣汉旧辅,今当为神,驻小金山,为禦海斥,使不冲荡,全护国封。当为建祠于彼金山,示所旌显」。自时厥后,封祀不绝,今为忠烈王顺济庙焉。维英烈侯家阀,氏钱,行位居七。航海而商,舶帆轻从,入庙致礼,俨观威爽。雪浪东来,一山若峙,岩岩殿宇,卓冠山椒。地势神灵,轩赫斯称。又谂王忠存汉社稷,歆生敬慕。若曰:浮沈罔利,胶轕迷涂,汩淟尘中,何终底止?殁事忠臣,愈浪生死。猛念倏发,幽明洞符。玉立庑间,叉手瞠视。不敧不倚,窅然化归。异哉!于是惊怪显迹,为庙部臣。老宿相传,几百年矣。季夏之月,廿二日,维侯生辰。沿海祭祠,在在加谨,广陈镇金山祠祀尤严。常岁是日,盐商海估,寨伍亭丁,社鼓喧迎,香华罗供。然前无位号,未应国经,仗队弓刀,遥称太尉,殆几野庙,殊阙声猷。属青齐向化之年,金人犹竞,东鄙兴师,侯能助顺虚无之际,神證用彰,雾滃云飞,阴兵千万,排空而下,旌旗著号「华亭钱太尉」,智识昭明。逮及交锋,敌势披靡,风驱电埽,冥助维多。主兵上之公朝,访寻允合,爰加封敕,谥以英烈,庸答灵休。端笏垂绅,荣彼章服,从饰仗卫,益变鱼雅。孟坚母弟孟淳,今嗣秀安僖王曾元孙,曩居里日,尝谓坚曰:「英烈侯神灵国勋,如是其伟,兄志于文,盍为纪述,其永声闻?当备乐石,以奉刻词」。兹以书来,石既就砻,纪弗可后。乙巳上春甲子,薰篆涤毫,寓诚历叙,因作言曰:夫所谓聪明正直谓神者,岂诬哉!忠烈王功存汉祀,虽世禄不嗣于当时,而庙食乃存于异代,盖忠诚勋绩,迄莫泯忘。英烈侯初焉非衣逢掖、道先生者。一念向正,即隶明祠。惟王与侯,肸蚃相应,如斯至者,心公忠耳。故侯卒能效顺佐邦,郤殄强敌。使侯居庙堂而职臣事,杀身成仁,夫岂难能者!鄙夫身縻好爵,畏事龌龊,当言不断,口若置钳,鼠计自营,盻视同列。苟利饮啄,缩缩循墙,鬼蜮斯靡,何有何无?若拜侯祠,有泚其颡。孟坚畴昔之夕,瞩视岳神,节仗旋归,缤纷肃截。璧月当午,箫吹撼空,文绣儿郎,粉黛优女,画烛椽列,夹道秉行,敬拜奉安,一无醉懈。顾而问曰:「此婴臼社稷臣也,心实歆焉」。曰:「有亲在,无伐言」。曰:「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丈夫大节,虽死犹生。睢阳之忠,常山之操。平原叱希烈,太尉击朱泚。读史懔懔,恨九原之不作也。神之为神,其以是夫」!因述侯事,溯颂王忠,夙心忠鲠,不觉宣露。为之铭曰:
正直为神,维忠维孝。国有常经,祀典崇报。博陆在汉,拥昭立宣。虽曰世禄,不吾以延。逮及异朝,血食庙祀。为禦堤封,叱捍潮水。毋使侵齧,亏厥疆理。至于今世,灵威若存。英烈钱侯,起身七闽。浮舶而商,致礼英灵。惟公与直,志合心倾。一诚默孚,旋隶部下。拱立庙庑,杳然冥化。东海之滨,奉祀毕虔。位号封崇,若有待然。厥敌不兢,东鄙兴师。维侯助顺,若响之随。神兵千万,阴云拥之。敌势旋靡,电扫风披。昭灵显功,褒号英烈。服爵仪卫,一变绵蕞。我刻铭石,匪事夸雄。寓劝若人,知孝而忠。为食君禄,当勇于事。事依违者,将焉用彼。致忠于君,奋不顾身。身死不死,其名永存。史传纪绩,庙食荐馨。吁嗟鬼蜮,狗苟蝇营。
宋彝斋赵孟坚记。
送谭道士归湘西序(宝祐二年六月)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五、《巽斋文集》卷八
予欲与道士谭君享夫言《大学》,旁人得无怪予矣乎。噫!予可言,谭君可听也。君昔学于孔、孟,去而之老、庄。其之老、庄也,视老、庄之徒不屑也,则将归而之孔、孟。自其未归言之,当名君为畔。虽然,李陵晚年倘不手循辫发,曰吾已变服,不堪再辱,则陇西诸族其终耻之乎?夫君中去而之老、庄,其心尚谅也。《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前日盖未知止尔,若知道至于孔、孟止矣,君复何之?惟未知止,故以为广居正位,大道犹有外也,出而求之,此虽前辈间亦不免,而终以畔坐享夫。君之今日,真可与为吾党矣。盖既出而求之无有也,则其归心纯一,无复外驰,静安虑得,君虽老尚可望也。夫今之为老庄之徒者,又不得谓之老庄,宜君之不屑也。君浮游四方,多识前辈,今还长沙,寓城中寿星观,则数涉江访予于岳麓书院。其言曰:「予嗜读书,然自为道士,力不能养一僮,故书亦不自随,随寓借读而已。今老矣,势不能复客于诸公,惟往来书院,听讲论之馀,亦足以乐也,而数涉江良苦,愿为我谋之」。予曰:予安能为君谋,君盍往告漕帅荆溪先生乎?书院之左万寿道宫在焉。书院新辟一径,直苍莨谷,以道宫之在其上也,名其径之亭曰归儒,于是数月矣。君若老于此宫,而应此名,无与彼事,而惟此名之思也,亦足以遂君之志矣。道术裂二千年将合,合必自兹径始。宝祐甲寅夏六月哉生明,庐陵欧阳守道序。
定轩记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五、《巽斋文集》卷一三
予友浏阳胡君景富匾其读书之所曰「定轩」,书来求文为记。或曰:果哉景富,遽以定自居乎?予曰:定也者,游心于外方自此已,专心于内方自此始也,此景富识所见也,犹曰居之太遽,则终身伥伥何之乎?《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由定望得,非一及也,然定则可以专矣。且不见夫卜居者乎?方其未得卜也,将之左意其宜于右也,将之前意其宜于后也,相攸未决,乃心方惑,虽欲营之,如之何营之?厥既得卜,心不二向,纵有二议,莫之能摇,于此择匠,于此选材,于此画规模,于此成栋宇,而于此安吾身,于此长子孙,其决在一得卜时也。择匠选材,画规模,成栋宇,得卜之后,正尔有事,则定也者,岂谓自居之适,而遂无所用心也哉!人非生而知之者,其始学未有遽见其的也。颜子天资亚圣,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当此之时,几无所措力。程、张、朱子,由今观之,可谓上接孔、孟矣,而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昔者莫能免,况他人乎?颜子得夫子博以文、约以礼,然后实见所立卓尔之地。程子求道之志茫然者十年,然后反求之六经而得之。张子见二程然后自信曰:「吾道自足」。朱子见李延平然后就平实,而悟前日之说皆非。此先师诸老知止有定时也。景富试观先师诸老既定之后所有事者何如,则循此以至于得,乃可言矣。世有资禀绝人,独于道则无见,一彼一此,莫之有定,遂陷于迷误者;亦有早遇师友,粗有见闻,定则定矣,而不尽心于所有事,均之为无所得者。故曰定非终事,惟知终事之不出乎此,而汲汲焉求以终之可也。予与景富相知于文字间者十有馀年,去年予来岳麓,始有交游之契,盖孙而敏者也。每以书来,予畏君之进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则夫以定名轩也,予知其端居于此,若将终身一毫外骛之相不存,而益致其力于知止并进之域,其得也孰禦!夫未定患乎于外者之广莫,既定患乎于内者之狭隘。予前不云卜居者乎?相攸决矣,于此筚门蓬户,于此筑室百堵,夫各一居也,景富择之。庐陵欧阳某记。
祭文蔚文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七二、《则堂集》卷四、《永乐大典》卷一四○五六
我居江表,君居古瀛。地虽有南北之异,学初无彼此之分。粤从定交,岁寒五阅。匪道不谈,匪经不说。更可互否,有磋有琢。以君为受道之器,故期君以远大之业。维兹仲春,初讲《大学》,君发问而再三,我欲言而复辍。将俟远朋之来集,乃更探端而具列。一夕不来,千古永诀。欲言浩如,竟付哽咽。君志坚强,君操端洁。议论据正,典型具设。我要君以北方之名流,君所希者中州之贤哲。币聘将驰,修途欲发。春风整舆,夜舟移壑。盛年方刚,穷居寡欲。匪疾匪衰,胡夺之速?盖力行者或有时而勿寿,恣睢者或反常而能久,是赋分之勿齐而人生之常有。呜呼!嗟夫死生之变,学问之事,吾与君言亦几悉矣。囿形宇内,莫贵者人,人所以贵厥惟此心。形气有时而澌尽,心体湛然而常明。能静而安,视死生有若夜旦。惟精惟一,与大化同其流行。愿致子之所以知,益恢子之所未宏。性子之性,仁子之仁。豁方寸于宇宙,纳八荒于户庭。摆脱世间之幻妄,昭融本体之真纯。必使本然而固有者浩乎其不可息,则虽逝也而有不泯者存。呜呼!
安州修学疏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七二、《则堂集》卷四
汉道隆儒,行复承平之旧观;周畿首善,益隆讲学之新功。念非得上栋下宇之安,无以为左诵右弦之所。况一圣二大贤之衮黻,久已巍煌;而四科七十子之仪章,迨今旷阙。每当上丁蒇事之际,莫举从祀荐羞之彝。虽道德之容瞻之在前,而品物之仪设之无所。幸贤太守明风化之本,而郡同寮皆诗书之朋,以黄颍川抚循之心,行汉文翁劝奖之事。苏醒山川之清淑,陶成井邑之温良。能定能静能安,将见佩衿之骈集;升俊升造升秀,伫观科第之蝉联。凡在同盟,各垂光赞。
洞玄灵宝自然九天生神章经解义后序 南宋 · 董思靖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八八
余解是经毕,有难者曰:「天命流行,于穆不已,二气五行,赋与万物,生生不穷,原于一气,而主宰是气者,一理而已。故自天畀付谓之命,人物禀受谓之性,应感莫测谓之神。神,一而已,在心为思,在眼为视,在耳为听,在口为言,乃至手之持执,足之运奔,千变万化,莫非一神之所为,惟用得其正则吉,失其正则凶尔,乌有分守名字若是之殊异哉」!余曰:子之说诚亦有理,惜夫知其一,未知其二也。夫道之全体,浑然一致,而精粗、本末、表里之分截然于其中,毫釐丝忽有不可得而紊者。今徒知所谓浑然者之大而乐言之,而不知夫所谓截然者未始相离也。子盍观诸天地之道乎?总而言之曰天地而已,然其中则日月星辰之行,其纪雨风露雷之施,其化江湖山岳之流峙,飞走动植之生成,此岂非浑然之中,粲然截然者乎?如是之类,将其神明各有所司乎?抑亦曰神一而已乎?析而分之,不可备举。且以日之行度论之,概而言则一年一周天,然而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在翼不可为轸,在角不可为亢,又岂非丝忽之不可紊者乎?人身亦一天地也,今夫四支百体之区分,五藏六府之赅存,至于三万六千关节,亦莫不各有所主。故眼之官则视,而聋者不以视代听,乃至口之于言,心之于思,无不皆然。此众神名字之所以立,而统之则有宗,会之则有元也,是乌可以分裂而病之耶?难者又曰:「老子云:『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灵,万物得一以生』。庄子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又云:『将磅礴万物以为一』。及所谓其一与天,为徒言道之至,莫如老、庄,皆主乎一,则是天地万物之殊,惟一以贯之耳,今是经反以不一为贵,何邪」?余曰:子知是经之旨乎?其称名也杂,其统之也一。经所谓元,即老、庄之所谓一也。谓之元、谓之一,言其体也,生神之法,称名之杂,言其用也。论其体所以举其同,论其用所以显其异。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本末具举之言也,是经之论,始乎一元,而终乎天地万化,并受生成,则一之中而万者具矣。生神之道,以空洞真一为体,以变化不一为用。唯一故能静,静而后能变,变而后能化,圣功生焉,神明出焉,则一与不一非二物也。吾闻之先圣曰:「歛万气为一气,散一气为万气;合万神为一神,分一神为万神」。又曰:「聚则为形,散则为气」。此其阖辟歛散之道,盖与阴阳同功,天地同德,故曰: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推而行之,可以成人,可以成物,可以赞化育,可以参天地,非天下之圣神,孰能与于此哉!若夫知其本无而不知其至有,知其真一而不知其变化者,是一偏之说,安可与此同日语耶!难者又曰:「教中有云,情存圣量,犹落法尘。今是经教人以修习圣胎之法,无乃堕于是乎」?余曰:情存圣量,为未忘心法者言也;修习圣胎,为初学之士设也。若乃道全德备者,何可以此议之!吾闻之先圣曰:「圣人歛万有于一息,无有一物可役吾之明彻,散一息于万有,无有一物可间吾之云为」。譬之天地间日月之升沉,风霆之鼓舞,云雾之起灭,万有之变化,往来出没,自然而然,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若是者,孰为圣量乎?孰为法尘乎?难者又曰:「尝闻释氏之说,以一切有相皆为幻妄,故其教曰无生。又曰寂灭为乐。而道家之教乃曰长生久视及升虚尸解,故彼目之曰弄精魂、守尸鬼者,某于此不能无惑,愿为我决之」。余曰:不然,道一而已,岂有彼此之分哉!且如达磨之蹑苇渡江,普化之摇铃空际,或金棺自举,或碣石藏身,其亦弄精魂、守尸鬼者乎!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长于上古而不为老,无始无终,无前无后,得之者与道同久,且万物非道无以生,非德无以成,生生之理,无理不然,而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夫何容心焉!余闻之先圣曰:「人在道中,犹鱼在水中,人去道则亡,鱼失水则死,良由修之者有勤怠,故得之者有浅深」。浅者惟及于心,深者兼被于形。及于心者但得慧觉而已,既得慧觉,悦而多辩,灵气泄丧,形亦随之。被于形者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显则神同于形,隐则形同于神,在有而有,在无而无,不可以形迹窥,不可以死生论,而何弄精魂、守尸鬼之云!故曰:以我之精,合天地万物之精,以我之神,合天地万物之神,以我之魂,合天地万物之魂,以我之魄,合天地万物之魄,则天地万物皆吾精、吾神、吾魂、吾魄,何者死,何者生!夫如是则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变,游乎三清,而与道同体矣。故曰:「至人无己」。难者之疑于是而释。余因寄呈三山蒋靖庵,既从而订之,且令附于经后。淳祐壬子岁清源天庆观董思靖谨识。
按:《洞玄灵宝自然九天生神章经解义》卷末,正统道藏本。
颜渊潜心于仲尼论 南宋 · 朱埴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二四、《论学绳尺》卷七
以静为学,深于道矣。天下之理未有不由静而入,学而非静,则胶于口耳形迹之粗耳。贤者之求道,固恶夫昧昧,而尤恶夫皎皎。故必主乎静,而后无入而不自得焉。静者何?潜心是已。心者神之舍,神者圣之寓也。圣之所以为圣,亦心之精神为之耳。吾惟于此反照而内观,默通而冥晓,悟道于不睹不闻之表,契道于无声无臭之天,自他人观之,虽若无所识者,而不知默而识之,乃真识之精。虽若无所事乎言,而不知不言而喻,已造于不容言之妙。天天相照,吾心一圣人也。心在是则圣在是,深造于斯道也固宜。不然,舍静以求道,外吾心以求圣人,吾见其泛泛焉而已,潜云乎哉。扬子曰「颜渊潜心于仲尼」,意或如此耳。尝谓天下无心外之理,学者无心外之学,一心之中,盖浑浑乎其为圣人也。故非潜心则不足以言希圣之事,非主静则不足以言潜心之法。抽千古心学之关键,莫如《大学》一篇。然统括之妙,则在于能静之片辞。吾读《鲁论》「如愚」一语,未尝不叹颜子之善于学大学也。何则?愚非真愚,静而已矣。惟玄惟默,守道之极,静之体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静斯妙焉。《书》之沉潜,《诗》之潜伏,皆是物也。盖静则见善明而用心刚,信道弘而执德固,不矜其博闻,而隐然于不闻之表有真闻;不逞于多见,而超然于无见之中有真见,澄其思于退藏于密之时,而极其理于精义入神之妙,方寸之间空洞莹彻,阴阳可以阖辟,天地可以旋转。而况我心同然之圣人,何彼乎?何此乎?羹墙见尧,非心之外别有一尧也,是心之静乃真尧也。蚤夜思舜,非心之外他有一舜也,是心之静乃真舜也。诚以人心之间,何所不有,一静之外,何道不明?苟惟外此而求之,返己于物,沉真于伪,梏于形骸之内,见于肝膈之上,自以为道在是矣。不知机慧巧诈性之障也,刻厉矫揉德之贼也。圣人自圣人,吾心自吾心,道深远矣,何潜之有?故非至明不足以察静之机,非至健不足以察静之固。古之人有颜氏子者,其知此。且游乎洙泗之上而窥斯道之津涯者,岂独一颜子哉?子路以勇果求,是其心荡而不能静;子贡以辩给进,是其心泛而不知静;冉求以才艺进,是其心浅而不克静。回也何如?论其勇不如子路,言其辩不如子贡,取其才不如冉求,循循而无所异于人,默默而无所惊于世。至于合志于冥,凝神于独,沈潜静定,默与道契者,则甚非诸子之所企及也。然则何如斯可以言潜?好学不倦,非潜乎?是其心好夫子之学而已,未足为潜也。言无不说,非潜乎?是其心说夫子之言而已,未足为潜也。钻坚仰高,服膺勿失,非潜乎?是其心慕夫子之善而已,亦未足为潜也。夫潜,岂一朝一夕之故哉。默通于闇室不睹之地,冥悟于雷声渊默之间,探圣人之心以印我之初心也久矣。善论回者,不但观于好学不倦之时,惟当观于堕体黜聪之日;不但验之于言无不说之始,惟当验之于离形去智之后;不但求之于钻仰服膺之初,惟当求之于心斋坐忘之馀。盖道不悟于胶胶扰扰之地,而每契于冥冥默默之中。堕体黜聪,是养之以童子之蒙也,非道之源乎?离形去智,是恬之以清夜之气也,非道之渊乎?心斋坐忘,是会于太极浑沦磅礴之天,非道之溥博乎?故终日如愚,心无时而不仲尼也。三月不违,心无日而不仲尼也。步亦步,趋亦趋,步趋一仲尼也。瞻在前,忽在后,前后一仲尼也。力到功深,超然领会,岂啻冰释而风休,云收而雾霁。鹏抟鲲运,吾不知宇宙之寥阔;帝骤王驰,吾不知古今之广漠,但见万象森罗,皆吾方寸中之故物,果孰为圣人乎?孰为吾心乎?回亦不自知其潜之之妙也。岂惟回不知之,虽夫子亦不知其潜于我也。不然,「弗如」之叹,何待于知十之馀而后觉乎?「不愚」一语,何待于退省之后而后发乎?吁,妙矣哉,静之为学也!抑尝读《易》至《复》,而得颜子之学。《复》之为卦,一阳虽萌,然其时为仲冬,其象为雷在地中,盖斯时也,木归其根,蛰坯其封,正复动于静,不事生化之时也。而圣人于《象辞》必曰「见天地之心」,何哉?吁!有以知天地生物之心惟于闭藏静定之时可见,兹非潜心之学所本乎!圣人赞《易》,独许颜氏子之庶几也以此。虽然,有心者累物,众人也。无心者忘物,圣人也。故静则生乐,乐则无心矣。箪食瓢饮,若无若虚,方寸郁如也。人为尽而天理融,机事忘而真性湛,随意所处,浑然天成。前此则贤希圣之事,至此则圣希天之境矣。夫子曰「未见其止」,回亦曰「所立卓尔」,天精天粹,万物作类,潜之妙何所限量乎!呜呼!参乎不敏,一唯而忘;点尔何如,一问而悟。天假之年,颜其孔矣,孰曰未达一间?谨论。
有宋朝散大夫字溪先生阳公行状(上) 南宋 · 阳少箕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五四、《字溪集》卷一二
荥阳世家出帝高阳,春秋时在鲁、晋、楚者,皆其胄也。汉号玉田氏,其后繁昌,耽、裕、骛、哲、尼、固、休之、惠元、思义、为、峤、城,咸著节义,为时闻人。其在蜀者曰谟,自汉元嘉与龚荣诣巴郡太守,请分置垫江郡。曰群,佐昭烈,与赵云齐名。唐末曰安仁,起兵绵竹,辅王建,讨全忠。厥后子孙散居剑以东。国初,君进繇武信凤台派为合之巴川县小龙潭后觉里人,四世而至于曾祖明,字周臣,以阴德孝行闻于政和间,时人为著《阴德集》。武信有异人,号净眼师,阴德公将谒之。师先一日命左右曰:「巴川阳公将至矣」。已而公果来。师谓公佛地位中人,将传心印。阴德公辞曰:「纲常之大,如之何其废之」?妣梁氏,继仲氏。祖熙载,字应祥,登绍兴二十年天府书,乐善不倦,守道固穷,号后觉先生。妣康氏。父景春,字伯震,德行文章为时师表。捧乾道元年能书,以宁宗御极恩,官至从政,累赠宣义郎,号龙潭居士。妣普慈冯氏,懿行淑德见于礼侍度公志铭,赠孺人。淳熙丁未九月初七日戌时,实生公于后觉里巴字溪之上,名昌朝。甲午,以枋名贡于乡,字正父,小字宗骥。行鼐二师,事考亭高弟性善度公正、莲荡㬊公渊,尽得其传。登淳祐辛丑进士第,怀敕五年,俛调昌州酒正,摄广安学官、大宁理曹。升从政,调绍庆学官,摄郡通守,志恬退,隐居不仕。利路使者闻于朝,加通直郎,赐六品服,累封朝散大夫。咸淳丁卯十月十日癸亥辰时,考终命,年八十有一。门人因所居,字之曰字溪先生。公取武信张氏,唐相曲江公之裔,先卒,赠恭人。二子:长少箕,登景定壬戌进士第,今修职郎;季炎卯,登淳祐丁未进士第,今中奉大夫、巴川县开国男。又全庵之子炎巳为子,荫登仕郎。孙男四人,孙女四人,曾孙男女二人,玄孙一人。咸淳戊辰二月既望,葬于江陵府松滋县香炉峰堆玉坪寅山之原。公生有奇质歧嶷,知长幼尊卑,好弄笔墨简策。终日端庄巍坐,群儿戏诱,不顾也。龙潭居士口授以书,一再过即成诵。九岁毕九经,属文如成才。居士有诗曰:「诗书有味嚼逾美,编简无花开自香」。公和曰:「文章不数向、歆辈,姓字须教班、马香」。宿儒庞子渊试以《大旱汝作霖》诗,公赋曰:「岂但流王泽,应须沃朕心」。时人惊叹。成童博览群书,纲常名教之道,古今治乱之源,莫不洞贯。医药卜筮之书,天文地理之学,射御书数之文,咸精通焉。时乡贤性善度公正自建昌受业考亭以归,遂往承学。公慈孝出于天性,侍龙潭居士刻不忍去。夔部使者母丘公恪罗致居士为夔理曹,公年十八,实侍行。甫两舍,居士夜坐吟《挽故人》诗曰:「五十三年堕鬓魂,一朝埋玉骨方温」。公然釭秉笔,书未竟,居士忽坐逝。公于逆旅中治丧扶护。时伪禁严,《家礼》未见于世。公请于度公而行之,衰麻敛奠,一遵古制。先是龙潭公居官日,有劝以俸金买良田为诸子计者,因笑曰:「教子当以诗书,田宅非所以爱之也」。暨殁而家四壁立,无以为葬。公赞议贸所居室庐以奉丧事。自是陋巷箪瓢,人不堪其忧,躬植蔬果,以供慈闱甘旨。年三十,娶曲江张氏。冯太夫人以子舍食贫为怀,命出居营生。甫月馀,与张夫人私相谓曰:「忍以生事亏定省乎」?乃亟归侍,奉菽水,勤温凊,咸得欢心。爨烹沃盥,躬服其劳,有代己者勿许也。一时乡父老诏子弟孝养者,率称公为法焉。冯夫人疾笃,公露香祈天,减己算以益母寿,密刲股以进,太夫人绝而复苏,延七年然后终。公执礼过哀,有白蛛垂倚庐者七日,闾里聚观,咸称孝感。公尊祖奉先,孝敬纯一。居室陋,家庙务严洁。家虽贫,烝尝必备礼,每祭必思祖祢嗜而荐之。濯溉灌罍,必躬必亲。前期致斋至恪,及祀之日,涕泗呜咽不胜,望松楸悲恻感慨。晚岁私谓二子曰:「吾于考妣夙夜追忆。夫以大舜夔夔斋慄,多历年所,犹终身慕之,况庶人乎。吾未冠而孤,仅获事母数十年,虽粗得欢心。母殁十有馀年,始叨第,无亲可荣,只仿佛终身之慕而已。二亲时若见之,愈敬愈孝,不敢越足于天理之外。此心八十馀年,不曾向人道也」。公于兄弟极友恭,事伯同甫、昌泰如事父。同甫染疴,公尝药侍疾,衣不解带。暨终,以哀号过感心恙。何氏姊嫠居,数丧不举,公竭力营之。邓氏姊晚无依,公迎养,乱离必载与俱。姊性严急,寓荆州,卧病久,左右莫能承其颜者。公年六十一矣,泣下曰:「姊,吾所与同胞。性之宽严,吾善能顺之」。于是躬药饵,亲馈食,问所欲而敬进之,昼夜不解衣者累月。与弟季全父同居,怡怡如也,人无间言。避地夜郎,全父疾殆,公密祷曰:「弟幼得父母之欢心,长得伊洛之正传。今疾革矣,而犹未有后。某则既有子可承祭矣,生且无益于时,愿以此身为弟请命」。弟因感异梦,疾乃瘳。全父负四方志,考亭高弟之在东南者,皆得及门。后终于临汝,犹子炎已生甫数岁,孤孀无依。公命季子取以归,教养如己子,而以咸淳郊荫官之。从兄昌临丧亲致毁,寝疾,人不敢近。公独扶持,始终不懈。比敛含,皆于公之手焉。阳氏世以诗书传家,故俗党未尝轻去贫贱,凡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葬,笄无以为行者,公咸经纪之。邻里乡党友助扶持,曲尽其道。友人李发明在缧绁中,而非其罪。公往他郡,为之求救。李丰其行橐,比返,仅縻扉屦,馀悉归之,李曰:「为人忠,交友信,正父是也」。蜀有敌难,避地夜郎山谷间。会敌犯泸叙,公与一家相失,独深入不毛,绝粮久之。同行有以不义得食进者,公坚却之,但汲清泉,茹黄精以充腹。惟《易本义》一编未尝去手。敌退而反,张夫人及子妇亦免于难,亲故罹祸者十八九。公谓张夫人曰:「吾家幸保全,天其或者全予以周众人之急乎」。于是悉所有以给困乏。嗣岁,张夫人卒,几无以为敛。乡人或有以饥渴为心害者,公叹曰:「是可不亟求正乎」。乃与弟全庵南午、侄存庵醇、友人宋君如山、罗君仲礼、朝宗、陈君晰之、黄君应发举蓝田吕氏《乡约》,推前进士黄君应凤为长,合同志行之,正齿位,劝德行,录善规过。又与李君发明讲明乡饮之礼,于以维持孝弟忠信之风,一乡化焉。公幼居丧,读《礼》暇,则取释老书阅之,辄洞其源委而叹其虚无也。免丧,为书深诋之,以谒性善,曰:「吾友伯震有子矣」。乃授以《太极》、《易通》、《伊洛语录》。公读之,自谓圣贤之传可以心会,尧、舜君民可以身致也。于是专意理学,其要以诚意正心为本,而于日用常行间实践之。会性善以君命召,公请曰:「先生东矣,吾将谁师」?性善曰:「笃志《四书》,以为纲领,而求其放心可矣」。且曰:「涪陵莲荡㬊渊亚夫游紫阳之门最久,盍往师焉」。遂与弟全庵、侄存庵束书造之。㬊门庭甚峻,惟难疑《四书》,至问《易》则正色斥绝。公固请不已,莲荡察其志之专,乃曰:「子于《易》有何所见」?因举所作《阴阳消长图》以进。㬊熟视久之,喜曰:「曩欲作此呈考亭,而未也。大抵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今子得之,始可与言《易》也矣」。乃以一正八悔、见乃谓象之旨、思无邪、毋不敬、惺惺法授之。公豁然有觉,故因雨后赋诗,有曰:「霹雳一声风卷去,谁家水馆夕阳天」。后㬊公殁,性善入侍经帷,祈归弗获。公乃万里往卒业,亲朋交书尼之,而志愈笃。《过庐山》诗曰:「饱谙风月归,庶几无虚还」。《谒元公祠》曰:「图由自得前无画,道未尝亡今有书」。既造性善函丈,质问不怠。居数月,性善语之曰:「子学问包括,只欠一以贯之」。因曰:「但收放心,令勿忘而常敬,自然随处透彻。昔东坡讥伊川拘,伊川曰:『吾日履安地』」。数日,公请曰:「自体认师言,真见得伊川所履,真如大官路快活气象,使人寝不寐,脚不住」。性善矍然曰:「子胸中透澈矣。当时曾子专用力于内,盖如此也」。毅斋徐公侨时在朝,公往请问,徐以所得考亭存心之要语之曰:「道心为主,人心听命,元只是一个心。人心不流于人欲,道心不流于虚无,便是察得精了,心与道一,一则不二,此便是中」。公欣然有得。鹤林吴公咏、平斋洪公咨夔、凤山李公性传、鹤山魏公了翁敬公为学,咸器重焉。度公寝疾,公与弟侄侍侧,讲问不绝口。暨殁,公与同门友为之敛含执丧。后朝廷赠典训词曰:「卧病于数千卷之间,性焉已尽;敛含于二三子之手,命也何言」。则一时师弟子讲学之懿,已蒙圣朝之知矣。于后,公忆师之词曰:「求之高远,则昭乎目前;索之浅近,则浩乎深渊。无臭无声,存日用间。引予于宽夷而弛其缚束,纵予于大壑而辞于沟渎。涵咏师言,惟日不足」。公归蜀,会湛溪李公孜将漕梓东,盖考亭高弟方子之弟也,遂往谒焉。李公语曰:「弘毅二字,不可偏主」。又曰:「士才有一毫希慕之心,便是欲」。公既闻道于师,隐居求志,不复以贫贱忧戚累于心。辟静室,镇日独坐,自验此心未应事物已前本体气象,因语学者曰:「吾心本然之天,明镜止水,即所谓未发之中也。物来能名,事至能应,即所谓发而皆中节之和也。释老之所谓明镜止水者,静而无动者也。吾儒则静亦定,动亦定,静而动者也。喜、怒、哀、乐、爱、恶、欲,须要见得此七件如何是正,如何是邪,觑得分晓,每事行教彻头彻尾,便是致知力行事业。学者先要见得大本,用十分功夫通贯,令为一心之主。大本既立,然后枝叶从此生出。明德是先理会大本,似镜子在这明了,看有甚来,便照破他,妍丑分明。今时人空只要随事做教好,而大本元不明。若大本明时,随事付去,便不劳力。心未定时难开眼,眼堪开处便存心。要识得《孟子》『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操存舍亡』意思,《大学》『定而后能静』境象。存得心时眼界,一番别一番义理,一日明一日心思,不可太远。去得远了,少间收拾不来,压捺不住。虽应事接物,只是在这里,其对待不过寻丈间,自然事去了。心只在持守须定,立志须高,当使颓波砥柱,疾风劲草。天理,性之善也,以语人,孰不曰此所当循,而终玩岁愒日,莫之能由也;人欲,情之恶也,以语人孰不曰此所当去,而终胶固沉溺,莫之能违也。其患在于不能制。心意是出萌底志,是大概向去底。诚意是合下初萌时便诚,诚者物之终始。诚意到处便有物,不诚无物。须是致知格物,知得这物理,方会得诚。若知尚未致,只是冥行索途。诚之一字,平时虽是涵养体认得明,亦须临事之时,更加提醒,自然私意不生。克、伐、怨、欲,谓之四贼。克谓好胜,伐谓矜伐,怨不自责而怨人,欲是私欲。所谓不行者,此四者不是便无,却元在舍里,只是牢固关锁,不放出门。若关闭不牢,又走做事。夫子所以曰:『可以为难,只是掩遏,不使出来而已』。仁者则浑然天理,此四者不在其中矣。定而后能静,诚是吃紧。学者于此,如隔烟雾,如隔纱窗,所以闪烁不定,更如何会静。心既不静,万境变迁,七情驰逐,相鏖糜缠缚。有困而悔,悔而觉者,有乍觉而遄为所引去者,有终身懵昧,全然不醒者」。或谓大丈夫须要淫坊酒肆处处去得,公曰:「学者初得入学之门,便学随波逐流不得。且须恁地斩绝,待扑杀了四强贼,却洞开门户。向来沈晦见和靖,问子见南子,尹云:『不得不见』。沈曰:『先生敢见否』?曰:『不敢』。问何故,曰:『只为未到磨而不磷,涅而不淄处也』。愚佩斯言,以为学者当随分量渐进。如『闲邪存诚』,『成性存存』,虽成德之人,亦须要无时不谨也」。约友宋如山自以步月林下,心无一事,想象道体,恍然若游太虚,不胜其乐问者,公曰:「此是曾点莫春舞雩咏归气象。夫道体不可想象,要在实见得分明,则太虚便是自己心胸,何止恍然若游而已。林下步月,只好验夜气,但恐只见得静中静。须更识静中动,动中静,则昼游通衢,无非林下步月,亦无红衢紫陌之所存矣」。或问:「一日十二时中,无背理伤义之事」?公曰:「此言恐失之太快。曾子『吾日三省吾身』,须是自觉尚有不克尽处,深自省察。学者当于念虑一萌之初,剪断私意,只令向中正一脉里行,莫待到事上方觉,便是悔亡底意思」。乃作《求放心箴》曰:「人秉良心,万里包括。心有动静,该贯事物。方其静时,虚灵湛寂。公私界限,精明别白。应感而动,理欲萌檗。同行异情,遂判得失。以静制动,何事非得。动而忘静,为是物役。求则得之,罔间食息。放不知求,蔽固没溺。愚知圣狂,相去丝忽。危哉微哉,圣言不易。致知力行,兢兢朝夕」。尝曰:「愚平日只于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处用功。是则进,非则亟加刬剔,求以仰合前贤。有所不能,则朝夕汲皇而已。不睹不闻,是己所不睹不闻。独是人所不睹不闻,其极只是思无邪,无不敬,大庭广众与暗室屋漏无间,无过一个敬」。诲门人曰:「吾人如今只用心于内,求仲尼、颜子乐处,曾子忠恕一贯,使心中义理如日之中天,则六合之内,不遗微小,容光必照,无往而非日之所到也。愚之学只是见得一句明,便要行得一句到。才行不到,终日孜孜求其所以不到之因,而必要至之」。或问思无邪之难,公曰:「此不过念头初萌时著功夫,便似船开头乘水脉样。到是行处,十分要照顾两边,无令触碍。直待泊得安稳,方是得所止处」。或问:「欲字善恶相半耶,多恶少善耶」?公曰:「善亦未曾少。万事万物,皆有善恶存乎其间。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循天理处便是善,徇私欲处便是恶。可欲为善,欲善而民善。欲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欲无言,欲行王政,何者非欲,何欲非善?夫子言:『我欲仁,斯仁至矣』。凡所欲好处便是善矣。所以七情不可去一,只要在道心惟微一边也。道心纯是善,人心该善恶,如恻隐羞恶,是非辞逊,便是道心。四肢之于安佚,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口之于味,便是人心。大率人心自血气中来,道心自义理中来也」。语门人曰:「君子以一身应天下之万务,至中而止,由敬而入。中者天理之当然,敬则持守此心,流行乎一中焉尔。性中仁义礼智,发为孝弟忠信,百行万善,莫不皆有当然之则,所谓在中也。贤知过之,愚不肖不及焉。中,自在也。其运用酬酢,动容之间,尝难于得其中者,不知持敬而已。敬也者,庄肃谨恪,耳目手足,心思念虑,无一茍焉,思有以见夫所谓中。日由之行之,至之终之,及其涉历之久,应接之多,持守之固,自然物来能名,事至能应,毫釐丝忽,动与中会,而不容为言,亦可谓小成而已矣。夫道不离乎中,事不离乎中,中不离乎心,停停当当,浑然自然,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考程子论浩然之气一章,是见得《孟子》十分透彻,知其为坤学,故以直方大配之也」。「孟子道性善一句,压尽天下万世论性之说,无以复加。盖自太极而观,故有阴阳气理,不可偏倚。然理则自无所谓恶,而气则不无善恶之异。但太极所谓阴阳之气,亦皆是清明醇厚底。到得付诸人处,各自地子不同,便有善有恶,所以前贤谓之气禀之性焉,此又是孟子下一层。若孟子则直说继之者善底,未在成之者上说。所以万世无弊,理气虽同得于所禀,却于向上底数层别了。譬之传神,渐模渐差,不是当初真的。生之谓性,告子只于人物生处,便鹘崙说谓之性。所以孟子后面用犬牛人折之,其辞便穷了」。公祭莲荡㬊先生之文曰:「先生在宁考朝,毅然志道,万里寻师。阅三年而后闻《易》于考亭以归。十有馀年,至戊子而先生之学始传。又二十馀年,至淳祐庚戌,配食于北岩,而先生之学始显。甚矣!道之难闻而难行也。凡人未见圣,若不克见。既见圣,亦不克由圣。古之圣贤,其道不见信于当时,而终必行于后世者,穷达之势使之也,何患焉」!盖公以戊子岁师事㬊公,至庚戌长北岩堂,实㬊公配祀于伊川之日也。公之学有自来,故远近信从者众。公于是循循善诱,随其气之浅深而语之,故闻者皆欣然动悟,各有兴起。当途达官闻风而慕,争延置尊礼而考德问业焉。公曰:「愚意虽不在仕进,却与同志之士讲明义理,庶或晚辈乐向此边,则异时以扶植正道,开迪人心,吾亦不为素隐,无补于世也。此时正学渐晦,汲引晚进,尤为急务。宜于后辈中择其气质可与语道者,罗而致之,使食息言语步趋,皆有涵养。将来成就,出为世用,必有可人意者」。时有执经习时文者,公语之曰:「本经自不容不精究,但勿止求为科举之学耳。《周官》乃姬公治国平天下之法制,然皆自正心诚意中一理流出。须于圣经文辞义理,向上体认圣人之心,见得莫非天理流行。异时此身得君行道,举而推行,便是周公事业。若其不见用于世,则亦可施之于治家治身。家与国元只一理,只规模有大小」。「今人读书了,专用诸时文,身与经自为两途,到底有何济益?如《论》、《孟》都是说心法治法,《大学》、《中庸》皆然。《诗》是心之吟咏,《书》是心之典则轨范,《春秋》是断案,《易》是包括总统心性之书,都只一理也。为学者大纲,是自修进学,会至理于心而著之于用。功名之念未去,则以馀力习文章,此亦游于艺之遗意。富贵在天,穷通有命,只看信得过与信不过尔」。「看将来如今世上,后辈明敏聪慧者甚不少,只是著意时文,涉猎圣贤纸上语,才讲得些子,便道已晓了,殊不肯潜心研究,所以退省其私,不曾行得。原其所以然,都是举世利名,相靡相尚,师友讲磨,父兄教诏,妻子期望,朋友里闾称誉赞叹,不出乎是。引得人飞扬驰逐,无一息停,如何肯信性分中至德要道,是乾父坤母分付来底?他既肯顺从父母之命,却要在天地间立身,只道父母宽慈,都不管共为子职底一分,不知将来作甚折合。此某日夜浩叹,汲汲自照己身,恐有人亦如此为吾浩叹也」。「考唐虞成周九德三物之教,却是上之人尊尚此以教人,故人人自幼至长,安其所习,德行修而人材盛。至夫子时则难矣,春秋方趋向功名,夫子专向道德。速肖七十,真可谓狂澜之屹然者,颜子独称为好学,此岂特七十二子之学哉?志学圣人而已。惟志学圣人,所以只在心性上理会,于人心惟危一边,全然斩绝了。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亦不止于怒过二字。夫子举此以答哀公,亦必有意。以愚观之,喜、怒、哀、惧、爱、恶、欲虽均为七情,而末后二字最为重浊,为人心之累。若欲变化气质,当先从事于此。当初颜子此处已轻,却在怒与过上作功夫。便似曾子三省夫克己,当从性大偏处克将去。人各有偏,须自点检。登徒子不好色而有淫行,便是气质偏处。后世只是文辞太胜,义理全无。董生能识之,而时不见用,所以功效不著。我朝硕儒辈出,亦是聚奎之气数。斯道之传,自濂溪而始,至文公而极。然其始也,可以扶植世治。其极也。又徒载之空言矣」。「吾人之学,只是为己,做得是勿便以为是,便须勇猛自克,加磋磨底功夫,做得十分好了,潜晦勿彰,亦不必著心挂口,却别去做一件。纵做得万件都好,且靠做一壁思量天地广大,不言所利,而生生无息,是如何到那时节?无一可说,便是夫子『予欲无言』处也,自不必言矣。凡人生世间,光景无多,而汩没利名,蔽固缠缚,自少至老,只在大黑暗中,啾啾杂杂,未尝见一点光明。所谓醉生梦死,究竟何为?纵有伊、傅、周、召爵位,而无伊、傅、周、召功业,瞑目之日,与草木俱腐,更有谁人称道邪?爵禄富贵既不关己,而方寸义理不明,大有可忧者在。此愚日夜兢惕惴惧,不以底事累其中者也」。尝又曰:「今之世望穹职尊,不以富贵自高,则怡气养体,孰肯笃志斯道。纵有意翻阅,亦不过资舌本,懿文华而已。去圣贤岂不邈乎径庭耶」?又曰:「今人做功业,终不及得天地生成万物底盛德大业。说做文章,终不做得太和春温,万物生意,百卉妍媚,中和气候,欣欣荣盛底气象。做到甚处,终不及。圣人之道与天地相似,况只是贪荣竞利的一边,教做他天地内零碎的,亦不能及也」。记夔州明伦堂曰:「帝王为治,学校其大务也。学校之设,明伦其大端也。欲明伦,先明德,讲学有其序也。天下之生久矣,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人伦有五,天所序也。仁、义、礼、智,性之德有四,天所命也。天伦天德,圣王必建学校以明之,天人相因成也。帝俗熙熙,五教敷焉。王民皞皞,庠序建焉。不听其所以天,而尽其所以人,使明者益明而闇者复其所以明,讲学之功,可以一日无于天下哉?国朝学校遍天下,汉以来所未有也。其始盖欲使天下之人格物致知,由仁、义、礼、智之性以明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伦,修诸身,行诸家,而措诸天下之事业也。文胜利汩,士浸失其本真。学校之所进退,惟辞章工拙是校。而士之息焉游焉,相与讲明于是焉者,亦惟佔毕编缀,吐芳漱华,以猎富贵。至于人伦之本行而不著,是岂皆士焉者之过哉?上下之所讲究,一不由乎五常四德,则人心日危,道心日微,物诱乎前,荡耳目而动心志。七情失其所止,杂出而应之。理欲交战,正邪轇轕,得失判于呼吸毫釐,而径庭霄壤矣。此士之所以贵乎讲学也。伦即理也,散于百行万善,著于六经,明于学校,而根极于人心。君子明此心以贯万理,治万事,而为天地万物之主宰,皆不出乎是伦之外。讲学其可不是之先乎」?又曰:「今时圆冠方屦,极情致思于科举之学,而自己性分绝不加意,所以文物盛而人材稀,治道日衰,时事愈促。此时正宜讲明学术德行为先,刊剔人心之蠹,引之于圣贤径庭。于夫人动容出处,心思好尚,察其受病之处,痛下针砭,俾或有用。不然,春花秋月,娱情悦目,弄倒世界,正坐于此」。又曰:「世间聪明俊拔,非无颜、闵之德性,游、夏之文章,亦尝备历险阻艰难,造次颠沛。至于擢科筮仕,浸溺于名利物欲之场,道机变为趋时,以圆转为了事。矮窗残烬,生菹菜根,如隔几尘而讲故书,守故步者便为羲尊禹凿,道之不明不行,可知矣。读书之法,始入头在循行数墨,记念成诵,其终在精思潜玩,触类而长,务令见得诸先贤解说之外,无限好的意思。浩荡充周,而于日用常行,念念持守,步步踏实。自知俗之所同欲竞趋共是者,渐渐毫毛之轻,而吾一身稍稍到前贤地位。但只见得明,便勇猛著脚,更勿回顾,左觑右盼。世间傍蹊曲径,非我行坐歇泊处所。才目动心移,景象随变,恍然莫知所从,则进修之功,终不济事」。又曰:「三百篇诗,正变万殊,只性情二字。而风、赋、比、兴、雅、颂各随时随事,或可直陈,或当谲谏,皆流行一正理而已。无邪不只是作诗者思无邪,而诵诗者亦当思无邪方得。不然,诗是古人言志底,究何益哉?夫道与事不两离,动容之间,逐处便是。只有精粗显微之间,若能体认,必有以会万有于一原,合散殊而无间者焉」。语诸子曰:「性分义理,用功既深,觉得胸中浩荡,则当详悉讨经究史,观圣贤心法治法,规摹制度。所以防情立极,曲尽古今事物之变,与夫天文地理,风俗物产。其间推迁更改;淳漓厚薄,治乱兴亡之故,一一看过,使自心通晓,然后见得为国为邦,致理制治,自有时措之宜,如此方为有用之学。不然,只是谈经说史秀才,与打坐入定一般,有事到面前,便排遣不去。古人之道,不是观会通便了,须要行其典礼方得。不只系辞便了,须要断其吉凶方尽。夫子言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学者须要自家了得人事分,一旦得君行道,须是使天地万物,四海九州,含灵动植,我有酬酢对付他,教各自顺道理的著数手段,方可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穷则独善,达则兼善。若犹未也,只是瞒人自欺,愧怍亦多矣」。又曰:「天地是一个大包裹,万物尽在其中,相争相摩,相誇相耀,而不自知特沧溟中一浮沤沙砾耳。此说正欲学者大著心怀,令与天地同其广大,则自见得世间万事万物,都不济事,心体虚灵,豁然大公,仁道流行,富贵利禄,纷竞驰逐,从此剪断,此知崇之学也。又须观会通以行典礼,春夏秋冬,生长敛藏,富贵贫贱,升沉利达,少壮衰老,饮食起居,凡人情之所不能免者,都一一接应酬酢,各得其宜。把前日高明广大道理牢守坚执,而终不为事物牵引,方是裁制得宜,便见得仁义准则与圣人相似的意思,方是有用之学。所谓妙万物者,亦初不离乎物者也。若都遗失了天下事,则学要做甚?此又礼卑之学也」。时门人有以官事废学为叹者,公曰:「抱关击柝,乘田委吏,无非是学,只要行得都合天理而已。吾人幼学壮行,既自科目中出身,所干何事?正当于日用常行,泛应曲当,件件物物,以当然之理酬酢,令无慊于心,即便是学。舍是不为,更于何处作功夫?若必待閒,则合下莫染吏俗,如颜、闵样方得」。又曰:「伊洛之学,只为朝廷崇尚,所以人人熟读,用作时文。退而观其所行,断无真履实践。要是人心元不好尚此学」。乃与受业者曰:「贤辈欲猎科第,则工时文可也。若欲求圣人之道,则当体颜子贫而乐,曾点咏而归胸中意思,方只是学」。语门人曰:「读书只是说一遍过,却有何益。如讲孝悌二字,须是我身分中日用常行,能事亲,能事长,方是体认得孝悌的意思。如讲忠信二字,必是我真个为人谋则尽忠于人,为国谋则尽忠于国,与人交则尽信于人,方是体认得忠信的意思。时事虽搅扰,不可以此止进学之心。只管理会自家功夫,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正看人操守。昔文中子与门人讲道河汾,后来皆为明时辅佐,岂非多难之时,正是养成治世人才出来乎」?公尤喜《易》,嘉熙间,与弟全庵、侄存斋偕宗族朋旧避蜀难于符阳溪间,采薇茹蕨,拂石傍梅,随事观理,即象玩辞,患难厄穷而不改其乐。分教广安,郡人前进士杨君甲率同志问《先天图》义、象数之学。摄大宁理曹,赵侯汝廪辟凤山堂,请公日讲一卦,命子崇樵师事焉。侯于是相与讲明《易》书,答问往还,遂卦各有义疏。梓部使者循斋黄公应凤与公俱事性善,每以其同得于师者,相与抉象数之蕴而发挥之。约友东山宋公如山讲明爻象,今载《易编》。长涪北岩书院,李侯震午、刘侯叔子尊礼请问,乃作三陈九卦等义疏。时南畴赵公震揆之子子寅为郡民曹,因从公问业,就养于夔。李侯卓率子弟请问,公一本程、朱之学,疏为卦义,曰《易学正说》。于卧龙山阳丈室斗牖,讨论紫阳师弟子《易》学渊源及莲荡㬊公师传,手编集其奥义为一书,目曰《文公进学善言》。居渝州,厌嚣尘,乃于东山结茅临流,开卷自娱。尝曰:「道无终穷,惟愈玩愈明,愈求愈有。盖一爻一象,该天地万物之理。假使心思虽穷得至,却未曾遇得此事,亦轻易过了,又复废忘。一旦事来,又无以应之。所以学者只大概说《易》,而终不能用《易》也。圣人心与天地一,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是方寸间事,敛而为一,散而为万,随取随足,随应随当,目视耳听,手持足行,无非自然。学者须要十分用力推究,把持玩味,纵未到以一贯万,亦会有五六分。浸浸不已,岂不涣然怡然矣乎」?又曰:「《易》中天理,元只以一贯万。晓得一义,众义皆通。见得说不得,非是不可说,盖条理灿然,盈天地,贯古今,不容枚举缕数。圣人也只提起纲要,不容以尽言,此事只要力行而已」。又曰:「今时《易》学不下千馀家,皆能释字义,讲爻象,说道理。而迹其为人,则往往与《易》不相似。则其所言,未必真知《易》。惟伊川《易传》言人事最切,晦翁说《易》,于卦爻义最精,而二先生非茍言之,实允蹈之,后学于此折衷焉可也」。又曰:「玩《易》只须四圣人卦爻象辞,平易思量去,使纯乎天理之正,勿以后世人伪私欲参之,并勿引惹背意,方见得三百八十四爻,都是洁静精微,而吾之所以日用常行,都自有纯然天理一脉,平平坦坦,安稳快乐。行得彻头彻尾时,是甚次第,更说甚王侯卿相,与夫释老升仙入定,惊动天地。到此便是《剥》之硕果不食。伊川言剥于上则生于下,人生至此,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又曰:「《河》、《洛》两图是道之体用,只是要入身子体之为难。只如孝悌二字,一日十二时中,有多少未尽善处。须要行得似曾、闵,充而至尧、舜,方是极头」。又曰:「夫子《彖》、《象》、《系辞传》是多少分明显著。若说道理,断只用夫子为准,不过更与详明之而已。《易》元无出于圣人言语之外者,只在力行求至,行得一步,是自家底一步,行得一事,是自家底一事」。又曰:「《易》初未有物,当未画以前,只是浑然一理,在人则湛然一心,寂然不动。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忽然至虚至静中有个象,方发出许多象数吉凶道理来」。尝跋《启蒙》卷后曰:「《易》有象有数与理与气而已矣。著书立言,发钥是焉者也。理气妙于无迹,其体由象数而立。象数显而可见,其用该理气而神。精粗显微,岂有异致哉」?又曰:「《易》,圣人所以范围天地,曲成万物,穷理尽性至命,通昼夜,知生死,无一不本于《易》。只谓世人不能潜心体玩,反折于二氏」。又曰:「《易》与《春秋》相为体用,《易》便是《春秋》之体,《春秋》便是《易》之用。明得《春秋》,《易》在其中矣。夫子得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传于千百世之下,不得已而作《春秋》,寓刑赏劝惩于一言之间,精微妙密,曲尽当时之人心天理,而警省万世之人心天理。无非阐造化,明王法,揭中正,杜邪枉,扶人极于天下后世。此圣人之大用,未易以管窥蠡测,言语尽而文辞释也。游、夏不能措一辞,非不能也。圣人言近而指远,简而博,浅而深,不容一毫有所增损,只当默识心会而已。所以伊川终不肯解释,略说数条,以开后学。文定不得已而释之,其间尽引伊川之言,其馀皆参帝王之法。文公尚云:『但不知当时夫子之意果如此否』?则此书当研精熟玩,而未容以言语尽也」。又尝曰:「岁晚衰颓,无复长进。日夕静坐,期欲万想不萌于心,而未能也。时玩所通之《易》,广而充之,义理无穷,愈精微而愈广大,至于莫可为言,私窃浩叹」。公年八十,曰:「吾老矣,掩门兀坐,于十二时中,观三百八十四爻,焜耀流转。就其间求乾健不息之理,而捉摸不能,徒窃浩叹圣人径庭不可到」。又曰:「吾详玩从前书,见得越难为言,越不吃紧工夫,而道愈精愈密。真见圣人立卓,殊不可及也已」。又曰:「某年来昼日潜心,终夜静坐,见得万物生生化化,皆是易道彰著发见,中有个自然体段,加一些子人为私意不得。才一毫差,便不是道。自家心自晓得如此,而著言不得,安能以笔舌既邪?有能同行止坐作,随便得一说,方见得乾坤妙用,日日时时在日用常行中流转。此是圣人观会通以行典礼之事,多少快活处」。公谓《易》固形而上之道,而实前民利用之书。吉凶悔吝,都切近日用常行。文公《本义》,只于占筮上说,大概不使人求《易》道于高远。因欲取诸家卦林而折衷之,览究甫及,旬日而考终夔州卧龙山。《读易书怀》曰:「万户千门镇日开,无边风月随人好。满城花柳断莺肠,芳菲易歇天难老」。又诗略曰:「春树红颜能几何,万里封侯成蹉跎。河南布衣正婆娑,却笑因风想玉珂。未肯岩前扪翠萝,商丘不唱采芝歌。独深于《易》如邹轲,紫阳真人声相和。莲荡归来扬其波,我傍梅花读遗书。不知纷纷坐久落花多」。《涪州北岩玩易有感》曰:「乐意相关莺对语,春风遍满天涯。生香不断树交花。个中皆实理,何处是浮华。收敛回来还夜气,一轮明月千家。看梅休用隔窗纱。清光辉皎洁,疏影自横斜」。观其词,则其胸中自得可知矣。公弱冠即辨异端之妄,乃辞而辟之,以上度性善。其略曰:「甚矣!人心之易惑而难晓也,世道之易颓而难挽也。夫老氏清净之说起于汉文,释氏寂灭之说始于汉明,非先天地而生,首帝王而出者。当时无卓识之人,以拔本塞源,遂使蔓延而不可止。迨至韩愈,始排斥之。然二氏之于中国,历数百年,入人也深。而欲禁之,譬如堤已坏,水已决,而遏其流。不亦难哉」。又与李涪州震午书曰:「老氏之说,信者尚鲜。而佛之说,则弥近理而逾乱真。趋者澜倒,不可拯救,反谓其说足以笼络天地,司掌造化。天下之道,不过小小智慧,终不足以尽其方。其光明照见十方而极其至也。光明洞照,亦不足以了其义。是致小根小器,陷溺其中,而竟不知所以立。佛乃生于周昭王时,犹未入于中华。至汉末始盛行,非先天地而有。其弃三纲五常,尚未暇论。而其说谓出入生死,愿欲必从,非一世事理所能。究竟何尝免得生死,遗得一世事理哉」?尝答大监宝谟文公复之书曰:「蒙教学生读释氏书。某向在忧中,详悉谛玩者二年。知其乐性中天地,遗眼前世界,一刀剪断,万想不著,是大丈夫方做得底事。但家世业儒,骨非禅客,只当守祖先之训,以求圣贤之心。玩羲《易》以会五经之旨趣,穷卦象以究万有之始终,馀二十年矣。见得天地间纷纶变化,不可名状,而其间实有为之主宰者。不动不静,不增不减,宇宙间来间往,形色自荣自枯,皇帝王伯不可得而留,天地鬼神不可得而诘,朝不食,夕不寐,陶陶遂遂,不知我之所以为我。想西方极乐,不是过也。未审所居之室,与王舍、双林何似?从游等辈,与花智、寒山何若?须臾有上上等难名之妙,非非想难到之境。然某谓自解即见性,闻解非真性,顿悟即正觉,闻悟非真觉。开眼合眼,都只一般。今生来生,了无二致。所得止此,三缄其口久矣」。时有请识兰若作兴者,公曰:「游定夫晚入禅学,文公每为不满。横渠从佛无所得,而入圣人之道,极为二程所敬。故某恪守先儒之言,非圣人之书不好也。自信殊坚,所谕文字,理不敢笔也」。夔祷旱,贻书李侯曰:「今人祷祈,从事佛老以徼福。夫释老所尚者,素修纸币之虚文也。天地之心,可以虚文格乎?况阴阳寒暑雨露霜雪,皆造化之气,释老安得操天地之权而握造化之机哉?且龙神是地示享血祭者,而以佛经纸币素修事之,亦犹鼓瑟于斋堂也。情与性与生俱生,释氏所谓寂灭为乐,盖自谓七情俱灭矣,更有何乐?是释氏终未能去得七情也。昔韩退之不信佛,未甚端的,只是说佛若是小人,焉得为祸福?若是君子,必不妄祸福。其地位只是如此,其自把持只恁地,却元不见得佛是如何。若濂溪辈,便不与大颠说话了,濂溪诗亦有讥退之处也」。
贺宝祐改元表(京西帅司) 宋 · 李曾伯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一三、《可斋续藁前》卷一
天位握符,将迈历年之永;日官更历,爰兴嗣岁之元。和格垓埏,庆关宗社。恭惟皇帝陛下应天以实,必世而仁。定能静,静能安,由《大学》之明德;变则通,通则久,本神化以使民。转否运而嘉祥,祖乾纲之成宪。宝思遗我,知创业之维艰;祐取尚贤,念保邦之不易。载褒美号,懋衍丕图。臣猥领师干,竦聆涣汗。岂惟癃老扶杖而听诏书,当使遐陬称藩而奉正朔。
金玉台记 宋 · 家坤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九一、光绪《抚州府志》卷九、乾隆《临川县志》卷一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九四
化神之妙,存乎形气中,化神无其迹,形气则有其先,惟情明不汩者,能静而得之。盖天地之形气即吾之形气,天地之化神即吾之化神,在躬在两间者,同乎清明,则二气五行之良知良能,交举而互发,四体之动,庶徵之若善不善,必先知之。然非有惊世骇俗之事,语其近要,其凡亦夫人与知与闻者。故风雨霜露,春秋冬夏实先之;庶物露生,神气风霆实先之;天降时雨,山川出云实先之;生甫及申,嵩岳降神实先之。化神密运之理,气形相因之用,著察呈露,昭昭莫掩。吾夫子恐天下之人探索杳冥,以此委诸气,归诸数,故关天地者则言其数,系圣人者则言其德。懿哉!是知至诚前知之道,不出于日用躬行之间,万事万物之变,不外乎一心一身之常也。自经散而纬起,理微而数滋,道隐而术行,有窃化神之妙,而为奇诡之说者,图谶自是作矣。临汝东西涯两阜相望,各以台名,一曰金石,一曰玉石,谓两台为地灵,辟金玉为物之精粹。旧有谶语云:「金石台分宰相出」。传者以为晏、王两相国感遇之祥。夫山川钟秀,人物挺生,有开必先,理气之常,何必诬以为谶,念此恍惚怪神语哉!郡圃西偏有亭,高耸虚旷,两台髣髴在其前,芜秽弗治。葺之既成,合两台之象而一之,扁曰「金玉」,岂惟会萃山川之英灵以作兴,若昔魁垒之士,庶几徜徉其间,与斯人游观天地之教,求圣人之德,金玉其气质,存养其清明,以开贤哲之先,发挥两台之神气也。郡圃夙号「金柅」,自唐末以来,多见于诗人之题咏,莫识其为何义,因名吾台,思而得之。金柅见《姤》初六。《姤》之卦,巽来而乾止之,巽为木,乾为金,故有金柅之象。是邦夙以汝水东南,巽来为胜,西北会临水,则乾也,郡治亦位于州西北,来于巽,止于乾,可以会风气而发奇秀,亦予成台之意。况乾为金,亦为玉,台有此名,亦侈也。景定癸亥仲夏,某记。
静可书堂记 宋 · 徐几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新编事文类聚翰墨大全》辛集卷六、《武夷山志》卷一四
予爱武夷佳山水,且有佳友,晚岁徙居焉。詹兄琦景韩久从予游,知其为人孝弟忠信,天资近道,闻诗书仁义之名言,跃如也。一日语予曰:「某爱程子云性静可以为学,因名读书之室曰静可。惟吾子一言以发之,是为幸」。予因进而语之曰:「学者之于道,能于其性之所近,以求从入之门,于道可至。子性静有志于学,谁曰不可」。今夫利欲斗进,躁竞驰逐者,去道日远。苟能收歛此心,鞭逼向里,勿为外物所动,则其本立矣。故濂溪、明道二先生发明为学之要,必言静者,以大本所当先也。然伊川先生教人又用敬,不用静者,以敬贯动静,该体用。若只用静,恐都无事了,又失大本当先之意。故曰:「敬则自虚静」。又曰:「静中须有物始得」。必如是乃可言静。虽然,静谓之可者,亦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程伯子之云,且以开学者从入之门耳。会其归,要其至,则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圣人之于天道,吻合无间然也。《大学》之经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此古昔圣贤道学相传之要旨,请以主敬穷理为吾子勉。他时隐屏有人曰静可,学者顾不羡美欤?
仲实示中秋诗甚恨不同此乐用韵一笑病中殊无思也 宋末元初 · 牟巘
押词韵第十一部
谁其持冰炭,晨夕闯我庭。
遥哉水帝后,乃有此宁馨。
不受百药镌,奈何顽且冥。
是时八月半,无云天正清。
居然作灾怪,流汗如翻瓶。
捕逐出八荒,弱步愁□□。
而子方寘酒,宾主更醉醒。
作诗调明月,顾兔下乞灵。
饮量闻小减,犹能吸南溟。
客疾扫已空,荡荡白云扃。
何必效渊明,苦问神影形。
吾生七望八,朏朒知几经。
不乐复奚为,羡子鬓未星。
何时定一来,眼中见鸾停。
软语到夜阑,发火烹中泠。
诵子新诗篇,我亦能静听。
汤与权静德斋说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三二、《陵阳先生集》卷一四
汤氏寺丞公之孙矩,字曰与权,而以「静德」名其读书之室,发其意者已详,复求予语。夫铢两斤石钧,是谓五权。名虽五而实一,盖犹数语黄钟之宫,于时为冬,而有四时之义焉,匪徒块然而已。故权与物钧而为衡,衡运生规,规生圜矩,其用则屡迁而不居,其体则一定而不易。人但见其推移往来,静也而不能无动,遂曰权变也。殊不知物有轻重,势有低昂,形有圆方,而所以制其轻重,定其低昂而成其圆与方者,则皆在乎权。非至静者孰能之?静诚之复所谓动,贞夫一者也。伊川深辟汉儒反经合道之说,以为权即是经;龟山则曰知时措之宜,然后可与权,岂固为异哉?时措之宜,静之动也、用也;权祗是经,动之静也,体也。动而无静、静而无动者物,动而不动、静而不静者神。必也动静体用,而权之义乃可言。周子曰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盖本《大学》知止能静之义。推类而言,行之以中,衡也;处之以正,权也;发之以仁规,裁之以义矩也。动静周流,亦曷尝不定且静哉?与权倘以是求之,则知矩本于权,权本于静,而所以字其名、扁其斋者,皆在乎是矣。予于寺丞父子,夙有事分,虽未识与权,闻其敏明而静,故愿相与切磋究之。
暑中閒咏六首 其三 宋末元初 · 方回
五言律诗 押真韵
能静何忧暑,惟悭足禦贫。
每圆攲枕梦,不记剖符身。
僧熟频求字,僮顽自浣巾。
林间坐磐石,山畔驻行人。
七十翁五言十首 其十 宋末元初 · 方回
五言律诗 押庚韵
紫阳山下住,问字足儒生。
鲜果枝头熟,新醅瓮面清。
学师朱仲晦,诗友许宣平。
焉得孟能静,沧浪共濯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