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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库 正文
珠崖 西汉 · 贾捐之
 出处:全汉文 卷十六
臣幸得遭明盛之朝,蒙危言之策,无忌讳之患,敢昧死竭卷卷
臣闻,圣之盛也,禹入圣域而不优,故孔子称尧曰「大哉」,《韶》曰「尽善」,禹曰「无间」。
以三圣之德,地方不过数千里,西被流沙,东渐于海,朔南暨声教,迄于四海,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
故君臣歌德,含气之物各得其宜。
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
是以颂声并作,视听之类,咸乐其生,越裳氏重九译而献,此非兵革之所能致。
及其衰也,南征不还,齐桓救其难,孔子定其文。
以至乎秦,兴兵远攻,贪外虚内,务欲广地,不虑其害。
然地南不过闽越,北不过太原,而天下溃畔,祸卒在于二世之末,《长城之歌》,至今未绝。
赖圣汉初兴,为百姓请命,平定天下。
孝文皇帝,闵中国未安,偃武行文,则断狱数百,民赋四十,丁男三年而一事。
时有献千里马者,诏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之马,独先安之」?
于是还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当此之时,逸游之乐绝,奇丽之赂塞,郑卫之倡微矣。
夫后宫盛色则贤者隐处,佞人用事则诤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故谥为孝文,庙称太宗
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太仓之红腐而不可食,都内之钱贯朽而不可校,乃探平城之事,录冒顿以来数为边害,籍兵厉马,因富民以攘服之。
西连诸国至于安息,东过碣石以玄菟乐浪为郡,北却匈奴万里,更起营塞,制南海以为八郡,则天下断狱万数,民赋数百,造盐铁酒榷之利以佐用度,犹不能足。
当此之时,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鄣,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遥设虚祭,想魂乎万里之外。
淮南王盗写虎符,阴聘名士,关东公孙勇等诈为使者,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
今天下独有关东,关东大者独有齐楚,民众久困,连年流离,离其城郭,相枕席于道路。
人情莫亲父母,莫乐夫妇,至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此社稷之忧也。
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饥馑,保全元元也。
《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雠」。
言圣人起则后服,中国衰则先畔,动为国家难,自古而患之久矣,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
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
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
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
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
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馀万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
夫一隅为不善,费尚如此,况于劳师远攻,亡士毋功乎!
求之往古则不合,施之当今又不便。
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
愿遂弃珠厓,专用恤关东为忧(《汉书·贾捐之传》)
上书请徙都洛阳 西汉 · 翼奉
 出处:全汉文 卷四十四
臣闻昔者盘庚改邑以兴殷道,圣人美之。
窃闻汉德隆盛,在于孝文皇帝躬行节俭,外省繇役。
其时未有甘泉、建章及上林中诸离宫馆也。
未央宫又无高门、武台、麒麟、凤皇、白虎、玉堂金华之殿,独有前殿曲台渐台宣室温室、承明耳。
孝文欲作一台,度用百金,重民之财,废而不为,其积土基,至今犹存。
又下遗诏,不起山坟。
故其时天下大和,百姓洽足,德流后嗣。
如令处于当今,因此制度,必不能成功名。
天道有常,王道亡常,亡常者所以应有常也。
必有非常之主,然后能立非常之功。
臣愿陛下徙都于成周,左据成皋,右阻黾池,前乡崧高,后介大河,建荥阳,扶河东,南北千里以为关,而入敖仓
地方百里者八九,足以自娱;
东厌诸侯之权,西远羌胡之难,陛下共己亡为,按成周之居,兼盘庚之德,万岁之后,长为高宗
汉家郊兆寝庙祭祀之礼多不应古,臣奉诚难亶居而改作,故愿陛下迁都正本,众制皆定,亡复缮治宫馆不急之费,岁可馀一年之畜。
臣闻三代之祖积德以王,然皆不过数百年而绝。
周至成王,有上贤之材,因文武之业,以周召为辅,有司各敬其事,在位莫非其人。
天下甫二世耳,然周公犹作诗书深戒成王,以恐失天下。
《书》则曰:「王毋若殷王」。
其《诗》则曰:「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
宜监于殷,骏命不易」。
今汉初取天下,起于丰沛,以兵征伐,德化未洽,后世奢侈,国家之费当数代之用,非直费财,又乃费士
孝武之世,暴骨四夷,不可胜数。
有天下虽未久,至于陛下八世九主矣。
虽有成王之明,然亡周召之佐。
今东方连年饥馑,加之以疾疫,百姓菜色,或至相食。
地比震动,天气混浊,日光浸夺。
繇此言之,执国政者岂可以不怀怵惕而戒万分之一乎!
故臣愿陛下因天变而徙都,所谓与天下更始者也。
天道终而复始,穷则反本,故能延长而亡穷也。
汉道未终,陛下本而始之,于以永世延祚,不亦优乎!
如因丙子之孟夏,顺太阴以东行,到后七年明岁,必有五年之馀蓄,然后大行考室之礼,虽周之隆盛,亡以加此,惟陛下留神,详察万世之策(《汉书·翼奉传》)
奏徙南北郊 其一 西汉 · 匡衡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四
帝王之事,莫大乎承天之序,承天之序,莫重于郊祀,故圣王尽心极虑,以建其制。
祭天于南郊,就阳之义也;
瘗地于北郊,即阴之象也。
天之于天子也,因其所都而各飨焉。
往者,孝武皇帝甘泉宫,即于云阳立泰畤,祭于宫南。
今行常幸长安,郊见皇天,反北之泰阴,祠后土,反东之少阳,事与古制殊。
又至云阳,行溪谷中,厄陜,且百里,汾阴则渡大川,有风波舟楫之危,皆非圣主所宜数乘。
郡县治道共张,吏民困苦,百官烦费。
劳所保之民,行危险之地,难以奉神灵而祈福祐,殆未合于承天子民之意。
昔者周文武郊于丰鄗,成王郊于雒邑。
由此观之,天随王者所居而飨之,可见也。
甘泉泰畤、河东后土之祠,宜可徙置长安,合于古帝王
愿与群臣议定(《汉书郊祀志》下:成帝初即位丞相衡、御史大夫张谭奏言云云,奏可。)
元寿元年举方正直言对 西汉 · 杜邺
 出处:全汉文 卷四十九
臣闻禽息忧国,碎首不恨;
卞和献宝,刖足愿之。
臣幸得奉直言之诏,无二者之危,敢不极陈
臣闻阳尊阴卑,卑者随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
是以男虽贱,各为其家阳;
女虽贵,犹为其国阴。
故礼明三从之义,虽有文母之德,必系于子。
《春秋》不书纪侯之母,阴义杀也。
昔郑伯随姜氏之欲,终有叔段篡国之祸;
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而遭居郑之危。
汉兴吕太后权私亲属,又以外孙为孝惠,是时继嗣不明,凡事多晻,昼昏冬雷之变,不可胜载。
窃见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约俭,非礼不动,诚欲正身与天下更始也。
然嘉瑞未应,而日食地震,民讹言行筹,传相惊恐。
案《春秋》灾异,以指象为言语,故在于得一类而达之也。
日食,明阳为阴所临,《坤卦》乘《离》,《明夷》之象也。
坤以法地,为土为母,以安静为德。
震,不阴之效也。
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
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
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理者,故无可间也。
大司马新都侯莽,退伏第家,以诏策决,复遣就国。
高昌侯宏去蕃自绝,犹受封土。
制书侍中驸马都尉迁,不忠巧佞,免归故郡,间未旬月,则有诏还,大臣奏正其罚,卒不得遣,而反兼官奉使,显宠过故。
阳信侯业,皆缘私君国,非功义所止。
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卫,或将军屯,宠意并于一家,积贵之势,世所希见所希闻也。
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皇甫虽盛,三桓虽隆,鲁为作三军,无以甚此。
当拜之日,晻然日食。
不在前后,临事而发者,明陛下谦逊无专,承指非一,所言辄听,所欲辄随,有罪恶者不坐辜罚,无功能者毕受官爵,流渐积猥,正尤在是,欲令昭昭,以觉圣朝。
昔诗人所刺,《春秋》所讥,指象如此,殆不在它。
由后视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镜见,则以为可,计之过者。
疏贱独偏见,疑内亦有此类。
天变不空,保右世主,如此之至,奈何不应!
臣闻野鸡著怪,高宗深动;
大风暴过,成王怛然
愿陛下加致精诚,思承始初,事稽诸古,以厌下心,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上帝百神,收还威怒,祯祥福禄,何嫌不报(《汉书·杜邺传》)
上疏请兴儒学 东汉 · 樊准
 出处:全后汉文 卷二十七
臣闻贾谊有言,「人君不可以不学」。
故虽大舜圣德,孳孳为善;
成王贤主,崇明师傅。
光武皇帝受命中兴,群雄崩扰,旌旗乱野,东西诛战,不遑启处,然犹投戈讲艺,息马论道。
孝明皇帝,兼天地之姿,用日月之明,庶政万机,无不简心,而垂情古典,游意经艺,每飨射礼毕,正坐自讲,诸儒并听,四方欣欣。
虽阙里之化,矍相之事,诚不足言。
又多征名儒,以充礼官,如沛国赵孝琅琊承宫,或安车结驷,告归乡里;
丰衣博带,从见宗庙。
其余以经术见优者,布在廊庙。
故朝多皤皤之良,华首之老。
每宴会则论难衎衎,共求政化。
详览群言,响如振玉
朝者进而思政,罢者退而备问。
小大随化,雍雍可嘉。
期门羽林介胄之士,悉通《孝经》。
博士议郎,一人开门,徒众百数。
化自圣躬,流及蛮荒,匈奴遣伊秩訾王大车且渠来入就学。
八方清肃,上下无事。
是以议者每称盛时,咸言永平。
今学者盖少,远方尤甚博士倚席不讲,儒者竞论浮丽,忘謇謇之忠,习諓諓之辞。
文吏则去法律而学诋欺,锐锥刀之锋,断刑辟之重,德陋俗薄,以致苛刻昔孝文窦后性好,而清净之化流景、武之间。
臣愚以为宜下明诏,博求幽隐,发扬岩穴,宠进儒雅,有如宫者,征诣公车,以俟圣上讲习之期。
公卿各举明经旧儒子孙,进其爵位,使缵其业。
复召郡国书佐,使读律令。
如此,则延颈者日有所见,倾耳者月有所闻。
伏愿陛下推述先帝进业之道(《后汉·樊准传》)
成汉昭论 其一 曹魏 · 丁仪
 出处:全后汉文 卷九十四
成王昭帝,俱以襁褓之幼,找于冢宰,流言谗兴,此其所值艰险相似者也。
夫以发金滕然后垂泣,与计日而便觉诈书,明之迟速,既有差矣。
且叔父兄子,非相嫌之处,异姓君臣,非相信之与,霍光罹人谤而不出,周公赖天变而得入。
推此数者,齐本而论末,计重而况轻,汉昭之优周成,甚明者也。
成王秀而获实,其美在终;
昭帝苗而未秀,其得在始。
必不得已而论二主,余与夫始者(《艺文类聚》十二,《御览》八十九。)
许由 曹魏 · 麋元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三十八
潜居默静,隐于箕山
身在布衣,而轻天下。
世人归其高行,学者以为美谈。
夫际会之间,矫时所誉。
至乃抽簪散发,背时逆命。
隐于山林之中,以此自高,非以劝智能之士,入通达之教,故讥而责之曰:
太上贵德,其次立功。
世殊时异,不得而同。
故伯、禹过门而不入,刻节而奋庸。
股肱帝室,作民王公。
今子生圣明之世,得观雍熙之治,则当摅不朽之功,畅不羁之志,龙飞凤起,修摄君司;
佐天理物,干成王事。
若子以尧为暗主,则历代载其功;
以民为贪乱,则比屋可封。
若夫世浊时昏,上无贤君;
忠臣不出,小人聚群。
即当揆烦理乱,跨腾风云;
光显时主,拔济生民。
何得偃蹇,藏影蔽身?
夫道不虚行,士不徒生。
生则干时,为国之桢。
伊尹于汤,周公相成,兴治济世,以致太平
生有显功,没有美名。
人生于世,贵能立功。
何得逃位,矫世绝踪,丹朱不肖,朝有四凶,尧放求贤,逊位于子。
度才处分,不能则已。
何所感激?
临河洗耳。
居巢处,执心不倾。
辞君之禄,忘君之荣。
居君之地,避君之庭。
立身若此,非子之贞。
欲言子智,则不仕圣若。
欲言子高,则鸟兽同群。
无功可纪,无事可论(《艺文类聚》三十六)
典语 其一 孙吴 · 陆景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七十
谨案:《隋志·儒家》注:「典语十卷,典语别二卷,并中夏陆景撰亡。」《旧唐志》有《典语》,无《典语》别,《新唐志》作《典训》,皆十卷。《三国志》:「陆抗子五:晏、、玄、机、云。」字士仁,澡身好学,著书数十篇。王浚东下,及兄晏俱遇害,其书宋不箸录,而民间仅或流传。三年前,闻绍兴君理堂游幕山左,携有宋写残本二卷,余未获见之,仅从《群书治要》写出七篇,益以各书所载为一卷,他日理堂获吾书合订之,以广其传》,岂非美事?嘉庆十九年岁次甲戌八月
爵禄赏罚,人主之威柄,帝王之所以为尊者也。
故爵禄不可不重:重之则居之者贵,轻之则处之者贱。
居之者贵,则君子慕义;
取之者贱,则小人觊觎。
君子慕义,治道之兆;
小人觊觎,乱政之渐也。
《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人」。
故先王重于爵位,慎于官人;
制爵必俟有德,班禄必施有功。
是以见其爵者昭其德,闻其禄者知其功。
然犹戒以威罚,劝以黜陟,显以锡命,耀以车服,故朝无旷官之讥,士无尸位之责矣。
夫无功而受禄,君子犹不可,况小人乎?
孔子所以耻禀之封,而恶季氏之富也。
故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
苟得其志,执鞭可为;
苟非其道,卿相犹避。
明君不可以虚授,人臣亦不可以苟受也。
《书》曰:「天工人其代之」。
是以圣帝明王,重器与名,尤慎官人。
故周褒申伯吉甫箸诵;
祈父失职,诗人作刺;
王商为宰,单于震畏;
千秋登相,匈奴轻汉。
推此言之,官人封爵,不可不慎也。
官得其人,方类相求,虽在下位,士以为荣也。
俗以货成,位失其守,虽则三公,士以为辱也。
故王阳在位,贡公弹冠
王许并立,班伯耻之。
天子据率士之资,总三才之任,以制御六合,统理群生,固未易为也。
是以圣帝明王,忧劳待旦,勤于日昃,未有不汲汲于求贤,勤勤于远恶者也。
故大舜招二八于唐朝,投四凶于荒裔,殛鲧不嫌登,亲仁也;
举子不为宥父,远恶也,以能昭德立化,为百王之命也。
夫世之治乱,国之安危,非由他也。
俊乂在官,则治道清;
奸佞干政,则祸乱作。
故王者任人,不可不慎也。
得人之道,盖在于敬贤而诛恶也;
敬一贤则众贤悦,诛一恶则众恶惧。
昔鲁诛少正,佞人变行;
燕礼郭隗,群士响至,非其效与?
然人主处于深宫之中,生于禁闼之内,眼不亲见臣下之得失,耳不亲闻贤愚之否臧,焉知臣下谁忠谁否、谁是谁非?
须当留意隐括,听言观行,验之以实,效之以事,能推事效实,则贤愚明而治道清矣。
王者所以称天子者,以其号令政治,法天而行故也。
夫天之育万物也,耀之以日月,纪之以星辰,运之以阴阳,成之以寒暑,震之以雷霆,润之以云雨。
天不亲事,而万事归功者,以所任者得其宜也。
然握璿玑,御七辰,调四时,制五行,此盖天子之所为任者也。
孔子曰:「唯天为大,唯尧则之」。
帝王之盛莫过虞。
帝尧之末,洪水有滔天之灾,烝民有昏垫之忧,于是咨嗟四岳,举及侧陋。
虞舜既登,百揆时叙,二八龙腾,并干唐朝,故能扬严亿载,冠德百王。
既受终,并简俊德,咸列庶官,从容垂拱,身无一劳,而庶事归功,光炎百世者,所任得其人也。
天子所以立公卿、大夫、列士之官者,非但欲备员数设虚位而已也。
以天下至广,庶事总猥,非一人之身所能周理,故分官别职,各守其位。
事有大小,故官有尊卑;
人有优劣,故爵有等级。
三公者,帝王之所杖也。
自非天下之俊德,当世之良材,即不得而处其任;
处其任者,必其责;
在其任者,必知所职。
夫巨辅社稷,佐日扬光,协齐七政,宣化四方,此三公之职。
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大臣不亲细事,犹周鼎不调小味也。
故《书》曰:「元首丛脞哉?
股肱惰哉?
庶事隳哉」?
此之谓也。
陈平曰:「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外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得」字下旧衍「其」字,依《汉书·陈平传》删。)任其职也」。
可谓知其任者也。
天下至广,万机至繁,人主以一人之身,处重仞之内,而御至广之士,听至繁之政,安知万国之声息,民俗之动静乎?
故古之圣帝,立辅弼之臣,列官司之守,劝之以爵赏,戒之以刑罚,故明诚以效其功,考绩以核其能,德高者位尊,才优者任重,人主总君谟以观众智,杖忠贤而布政化,明耳目以来风声,进直言以求得失。
夫如是,虽广必周,虽繁必理。
何则?
御之有此具也。
夫君称元首,臣云股肱,明大臣与人主一体者也。
克明俊德,守位以人,所以强四支而辅体也。
其为己周,岂细也哉?
苟非其选,器不虚假;
苟得其人,委之无疑。
君之任臣,如身之信手;
臣之事君,亦宜如手之系身,安则共乐,痛则同忧。
其上下协心,以治世事,不俟命而自勤,不求容而自亲,何则?
相信之忠著也。
是以天子改容于大臣,所以动之也;
人臣尽命于君上,所以报德也。
宠之以爵级,而天下莫不尊其位;
任之以重器,天下莫不敬其人;
显之(《御览》七百七十三作「臣」。)以车服,天下莫不瞻其荣者,以其光景于辰耀,登(疑有「泰」字。)阶于天路也。
若此之人,进退必足动天地而应列宿也。
故选不可以不精,任不可以不信,进不可以不礼,退不可以权辱。
贾生尝陈阶级,而文帝加重大臣,每贤其遗言,博引古今,文辞雅伟,真君人之至道,王臣之硕谟也。
夫料才核能,治世之要也。
凡人之才,用有所周,能有偏达,自非圣人,谁兼资百行,备贯众理乎?
故明君圣主,裁而用焉。
昔舜命群司,随才守位;
汉述功臣,三杰异称,况非此俦,而可备责乎?
造父善御,师旷知音,皆古之至奇也。
使其探(旧校云「探」疑「换」)事易伎,则彼此俱屈,何则?
才有偏达也。
人之才能,幸皆此类,不可不料也。
若任得其才,才堪其任,而国不治者,未之有也。
或有用士而不能以治者,既任之,不尽其才,不核其能,故功难成而世不治也。
马无辇重之任,牛无千里之迹,违其本性,责其效事,岂可得哉?
使韩信下帷,仲舒当戎,于公驰说,陆贾听讼,必无曩时之勋,而显今日之名也。
何则?
素非才之所长也。
推此论之,何可不料哉!
政有宜于古而不利今,有长于彼而不行于此者。
风移俗易,每世则变,故结绳之治,五帝不行;
三代损益,政法不同;
随时改制,所以救弊也。
《易》曰:「随时之义大矣哉」!
孔子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明用武有时。
昔秦杖威用武,卒成王业,吞灭六国,帝有天下;
而不斟酌唐虞,以美其治,损益三代,以御其世,尔乃废先圣之教,任残酷之政,阻兵行威,暴虐海内,故百姓怨毒,雄桀奋起,至于二世,社稷湮灭,非武不能取,而所守之者非也。
《传》曰:「夫兵犹火也。
不戢将自焚」。
秦无戢兵之虑,故有自焚之祸,好战必亡,此之谓也。
徐偃王好行仁义,不修武备,楚人伐之,身死国灭。
天下虽安,武不可废。
况以区区之徐,处争夺之世乎?
忘战必危,此之谓也。
汉高帝发迹泗水,龙起丰沛,仁以怀远,武以弭难,任奇纳策,遂埽秦项,被以惠泽,饰以文德,文武并作,祚流世长,此高帝之举也。
秦、汉俱杖兵用武,以取天下,汉何以昌?
秦何以亡?
秦知取而不知守,汉取守之具备矣乎!
中世,孝武以成功恢帝纲,元成以儒术失皇纲,德不堪也。
王莽之世,内尚文章,外缮师旅,立明堂之制,修辟雍之礼,招集儒学,思遵古道,文武之事备矣;
然而命绝于渐台,支解于汉刃者,岂文武之不能治世哉?
而用之者拙也!
班输骋功于利器,拙夫操刀而伤手,非利器有害于工匠。
而夫膏梁旨馔,时或生疾;
针艾药石,时或瘳疾,故体病而攻之以针艾,疾瘳则养之以膏梁;
文武之道,亦犹是矣。
世乱则威之以师旅,道治则被之以文德。
天生烝民,授之以君,所以综理四海,收养品庶也。
王者据天位,御万国,临兆民之众,有率士之资,此所以尊者也。
然宫室壮观,出于民力;
器服珍玩,生于民财;
千乘万骑,由于民众。
无此三者,则天子魁然独在,无所为尊者也。
明主知(本作「智」,以意改。)君阶民以为尊,国须政而后治。
其恤民也,忧劳待旦,日昃忘飧,恕己及下,务在博爱
临御华殿,轩槛华美,则欲民皆有容身之宅,庐室之居;
窈窕盈堂,美女侍侧,则欲民皆有配匹之偶,室家之好;
肥肉淳酒,珠膳玉食,则欲民皆有余粮之资,充饥之饴,轻裘累暧,衣裳重玺,则欲民皆有温身之服,御寒之备:凡四者生民之本性,人情所共有,故明主乐之于上,亦欲士女欢之于下,是以仁惠广洽,家安厥所。
临军则士忘其死,御政则民戴其化,此先王之所以丰动祚享长期者也。
若居无庇首之庐,家无配匹之偶,口无充饥之食,身无蔽形之衣,婚姻无以致聘,死葬无以相恤,饥寒入于肠骨,悲愁出于肝心,虽百舜不能杜其怨声,千尧不能成其治迹。
是以明王御世,恤民养士,恕下以身,自近及远,化通宇宙,不惧民之不安,故能康厥世治,播其德教焉(已上并《群书治要》)
请尊宪宗章武孝皇帝为不迁庙状841年3月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六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右。臣等伏闻开成中
文宗尝顾问宰臣。欲褒崇宪宗功德。
其时宰臣。莫能推顺美之心。
明尊祖之义。臣等至愚。
窃所叹息。伏思国家受命二百二十五年矣。
列圣之功德。区宇之广大。
王化之盛兴。礼乐之备具。
过殷周远矣。而未有中兴不迁之庙。
臣等所以夙夜发愤也。礼祖有功。
宗有德。之祖宗。
经传无闻。殷则一祖三宗。
成汤为始祖。太甲太宗
大戊中宗武丁高宗
刘歆曰。天子七庙。
苟有功德则宗之。所以劝帝者功德博矣。
周公作无逸。举殷之三宗。
以劝成王汉景帝诏曰。
孝文皇帝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
庙乐不称。朕甚惧焉。
其为孝文皇帝昭德之舞。以明休德
然后祖宗之功德。施于万代。
其与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礼官具礼仪奏焉。丞相申屠嘉等奏曰。
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
高皇帝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宜为帝者太宗之庙。
天子宜代代献祖宗之庙。又汉宣帝诏曰。
夙夜惟念孝武皇帝躬履仁义。选明将。
讨不服。功德茂盛。
不能尽宣。而庙乐未称。
其议奏。有司奏请尊孝武世宗
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天子代代献此。
则子孙褒崇祖宗之明据也。自天宝以后。
兵宿中原。强侯缔交。
髋髀甚众。贡赋不入。
刑政自出。包荒含垢。
以至于贞元。德宗惩奉天之难。
厌征伐之事。戎臣优以不朝。
终老于外。其卒则以幕吏将校代之。
长武城王畿之内。斥逐主将
河中居股肱之郡。坐邀符节
韦皋因备边之势。自擅灵关
李锜窃煮海之资。专制泽国。
而两河蕃镇。或仓猝易帅。
甚于奕棋。或陆梁弄兵。
同于拒辙。宪宗摅祖宗之宿愤。
举升平之典法。始命将帅
顺天行诛。元年僇惠琳暨辟
季年枭元济及师道。其他或折简而召。
或执圭请觐。献其名城。
割其爱子。不可遍举。
岂有去天下之害。不享其名。
致生人之安。不受其报。
臣伏见元和初议迁庙之礼。而史官中宗不得号中兴之君。
凡非我失之。自我复之。
谓之中兴。汉光武晋元帝是也。
臣等窃思此议。实所未尽。
中宗朝自以政事多衅。权移后。
所以未得称为中兴。恐议者复以此为疑。
夫兴业之与隆道。事实不同。
汉光武再造邦家。不失旧物。
晋元帝虽在江左。亦能纂绪。
此乃王业中兴。可谓有功矣。
殷高宗躬行大孝。求贤俾乂。
周宣王微而后兴。衰而复盛。
此乃王道中兴。可谓有德矣。
故诗云。车攻。
宣王复古也。宣王能内修政事。
外攘夷狄。复文武之境土。
又蒸民。美宣王任贤使能。
周室中兴焉。又江汉。
宣王能兴衰拨乱。命召公平淮夷。
又汉书宣帝赞曰。功光祖宗。
业垂后嗣。可谓中兴。
侔德殷宗周宣之美。若皆如汉光武晋元帝
则殷宗周宣。并不得称中兴矣。
臣等伏思任贤使能。内修政事。
平淮夷之叛。复祖宗之土。
宪宗有之。所谓隆道中兴。
殷高宗周宣王汉宣帝侔德矣。臣等敢遵古典。
请尊宪宗章武孝皇帝为百代不迁之庙。上以昭陛下大孝之德。
广贻谟之训。下以表臣等思古之愤。
申欲报之诚。如合圣心。
伏望令诸司清望官四品以上尚书两省御史台礼官参议闻奏。谨录奏闻。
刑论 五代 · 牛希济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四十五
刑罚之用。
盖将以革人之心。
劝之于善。
所以小罪轻刑。
以正其失。
大罪重罚。
以励其众。
将刑。
王者为之不举。
以示仁恕之心也。
弃人必于市。
明其罪之死也。
皆欲迁人于善。
岂图断其肌肤。
残其支体。
流其膏血。
尽其性命。
以逞于威怒者也。
三代之后。
五刑之用。
劓刖之属。
最可以为耻于众观者。
则知其所犯。
毁其父母之遗体。
罔不憯痛于心。
犯者不能讳其罪。
亦可以永戒其恶。
所谓有耻且格。
及笞杖之法。
易隐其迹。
行乡而无愧。
苟富贵而或得行者。
其暴犯者不以为耻。
诚哉免而无耻。
汉文帝缇萦之一言。
废肉刑用笞杖。
及后笞者多死。
文皇帝视明堂图。
亦轻其罚。
天下之狱几乱。
知刑罚者。
治之具也。
不可暂舍。
然罚无轻重。
杖无大小。
皆成之于胥吏之手。
断之于出没之文。
上之人其知乎。
夫鞫狱之法。
始于疑辨之中。
成于案牍之内。
吏与之者。
舍其罪而彰其是。
其不与者。
除其善而彰其恶。
又复刑律之中。
或一与一夺。
随其取舍。
以为出入。
官必不尽知。
此为弊之一也。
画灰为狱。
誓不愿入。
刻木为吏。
誓不愿对。
狱吏之尊。
声色之大。
桎梏之重轻。
搒掠之多少。
率由其意。
孰可与争。
此为弊之二也。
又或欲其伪而怒其真。
恶其轻而思其重。
或捽其首。
或批其颊。
诟辱殴击
无所不至。
又节其饮食。
严其徽纆。
外残其躯。
内胁其心。
壮士勇夫。
且必流涕。
孤弱之人。
敢不从命。
此为弊之三也。
或上下其手。
以取其信。
或点染富室。
以求资贿。
则众知其非。
不能即止。
此为弊之四也。
具狱既久。
改为疑谳。
远取支證。
广擒党与。
淹延岁月。
以伺赦宥。
此为弊之五也。
捶拷之下。
易以强抑。
人之支体。
顽非木石。
若加其残忍。
取其必然。
诚虽无罪。
百不能免。
盖不胜其楚掠之毒。
宁甘心于一死。
狡猾之吏。
断成其狱。
故戮死之后。
盗自他发。
众方知其无辜。
且桎梏之苦。
笞捶之严。
轻罪者愿重刑而获出。
无辜者畏残害而求死者。
狡猾之所能为也。
即平人孰敢与吏为敌。
公卿尊严。
察视不及。
台寺悬远。
诉讼无门。
死者不可再活。
亲戚焉能申冤。
何以感致和气。
平一水旱。
此为弊之六也。
复有众皆知非。
难加以法。
当炎酷之时。
秽其傍而成其疾疫。
夺其饷而致其饥饿。
圜扉严邃。
守者罗列。
亲戚之人。
胡能知其食与不食。
渴与不渴。
但成其困。
以取其毙。
此为弊之七也。
外府法司
又为不道。
或土囊以镇其腹。
或湿纸以蒙其面。
拘录所至。
号呼莫闻
瞑然而去。
孰知其由。
东海误杀贞妇。
致三年之旱。
今天下之刑。
昼常雨血。
尚未足以泄其冤愤。
且刑罚者。
远于人。
非近于人。
犯之者。
皆自求之也。
非刑之就于人也。
皆人就也。
上自天子。
下至庶人。
若为不道。
必归于法。
故商夏桀
悬首于白旗。
此天子之刑也。
则公卿之下狱。
黎庶之就戮。
又何足道哉。
是知上下皆有分。
故君子常怀畏惧。
夫厉声变色。
扬眉张目。
乐刑罚以毒物之性命。
殆非人类信豺狼之心也。
曾子曰。
如得其情。
则哀矜而勿喜。
于定国每岁决狱。
先自流涕。
悲哉仁者之心。
深知刑狱之本。
所以卫人。
非以虐人也。
今天下之大。
九州之众。
一岁决狱之多少。
皆由吏议。
岂能尽平。
莫若重明桎梏笞杖重轻之制禁。
计日月之远近。
寒暑静温。
其所处饘粥每给其饥渴。
决罪遍求于刑律。
察词必尽于疑辩。
庶几少塞其弊。
当不滥于无辜。
成王者之理。
灵州事宜状1001年12月 北宋 · 杨亿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武夷新集》卷一六、《皇朝文鉴》卷四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五七、《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宋史》卷三○五《杨亿传》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今月十六日中使至、奉御劄子:「朕常览古书,备详边事。
得其人,则举无遗策;
失其事,则谋之不臧。
朕三复斯文,终期在念。
未尝不察言观行,舍短从长,希勠力于邦家,冀太康于宇县。
其如妖氛不息,边塞未宁,北狄虽具于堤防,西鄙尚多于艰阻。
灵武是中原巨屏,平夏乃近域小蕃,久兴蛇豕之心,常作疆埸之患。
阻绝道路,侵犯军城,狂妖转恣于无厌,大郡翻成于孤垒。
纵之斯终成暴乱,讨之则虑困生灵。
两途宜在于咨询,百中须从于筹略。
卿职当纶綍,位列清华。
披经史之遗文,大资智略;
观古今之盛事,必蕴机谋。
黠虏用何法以剪除?
灵州以何方而废置?
弃之则有何利害?
存之则有何便宜?
专听必当之谋,无吝酌中之论。
分明擘画,密具奏闻。
用符果决之诚,以副荡涤之望」者。
窃以询于刍荛,前王之盛德;
谋及卿士,载籍之格言。
盖所以竭尽下情,详求中道,使举无失策,动必有成,斯圣皇慎重之至也。
然而狂夫之言,圣人择焉。
谋之欲多,断之在独。
伏惟皇帝陛下清閒之宴,亲纡睿览,言之可用者,行之不疑。
臣某幸甚幸甚!
臣尝读旧史,见汉武北筑朔方之郡,平津侯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
上使辩士朱买臣等发十策以难平津平津不能对。
臣以为平津侯汉贤相,深明经术,习知利害。
武帝以雄侈自任,志在开拓,买臣等以词辩获进,并侍左右。
前史又称平津每朝会议论,但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诤。
由此言之,非不能折买臣之舌,盖所以将顺人君之意耳。
即朔方之非便,有自来矣。
且其地非《禹贡》九州之内,非《周官》职方所领。
在要荒之外,固声教不及。
元朔中大将军卫青攘却匈奴,取其河南地以列置郡县。
灵州赫连昌地,后魏置州。
盖朔方之故墟,即匈奴之旧壤,僻介西鄙,悬绝诸华,数百里之间,无有水草,烽火不相应,亭障不相望。
当边境谧宁,羌戎即叙,道路不壅,饟馈无虞,犹足以张大国之威声,为中原之捍蔽。
自胡雏作梗,边邑屡惊,杂虏为其胁从,凶党因而昌炽。
待之以爵赏,颇骄蹇而不恭;
讨之以甲兵,又遁逃而无获。
凡有赢粮之役,必兴狙击之谋。
每至灵武转输,大须发卒防援。
离去内地,皆无斗心,经涉畏途,皆有菜色。
曹光实、白守荣、马绍忠及王荣之败,资粮扉屦,所失最多,将士丁夫,相枕而死。
以至募商人入谷输帛,偿以数倍之价,复于积石之孤壤,别筑清远之一城。
边民绎骚,国帑匮乏,既不能制黠虏之死命,又不能救灵武之急难。
数年之间,凶党逾盛。
灵武危堞,岿然仅存;
河外五城,继闻陷没。
但坚壁清野,坐食糗粮;
闭垒枕戈,茍度朝夕。
且使贼迁横行沙漠,俶扰疆陲,击列镇之戍兵,侵属国之蕃部。
虽有警急,无候望而得知;
纵或凭陵,但缮完而自保。
未尝出一兵、驰一骑,敢与虏捔。
灵武之存,无益明矣。
平津所言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正谓今日也。
臣以为存之有大害,弃之有大利。
且如国家募人入粟,偿以十倍之直;
发卒转饷,涉兹不毛之地。
此古人所谓率三十钟而致一石,驱民于死地者也。
今或弃之,即可以岁省戍卒,分守内郡。
一卒之费,可给十夫。
国家无飞刍挽粟之劳,士卒免暴露流离之苦。
必谓废之,即亏失土地,伤损威重。
且如夏禹,圣之盛者也,地不过数千里,而明德格天,四门穆穆。
武丁成王商、周之明主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太原,而颂声并作,号为至治
及秦、汉拓土,穷兵远略,虽疆理益广,而干戈日寻,府库之资财屡空,生灵之肝脑涂地,校功比德,岂可同年而语哉!
夫蝮蛇螫手,壮士断腕;
蚁壤不塞,将漏山河。
灵武之存,为害甚于蝮蛇;
供馈之费,为蠹逾于蚁壤。
无鸿毛之益,有泰山之损。
岂可忽远大之略,徇悠悠之谈!
西汉贾捐之尝建议弃朱崖,当时公卿,亦有异论,元帝能排众多之说,奋独见之明,下诏废之,人颂其德。
元帝之意,宁欲自弃其地?
当其内属为郡,固已置吏而拊循;
及其称兵搆乱,岂可劳民而征戍?
故其诏书曰:「议者以弃朱崖,羞威不行。
夫通于时变,即忧万民;
万民之饥饿,危孰大焉?
且宗庙之祭,凶年不备,况乎避不嫌之辱哉」?
臣以为正与今日灵武之事相类。
当羌夷宁谧,靡有寇孽,可以存而勿论;
及劳师费财,无益保障,固宜废而不举,何足以伤威重而贻羞辱哉!
必以失地为言,即燕蓟八州,河湟五郡,所失多矣,何必此为?
议者又以西北诸蕃,戎马是产,资其控制,以通贸易;
环、庆诸州,内附蕃落,藉其屏翰,以免惊骚。
此又迂阔之甚!
且戎人为利所诱,故互市于边关;
蕃部之族自强,故能庇其种类。
必来寇其环、庆,固无隔于藩篱。
百雉危城,千里悬隔,自救不暇,岂及于它?
议者又以其田沃饶,有汉陂之利,恐贼迁因而播种,益以富强。
况戎人但以攻剽为能,罔知耕稼之事。
河陇之外,弃地甚多,延袤百城,提封万井,西汉屯田之所,疆畔犹存,傥事力耕,可以积谷,何必独耕灵武,乃能足食?
灵武于贼有大利,即是必争之地,当朝夕攻取,岂至于今?
皆为孟浪之谈,殊非经久之计。
况又岁有调发,动致敚攘。
借寇兵而赍盗粮,竭民力而耗国用,为患之大,无出于斯。
虽庸人竖子,亦知其可弃也。
然自清远沦陷,斥候不通,孤城之人,如釜中之鱼跃,黠虏之势,若昆山之火炎。
朝廷必欲弃之,虽牙璋徵兵,灵旗直指,约赍深入,执殳前驱,鼓行贼中,传于城下,然后合其将卒,迁其人民,隳城复隍,塞井夷灶,乃为弃也。
臣伏料国家物力尚屈,未暇此行,虽曰弃之,亦空言耳。
今一城生齿,正在焚溺之中,咸必死以是忧,欲自脱而无路。
若陛下慎选单介,间道而行,赍持诏书,宣布王命,令其尽焚卢舍,自拔而归,丁壮悉令持兵,老幼以之襁负。
古称归师不可遏,又曰置之死地而后生之。
当此之时,人百其勇,临难思免,其锋莫当。
国家又须申命偏师,扬言出塞,军声既振,贼势自分。
灵州东迁之民,不虞邀击之患,虽有剽劫,易为枝梧。
且国家所惜者士民,所急者财用,岂可以骁果之旅,委以饿虎之蹊,府藏之实,填于卢山之壑?
今若弃去灵武,退守环庆,卒免流于绝域,民思保其室家。
供馈不出于郊圻,恩德自沦于骨髓。
民力不竭,士气益扬,何敌不摧?
何戎不克?
恭惟陛下欲康宇县,虑困生灵,求必当之谋,思酌中之论。
臣以灵州之废置,计无出于此,望陛下采之而已。
陛下又愤兹黠虏,思欲剪除。
臣以为不可黩武以穷兵,止可伐谋而制胜。
臣窃料贼迁睢盱边塞之外,倔强沙漠之中,胁制诸羌,啸聚不逞,无耕农之业,无蚕织之工。
为鼠窃之谋,以资衣食;
聚乌合之众,以扰塞垣。
致蕃夷之服从,用凶威而驱迫,非有厚利,能诱其人?
朝廷今废弃灵州,每岁更无馈运,绝其觊望,何所窥图?
此困贼迁之一也。
平夏之西,池盐斯在,先是贸易粟麦,用资糇粮。
今条禁甚严,法网尤密,无敢踰越,渐致携离,此困贼迁之二也。
严敕疆吏,谨奉国经,辨其非常,禁其阑出,使竹头木屑不遂其求,狗盗鸡鸣无施其巧,游魂空碛,坐抵困穷,此困贼迁之三也。
然须精选锐师,分守边地,慎择名将,授之庙谋。
训练骁雄,提防侵轶,险其走集,明其侦候
茍鸱张而豕突,必烽举以燧燔,并力剪除,分路驱逐。
如秦人之鹿,犄角以攻;
常山之蛇,首尾相应。
蕞尔凶丑,坐致灭亡。
臣窃见太祖朝命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二人所统之兵,才五六千而已,阃外之事,一以付之,军市之租,不从中覆,用能士卒效命,羌夷畏威,朝廷无旰食之忧,疆埸无羽书之警。
臣欲望陛下于武臣中选有将帅之才、知边鄙之事者三数人,分布诸郡,各量其所将兵多少付之。
除廪禄之外,赐与一大县租赋,恣其犒设;
令开幕府,辟召髦俊,为之僚佐,咨以策略。
勇智之士,禀其指踪之用;
军旅之政,许以便宜而行。
傥贼迁侵边郡军戍,扰内属蕃部,并唇齿相援,腹背夹攻。
或战马正肥,戎士思奋,即徵发内属讨虏之羌,俘获之馀,尽分麾下。
且戎人利于降附,盖迫凶渠。
傥挠之以劲兵,示之以大信,怀荒振远,推亡固存,出金帛以购酋豪,悬爵秩以宠降附,明立赏格,厚答战功,即贼迁之腹心,稍稍奔溃,亲离众叛,事去运乖,茕茕独行,谁与为伍?
但塞外一胡人耳,安能与大邦为雠哉!
陛下若欲成谋庙堂,功在漏刻。
臣以为此虏方黠,其财犹丰,腥膻之群,如臂使指,未可以岁月破也。
直须废弃灵州,退保环、庆,然后以计困之耳。
如臣之策,祗得三两骁将,付以一二万精卒,以数县租赋给其用度,令分守边郡,贼迁可以计日成擒,朝廷可以高枕无事矣。
从事儒学,岂知军旅,耳剽日久,心知其然,辄罄謏闻,仰祇清问。
谈不稽古,词非据经。
进思尽忠,盖事君之无隐;
谋或可用,岂以人而废言!
干冒宸严,臣无任云云。
御试制策一道熙宁三年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九、《宋史》卷三四六《吕陶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八、同治《重修成都县志》卷六
皇帝若曰:在昔明王之治天下,仁风翔洽,德泽汪濊。
四序调于上,万物和于下。
兵革不试,刑辟弗用。
内则俊贤居位,以熙于王职;
外则夷狄向风,以修于岁贡
建皇极以承天心,歛时福以锡民庶。
然后日星雨露、鸟兽草木,效祥荐祉,书之不绝,朕甚慕之。
其何术以臻此欤?
朕承祖宗之业,托士民之上,明有所未烛,化有所未孚,而任大守重,艰于负荷。
故详延魁垒之士,思闻谠直之言,以辅不逮,庶几乎治。
盖人君即位,必求端于天,而正诸己,惟王事得其常则,庶證协其应。
朕享国以来,靡敢自肆,而和气犹郁,大异数见。
乃元年日食三朝,洎仲秋地震数路,而冀方之广,为灾最甚。
岂朕弗德之致欤?
夙寤晨兴,思其所以。
是故图讲政务,则日至中昃,而犹多茍简之习;
烝进人才,则官无虚假,而颇乏绩用之美。
种羌非不怀徕也,而边候或时绎骚,以至临遣辅臣,憺明神武;
烝民非不爱养也,而生气或未完富,以至外驰使者,宣布惠教。
国用虽节而尚烦于调度,兵籍虽众而未精于简稽。
宽关梁之禁而商靡通,捐器玩之巧而工弗戒。
夫风俗厚薄,根于取士之无本,道教之不明。
而博询台阁之论,所执者不一,岂无救弊之道焉?
刑罚烦重,出于设法之多门,沿袭之不革。
而将加恩仁之政,使死者少缓,必有可行之术焉。
予欲兴乎七教,兼乎三至,以厎圣人之道,则宜条其先后之次;
予欲明乎六亲,尽乎五法,以极天下之治,则宜叙其本末之要。
乃至仲舒之言,班固谓切于当世,其可施于今者何策?
崔寔之论,范晔谓切于政体,其有益于时者何事?
毋以谓古人陈迹既久而不可举,毋以谓本朝成法已定而不可改,惟其改之而适中,举之而得宜,不迫不迁,归于至当。
《书》曰:「言之非艰,行之惟艰」。
子大夫其悉心以陈,朕亦不惮于有为焉。
臣对曰:臣闻大智者圣人之德,而虞舜察迩言,盖万事之统,顾省不遗而虑之深也。
中行者君子之能,而仲尼与狂狷,盖匹夫之志固守难夺而不可弃也。
此二者施诸君臣之际,而要其归,则上有求善无厌之美,而下不失为尽节不欺之士。
各崇所尚,义何亏焉?
今陛下席太平之基,运独化之术,元臣良辅讲磨原本于内,庶官群吏奔走职业于外,经制立而可以庇万嗣,号令出而可以肃四方,治定功成,信有日矣。
然犹诏举贤良方正之士,亲策于庭,退托不明,延访得失者,岂非虚己好问,求尽天下之情欤?
臣愚不肖,不足以备当今之下执事
虽竭尽倾写,安能补陛下万分之一乎?
然不敢以荒略无取为解,而逆探朝廷之意,愿献于前者,盖以为贤良之义,贵犯而不贵隐,恶斯义之废自臣始也。
且人各有异能,而所以取之者必主于一。
将帅主于勇,求守令主于廉,求法吏主于文,而求贤良主于直,舍是则虽有异能,而亦不取矣。
将帅不言其勇而言其仁,守令不言其廉而言其通,法吏不言其文而言其朴,则陛下取之欤?
臣虽不肖,而所以进者贤良也,敢不一于所主,而求伸其志哉?
恭惟圣策有曰:「昔明王之治,仁风翔治,德泽汪濊,四时调,万物和,兵革不试,刑辟不用,隽贤居位,戎夷向风,建皇极以承天,歛时福以锡民,日星雨露、鸟兽草木,效祥蔿祉」。
陛下甚慕之,而访臣以致之之术者,此陛下深思治体,而究其所由,欲均大利于四海也。
臣愚何足以知之?
然臣闻人事有本末,物理有始终,王道之施设,固有先后。
端本所以治末,慎始所以图终,施之宜先,则不可后于一日,乃治体之所起也。
昔《春秋》以五始明王法,谓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深探其本,而所贵者始也。
然则人君之即位者,天下之大本,而王道之始乎!
兆民亿姓延颈企踵,而觊其抚养也,则必有以慰其望;
公卿辅佐致忠竭节而副其任使也,则必有以结其心,羌戎夷狄悚意慑虑而仰其怀徕也,则必有以悦其情。
古之贤王深知端本慎始之义,而施设之具,无先于此。
蕴之而为盛德,发之而为大政,如日月之照临,雨露之润泽,使人人闻之,率皆耸动鼓舞。
以为吾君之有某善,则吾之幸也,吾君之业某事,则吾将享其利焉。
是故散而为仁风,霈而为德泽,幽可以调四序,明可以和万物,兵不试而威立,刑弗用而政成,俊杰在位而百职举,羌夷款塞而九贡集。
大中之道建而上顺乎天,五韪之福应而下休于民,日星雨露、鸟兽草木,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
《书》称高宗之德曰:「作其即位」,「嘉靖商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
《诗》称成王之嗣政,则以小毖慎微,恭之进戒为先务,岂非端本慎始之意乎?
及其明验大效之见于后,则德业昭著,教化深厚,措世父安,传祚永久,得不盛哉!
今陛下承五圣之统,讲求治具,而以任大守重为之忧,故臣敢以端本慎始为献。
愿陛下不惑理财之说,以慰生民;
不间老成之谋,以结公卿;
不兴疆埸之事,以怀夷狄。
惟陛下深思而切究之,则之治可以积久而致,何在昔明王之足慕哉!
圣策曰:「人君即位必求端于天而正诸己,惟五事得其常,则庶證协其应。
享国以来,靡敢自肆,而和气尤郁,大异数见,乃元年日食三朝,洎仲秋地震数路,而冀方之广,为灾最甚」者,此陛下畏天命而求所以顺之也。
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感,《洪范》之陈五事,《春秋》之书灾异,皆其微也。
然世之说者有两端焉,一曰彼穹然居上者,何预于人事乎?
日月星辰之凌错,阴阳旱水之愆亢,皆大数使之然,未必发于政事,是天之与人离为二而言,非严恭寅畏之道也。
一曰灾变之来,率以类应,某政之失则召某祥,某事之非则感某异。
盖自两汉请儒,若刘向董仲舒郎顗襄楷之徒,皆指时事一二以明之,牵联迁合,务必其验,是不能推明天人之大端以启导世主,而徒溺于禨祥也。
臣以谓之不然。
夫天之降命于君而付以大器者,必有扶持全安之心,警惧告戒之意矣。
示以灾沴,谕以变怪者,欲其饬躬而务德,慎事而图宁也,非无预于人事也,非指其一二之失而致也。
天人之际如是而已。
陛下即位以来,劢精庶政,虫鱼草木率被煦养,而改元之岁,日食三朝者,天心之爱陛下,而告以始终之义也。
改元者,陛下踰年颁政之始,更新万事之时。
日者至明之物,不可辄晦。
天意若曰:陛下宜慎之于始,辉光盛德,而不可少亏也。
仲秋之后,九州之地,太半震动,大至裂陷,小亦覆压,京师亦震,冀方最甚者,天心之祐陛下,而示以安危之端也。
地者至静之物,常处其安者也,一失其常,动而不已。
天意若曰:静而失常则安,动而失道则危,愿陛下居安而虑危也。
祖宗由河朔而起,则冀方如本封;
陛下以四海为家,则京师如堂室,震动之变,形于斯者,非独外忧可虞,抑亦内患可虑也。
夷狄之忧生于绥御之失术,军旅之忧生于威爱之偏任,环卫之患生于防禁之疏略,近习之患生于任使之过重。
此四者,世尝有之非臣之私忧过计也。
至于虹贯日,地生毛,太白经天,荧惑失度,此又警戒之深也。
教化有未备乎?
德泽有未至乎?
赋税过重乎?
刑罚失滥乎?
干戈可虞乎?
盗贼不戢乎?
大檕必有以感之,故天意谆谆而不已也。
《易》曰:「其亡其亡,繄于包桑」。
言恭通之世,深念其危,则悔吝不生矣。
《诗》曰:「肇允彼桃虫,拚飞惟鸟」。
言涖政之初,慎其小,则祸败不至矣。
愿陛下思天人之交,穷《诗》《易》之戒,则大异弭去,而和气感召。
如影向焉。
圣策曰:「图讲政务,则日至中昃,而尤多茍简之习;
烝进人材,则官无虚假,而颇乏绩用之美」者。
臣闻古之圣人未赏不勤,文王之治,日至中昃而不遑暇食,然至于庶言、庶狱、庶慎,则罔收兼之,惟有司牧夫之是任,盖劳于求才,逸于任贤故也。
且帝王之道与天地参,天地之化,分任四时以生成万物,而不专于一草一木之长育,盖元气统于上,而万物无不遂者矣。
帝王之道,慎择群贤,以翊辅万政,而不偏于一物一事之修饰,盖至权归于中,而万政无不举矣。
恭惟陛下体乾之刚以运动,法离之明以照达。
既得群贤以任之,又举纲要以济之,则文王勤治之德偕美于古,而虞舜无为之功,复见于今也,苟简之习何虑不革哉?
若夫烝进人才,而乏绩用,则臣略究其端矣。
夫唐虞之盛,九年而黜陟;
姬周之隆,三岁而大计,盖磨以岁月而观其能否,然后进退之,深慎名器而不妄与也。
今之自选部而升京秩者,为考六七,为举三五六人而后得;
自京秩而至郎官者,凡四岁一迁焉,其于名器不轻而重也信矣。
陛下至诚待物,急于得人,拔擢俊民于微贱之中,而置在高位者数矣。
此皆贤能不次而用,非若向之碌碌者限以岁月也。
然贤能不次而用。
王政之一端,其人之能否,可不察哉?
孟子曰:「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
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
盖小人之性役于利禄,而好于趋时希世之事,揣知人主之意,而务求其合。
茍可以取宠于上,则不暇量己之材能与否也。
陛下念贤而用,不次进之,则其心何负于天下之士哉?
然天下之士则有负陛下者,此众心之所惑也。
盖尝以边几进者,而将帅辨其搆怨于外羌也;
又赏有可任御史者,而言者谓其薄于孝也。
始而听其言,中而试其事,终而验其能否,则天下之士不敢负陛下,而绩用不乏矣。
圣策曰:「种羌非不怀徕也,而边候或时绎骚,以至临遣辅臣,憺明威武」者。
臣闻中国之于四夷,若天地之于万物,偏覆包函,而使之自遂耳,安用较其力之勇怯,责其心之去留哉?
厥或悔慢不庭,则征伐亦不得已而用也。
朝廷之于西羌可谓厚矣,加之王爵而袭其土,赐之金缯而未赏阏。
然自近岁以来,逆心日甚,多遣介使以申难塞之请,起犯边吏以求克捷之效,此固宜俘擒以殄戮之矣。
是以陛下临遣辅臣,而将伸九伐之令也。
然臣愚以为中国之力有盈虚,羌虏之势有强弱,则必量而后动,度而后行焉。
至道中,天下之全盛也,兵之彊,民之富,将之豪杰,足以威制四夷而无惮矣。
然犹五路之入,卒无成功,此长驱深入得失之验也。
康定间,比于至道则三者皆不及矣。
是以边声一动而远近骚然,以四海之力事一方,而犹为汲汲馈运之劳,累岁不息,而朝廷深有厌兵之心,卒用间谋与之和解,而生民始知休息之渐,则兵不易动亦明矣。
以今之兵、今之将,拟于康定则未必过之,而民力又不及矣。
向者陛下即政之岁,乘谅祚残忍之极,旱饥相仍,部族怨贰,是以王师一举而辄复绥城之地,然人之战没者盖已万计,财之耗坏者凡几百万耶?
近者秦、庆二路,寇入辄胜,臣窃疑其势力非复向时旱饥之馀矣。
金汤之固,非不守,而塞下之积,多者止再岁,少者不数月也。
审篱之户,倚以为援,而彊者逋逃而无几,弱者不足恃也。
宽文法则豪纵之将可以致死,而细过多从于吏议也;
饱金帛则觇候之士可以知微,而薄惠不足以使人也;
广屯田则可以丰军食,而有司旷废其事也;
恤土兵则可以助戍,而平居未尝少宽也。
此皆我之未备矣。
以我之未备,乘彼之未易量,则莫若讲求守御之具,而徐为之谋也。
朝廷必有以制之,臣愚不能处也。
陛下谓威而必报邪,则威亦有未服,谓战而必胜邪,则战亦有未胜。
就使必报必胜,则生民供馈亦已劳矣。
若犹未也,则兵连祸结,何时而息乎?
关陕一扰,则寇盗必乘而起。
种羌之患未解,则西宜备蜀,北亦虑胡矣。
夫远夷之不讨,与元元之重困,孰为轻重?
起一方之事,而召三隅之忧,孰为得失?
愿陛下权量其宜而行之。
汉宣帝欲击匈奴,而魏相以为不可报怨远夷,是以享三世称藩之效
唐太宗欲征突厥,而长孙无忌愿且戢兵,是以终贞观太平之绩。
臣故曰愿陛下权量其宜而行之也。
圣策曰:「蒸民非不爱养也,而生业或未完富,以至外驰使者,宣布惠教」。
臣闻陛下爱民之心均于赤子矣,而生业或未完者,其大弊有三焉。
一曰,郡吏之不足,役及上农,而使之破产竭财,而毙于冻馁,此天下之深不平也。
今人细民之家,牛羊耒耜、糇粮裘褐,茍有数十金之直,则举而藉之于公,以备役之之费矣。
方其役之将至,而知其必及于死也,则其心如避重诛,其力如捍巨寇,焚减屋庐戕伐祏,以求其不及。
甚者乃服浮图,隶兵籍,以一身自陷于非类,而觊幸于斯世。
又其甚者,子嫁其母,而昆弟得以离居,父子谋为自经,而求省其丁口,此暴役之弊也。
二曰,天灾间作,穑事不登,则有除赋之令,以恤其流亡。
而有司以掊克为劳,而务足功利。
霜雹旱蝗,五种之入无分毫矣,而输入之数十犹五六。
此重赋之敝也。
三曰,负于公而情不欺者,赦宥为之蠲释,以宽其贫穷,而主者网罗疑似,索求罅缺,幸其少戾于法,而督之益严。
及其委弃沟壑而势不可得,则犹能鞭笞其子孙,缧械其邻里,而有望于下。
此积逋之弊也。
臣愿陛下慎择忠厚之吏以为守宰,而使之不妄举,立为宽通之制以便众庶,而使之不重困,则休养生息,皆陛下之实惠矣。
使者冠盖不交于道,而惠教安有不宣者乎?
舍是则虽朝遣一使,暮置一官,又何益于治乎?
陛下不先务此,徒刻薄更张之为,臣愚之所未谕也。
圣策曰「国用虽节而尚烦于调度,兵籍虽众而未精于简稽」者,臣亦粗闻其说矣。
天下之财常有,而国家有馀不足之无常者,盖取财与用财之道异也。
善取则财虽多而常不足,善用则财虽寡而常有馀。
今天下之所谓利,凡四总二十八品之馀,百物有禁,盖尽之矣,而出无馀者,未明节之之要也,未慎用之之道也。
节其可已而备其不可已,用其不费而可以足费,则善矣。
国之大费六,宗支之禄也,万官之养也,冗兵之食也,二虏之赐也,郊祀之锡也,河防之备也,皆不可一日而节。
若乃赐与有横滥,服用有侈靡,掖庭燕私廪给之盛,百工技巧冗食之多,此皆可节之矣。
臣愿量时制宜,一切减损,以蕃货财,以备六费之大,此之谓节其可已,备其不可已。
若夫兴利者功易见,省事者效难知。
易见则取信于人,难知则置疑于众。
惟其易见难知,而疑信之两出,此财之所以日匮也。
今天下之利有博于解池者乎?
岁入百馀万缗耳。
有百万之利献陛下者,傥从而榷之,则其人之功,岂不易见哉?
绥城之兵一用而费六百万,是四岁解池之利去矣,有以绥州之不足城告陛下者,傥从而榷之,则是能置四岁之解池矣。
然其言主于省事,而不主于兴利,则其功岂不难知哉?
究其归,则兴利之利,不如省事之为利,愿陛下反求其端而虑焉。
是之谓用其不费而可以足费。
知此二者而不竞于锥刀之末,则调度将不烦而民力宽矣。
臣又闻国家患兵之冗而讲求其术已久矣。
向者容其癃老,今则黥其壮子弟;
向者简阅之不密,今则毫毛不敢欺;
向者慢于训习,今则朝夕从事以金鼓。
此三术者,方今以为练兵之要矣,臣复何言哉?
然臣之言者,继于三术之后,而究其情状耳。
夫四方凶悍之徒,群聚而安闲,骄惰而不足用,盖有年矣。
今一旦遽责之以去留,立辨之以彊弱,则其心岂免于怨乎?
孰谓怨不损于王治,而不恤也?
《诗》曰:「悦以使民,民忘其死」。
岂有驱人于死,而先啖之以怨乎?
施诸用兵,尤非全胜之道也。
三路者,用兵之地也。
今未老者多黜而失其归,壮者则忧其将老而见黜。
臣愿有以动其徒类之心,乘其生变,不足御寇而足以为寇,甚非朝廷之利也。
昔唐之中世,建销兵之策,岁限以逃死不复补,而克融、廷凑乘之,遂为大患;
洪经纶之一出,田悦之一言,而万众大呼。
此往事之可鉴者也。
嘉祐中,亦赏选天下之兵,而有司以谓朝廷欲省郊祀之费,处之过甚,远近詾詾,赖朝廷有以制之。
此近事之在人耳目者也。
臣愿陛下慎守三术,以为制兵之具,垂听臣之说以虑其未然,则军政立而天威畅矣。
圣策曰「宽关梁之禁而商靡通」者,臣谓关梁之禁,岁羡长而不知止,货法屡变而下不为信,此商之所以壅也。
审天下征商之法,课有不足者一切损之,货法之始,有小利而终召大弊者,慎勿辄变而用,则天下之商愿出于涂矣。
圣策曰「损器玩之巧而工弗戒」者,臣谓非独法禁之不密,亦教化未之至也。
夫民之于上,从其好,不从其令。
高髺大袖,其说旧矣。
今陛下虽行纯俭以风天下,而百工之肆,日夜谋奇巧,求利于时,是必有以导之也,且法之行自近始,教之至自上率,愿澄其源以洁其流,则天下之工无不戒者也。
圣策曰「风俗浮薄,根于取士之无本,教导之不明,台阁之论所执不一,岂无救弊之道」者,臣谓非土著而不任乡议,取浮文而不根经术,较工拙而不考素行,今日取士之大弊矣。
比者朝廷讲求,群议而思有以救之,虽论有异同,而所以为敝者,不过此也。
夫待人以薄者不可责其厚,今养之取之之制大异于古,则安怪其廉耻衰息哉?
臣愿量时而立法,贵其可以适用,则莫若大均荐送之目,而使众寡适其平,无幸与不幸,则土著莫能迁矣。
限以一艺之习,而试之家法高说,上第义参于文而取之,则经术孰敢废矣?
复孝悌之科,诏监司郡守时加询察,秩满而荐之一二,则素行可得而知矣。
本庠序之教,而继以三者,则取士之道庶几无失。
又何必变常动众,而求为纷纷欤?
圣策曰「刑罚烦重,出于设法之多门,沿袭之不革,将加仁恩之政,使死者少缓,必有可行之术」者,臣谓治而有刑,非养威务刻而求胜斯民,盖欲使之畏罪而迁善也。
后世忘其本原,而峻文密法以笼四海,民之手足殆将无所措,此世主所以裁量揆叙,而损益其间也。
陛下患刑之密而重报者,众将少缓焉,此好生之德也。
然臣愚犹有献焉。
夫所谓缓之之术者,得非以他罪抵死,则斩其左趾欤?
得非欲复古之肉刑欤?
夫他罪抵死而斩其左趾则仁矣,孰若出于权断而贷其一死之快?
彼幸而不死,又为完人,则岂不天地陛下之赐哉?
安俟施诸刀锯以为罪次?
景兴之论愈于钟繇也。
天三代既衰,而养民教民之具不可复见,民之触罪者盖亦有不幸矣。
此肉刑难施于后世也,养之薄而责之厚也,教之疏而禁之密也。
昔汉之去周未远,一罢肉刑而笞有至死者,民犹不以为怒,是知肉刑之重而笞刑之轻也。
今笞不至死,去汉又千馀年,一日复之,民岂以为宜乎?
卫展之论不及孔融也,愿陛下详其折衷而已。
圣策曰「欲兴七教,兼乎三至,以底圣人之道」者,臣谓七教者生民之先务,陛下举为治本,而济以三至之用,力行于上,则圣人之道尽矣,何愧于曾参之言乎?
若乃欲民「明六亲,尽乎五法,以极天下之治」者,臣谓六亲者人伦之大原,陛下奉为政体,而奉以五法之具,周施于下,则天下之治毕矣,何违于管氏之说乎?
圣策曰「仲舒之言,班固谓切于当世,可施于今者何策」,臣谓仲舒之对,本于《春秋》,以陈王道,故班氏美之。
就求其说,而有曰任德而不任刑,损文而用忠,则亦可施于今也。
圣策曰:「崔寔之论,范晔谓明于政体,有益于时者何事」?
臣谓崔寔之论极于理要,不泥一隅,故范晔称之,就求其说,而有曰补绽决坏,枝柱倾邪,则亦有益于时也。
圣策曰:「无以古人之陈迹既久而不可举,无以本朝之成法已定而不可改」者,臣谓先王之政久必有弊,不革而救之,非所谓知变也。
然革之当否,安可不慎乎?
《易》曰:「穷则变,变则通」。
此救弊之说也。
《书》曰:「各守尔典,以承天休」。
言法之不可易也。
使革而当邪,则虽古人之迹,有可举而用矣。
使革不当邪,则本朝之成法,有不可改者矣。
谓古人之迹皆可举,则周之井地可行于汉,之九州可复于魏矣;
谓本朝之法皆可改,则成王不必宪文武之旧章,孝景不必遵文帝之业矣。
圣策曰「言之非艰」,臣以是不敢侈言而夸说。
凡天下之利病,所谓可行与否者,臣既略陈于前,皆其迹之粗者。
《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故臣于终也,愿陛下思所以神明之。
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既而曰去兵,又曰去食,而民之信之也,卒不可去。
是以古之圣人纵横反覆,无所往而不遂者,岂有他哉?
惟民信之而已。
是故汤为匹夫报仇而民不以为暴,文王以民力为台沼而民不以为为己。
及其不信,则行仁义,作礼乐,而民始疑矣。
今陛下行假贷之政,孟子所谓耕歛也,岂有举息之心哉?
平准之法,禹稷所谓贸迁也,岂有争利之心哉?
复租庸之制,《周礼》所谓大均也,岂有困鳏寡之心哉?
拔士于贫贱之中,汉高帝唐太宗之用人也,岂有尚功利之心哉?
增宫庙之员,优致仕之禄,此三代之养老也,岂有退耆茍之心哉?
损律定令,皋陶之明刑也,岂有废法行意之心哉?
并军蒐卒,五伯之制兵也,岂有轻士重禄之心哉?
其措意立法,则皆几于,可谓盛矣。
陛下之心如此,而天下之论乃如彼,陛下见其纷纷而以咎天下之议者,臣愚以为未安也。
盍亦反而思之,岂未有以深信之欤?
先之以至廉,则虽取之而不疑其贪,况与之乎?
首之以至仁,则虽杀之而不疑其暴,况生之乎?
二者皆陛下之先务,而未之深信,则常平之议,肉刑之法,宜乎元元无知而惧之也。
《诗》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
右之右之,君子有之」。
《记》曰「至诚如神」,夫君子之于物,左右而无不宜者,惟诚而已矣,臣敢以此献。
臣昧死惶恐上对。
谨对。
法原策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四、《圣宋文选全集》卷二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三五、《崇古文诀》卷二八、《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外集卷一七
法者何也?
圣人所以齐天下之动,至公大定之制也。
其原出于道德礼义,而其用散于号令赏罚。
凡有天下之君,未尝有无法而久者也。
昏世尝有无法之君矣,奈何乎人之多欲而趋乱也如归市。
人之多欲而无法以齐之,故有臂者攘,有足者驰,勇者苦怯者而夺其资,智者绐愚者而兼其声色耳目之奉,纷纷籍籍,其去禽兽者间不容一毫。
故圣人为之法,使天下彊弱、小大、贵贱、远近,莫敢不一于法焉。
由法者安,不由法者危;
由法者得其所欲而生,不由法者失其所欲而死。
如是故法立,法立而天下之心定而治道毕矣。
法为贵,君位次之。
法坏则民亡,民亡则君如之何其尊且安也?
故人主尊法,惧之不立也,故以身先之;
惧天下之慢法而坏也,故一举事而不敢忘
赏罚以,号令以,取予以,废置以,杀生以,动静以,视法如神物而不敢侮,如天坠地设,不敢辄破坏改易也。
不以一事小害而损,不以一时茍利而增法,使天下无有不由而自为者。
故智者不得越法而谋,辩者不得越法而议,士不得背而有名,臣不得背而有功。
我善可抑,我忿可窒,而不可离。
骨肉可刑,亲爱可灭,而不可屈也。
故虽成王之叔,不得以流言而乱政;
高祖之父,不得屈君臣之仪;
文帝元帝之子,不得越王门、绝驰道
光武之姊,不得保臧获、奸使吏民。
爱若孝王,嬖若韩、邓,功若陈汤冯奉世,义若郭解,不免于有司之议,而天下不敢私,恐其开乱法之原而后争以为比也。
故明王之,左者不为右,右者不为左,上不夺下职,下不侵上事,为廷尉者不以才有馀而道礼乐,为太常者不以官优寡事而言刑法,士者不为工商,贾人不为士也。
今夫大匠之起巨室,弹画一定,木之曲直、小大、长短,必皆就吾绳墨规矩焉。
其参差不齐,龃龉不合,则斤削燎括而已矣。
若毁吾弹画而从木之情,则工劳而事拙,纷扰而不可理矣。
故圣主立法,贤王守法。
立法者使法必出于道德礼义,而后布之天下以为
守法者使赏罚号令必出于,而后以为赏罚号令。
不出于道德礼义者,弊法也。
弊法者非法,非法者未久而还。
赏罚号令不出于者,弊政也。
弊政者非政,非政者坏而天下不从。
故法一则威,二则疑;
固则君尊,摇则君削;
法行则要而治多不行则烦漫而无功。
今夫一人之寡,居深户之中,传盈尺之纸,而风驱霆行,杀生废置人于千里之外;
提癯夫羸老仅胜衣冠之人,付之寸印而坐诸帷幄,进退万夫若羊彘然;
童子据奥室,群湖海之珍怪;
处女婴珠玉,而立乎衢涂,乌获戾目而不敢动,以在也。
故天下视法如藩篱,立法如封界,彊者以挛缩,弱者以安全。
至哉乎!
人君之卫,天下所恃而生也。
闇主则不然,不能以制胜私欲,不知己亦待而后安,故从欲而慢法,其意若曰:者我之可自出也,何有于哉!
昵乎所爱,则无劳而封爵,有罪而不诛。
或利害仅如毛芥,而辄变大法,名分不立,百职相侵,日革月易,人不知所循。
下皆知之易挠而可踰也,则险庸谲诡者舞其私意以动,倖谀便僻者倚上之恩以货法,悍暴杰健者奋其乱力以干法。
如是故法亡,亡而民亡,民亡而国亡矣。
如藩篱然,臧获者超履穿穴而主人弗禁,安能使盗之不窥而保其室中之所有也?
如封界障隧然,其羊童牛牧已尝有蹊之径之之迹矣,安能制众人之不来而全其果蔬稼穑也?
或曰:之说无乃胶固滞事而失于圆通徇物之道欤?
曰:不然。
者,天下之公也,千世之守也,大道也;
通者,人臣之私也,一时之偷便也,短术也。
同而治异者,吏不能举也,吏之罪也。
不可轻立,亦不可屡变也。
立法之主,必若、文、武、汉祖、唐宗者也。
议法之臣,必若皋陶伊尹、周、召、、张、房、杜者也。
晁错且尚弗克,况庸人乎?
臣窃观今之世,朝廷或弛祖宗之,群下或慢朝廷之,大臣或率胸臆而轻法,庸士或作众辨而侮法,为牧伯者或击断于法外以为能。
臣恐纲纪制度缘是乱,法缘是而亡,故作《原》。
谢除中书舍人(二 元祐元年十一月1086年11月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栾城集》卷四八、《皇朝文鉴》卷六九、《古今事文类聚》遗集卷七、《三续古文奇赏》卷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五五、《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三七、《四六法海》卷四、《唐宋元名表》卷一、《渊鉴》卷二○○、《宋四六选》卷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辙言:伏奉诏命,除臣试中书舍人,改赐章服者。
越从左史,擢领西垣
口出命书,身参法从。
深念山林之迹,本无富贵之心。
闻命若惊,固辞不获。
臣辙诚感诚惧,顿首顿首。
伏念臣生本西蜀,家世寒儒。
学以父兄为师,贫无公卿之助。
私有求于禄养,辄自力于文词。
慨然东游,无以上达。
际会仁祖,访求直言。
策语猖狂,恃圣神之不讳;
考官怪怒,恶悻直之非宜。
孰知牾俗之言,特被爱君之诏。
感激恩遇,遂忘死生。
莫酬国士之知,适有私门之祸。
填沟壑,重迫饥寒。
时于道途,望见神考
一封朝奏,夕闻召对之音;
众口交攻,终致南迁之患。
生虽不遇,尝辱顾于二宗;
时不见容,势殆滨于九死。
厄穷自致,黾俛何言?
敢云衰病之馀,复被宠光之幸?
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母慈均覆,坤德无私。
欲以任姒之明,躬行之道。
肆求多士,以遗成王
耆老毕会于朝廷,耕筑不遗于林莽。
遂令拔擢,猥及空疏。
冯唐已衰,犹愿云中之往;
贡禹虽老,未忘封事之勤。
譬如木之在山,生则荷恩,而死无所怨;
冰之于地,行则润下,而止不敢辞。
臣之事君,义亦如此。
欲报之意,非言所殚。
臣无任感天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
臣辙诚感诚惧,顿首顿首,谨言。
汉光武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栾城后集》卷八、《皇朝文鉴》卷九九、《历代名贤确论》卷五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九五、《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八六、《续古文奇赏》卷一二、《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一六五
高帝举天下后世之重属之大臣,大臣亦尽其心力以报之。
故吕氏之乱,得寘力焉。
诛产、禄,立文帝,若反覆手之易。
当是时,大臣权任之盛,风流相接,至申屠嘉犹召辱邓通,议晁错,而文、景不以为牾。
高帝之用人,其重如此。
景、武之后,此风衰矣。
大臣用舍,仅如仆隶。
武帝之老也,将立少主,知非大臣不可,乃委任霍光
霍光之权在诸臣右,故能翊昭建宣,天下莫敢异议。
至于宣帝,虽明察有馀,而性本忌克,非张安世之谨畏,陈万年顺从,鲜有能容者。
杨恽盖宽饶,害赵广汉韩延寿,悍然无恻怛之意。
高才之士侧足而履其朝。
陆迟至于元、成,朝无重臣,养成王氏之祸。
故莽以斗筲之才,济之以欺罔,而士无一人敢指其非者。
光武之兴,虽文武之略足以鼓舞一世,而不知用人之长,以济其所不足,幸而子孙皆贤,权在人主,故其害不见。
和帝幼少,窦后擅朝,窦宪兄弟恣横,杀都乡侯畅于朝。
事发,请击匈奴以自赎。
及其成功,又欲立北单于以树恩固位。
袁安任隗皆以三公守义力争,而不能胜,幸而以逆谋败。
光武不任大臣之积,其弊乃见于此。
其后汉日以衰,及其诛阎显,立顺帝,功出于宦官
清河王,杀李固,事成于外戚。
大臣皆无所与。
及其末流,梁冀之害重,天下不能容,复假宦官以去之。
宦官之害极,天下不能堪,至召外兵以除之。
外兵既入,而东汉之祚尽矣!
光武不任大臣之祸,势极于此。
夫人君不能皆,君有不能而属之大臣,朝廷之正也。
事出于正,则其成多,其败少。
历观古今,大臣任事而祸至于不测者,必有故也。
今畏忌大臣而使他人得乘其隙,不在外戚,必在宦官
外戚、宦官更相屠灭,至以外兵继之。
呜呼,殆哉!
因旱暵言阙失三事奏元祐二年四月 北宋 · 王岩叟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二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九八、《国朝诸臣奏议》卷三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七七
臣前伏听德音,以旱暵为灾,忧劳恻怛,发于至诚,引咎自责,惟恐有所不及,令臣等讲求阙失,以应天变。
臣敢不极尽思虑,冀补万分,谨疏三事,惟陛下察其愚而怜其志,幸甚。
其一,王者之道以笃亲亲、隆仁爱为先也。
臣闻宗室不系赐名授官孤遗之家二十馀位、六十馀人,全无禄食,朝夕不能自存,将有流落之忧。
京师士民无不伤之,皆言虽为疏远,终是祖宗苗裔,国家于事体合有处置,不当使若路人,视而不恤。
闻昨因人言,已送礼部立法,今将半年,不见了当。
茕独困穷,势何可待?
臣谓此事若执政大臣留意,须臾之间可以裁定。
伏望陛下批降指挥,更不下礼部,只令执政速议可行之法,早使宗支沾被圣泽,以成王室之美。
其二,人君之戒在于偏听,偏听则生奸,生奸则害政矣。
臣闻昨除工部郎中盛陶秘书少监,既进入告,却存敕旨,罢令依旧。
外人不晓所以,共疑朝廷,至今未释。
若但为到部未久,不可遽迁,则众人之未久而迁者甚多;
若谓有过恶不可擢任,则不闻有台谏弹奏。
反覆求之,恐是出于爱憎之偏辞,欺惑圣听,甚可畏也。
素有艺文,号为良士,在熙宁中御史,当时之事虽不能力夺,然闻事事皆曾进谏,人以为难。
不知何人一言而辄罢,中外之论以为善恶不明,与夺失当,甚损政体。
其三,昔者世居不道,自取诛绝,固无足哀,然世之仁人君子,亦欲陛下有以施厚恩、崇盛德,臣不忍不言。
汉景帝二年,吴楚七国反,七国宗室遂除其籍。
至武帝元光二年,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历代以为汉武之美。
今天下皆曰世居之恶非若七国,武帝之仁非及陛下,臣以谓缘世居绝属者愿陛下亦许复之。
庶几一开幽郁,有感至和,臣不胜愚忠。
〔贴黄〕如蒙允臣所奏,乞作圣意批出指挥
邓州谢上表1124年 宋 · 葛胜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五、《丹阳集》卷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南阳市邓州市
危诚自列,本缘三互之嫌;
洪造曲从,改涖一麾之寄。
奔走奉职,经营戴恩中谢。)
伏念臣早幸逢辰,过叨序爵。
容台蕝礼,往来数预于讨论;
教府育材,伯季迭居于长贰。
实佩闻于德意,敢申尽于初心。
旋以拙疏,久坐流落。
既不肯逐巧点妍而射利,又不能变节易操以随时。
岁籥七更,徒或梦游帝所
国门三过,何阶入觐于天仪。
进无扳联之因,退守靖共之素。
惟兹楚境,盖昔邓墟。
令臣领之,为幸多矣。
此盖恭遇皇帝陛下蹈虞舜孳孳之善,廓成王斤斤之明。
揽治具而毕张,鉴人材而翕受。
少原之簪惟旧,未忍弃遗,丰城之剑可求,聊加抆拭。
臣敢不布厖洪之惠泽,佩烦悉之训词。
为国矢谋,虽身远之列;
与民兴利,尚志之风。
取士 北宋 · 李昭玘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一二、《乐静集》卷二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六八
璆琳琅玕皆美质也,彫之琢之,至于成器而后可施;
楩楠豫章皆良干也,长之养之,至于成材而后可用。
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性无不善也,充其性以至于成人,然后可以治。
人未能成人也,虽公绰之不欲、冉求之艺,圣人犹不取者,礼乐不足故也。
先王能使人必至于成人,固有术焉,谨学校以教之而已。
先王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也。
能明人伦然后可以尽人道,尽人道然后可以治人事,故入使长之,出使治之,道还以同民之善而已。
方其教之也,或三岁宾兴,或终身不齿。
虽庶人之子孙,积问学、正身行,属于礼义,则归之卿士大夫;
虽卿士大夫之子孙,不能积问学、正身行,属于礼义,则归之庶人。
此所以责人之必成,候人之必至也。
自离经辨志至于敬业乐群,自敬业乐群至于博习亲师,自博习亲师至于论学取友,自论学取友至于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
未能通达则知不足以应物,未能强立则仁不足以守身。
先王责人必至于如此之详者,盖人之行己也,自非四十而不惑,则是非之理、去就之义,犹不保其往也。
升于乡则升于司徒,升于司徒则升于学,升于学则升于司马。
由秀而选,由选而俊,由俊而造,由造而进,不躐等,不陵节,论定然后官,仕官然后爵,位定然后禄。
先王之取人必至于如此之久者,盖听其言观其行,非一日之察也。
故士知学之可乐,不知学之可已;
知仕之可欲,不知仕之可求。
进取退舍,以俟天命,人人安于为学,而乐于循理之义,考之则有成德,任之则有成效。
三代所以成王业者,此道素行也。
汉武帝开设学校,增置博士,广弟子员,射策决科,劝以官禄,学者寖盛,异端日滋。
六经之说,人自献于其君,而操以为禽犊,性命之理丧于破道之言,圣贤之迹灭于浮名之行,利禄使然也。
陛下尝诏师儒开广学校,修正经义,发古人精微之蕴,祛百年陈腐之说,道德之义、性命之理著见简策,使天下学者一其所向,会其归宿,足以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不溺于支离蹇浅之弊。
而又慎选其官,开析馀义,使疑斯明,窒斯通,虚而往,实而归,其于教人可谓至矣。
陛下聪明渊懿出于德性,问学智虑发于天纵,万机之暇,周览坟籍,如稽之以验物,又操之以决事,天人之道、帝王之业固已自得于成心矣。
间谕大臣专意学校,慨然思得豪杰之士,与之都俞经画,以跻时于三代之隆。
凡试言博士、上书公车者,躬自考覈,或擢之以高第,或官之以不次,其于好士可谓笃矣。
然而承学之士,经学未甚明,德行未甚厚,志意不修,风义不肃,未足以应陛下寤寐虚己之求,以其好学之志不能胜其禄利之心故也。
夫轩冕在前,韦褐在后,虽子夏不能忘交战之患,利动其心故也。
子张干禄孔子告之以「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使漆雕开仕,曰「吾斯之未能信」,孔子说。
盖有志于学,无志于仕,然后可以尽心于圣人之道,而成士君子之器。
今之学者,弊在利禄之欲速,其为道也苟于日月至焉而已矣。
故经术未甚明,德行未甚厚,志意不修,风义不肃,良以此也。
夫圣人之言非如天之高远,非如鬼神之不测,凡所以明天道治人事者,不外吾所性而已。
秦焚六经,杀学士,圣人之言郁而复明者,性之在人不可灭故也。
今之经术皆出于师儒致一之论,刬革俗学,发明至赜。
盖天为陛下生其人,人为陛下驾其说,此士之去圣人千载之远,生于今而幸见者也。
然而有论然后能议,有议然后能辨。
见近而不及远,闻一而不知二,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是由思索不精尔。
昔有梓人为鐻者,其技甚贱,然犹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五日而不敢怀非誉巧拙者,致其精也。
乃若万物之理,万理之变,可以坐观,可以意得,必曰思之而已。
思之所入与神为一,非神之使然也,精之至也。
苟能如此,利禄不足动也。
陛下欲取士得人,莫若待其教养之久,抑其进取之速,使人尽心致志,深造而自得,然后敷奏以言,明试以功,庶几作人与古无愧矣。
建康参赞舍人 宋 · 任尽言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九六、《宋代蜀文辑存》卷四九
伏审涣号中宸,宣威外服。
词臣之寓直,裨元老之壮猷。
麟符分制阃之雄,鱼钥守陪都之重。
先声所暨,属部耸闻。
窃以周建六卿,任兼出将;
晋谋元帅,义取敦书。
孰谓儒生,不闲戎事?
爰及三军之佐,亦多六艺之流。
李游击仝征匈奴,选由内史
韩司马从伐淮蔡,擢自中书
克成懋勋,具详往牒。
文武并用,今古同符。
恭惟某官志切忧时,诚深许国,刚方不挠,沉毅有谋。
心格君非,节固高于风宪
论持国是,职尤罄于论思。
蕴乐善之天资,以推贤为己任。
龙楼人物,夙称天下之模;
凤阁文章,今睹舍人之样。
一跻清禁,三奉皇华。
入辞红药之阶,出副青油之幕。
揖逊之世,有未格之苗民;
总桓文节制之师,俱共尊于周室。
安危所系,中外惟均。
岂无它人,能安长者?
必抡材于法从,庶协策于上公
同德同心,不待交欢于陆贾
为师为保,终当夹辅于成王
某顷以衰踪,猥蒙雅眷。
一麾出守,朅来章贡之间;
四国于宣,正赖甫申之翰。
喜同民望,实倍我私。
薛右司赴行在序 南宋 · 卫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三六、《定庵类稿》卷四
前年冬令,谏大夫王公将出疆,求文武士幕下监丞陶公猥以某进。
谢不敏,而陶又出其不腆之文,王公怜焉,以为可教。
于是罗致之意甚果,某亦慨然有当世志,曰此大丈夫请缨之秋也。
盖束书问涂矣,而负薪之疾锢而留之,遂不果行。
王公一世之杰,其迈往超诣之姿,魁闳远大之器,照映区宇,士欲收名定价于其门者如登蓬瀛、涉昆阆,邈乎其无由。
某之不肖,乃在下风,而奉槃歃、扬威灵,曾又不得脱颖于十九人之后,以奔走汉使者之光华者,命也。
属者幸甚,获拜节下,瞻道德之容,闻正大之言,而窥诚明之学,洸洸乎,浩浩乎,乃有王公之风焉。
猗欤盛哉!
公与王公皆今代第一等人,某固未识王公,而以睹公为快。
公盖受知王公而佐其幕,天子又以王公之言而归公于朝,诚有以信二公之道同,而喜鄙言之尤信也。
谏垣宪府尚多虚位,公去,将峨豸冠、酌兽尊,厉鹰鹯之威,肃鸳鹭之序,明目张胆,论天下大事,是非可否于人主前,以与王公相为先后,固不伟欤!
王公今首谏列矣,公又掉鞅而驰之,由是而历枢要、秉钧轴,左提右挈,若皋陶之于舜,周、召之于成王之于汉,以辅成非常之功,盖千载旦暮尔。
某闻之欧阳子曰:仕宦不为宰相,则为谏官
谏官得行其言,宰相得行其道。
自古瑰奇雄俊之士,虽抱负闳阔,志虑英发,思以功名自见于世,而落落难合,不如人意,十常八九。
二公翼尧戴舜,逢不世出之主,而又立不讳之朝,当可为之时,谏官宰相,平步翱历,功名之资,衮衮入手,则其穆天縡、奠坤轴,合三光五岳之气,以康济天下,其可不奋迅扬厉以大慰海内喁喁具瞻之众哉!
公之行也,某虽不得效前驱、托后载,然于二公之门,不可谓无一日之知,故敢道平生以为公别,而又属其愿见未获之意于公,以为王公谢。
江千里,扬舲东下,并瓜步、出京口,回望湓江牛渚之间,岂无从容护封之对、慷慨中流之誓如昔人耶?
公其弭节而问焉,并以为归觐之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