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与程伯起舍人杂说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九九、《高峰文集》卷一三
《书》云:「位不期骄,禄不期侈」。言贵则不期于骄而骄,富则不期于侈而侈。惟是平居常存恭钦之心,自然虽贵极而不骄;常持谨戒之心,自然虽富极而不侈。故王通常称周公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孟轲亦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盖骄则心无所忌惮,故多侮人;侈则奉己常不足,故多夺人。为德之累,将孰大焉。昔帝舜谓禹曰:「克勤于邦,克勤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太子恭俭之德固出于天性,要之,如前古圣贤相告戒之语,常当不忘,所以养德。
荀卿曰:「学者以圣王为师」。扬雄曰:「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自古帝王,其初未尝不务学,而其臣亦未尝不劝之学,然多诵习古人之糟粕而已,未必直以圣王为师。盖其心以谓圣人之事,须是生知,非学可到,此最不可。善学必以圣人为之则,犹之射焉,必立之的也。虽其力之有至有不至,要之,无的则无以为准。圣人固未易到,然舍圣将何所学乎?学而不以作圣为期,非大学之道也。孟轲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况曰:「涂之人可以为禹」。又况天纵之资,本与人异,自圣人以下事,不须学也。
《书》称文王、武王「出入起居,罔有不钦」,盖君子之养其德,常使暴慢邪僻之气不摄于身体。况为人上者,语默动静系天下之观感,可少忽乎?唐褚遂良修起居注,太宗问曰:「朕有不善,卿亦当记之乎」?遂良曰:「使臣不书,天下之人亦有以记之」。盖欲以善恶之名动太宗也。此对固善,然徒使人主惟名之恤耳,未广也。君子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故君子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史官不记,天下之人复不记,而其应违如此,言行之枢机,可以不谨乎哉?
凡观圣人之书,当极其旨意之所到,乃方有益。若但据其句语所及而不加思焉,则非善学。且如《颐》卦言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其义亦大矣。而其象止曰:「君子以谨言语,节饮食」。夫谨言语所以养德,节饮食所以养体,亦莫非养也,然不可认以为养止于此。何则?事之至近而所系至大者,亦莫过言语饮食。在身为言语,于天下则凡命令政教出于己者皆是也,谨之则当理而无失;在身为饮食,于天下则凡货资财用仰于己者皆是也,节之则适宜而无伤。推养之道,莫不然也,可以不深思乎?
昔人有城北徐公者,齐国之美者也。有邹忌者亦美,一日衣冠谓其妻曰:「我孰与徐公美」?其妻若妾皆曰:「君美甚」。旦日以问客,客亦曰:「徐公弗如也」。及见徐公,熟视之,自以为弗如。取鉴而窥之,弗如远甚。明日入朝,告于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宾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是观之,王之蔽甚矣」!于是威王善其言,设三赏以求谏。夫为人上者,不患乎人之不己从,独患乎善之莫我告耳。《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盖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诸人以为善。大舜之所为也,可不法诸?
《易》曰:「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言修身之道,亦须多识古人言行之实,察言以求其心,考迹以观其用,默而识之,乃所以畜成己之德也。然前言往行固多不同,惟当求识其大者而已。故以畜其德,是谓大德。何则?德有小有大,若矜小廉,行小道,运小才,效小智,则其见于事业亦不能大。故孟子曰:「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又曰:「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盖有所谓君子之大道,畜之于己,则为大德,以智则为大智,以勇则为大勇,以仁则为大仁,以义则为大义,藏之于身则为大器,措之于事则为大业,夫何小者之足道哉!今太子养德,亦在养其大者耳。德成其大,则天下之能事毕矣。
尝考《易》卦,损上益下谓之《益》,损下益上谓之《损》。盖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故孔子尝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则是上可损而下不可以不益也。故世徒知益己之为益,而不知损己者乃所以自益,故益未可得也,而损莫甚焉,亦未尝思圣人设卦之意故也。
《易》六十四卦,惟《谦》一卦为最吉。其卦曰:「谦,亨,君子有终,吉」。彖曰:「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君子之终也」。故他卦亦有不言凶者,然未尝全无悔吝。至于《谦》则言吉,言有终,言无不利而已。以此知谦之为德,如是其美且大也。
昔或人问文武于扬雄,雄对以训与克,曰:「事得其序之谓训,胜己之私之谓克」。夫日月星辰,天之文也,三纲五常,人之文也。人之文亦犹天之文,各循其自然之理而不逆乱。所谓训也,岂非文之至乎!若焕乎其有文章之类,事得其序者也。若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之类,事失其序者也,此甚易晓。乃若论武必曰胜己之私,何故?盖用武而怀己之私,是争利而已,非圣人之所谓武也。唯圣人平居之心,出怒不怒之表,而其或怒也,盖出于不怒,故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有如武王,后世言武者必稽焉,以其无所私于己也,顺乎天而应乎人而已,故为武之至。乃若后世,如汉议伐匈奴,行人王恢以为可击者再三,御史大夫韩安国以为不可击者亦再三,而孝武卒用恢言,劳民动众,以至于悔。夫安国之言岂不甚明,而孝武不能用者无他,贪利之心不能自胜故也。然则若汉武之所谓武与武王之所谓武,可同日论哉?扬雄之言,君子以为尽文武之道也。
尝谓有治君无治臣,昔晋文侯问于叔向曰:「桓公九合诸侯,一正天下,其君之力乎,抑臣之力乎」?叔向譬以剜割削缝绝缘之事,实管仲、隰朋、宾胥无为之,桓公知衣而已。师旷以为不然,请譬之以五味,断割煎熬齐和之事,管仲之徒实能之。羹以熟矣,奉而进之,而君不食,谁能强之?盖师旷之言则是也。唐太宗亦尝谓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魏郑公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盖郑公之言则是也。由是观之,昔晁错有三王臣主俱贤之说,此固君臣相资之道,不可偏废,然天下未尝无贤,而圣明之主不世出,故有三王之君而后有三王之臣,亦安得而齐功并论哉?故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而继之以一言之得失,或几乎可以兴丧其邦」。则独主君而言之,抑亦见为君之犹难,而千载或一遇也。
脩身之道,不可不知所本。正心诚意,修身之本也。意诚心正矣,天下国家即此可为也。是故古人言,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则继之以行之者一。一者何?诚而已矣,正心诚意之谓也。意诚心正,则天下之能事毕矣。昔孟轲言禹、稷、颜回同道。夫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国家,本之正心诚意。颜子之正心诚意,推之可以为天下国家,其实一道也。欲明此理,当熟读《中庸》,深究其义。
昔孟轲善论王道,每曰「保民而王」,故常欲时君世主省徭役,薄赋歛,以休息安养之。夫岂区区以是为可以结民心、沽民誉而为之哉?盖谓君以民为体,邦以民为本,得失安危之理实在是也。魏文侯尝出游,见路人反裘而负刍。其明年,东阳上计钱布十倍,大夫毕贺,文侯曰:「此非所以贺我也,譬无异夫路人反裘而负刍也。将爱其毛,不知里尽毛无所恃也。今吾田不加广,士民不加众,而钱十倍,必取之士民也。吾闻之,下不安者,上不可居,此非所以贺我也」。若文侯者,庶几悟先王薄歛之意。唐太宗尝诏群臣论事,魏郑公以为:陛下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此恐非兴邦之至言。太宗深加奖叹,已而列诸屏障,朝夕瞻仰。若太宗者,庶几悟先王轻徭之意。呜呼!苛政猛于虎,重歛毒于蛇,古人之所深戒,安有蛇虎其政而民有不叛者乎?
正心诚意有道,亦在于择善而固执之耳。何谓善?中是已。何谓中?吾心以为然者是已。夫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以中者性所有也。人惟迁于物以汩其天性,故中者亡焉。非亡也,反而求之,亡者斯存。故正者中也,偏则失之;公者中也,私则失之;无心者中也,有心则失之。惟心无适莫,惟善之从,则不期中而终矣。是天下之大本也,自古帝王为天下国家之大要也。故尧授舜,舜授禹,皆以「允执厥中」为言,考之《书》及《论语》可见也。
《书》曰:「惟天生聪明时乂」。又曰:「惟天聪明,惟圣时宪」。又曰:「视远惟明,听德惟聪」。又曰:「无作聪明乱旧章」。夫人君居亿兆之上,岂可无人之聪明?其曰「天生」,则言其自然之德也。故所谓聪明,宪天而已。宪天之聪明,则任理而不任情。如任情以为聪明,则一人之耳目岂足以胜天下之众多乎?何谓任理?视远、听德是也。视远而不任察,听德而不任事,则聪明无所作,而亦莫之能蔽矣,非聪明之至乎?且如人之听讼,必欲揣知其情状是非以为聪,臆度亦或时中,要非任理。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人君如不听德无事,即揣知其情状是非,虽屡中亦小矣,非人君之道也。
《书》曰:「永底烝民之生」。夫民固自有生养之道,惟上之人无乱政以扰之,使之各安其生,各遂其养,则所以底民之生至矣。如帝者之民,耕田食,凿井饮,谓帝力何有于我,是也。若重歛数役以困苦之,又为姑息之政以慰悦之,天下始不安其生矣。昔齐桓公出见父老,赐之食,曰:「愿遗天下食」。赐之衣,曰:「愿遗天下衣」。公曰:「吾府库有限,焉得而给诸」?父老曰:「不夺民耕则有食,不夺民蚕则有衣」。唐太宗尝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若教以礼义,使之少钦长,妇钦夫,则皆贵矣。轻徭薄赋,使之各治生业,则皆富矣。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如太宗之言,庶几知君人之道矣。
为善之道,必以诚为主。古人云「为善无近名」,恶其或不出于诚也。昔尧土阶茅茨,大禹卑宫菲食,史以垂训万世。若元帝罢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乐府,可谓似矣,而世不以为然者,诚不素著故也。故曰,有虞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之;夏后氏未施钦于民,而民钦之。商人作謺,而民始畔。周人作会,而民始疑。苟无礼义忠信诚懿之心以涖之,虽固结之,民其不解乎?故为善要足以动化天下,亦在乎诚而已矣。《诗》言文王之圣,方施政焉,而在位者皆化,则亦非政之力,诚之至则然也。若言政而不及于诚化,非圣人之所谓政也。
《书》曰:「惟汝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夫圣人以天下为度,务在与人为善,而未尝自有其善,是故谦冲退托以尽下之情,将以来天下之善而合并以为公者也。后世不明此道,如唐太宗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以望清光,然不必临朝言之。以万乘之尊,而与群臣校功争能,窃为陛下不取」。盖太宗初未之思大舜之取人以为大也。大抵人主不当与臣下争善能。如晋宋间,人主不知务学,为人君之所为,至与臣下争作诗写字,故鲍照多累句,王僧虔用拙笔书以避祸。悲夫!一至于此。汉文帝言:「文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乃不及」。此非独无损于文帝,乃所以为帝之盛德也。而魏明乃不能堪,遂作《文帝胜贾生论》,此非独求胜其臣,乃与异代之臣争善,其无君人之度甚矣!
为人上之道,最在于所好尚。孟子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盖上之所好尚,初若甚微,而天下化之,其末流有至于不可禁遏者。故古人尝谓:「失于此者毫釐,而加于彼者寻丈」。言上下之势,其顺如此。谚有之曰:「长安好高髻,四方高一尺。长安好广眉,四方且半额。长安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戏,有切事实。故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此特好尚之末,犹不足道。若清虚盛而晋乱,斋戒修而梁亡,可不戒哉,可不谨哉!
《记》曰:「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言事不素习则不可以径为。工技且尚如此,而况君子之精于道乎!道之所在,不思则不得,不行则不至。故《记》曰:「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然则如之何?亦在精思之,力行之,若《书》所谓「允怀于兹」,则道积于厥躬矣。终始典于学,则厥德修罔觉矣。故《记》亦曰:「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昔者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夫一言之得失,或可以兴丧其邦,乃独在于知为君之难与夫乐于莫违。是故古之人兢兢业业,上谨难谌之天命,下畏难保之小民,每舍己以从人,而不敢阻威以自肆,诚以言及于此,犹或可以兴丧其邦。审遂行之,则足以兴丧其邦必矣。故唐太宗尝论为君之难也,以为:「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口辨,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观唐太宗此言,贞观之治,岂无自然哉?昔宋昭公出亡,至于鄙,喟然叹曰:「吾知所以亡矣!吾朝臣千人,发政举吏,无不曰吾圣者;侍御数百,被服以立,无不曰吾君丽者。内外不闻吾过,是以至此」。此又莫之违则足以丧其邦之验也,可不戒哉!
古人有言,君子处其厚,不处其薄。盖墙薄则亟坏,缯薄则亟裂,器薄则亟毁,酒薄则亟酸,事物之理,莫不贱薄而贵厚。故陶朱公之璧,色相如也,径相如也,而其一千金,其一五百金者,侧而视之,千金者其厚倍耳。德之在人,独不以厚为贵乎?是以君子之秉其德,临下则以简,御众则以宽,罚弗及嗣,赏延于世,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是君子之用心已。
权户部侍郎宋贶落权字制 宋 · 葛立方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三五、《归愚集》卷七
天下之事萃于文昌台,而地官为尤剧。异时天官司会、地官司民所掌,今又总之。矧少常伯为侍从高选,非弘才硕望,朕弗轻畀。具官某持心行己敦厚而肃括,以素所蕴施之于政,恢恢乎有馀也。摄承滋久,非特善于其职,而论思启沃,实简朕心。爰锡赞书,俾加真拜。尔其知取知予,足国足民,无爽货泉之柄,则予汝嘉。
南北十一酒店等隶左右司诏(绍兴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南宋 · 宋高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二○、《宋会要辑稿》食货二○之一九(第六册第五一四二页)
南北十一酒店并充赡军激赏酒库隶左、右司,令宋贶依旧兼点检。
应办中宫册宝林乂孙传苏籀施德脩刘才邵钱时敏宋贶各转一官制 南宋 · 张扩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九、《东窗集》卷八
敕具官某等:朕申讲弥文,交修盛典,资尔群工之助,涣然百度之新。尔等夙夜在公,敏彊举职,善提纲而振领,致乐事以劝功。嘉乃贤劳,用增厥秩。往服休命,益懋尔为。
乞窜责宋贶疏(绍兴二十一年闰四月) 宋 · 章复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八、《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六二
贶市井小人,初无才术。左藏库自去年阙乏,支遣不行,乃以临安府公使、激赏、赡军三库那钱物支遣,又不勘虚实,令军人自往漕司支散,及令捉事使臣于诸倡家强买妇人。贶,章惇甥婿,惇以诬罔宣仁之故,得旨子孙不得与行在差遣,而贶尝假章俸钱数万缗,乃辟其子为酒官。又每于省府事,辄曰此非贶意。嫁怨于上,敛恩于己,此最害治之大者。望赐窜责,以为奸邪之戒。
蔡觉轩哀辞 宋 · 熊庆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六四、《事文类聚翰墨大全》戊集卷五、《蔡氏九儒书》卷七、《宋元学案补遗》卷六七
西山之阳有名儒,曰觉轩先生,姓蔡氏,西山隐君子之子也。西山是为庆元之党人,紫阳朱子题其墓,尊之曰先生。乃今有孙,是似其祖,人复以先生尊之。先生行甚高,度甚夷,所学盖自孔氏,将进而未止,隤然处顺,渊乎似道,是可谓能世其家矣。人士敬之,府公聘之,诸公贵人又荐之。乃自山中特起为命士,将典教于州郡,以觉后学。先生辞焉,有避莫得,使者书币在门,先生惊焉。已而得微疾,钩深探微,涵茹古今,穷昼夜益不懈,心怦怦以悸。越数日,竟正襟危坐而逝。呜呼!若先生者,可谓顺理安常者矣,顺受其正者矣。山中之君子野人,皆惊呼失声甚哀。豫章熊某,其同门婿也,是有世旧,哀有甚焉。思昔求道未获,盖将以紫阳之敬程子者请事于左右。先生曰:「子知言也,益友也,奚师之足云」?顾念斯言,辅仁服义,庸非得易道之益谦也欤!斯文日衰,吾道如线,良可哀已。于是修其辞曰:道之大原兮在天,待夫人兮弘焉。维圣贤之述作,斯有觉于民先。慨先觉之寥寥,传后觉兮于一编。凛正性而不踰,妙探赜而无前。蹇濩落而不偶,将白首于山泉。方抱道之将进,忽随化而溘然。岂斯世之纷庞,不可得而参肩。抑闻道而既早,不复畀其耆年。将定命之有终,斡旦昼而推迁。仰高天而难问,慨神理之幽玄。繄修名之有立,尚磅礴于八埏。
谢御制书损斋记表(三 代吴漕)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省斋别稿》卷二
殿庐辟室,揭先难后易之名;睿藻摛词,述据旧鉴新之语。刻坚珉于天上,锡副墨于人间(中谢。)。臣闻山不自高,乃成九仞;泽惟善下,斯会众流。因二象之益谦,画六爻而为损。仲尼读《易》,深虞持满而目贤;陆贽抗言,力论裕人而约己。未有据域中之大宝,立天下之广居。即蜎蜎蠖濩之宫,制为璇榜;著洁净精微之语,亲御宝跗。究日月之盈亏,体乾坤之简易。内颁百执,外及多方。圣谟云汉之昭回,妙墨龙鸾之蟠翥。恭惟皇帝陛下持盈有道,守位惟仁。以清心寡欲为先,以黩武穷兵为戒。舍宫寝而即大庭之馆,得黄帝之斋心;衣弋绨而罢百金之台,迈汉文之躬俭。尚虑莅官之众,未知惩忿之方。爰出宸文,俾孚帝德。臣敢不服膺大训,竭节外台?韦三绝以深思,诵之无斁;龟十朋而自效,奉以有为。
回宋尚书贶启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二、《省斋文稿》卷二七
千万岁尧封之祝,方举寿卮;三十年汉橐之英,宜承霈渥。俶还宠数,胥惬舆情。恭惟某官厚重疏通,精明练达。均节著地卿之效,保釐高天堑之功。久乐燕间,坐绥祉福。繄绍兴之近侍,率多白发之新;岂延阁之隆名,未复青毡之旧。果膺简记,申锡恩纶。顾异数之方来,知修龄之益永。某过勤谦柄,特枉书邮。在佩刻以良深,非叙陈之可究。
舜五弦琴铭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六七、《词科旧稿》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五弦琴,有虞氏所作也。昔舜既辟四门,明目达聪,放殛之罪,得元、凯之相举,垂拱无为,坐视民阜。乃命后夔大备庙享之乐,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既来格矣,犹以为未也,别制琴歌《南风》焉。琴具五弦,弦具五声。角触而商章,徵祉而羽宇,合是四者,宫以总之。上以写事亲之心而念长养之恩,下以宣爱民之情而解暑雨之愠。呜呼,斯亦孝之至仁之尽矣!参诸《箫韶》,无惑乎凤凰之来仪也,又岂至志在山水,而誇六马之仰秣哉?惟商盘卫鼎,为器轻眇,尚勒铭诗,震耀无穷。是琴也,兼述事亲爱民之志,乃徒见于《乐记》而杂出于史氏之书,兹非翰林主人子墨客卿过欤!谨追美舜德而为铭曰:
大哉虞舜,重华帝尧。功去四凶,德格三苗。曰元曰恺,服休于位。曰夷曰夔,乐作礼制。八音既谐,神人既和。六府三事,时皆可歌。帝心益谦,不有其美。思制雅琴,以寓厥旨。乃命峄阳,输尔孤桐。乃命海岱,檿丝其供。良材告备,大智以创。薄言鼓之,疏越憀亮。帝在岩廊,拱手垂裳。乃奏斯琴,其音远扬。叩商叩宫,小廉大浊。心和手敏,愉醳深攫。孰匪制器,孰匪审音?事亲爱民,则惟斯琴。事亲伊何?歌此《南风》。长养恩厚,如风之功。爱民伊何?薰风是咏。既阜尔财,亦解其愠。琴具五弦,弦具五声。五声之间,有孝有仁。在昔庖牺,制琴之始。惟孝与仁,舜极其美。厥后周文,足琴之弦。惟孝与仁,莫如舜先。乐由心作,德以音著。勒铭昭之,万世无斁。
资政殿大学士赠银青光禄大夫范公成大神道碑(庆元元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七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吴郡范氏自文正公起孤童,事仁宗皇帝,当庆历癸未入参大政,后百三十有六年,公复参孝宗皇帝政事。虽谱牒不通,俱望高平,派南阳之顺阳,盖鸱夷子苗裔也,今为郡之吴县人。公讳成大,字至能。曾祖泽,赠太子少保,妣昌元郡夫人夏氏。祖师尹,赠太子少傅,妣咸安郡夫人陆氏、咸宁郡夫人蒋氏。考雩,终左奉议郎、秘书郎,赠少师。母秦国夫人蔡氏,莆阳忠惠公之孙,而潞忠烈公外孙也。公在怀抱,已识屏间字,少师力教之。年十二,遍读经史,十四能文词。是岁秦国薨,明年少师薨,公茕然哀慕,十年不出,竭力嫁二妹,无科举意。欲买山无赀,取唐人「只在此山中」之语,自号此山居士。又慕元鲁山为人,一字幼元。友生御史王公彦光勉之曰:「子之先君期尔禄仕,志可违乎」?因课以举业,遂中绍兴二十四年进士第,调徽州司户参军。历三守:李植、潘莘、洪文惠公。李御下严,独霁威待公,会迁提点坑冶,辟公干办公事,不就。潘格郊赦不弛诸军粮欠,众言纷纷,将校告急于公,公径为免符白守行之,乃定。洪公博洽精明,每以讼牒付公,必问一牒几人,姓名云何。公由此究心,熟吏事。洪公喜,日与公商榷古今。常曰:「吾视君齿必致两府地,其自爱」。用举主升从仕郎。三十二年,入监行在太平惠民和剂局。堂吏丐药不获,以朝旨下所隶大府,蒐细故杖吏逞憾。公白户部侍郎汪公应辰,杖大府吏,已能大其官矣。寿皇受禅,命宰臣编类高宗圣政。隆兴元年四月,以公为检讨官,又兼敕令所,近世局务无修书者,人以公为宜。诏百官条时弊,公举十事,极论文具非所以为国,执政奇其才。二年四月,除枢密院编修官。居数月,自以铨格改左宣教郎。时馆职定员,有诏公与王道候阙召试。十二月,郑升之不试先除,牵联并除公秘书省正字。公不可,必试策而后就。乾道元年三月升校书郎,六月兼国史院编修官,十一月迁著作佐郎,二年二月除尚书吏部员外郎。言者以不先摄为超迁,宰相曰:「著廷间擢左右史,顾不可为郎耶」?九月言者罢,乃主管台州崇道观。三年十二月起知处州,陛对论力之所及有三:一曰日力,寸阴是也;二曰国力,资用是也;三曰人力,思虑知术所及者是也。三者有限,今尽以虚文耗之。公前应诏上封事及试策反复论此,至是方见上,力以为言。上曰:「卿能激昂如此,朕当行之」。四年八月至郡,松阳民争役,公晓之曰:「吾闻东阳县有率钱助役者,前婺守吴侯义之,为易乡名,揭碑褒劝。尔与之邻,独无愧乎」?民既感谢,则推广其制,谕乡人视贫富输金买田,择信义之家掌其事,储岁入助当役者,命曰义役,许自第名次,有司勿预。数月间,人皆乐从,一县二十五都悉以办告,甲乙相推,远至二十年,诸邑争效之。处多山田,梁天监中詹、南二司马作通济堰于松阳、遂昌之间,激溪水四十里外,溉田二十万亩。溪远田高,堰坏已五十年。公寻故迹,议伐大木横壅溪流,度水与田平,即循溪叠石岸,引水行其中,置四十九闸以节启闭,上源用足乃及其中,次及其下而堰可复。议定,官为雇工运石,命其傍食利户各发丁壮,分画界至。以五年正月同日兴工,四月而成,水大至如初议。适公被召,躬往劳之。父老欢呼曰:「堰成,公忍去我耶」?公曰:「吾能经始,安能保其无坏」?为立詹南庙,作堰规刻石庙中,尽给左右山林为修堰备,至今蒙其利。公入对,因及义役。上大喜,颁其法诸路。公曰:「此可助法,非以为法,顾守令行之何如耳」。初,上命宰相陈正献公择文士掌内制,正献荐知遂宁府张震及公,至是上曰:「卿文学词翰宜直禁林」。公惩前迁郎致谤,恳辞,退复告执政。会上目疾,不御朝久之。内殿奏事,上首及公除目,正献道公意。上曰:「不专在内制,正要士人宿直备顾问」。乃除礼部员外郎,兼崇政殿说书,上令更加清职,遂兼国史院编修官。会从兄成象为工部郎官,公援故事乞班其下,从之。内直数宣对,尝谕公:「朕治心养性,以求知道」。公曰:「知道莫如尧、舜、禹、汤、文、武、周、孔。其静而圣,存心养性是也;动而王,治天下国家是也。汉、唐之君功业固有之,道统则无传焉」。上嘉奖数四。十二月,擢起居舍人兼侍讲,直前谢,上曰:「卿宏深博约,因有此除」。又兼实录院检讨官。公奏:「狱案淹延,当贷者多瘐死,乞严程限」。于是自三省至大理皆定经由之日。公先尝论二浙丁钱,至是诏递减之。乾道令以绢计赃,估价颇轻,论罪过重。公奏:「承平时绢匹不及千钱,而估价过倍。绍兴三年递增五分,为钱三千足。今绢益贵,当倍时值」。上惊曰:「是陷民深文也」。遂增为四千,而刑轻矣。后又奏:「勤政而不省其成否,治具虽多,何益?古者君臣相戒,既曰率作兴事,又曰屡省乃成,二《典》之治,如斯而已」。上喜曰:「卿言切治道」。已退,复招公曰:「为朕寻绎经传与此论协者条上」。公即摘取《书》、《易》、《左传》《、国语》、《孟》、《荀》等书上之。初,大臣与上谋移侍槔马军屯金陵,示将进取,先遣使请祖宗陵寝河南故地;又隆兴再讲和,名体虽正,失定受书之礼,上常悔之。六年五月,迁公起居郎,假资政殿大学士、左太中大夫、醴泉观使、兼侍讲、丹阳郡开国公,充金国祈请国信使,为二事也。上语公曰:「朕以卿气宇不群,亲加选择,闻外议汹汹,官属皆惮行,有诸」?公曰:「无故遣泛使近于求衅,不戮则执,臣已立后,仍区处家事为不还计,心甚安之」。上曰:「朕不败盟发兵,何至害卿?啮雪餐毡,理或有之,不欲明言,恐负卿耳」。国书专求陵寝,而命公自及受书事。公乞并载书中,朝廷不从,公遂行。虏遣吏部郎中田彦皋、侍御史完颜德温迓客。彦皋文儒,深敬慕公,至求巾帻效之。抵燕山,公知虏法严,附请不可达,密草奏,具言他日北使至,欲令亲王受书,其词云云,怀之入觐。初跪进国书,陈谊慷慨,虏君臣方倾听,公随奏曰:「两朝既为叔侄,而受书之礼未称,昨尝附完颜仲、李若川等口陈,久未得报,臣有奏劄在此」。笏出而执之。金主大骇,厉声谓其宣徽副使韩钢曰:「有请当语馆伴,此岂献书启处耶?自来使者未尝敢尔」。连呼绰起,钢惶恐,以笏来绰公。公不为动,再奏云:「奏不达,归必死,宁死于此」。金主欲起,左右掖之坐,又厉声云:「教拜了去」。钢复以笏抑公拜,公跪如故。金主曰:「何不拜」?公曰:「此奏得达,当下殿百拜以谢」。金主乃令纳馆伴处,公即袖下殿,望殿上臣僚往来纷然。后闻太子欲杀公,其兄越王不可而止。顷之,引见如常仪。既归,馆伴果宣旨取奏去。是日,钢押宴,谓公早来殿上甚忠勤,皇帝嘉叹,云可以激励两国臣子。后数日朝辞,金主令其臣传谕云:「盟好已固,汝国乃以帛书密与夏国任德敬结约,此何理也」?公答以界外奸细伪为之。俄馆伴持蜀中蜡书来,指印文示公。公曰:「御宝可伪,况印乎」?德敬者,夏王外祖,号任令公,再世用事,欲篡其国,事败族诛,而四川宣抚司尝与通问,为夏人所获,致之虏廷云。十月公还,金主答书有曰:「抑闻附请之辞,欲变受书之礼,出于率易,要以必从」。上于是知公竭节尽忠,奖劳之馀,有「终始保全」语,除中书舍人、同修国史及实录院同修撰,赐紫章服。副使以下皆迁两官,惟公不预,盖大臣不乐公尝言其轻信西夏也。上励精政事,患风俗委靡,书崔寔《政论》赐辅臣。公讲《礼记》「天子不合围,诸侯不掩群」,上曰:「此成汤祝网意也」。公遂奏:「德莫大于好生,陛下得之矣。乃者御书《政论》,意在饬纪纲,振积弊,而近日大理议刑递加一等,此非以严致平,乃酷也」。上大喜,曰:「卿知言,闻临安已观望行事矣」。讲退,侍讲张君栻谓公深得纳约自牖之义,右史莫君济曰:「当书之记注」。后数日,公进故事,复申其说。自公使北,狂生上书迎合恢愎事,补官十馀人。公奏:「倖门不可开,继此臣必缴奏」。上曰:「诚然。书已满屋,朕皆弗省」。公每事正救,大率类此。七年,以知閤门事、兼枢密都承旨张说签书院事,公当制,知空言不可回,明日袖词头纳上前,且曰:「閤门官日日引班,一旦骤寘二府,正如州郡以典谒吏为倅贰,观听谓何」?明日说罢。后月馀,公求去。上曰:「卿言引班事甚当,朕方听言纳谏,乃欲去耶」?公自是数有缴奏。会召宋贶,公又论之,章不下,寻除集英殿修撰、知静江府、广西经略安抚使。明年春,说竟拜签枢。九年,公始赴镇。广西荒远窘匮,承平时仰湖南北及封桩钱七十馀万缗裨岁计,此外惟恃盐货,其法屡变,大要官般为便。建炎后,中原士族富家避地辐辏,尝一行客贩。其后客皆北归,邻道岁给亦停,稍许折苗招籴,旋以病民而罢。诸郡专藉运盐之利,漕司取十六,以其四充郡计,已复尽取之,于是属州有增价抑配之弊。诏复行钞盐,漕司拘钞钱均给所部,而钱不时至,守令束手无措,极边如邕州至经年无吏俸,禁军逃亡不补。公入境曰:「利害有大于此乎」?日夜讨论,连奏疏数千言,大略谓法久或弊,救之在人。诚能裁漕司强取之数以宽郡县,则科抑可禁,不在改法。上亟从之。后二年,广州一盐商上书,乞复客贩。吏部侍郎詹君仪之以为然,宰相入其说,请下诏示必行,大出朝廷钱银助之。人多以为非,屡下有司议,皆谓公前疏不可易,久之卒如其旧。交趾间进驯象,绍兴二十六年有大僚为帅,自诣驿礼其使。至是遣尹子思来,公曰:「吾经略诸蛮,陪臣安得亢礼」?受其庭参而犒之,遂为定制。旧法马以四尺三寸为限,诏加至四寸以上。公谓互市四十年,不宜骤改,论奏再三,仍条马政革弊事,皆报可。有沿边巡检常恭者诱南丹酋莫延葚开路市马,直达帅司,自以为功。张说犹在枢庭,引恭见上,诏委李宗彦措置马事。公奏:「南丹越宜州已非法,今并舍帅司,边防坏矣」。疏恭罪恶,密遣人擒归。会说去位,流恭江州。公以溪洞猺人出没不时,请选官团结省民毋得外交,寇至勿俟官兵,径禦之。次及熟猺在省地者亦为保伍,明开博易之路,毋得私易。又遣人深入蛮境,谕以约束,自是无敢犯法。兴安县界盗伤人,公密设方略掩捕。适中秋,同诸司泛舟赏月,命取大卮酌酒置案间。提刑郑丙问故,公笑曰:「欲饮至尔」。俄岸上欢噪,乃将官沙世坚执贼首来,即以卮酒饮之,诸司骇服。瘴乡多旅柩,公择城北坑冶故墟为冢瘗之,揭名氏于傍,微者别为二大冢。凡仕族落南,使自言给归资,至今以为法。淳熙元年十月,除敷文阁待制、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稍凿夔峡山路以避湍险,人以为便。会复置宣抚使,以命枢臣,改公成都路制置使。未几,废宣抚司,公复专四路之寄。初及境,言:「吐蕃、南诏昔为唐患,今幸瓜分,西南无警二百年。近者,雅州碉门蛮入寇,败官军。乾道九年,吐蕃、青羌两犯黎州,而奴儿结蕃列等尤桀黠,轻视中国。臣当内教将兵,外修堡寨,仍讲明寨丁,教阅团结之法,使人自为战,三者非财不可」。上手札奖励,赐度牒钱四十万缗。公日夜阅士,制器甲,督边郡,次第行之。时摘兵赴帅司,按其精粗。以黎为要地,奏置路分都监,增五寨,籍少壮五千为战兵。经理岁馀,凡吐蕃扰边径路十有八,悉筑堡置戍。奴儿结借诸部兵二千扣安静寨,公发飞山军千人赴之,料其三日必遁,戒勿与争,已而果然。有白水寨将王文才私娶蛮女,常导之寇边。公重赏檄群蛮,使相疑贰。俄蕃牙擒文才以献,公命即黎州教场斩之,兵威大振,于是专意恤民矣。初,蜀之财用止以赡蜀,自屯大兵,始竭民力,公私俱困。公略计成都在城建炎三年酒税岁才四万缗有奇,后增十倍,县镇酒税、场店民户买扑课利总十五万有奇,后累至四十万,他郡可知,即具以闻。诏岁减四十八万缗。公随额重轻,躬为裁定,蜀人呼舞,即寺观为感恩祝圣道场。公复言和籴之害。凡西兵十万,岁用米一百四十七万斛,兑买省计及营田之外阙五十二万斛,括兴元、阶、成、西和、凤、文、龙等州民户家业而均科之,每石予钱引四道有半,其二分折茶,实给三引,耗费斛面不与焉。诏与总领李蘩议。蘩密计本所馈遗乾没岁约百万,隐而不言,独奏乞朝廷降本招籴。执政怒,诏公劾蘩违制不同议。公遣人语蘩,蘩感惧,始出羡数。是岁遂以此钱所在招籴。其后上疑岁歉或防阙,公谓:「脱不得已,权科一年,岁丰如故,不犹愈于常扰民乎」?上曰:「善」。令每岁降旨挥,而科籴遂止。文州蕃部间扰边,公奏:「乞预为文告,崛强者讨击之,善良者抚摩之,使知畏慕,不可专示弱启侮」。上以公深知事体,即日施行。蜀用陕西旧法,料简强壮民丁三万寓之于农,号曰义士,以待缓急。岁久,监司郡守多杂役之,都统司又令守关隘烽燧,且乞与大军更戍。公力言其不可,诏遵旧法。诸路提刑岁候朝命疏决,诏到率以秋,公请五月举行。解试取士以四月五日,锁院后十日引试,公请避盛暑递先一月。皆著为令。高宗庆寿,赦举引年致仕而才力不衰者。公奏名士樊汉广年五十九,孙松寿六十六,先已纳录,尤宜旌异。诏令赴阙,二人俱不至,进职赐服,蜀士归心焉。凡人才可用者,公悉罗致幕下,用其所长,不以小节拘之。其杰然者则露章以荐,往往光显于朝,或至二府。三年春,公大病求归。上令先进敷文阁直学士,明日乃下诏命。公列上兵民十五事,上曰:「范某已病,尚为国远虑,可趣其来」。公疾愈而行,送客数百里不忍别。后公谢病吴门,往来者伺候谒舍或经月,必一见乃去,其得士心如此。十一月入对,除权礼部尚书,赐上方珍剂。五年正月知贡举,开院,侍御史奉诏启封,吏承例牒拆号官而不云何官,御史疑薄己,有后言。公寻兼直学士院。四月以中大夫参知政事,又权监修国史、日历。才两月,前御史亟论公,公即出门。明日宣押奏事,引咎而已。上曰:「朕不忘卿,数月讯至卿家矣」。除资政殿学士、知婺州。公请以本官奉祠,诏如所乞,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九月,果有使来传诏抚问,密赐累珠、金鼎、金合,实香其中。六年二月,魏王薨于明州,起公代之,兼沿海制置使。公未复职,遇阙,依前执政例,中使郊劳,赐银合茶药,仍许服毬文带,特御后殿引见,赐茶。上曰:「蜀人思卿如慈亲,故付卿以海道」。公奏:「张津、伯圭、魏王皆国懿亲,时节奉海物于两宫。臣外朝臣也,不敢效尤」。上命停贡而罢进奉局。又乞权阁魏王移用诸司钱数万缗,宽民力。诏除之。七年二月,除端明殿学士。三月改帅江东,兼行宫留守,奏事毕,陛辞,诏明日辞选德殿。近例赐宰执酒止传觞,至是特设几开宴,酒三行,命侍行过西小轩,曰:「此朕清坐处也」。再坐,上曰:「劝卿一杯,且有以为侑」。公饮讫,二内侍奉缣素来,上有「石湖」二大字,御墨尚湿。公拜赐,奉觞进酒谢。上满饮,复袖御书苏轼诗一轴以赐,自未至酉乃罢。石湖在平江盘门西南十里,盖太湖之派,范蠡所从入五湖者。始吴夫差筑姑苏前后台,相距半里,为城三重,宴游忘归。其前有溪,今号越来溪,勾践由此攻吴。濒溪筑城,与吴人夹水相持,遗址俨然。公随高下为亭观。植花竹莲芰,湖山胜绝,绘图以传,至是携宸奎过家刻之。四月开府金陵,适岁旱,公招徕商贾,损阁夏税,请于上,得军储二十万石赈饥民。苗额二十万斛,是年蠲三之二,而五邑受粟总四万五千四百馀户,无流徙者。盗发柴沟,去城二十里,又劫江贼徐五称静江大将军,公皆设策捕获。在镇二年,以馀财代输下户秋苗及丁钱一年。九年,公以积勤寖苦头眩,自夏徂秋五上章求閒。上不得已,进资政殿学士,再领洞霄。里居七年,十六年十一月起知福州,引疾固辞。诏令奏事,又辞。上先遣医官张广卿传旨灼艾,既对,劳公曰:「卿南至桂广,北使幽燕,西入巴蜀,东薄鄞海,可谓贤劳,宜其多疾」。袖丹砂以赐。时皇太子参决庶务,公得见东宫,坐论治道移时,太子谕公:「不敢暇逸,日惟读书作字」。公曰:「石湖已拜宸翰,有寿栎堂,愿得宝书」。太子欣然曰:「是庄子栎社事耶」?公既出关,上复赐药甚厚,至家,又遣使赐御书苏轼诗二首,太子亦送「寿栎堂」三大字。俄寿皇内禅,公行至婺州,以腹疾力请奉祠,从之。寿康皇帝初政,特诏求言。公疏乞述重华以广孝治,执仁术以守家法,坚国本以定规模,节经费以苏民力,精觇谍以应事机,审选任以求将材,修堡障以固西南,议盐筴以安二广,严钱禁以榷官会,广屯田以实边储,皆当世要务。绍熙三年,加资政殿大学士、知太平州,公辞数四,优诏不允。下车踰月,幼女将有行而逝,公追悼切至,遂请纳禄,复得洞霄而归。先以石湖稍远不能日涉,即城居之南别营一圃,阅杜光庭《神仙传》记胡六子自昆山风海至范老村遇陶朱公事,大喜曰:「此吾里吾宗故事,不可失也」。题曰「范村」。刻两朝赐书于堂上,榜曰「重奎」。其北又葺古桃花坞,往来其间。四年九月,公疾病,语门人曰:「吾本不待年告老,今不济矣,亟为我剡奏」。诏下,而公以是月五日薨。积官至通议大夫,爵自吴县开国男,累封吴郡公,食邑三千二百户,实封一百户。享年六十有八。遗奏闻,赠银青光禄大夫。自公曾祖葬吴县至德乡上沙之赤山,少师尝戒子侄:「他日葬我毋远先茔」。后葬稍南小丘。公尝营寿藏百步间,以十二月十三日归窆。妻和义郡夫人魏氏,前公几月薨,至是祔焉。夫人承直郎信臣女,绍兴参知政事敏肃公之犹子。敏肃知公深,一见以远大期之。二子:华,承务郎;兹,承奉郎。女:长适从事郎、新监行在车辂院张蒙;次封孺人,即没于当涂者。公天性孝友,事少师、工部如严师;爱二弟,教而抚之,待成绩尤至,今为朝请郎、通判建康府,成己前卒。郊恩官群从弟侄五人。历典名藩,所至礼贤下士,仁民爱物,凡可兴利除害,不顾难易必为之。乐善不厌,于同僚旧交喜道其所长,不欲闻人过。去思遗爱,所在歌舞之。公天资俊明,辅以博学,文章赡丽清逸,自成一家。尤工诗,大篇短章传播四方。初效王筠一官一集,后自裒次为《石湖集》一百三十六卷,别著《吴郡志》五十卷,使北有《揽辔录》,入粤有《骖鸾录》、《桂海虞衡志》,出蜀有《吴船录》,各一卷。公蔡氏所自出,故书法兼真行草之妙,人争藏之。寿皇尤爱赏,相与极论古今翰墨,数被赐予。因虏使为馆伴王侍郎秬详言公奉使时事,益简上心,以公羸疾,赐药无虚岁,至口授导引修养秘诀,亲厚非群臣比。辅政既日浅,每出镇辄以病免,故虽大用而未尽,议者惜焉。某与公齐年,御史王公予外舅也,以是与公善。壬辰春,自春官去朝,过平江游城西诸山。公访余灵岩,同宿石湖,望夜小舟共载湖心,风露浩然,尝有六十挂冠之约。其后或同朝,或相遇于外,每以未践言为恨。今公云亡,二子以主管吏部架阁文字龚颐正行状来请铭,其敢以老悖辞?铭曰:
应龙将翔,滃以云雾。圣君勃兴,赉以丞辅。伊昔重华,治谨厥与。洵美范公,心期致主。皇初好文,公笔燕许。皇念典学,公业马褚。皇资专对,公节骞武。皇命征镇,公犹方虎。他人偏长,公力交举。经营四方,不遑启处。衮职有阙,帝命公补。才六浃旬,谁实公沮?岂无藩维,每以疾阻。时非不逢,施迄未普。刻铭幽墟,尚诏终古(《平园续稿》卷二二。)。
药:原脱,据明抄本、四库本、傅校本改。
论宋贶召命疏 南宋 · 范成大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七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三、《范成大佚著辑存》第二二页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伏睹中书省录黄指挥,宋贶召赴行在。臣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欲见一臣寮,何所不可?天鉴之下,将无所逃,用舍废置,皆未可知,固无必不可见之理。但臣采之公议,有不得而默者。契勘宋贶当秦桧柄国之时,号为亲昵用事,为世指目,章章尤显者。士大夫丑其姓名,于今有年矣。臣取会前后章疏,奸污之状,固不一端,为奉使则兴贩北货,摄京府则强略倡优,任版曹则买诸军之银,领赡军则受辟官之赂,司建康留钥,则专为权门起造园宅。如此之类,未易概举,亦未暇论也。究其始初罢逐之由,正缘司计不职,以致左帑阙乏,支遣不行,至用临安公使库及激赏赡军等库钱物那移。又勘虚旁令军人自往漕司支请。若漕司无钱,几致生事。臣寮论其身为计臣,经画如此。是时桧犹无恙,而贶已斥矣,则其才术已试大缪,明白如此。今闻忽有召命,窃恐或谓其有富国才术欺陛下者。只考元罢户部因由,则是非虚实,灼然可见。臣闻人才难得,弗忍终弃,圣人之用心也。使君子之人而偶挂宪网,固当抆拭而进之;使小人而有才,亦可覆其玷缺,驾驭以驱使之。今以贶为君子而偶挂网耶?则平生奸污之声,遍于海隅矣。以为小人而有才者耶?则当兵衅未开之前,朝廷积富之后,从容版曹,而使帑藏空乏,至以虚旁拨遣军人,亦可骇矣。窃恐一旦进用,不惟无益于国,其馀党类帖息伏潜者,皆将动心经营,侥幸复进,徒使疑议四起,又费弹压。臣恭惟陛下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正欲安靖国人,统一风俗而已。将来贶或有所除授,必致众议纷纷,以发其不靖之机。臣蒙被陛下擢置西掖,正典书命,比之诸臣,尤不当缄默。伏惟圣慈储神委照,揽臣此章,特留圣念,别赐处分,不胜幸甚。
上王枢密谦仲书 南宋 · 度正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六五、《性善堂稿》卷七
四月一日,具位度正谨薰沐裁书,再拜献于宫使枢密相公执事:正闻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以言乎三者,虽天下之所共尊,而其实固不一也。爵焉者施于朝廷而不及于乡党,齿焉者行乎乡党而不及乎朝廷,惟夫所谓德焉者,合内外,一贵贱,而通行乎天下者也。然爵之与齿,盖有偶然而得之者。偶然得之在人,虽貌敬而心不服。若夫仕极乎公卿之贵,历佐累朝,号为元老,而又盛德大业书行于竹帛而流于天下,若是者不独士大夫尊之而凡民尊之,不独中国尊之而四夷尊之,不独一时尊之而举天下万世尊之矣。恭惟执事德量如河海,践履如金石,行满天下而益谦,名满天下而益恭。其进而立乎朝廷之上也,危言正论日闻于人主之前;其退而处乎乡党之间也,盛德大业日播于四方之远。正蜀之书生,少从先生长者游,固已获闻大人君子之盛德。及长,周游四方,泛楚泽,趋吴会,讲业闽中,而翱翔乎江汉之间,当世之所谓大人君子者亦既略识之矣,独未能窃伏下风而拱听议论之末,深以为恨。夫古之士所以汲汲然自善其身者,岂独诵诗读书而后为学哉?凡天下之士,道义之可师,德业之可范,巍巍然出于一世之表者,苟能亲其颜色,接其词气,薰习渐染,有不知其然而然者矣。况议论之馀,正气消蚀,首白而尾黑,首阳而尾阴,首君子而尾小人者比比皆是,至于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夷险一心,始终一操,如相公者几何人!士不为君子则已,士欲为君子而不见天下道德之士,听一言观一行以自矜式,宁不为自弃乎?虽然,志于富贵者,富贵则趋之,贫贱则去之;若志于义理者,贫贱由是,富贵由是。正之立志素不甚浅,相公其俯而纳之,引而道之,察其所以而警诲之,幸甚幸甚。正谨再拜上。
太上感应篇至言详解序(绍定六年四月) 南宋 · 郑清之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六
臣窃观大《易》一书,包罗天地万物之变,而自始至终称必者仅四语: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曰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曰小人勿用,必乱邦也;曰阴疑于阳,必战。阳则为善、为君子,阴则为不善、为小人。自古及今,天下治乱不一端,人物贤否不一律,而所以为治乱贤否之分者,善恶而已。至于善积而庆钟,恶稔而殃集,感召之机,随触而应,施报之迹,以类而从,则曰:非我也,天也。夫亏盈益谦,消息之理也,天非有所厚薄而增损焉;栽培倾覆,逆顺之势也,天非有所好恶而予夺焉。视听明威,非蚤莫督察之也;吉凶影响,非祸福惊动之也。行孚于己,则效著于物;过萌于心,则咎形于事。此作而彼应,有不期然而然。《易》之所谓必者,盖善恶报应之际,断虖其不可易。此《感应篇》之所繇作虖!恭惟皇帝陛下圣性高明,英姿凝厚,而加以问学缉熙之功,故能取善如舜,拜善如禹,夙夜行善如宣王。一言之善无不听,一事之善无不为。臣曩岁获侍龙潜之讲,视听言动,稔于朝夕,好恶取舍,窥所趋乡,盖未尝一息不出于善也。劝诵之暇,汎及它书,或未经见,必立致之。是以经史之外,虽百家杂说,有片善可观者,靡不采访。一日,语及善恶之报,因谓李昌龄所注《感应篇》该贯殚洽,信而有證,亦可助教化者。翼日讲毕,则是书已列几间。盖平时汲汲于尊所闻类如此。太一宫旧有摹本,转假留外,燬于辛卯。鉴义臣胡莹微再谋锓梓,遂语以李注,引事以为證,乃传也。将欲述赞以明理,庶几涓埃之助,日力困于应酬,期年而未偿。去岁冬,得目眚甚异,伏而思之,未省贻谴造物者。偶记高迈长明灯颂事,念有负于《感应篇》赞久矣,亟斋心研思,日裁数章,疾良已。既以授蕊宫,刊未竟帙,干办御药臣陈洵益因醮祭见之,锐于进善,即以奏呈。圣语有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乃是书之大要」。可谓简而切,坦而明矣。且御书二语冠诸篇首,得日赐禁钱百万助工墨费,不日而成。异哉!祝融回禄之相是书也,即烬而大显,暂逸而永存。太上立言,阅千百载,未闻表章于昭代者。今简在圣心,见之行事,布诸天下之耳目,何其伟欤!夫善必有庆,恶必有殃,小人之必召乱,犹阴疑于阳之必战,不可逭已。是书所主,不过致严于善恶、君子小人之间,与大《易》同指。传则随事以稽验,赞则援理以推广,又将以善诱习俗,使皆为迁善远罪之归。其有徼福而为善,惧祸而不为恶,利行勉行,皆足以助赏罚之所不及,亦神道设教之意云。绍定癸巳孟夏吉日,通奉大夫、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臣郑清之拜手恭书。
按:《太上感应篇至言详解》卷首,宋刻本。
三月初五日具奏乞归田里(开庆元年) 南宋 · 吴潜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二、《许国公奏议》卷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宁波市
臣辄沥危衷,仰干圣听。臣一介疏远,祗事圣明,三纪于兹,旁无蚍蚁之报,自顶至踵,悉由陛下拔擢,悉由陛下保持,以至今日。伏念臣起自书生,叨尘宰辅,分量已极。自壬子去国,坐享禄秩,优逸山林,即是臣上戴陛下始末之恩,结裹此生,了无遗欠矣。丙辰初夏,忽蒙陛下曲加纪录,起之鄞阃。臣再三恳免,直涉季秋,叠奉宣谕,谓目今海道不异边险,且诏乡守谕旨准发。臣上受主知,缅怀国事,感激流涕,遂不敢以衰病辞。虽知勉竭疲驽,竟亦何补毫发!去秋侥踰再考,复被因任之命。时适东海告警,连准密院奉旨行下,调遣兵船,申严海备,日不暇给,臣不当于此时乞身,黾勉就职,又越半岁矣。然未尝不力告宰臣,乞赐密启,蚤俾归休。近又尝以残躯百疾,死期三證,祈吁宰臣,其衰实非旋为饰说。今春令已深,风色向顺,洋海保无它虞。如昨承朝命,团结三郡海艘,悉以办集,其数不下三数千只,见以籍册奏申。其他兵政民务,无虑数十条,亦皆圆备。且帑有馀赀,仓有馀粟,凡可以为此郡经久之计者,已无馀策,自此凋郡,恐成乐国,□臣复何贪恋,更不知止,矧重之以疾證死期乎!《易》之《谦》卦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人道恶盈而好谦,鬼神祸盈而福谦」。盖天地人特具其理,而鬼神则直著其事,甚可畏也。是用殚沥悃忱,归命君父。欲望圣慈恢天地好生之仁,广日月无私之照,念臣久侍帷幄,曾获备心膂股肱之寄,在内在外,不敢少负国家;怜臣年事浸迫,血气已衰,譬之闲厩老马,惟有悲鸣,难任鞭策;察臣粗知消息进退之义,即非诡激以欺陛下,特出圣断,许臣挂神武之冠,或俾奉祠,退伏田里,获遂首丘之愿。又臣窃伏惟念先帝在御三十年,凡十放进士之榜,其被亲擢膺首选者俱已殂谢,惟独臣仅存。陛下上轸丰芑之遗,次轸帷盖之旧,必赐兴恻,俯垂圣允。臣干犯宸严,无任瞻天望圣、真切恳祈之至。
与秋山李教授书 其一 南宋 · 释道璨
出处:全宋文卷八○七六、《无文印》卷一八
春初舟泊庐山下,满眼皆故人,不敢独纳谒。过宋而不见元城,可笑。然文气烂然,光燄万丈,与山争长,则未尝不见也。谢君泽、闵益谦自山中回,出唱和诗,极言从游周旋之乐,甚恨不着蹒跚𨁝之人于其间耳。蜀客来,出秋帖,喜甚忘寐。今之言时文者口不挂理学,谈理学者不屑意时文,殊非絜矩之道。府教二学并行而不悖,可以为训矣。某顷游白鹿,同舍可爱敬者惟陈长卿、傅震可二人焉。震可已收笔砚之效,长卿老矣,尚衷甲场屋间。长卿,筱坞先生孙,筱坞尝与晦翁讲席,而受文法于厚斋,官清行古,以贫遣子孙。长卿受之,而老益固,其文行则几于祖矣。石田荒凉,不足以饭,嗣岁得馆于松坡李氏,竭其入,饭几不足也。郡庠廪给有馀地,府教能授之以宾职,推升斗以足之乎?长卿守义甚笃,不求多于造物也。某与长卿别三十年矣,摩捋白髭须,相视而笑。伊川谓才言乞字,便自可羞,某守此戒甚严,今不得已,遂以累长卿矣。府教念之。《醉傲石说》佳甚,益谦所作固顿挫,然傲非难能事,未敢以为然。某病且眩,无意绮语,时有不得已而鸣者,谨录一二求印可。不得面请所以教,欠事欠事。有中峰为地主,有秋山为郡博士,而不能往从之游,欠事又孰有大于此者!一笑。
有宋朝散大夫字溪先生阳公行状(下) 南宋 · 阳少箕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九十一、全宋文卷八一五五、《字溪集》卷一二
初为科举文,一本理学,不为时尚。丙子乡举,有司拟置首选,而复下之。冯太夫人殁,公益无仕进意。端平甲午,公年垂五十矣,曰:「进取非吾愿也」。女兄引龙潭居士责望意勉之,强而后可,遂冠乡选。庚子,类省奏名,公泣曰:「禄不及亲,乌足为荣。姑罗青衫,以酬先志足矣」。怀敕五年,退居不调。樵隐余公玠闻其学其德,檄分教广安,而以昌州酒正寄绩,然非公志也。故谒谢有诗曰:「一名绊脚真成笑,五载弹冠尚觉忙」。时郡境旱,公条弭灾事,以十自悔为劝,时守赵君汝廪倾心焉。境内啸聚相扇,众不下千,首恶谋掠府,公劝以计执之。有欲营救者,公曰:「除恶务本,若渠魁罔治,患其已乎」?乃置之法。贼之系狱也,告匿赃家白金者累千计,公白府曰:「贼未刑有證对,犹惧蔓延,况已刑乎。若穷诘,必殃无辜。纵得赃,阃台将以郡利其财而入之罪也」。守悟,举牍焚于庭,人情乃安。公又请榜谕乡邑,凡能捕寇,以赃代赏。胁从之人能斩贼首以告者,除罪行赏。由是佩犊之风稍息。公尝鞠囚,有杀妻自诬者曰:「盗杀吾妻若子。里正惮追捕,冤久不获伸」。公察其文辞,视其衷,服犹有血污,公白府审鞠,遂伏辜。是岁歉,而阃籴不免焉。公曰:「当于不得已之事,求得已之策。请先量户产高下,均敷籴数,然后分委仁廉之官体访旱荒。如一分旱,则十分免其一,馀视旱之轻为差役」。籴办而民无怨矣。郡庠规矩,一本白鹿,先德行,后文章,尚理致,黜浮薄。时学廪久乏,核积弊,乃沛然令官俸给悉举以俾掌计。比还故里,朋旧候诸途,睹敝箧中,尚不满千钱。大阃继檄大宁秋官,公不得已承命。过瞿唐,赋曰:「可奈红尘飞白羽,不容黄叟卧青山」。暨至官,有丽于狱者,公于其始至之初,引问矜恻,以诚信开谕之,人无不感悟,以实情自达,故未尝施一刑而狱具。由是案无淹滞,千里不冤。赵侯汝廪寘公郡幕,遇数十年盘错之讼,公一再翻阅,不一二日之间,明辨剖决,迅雷不及掩耳,而予夺无不得情。吏无所容其奸,民不可施其嚚险,健讼之徒皆相告曰:「阳公廉明,事一经其手,则他日无复措翻腾之辞者。吾曹谨毋以讼至公府也」。时掌秋纳,公辟其场,广数十步,令纳者聚米其中,植旗以识而退,毋喧嚣纷争。然后探筹呼名,纳者始得入,令自概量,自入仓,胥吏但于场外唱筹书数而已。从前转移输纳之苦,填拥抄撮之患顿息。公职教黔中,其教以讲学为本,课试为末。择乡老之有望者,悉加尊礼以仪,后进由是逐末知本,尚吻者革心。黔之文物,至今彬彬然也。黔民火种刀耕,禾仅充腹。阃例行籴饷,公请蠲之,以少苏民力。岁霖潦,公以书诣府曰:「千里之地,无土稔金穰之證,有木饥水毁之灾。虽天心未必非仁,然人事尤当加勉。窃谓赋敛致沴之本,除常赋外,悉宜蠲免;讼狱致沴之由,除重辟外,悉宜疏放;力役致沴之端,除城缮外,悉宜停罢。灾伤之处,悉宜加体量;艰厄之家,悉宜加优恤。古者水旱皆祷于社,非但索之绀宇琳宫而已」。太守王公谨礼纳其言,嗣岁书有年,来牟生于芹宫,三歧一,两歧二,守归美于善教所召,诗载郡谱中。公在端平初,万里寻师入京。时端人正士布满朝廷,皆天下人望,而未有建明。乃以书谒平斋洪公咨夔,略曰:「朝廷有正心诚意之君臣,则天下有正心诚意之善治。厥今在廷之臣,正心有言,诚意有言,《中庸》、《大学》之外,洗心以《易》,又有言。君臣讲磨不为不至,然求之治道,则吏不免于贪鄙,士不免于浮薄。民力困匮,军实隳废,循至楮币日轻,货泉日竭,中外岌岌,末如之何。推原其故,则制度纲纪不立之故也。夫乱生乎小人,治生乎君子,是理也,三尺童子皆知之。曩者大往小来,天下之不治,无足怪者。今也端人正士云合辐辏,相与聚精会神,兴利除害,既逾年矣。天下举手加额,引领东望,计太平之在旦夕也。而害日以生,弊日以甚,天下善类皆窃叹而疑之。其间不肖者,往往指以为经生学士无益于人国,而小人遂得以幸君子之罔效,而肆其诋议之口,其机甚可畏也」。平斋称叹,问以当世之务,公对曰:「今朝廷虽有用君子之名,而无用君子之实。所谓用,只在用得着用不着尔。晦翁云:『汉武若用董仲舒为相,汲黯为御史大夫,是甚次第』?今时那有此差遣耶」?尝上鹤山魏公了翁书曰:「今日大开斯道兴起之一大幸会,而亦伏斯道消靡之一大危机。圣天子躬亲万几,愤积年憸壬之蠹国,一切扫去,尽收召名德宿望,儒术老成之士,布列朝宁,侧席倾心,希冀太平,此斯道兴起之一大幸会也。然一二年间,弊日益甚,治日益远,上之心苟厌且疑,则小人乘间群起而投之,岂非斯道消靡薄蚀之一大危机哉?尝思今日之事,不患天下之积弊靡而深,惟患士大夫之积习专而忌。专则任己意而常失于私,忌则忽人言而易违乎理。所以君臣上下,竭思尽谋,而弊终如故。此无他,未能公天下之心也。今日之事,岂一智一能,一手一足所可为乎?高宗中兴,虽得一傅说,而旁求俊乂,必合天下材能,此所以为傅说;成王守成,虽得一周公,而常任常人,必合天下之智力,此所以为周公。圣人之心,何一毫专与忌之有哉」?上淮东帅信庵赵公葵书曰:「窃闻胜不可有矜心,负不可有沮心。胜者负之所倚,负者胜之所伏。一胜一负,皆有机焉,惟善于用势者能识之耳」。上淮东帅西岩杨公恢书曰:「知一心与天同其大,而天下之事不足为矣。夫万事根于一理,万理根于一心。是人之一心,统万理而应万事,其大与天地等。世之人不知大其心,徒汩汩于事,事日以众,心日以小,屈于嗜欲,屈于富贵,屈于贫贱,屈于患难生死,纷纶杂揉,莫知纪极,盍亦以天地之大立其心哉」?时洛帅既还,公是以切切言之也。时楼山李公鸣复为中执法,倒屣延公,问以时务之要,公对曰:「窃闻庙堂在恢疆,愚以为所急者在厚根本。士大夫积习私欲,渐染成风。朝廷戢贪训廉之诏虽屡下,奈何此弊疣痼三十年矣。夫在位者,刚恶与柔恶均为害民,如欲天下平治,在乎守令得人。而择守令,又在乎监司得人。盖守令者养民之本,致治之基,监司则又守令之表也」。楼山极叹服。淳祐丙午,上克斋游相国书,略曰:「扶立世道,开物成务,在乎士大夫之心。今日士大夫之心何如哉?物欲疣痼,而正谊明道之心隳;声色薄蚀,而好德乐善之心隳;己私蔽塞,而由行天理之心隳。前日之心皋、夔,今颠沛而共、驩矣;前日之心夷、齐,今好乐而桑、孔矣。滂、纲不廉察,龚、黄不抚字,颇、牧不战斗,下僚委吏莫肯官官,抱关击柝莫肯事事,上下小大暧昧掩覆,苟且朝夕。间有以效官振职称者,不过总于货宝,为身之防,岂真立其心以为天下国家哉!廉顽立懦,暴者畏而戢,贪者耻而革,一赏百劝,一威百惩,在相公一心主乎至公至正,终始惟一,以要事功之必成而已矣」。上内翰沧洲程公许书,略曰:「吾夫子道可兴周,其答仲弓之问政,以举贤才为要;于子游之为宰,必以汝得人为急;至于臧文仲知展禽之贤而不与立,则以不仁斥之。使夫子一日而得邦家,其为治不过如此。孟子生于战国,尧舜亲贤之说,任贤使能之说,贤者在位之说,反覆不厌。功利横流之冲,盖知为天下立道,为万世开太平,实在乎此」。上渎山谢公方枚书曰:「太子天下本,所以系属人心而负荷大器者也。君子小人之进退,即阴阳消长之大机。阳过而亢,则阴之生也必壮;暑炽而炎,则寒之始也必烈。《大壮》四阳浸盛,圣人乃以壮于前趾为忧;《夬》以五阳决一阴,《大易》深以壮于頄为戒也」。上艮斋左史刘公应起书曰:「天子以史为友,虽万乘之尊,未有不须友以成者。而必以史氏为之,岂非资其直谅多闻,忠告善道,辅吾仁而成圣德也欤」?公寓夔门时,旱暵为灾,谓夔守曰:「淳祐丁未,钱塘旱,朝廷遣官诣天竺灵隐请祷。愚尝曰:『每思今时水旱凶荒,率诣琳宫梵宇。此季世俗习,自东汉佛老之教兴,方有此事。但因仍既久,人皆以为当然。夫释老之奉,间亦偶与雨旸之机相值,岂真可倚恃者哉』?时读《云汉》之诗,反复宣王救旱弭灾之道,尝为书曰:『君者天地之子也,民者天地之心也。世未有为子而不知父母之心者。今湖港枯涸,此君德之未洽,而民不被其泽也。井泉枯竭,此国脉之不纡,而民不遂其生也。草木枯槁,此邦本之不繁,而民不被其养也。旱既太甚,乃不咏《云汉》之什,以侧身修行,爱民畏天,骏奔走者不适方社群望,而适天竺灵隐。披缁衣黄者流,群行通衢,顷而片云忽兴,则曰此和尚雨也,甘泽霏溦,则曰此观音雨也。抑不思桑林祷旱,云汉遇灾,果如是乎』?大率《云汉》之诗,以侧身修行为本。至于祷祈,则曰:『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又曰:『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则惟以祭为重,而不靳于圭璧牲牷之用。此事天以实不以文之大训。《周官》荒政十二,无非便民之事。至于索鬼神,则以祭而享之。盖鬼神者造化之功用,雨旸实其所司,于佛老乎何与?今既已请祷在寺观,不可改也已。宜恪恭祀事于社庙灵享,庶几反本合礼,可召至和。若责己省咎,举行荒政,则公必能讲求之矣」。又与当途书曰:「窃思居今之事,在上者以知言为难,在下者以进言为难。人藏其心,不可测度,言固难知也。然贵贱分而意向异,进言亦未易也。士方未达时,碌碌亡奇,与稠人为伍,往来郡邑,出入乡井,人莫畏惮而肆其所欲言。闾里之诵说,四方之传道,交游识知,相与把臂促膝,共谈当世,凡民情休戚,吏治善否,讼狱争斗,是非曲直,与夫府史胥徒邪正善恶,咸得其实,胸次豁如也。一行作吏,此事大不然矣。前日之与我伍而无畏惮者,疑忌矣。前日之忠告相与谈议论辨者,缄默矣。闾里之诵说,四方之传道,不接于耳矣。昼坐厅事,夜居邃室,郡邑乡村,不可得而出入往来。凡民情政治争斗讼狱,府史胥徒,其休戚利病,是非曲直,善恶能否,皆无自以得其实。虽孜孜求言,汲汲访问,百虚而一真。至于闺门之内,堂陛之间,亦将伺候颜色,嗫嚅委曲,而不以实告。其故何也?一者分位有间,恐致撄拂,招愆咎,而不敢言也;一者利害所关,恐生是非,召仇怨,而不肯言也;一者务为掩蔽,欲倚权势,窃威福,而不复言也。此三者,今世之患,疣痼坚积,牢不可破。欲以言取人,以言决事,以言立政责效,岂不难哉!然尝求其说而得之,大抵君子之言主于义,小人之言主于利。君子之言公正明白,诚实洞达,言为善,言积德,言循理守法,言长虑远计。其偏为鲠直激烈,古方执一,要皆归于义而已。小人之言,私曲将顺,柔佞机巧,欺诳覆护,言击搏,言掊克,言违理越法,言一切计较。其甚则为侮玩凌僭,暴横把握,要皆趋于利而已。哲人洞察,如见肺肝。间有效力似忠,输款似信,随意似顺,承风旨似勤敏,任仇怨似了辨,伺意旨似机警,应烦缛似忍耐,不过伪为足恭,可暂而不可久。上之人少有惑焉,根脚轻挂,则圆机便捷,随吾之忿懥好乐而肆其欲者,无所不至矣。伊尹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此辨君子小人之大法也。孔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此察君子小人之要机也。孟子曰:『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去之』。莫非精思极虑,熟究详观,求以得夫君子小人之真,而为去取之决。果能此道,天下事何往而不理哉!窃思方今一路一州一县,治少乱多,日龌龊而日彫敝,皆根原于上之人不能尽知人而官之,官不能尽知吏而任之。能知监司,则一路清。能知牧守,则一州治。能知县宰,则一县理。而监司、守、令又以知吏为难。官无吏固无与任事,而不知吏亦所以败事。吏无廪禄可资,无庆赏可慕,其日夕给口腹,肥妻孥者,率皆取之于民。而其所以得行其所愿欲者,莫非蒙蔽聋瞽,欺诳媚惑致之。士大夫以藐然一心,当众枉纷遝之时,纵有十分聪哲,未能尽烛。况骄惰懈弛,人欲胜而天理微者乎。当今大务,只以贤材类进为急,须是在王所者无非薛居州,而布列有位,散之郡国,棫朴薪槱举皆吉士,然后可以美新善治也已」。淳祐三年二月,天子命余公玠谕蜀,公条十二事上之。一曰控扼形势,二曰防遏间道,三曰信赏必罚,四曰吊死恤孤,五曰训练士卒,六曰聚小屯,七曰精明间牒,八曰行反间,九曰革籴弊,十曰清浊流,十一曰招贤士,十二曰读书治心。季年,边将有不能运掉者,公以书遗之曰:「今日之用蜀,不难于靖乎外,而难于靖乎内;不难于一乎人,而难于一乎天。天者非高高在上之谓,乃事务当然之理也。为大公,为至仁,根诸心,见诸事,措则正,施则行,惟在乎识见之明。持守之固,动静作息,举无非天,何人之不信而从,何患之不弭而息哉」!「至不一者人,所至一者天,则日用常行,尤不可不于公与仁而加之意也。公者存此心之理于事物未应之前,而使无一毫之或私。仁者推此心之德于事物当应之日,而使无一物之不爱。好恶喜怒得其中,仁也,亦公之布也。赏罚予夺当其节,仁也,亦公之发也。用舍建置合其宜,仁也,亦公之推也。故以是而抚军颁廪,轻重视功,必无赏轻之忧;以是而诛暴禁乱,小大当罪,必无罚偏之怨。训练精,号令明,威信立,而仁达乎军旅矣。以是而恤民,赋敛徭役,得时之宜,劳来还定,惟日不足。壮者安其业,老者得其养,鳏寡孤独废疾举得其所,而仁达乎田里矣。尊爵厚禄,言听计行,以尽用贤之仁;饩廪称事,旌淑别慝,以尽使能之仁;搜举遗逸,招徕俊杰,以尽举材之仁;穷理尽性,以达仁之奥;清心寡欲,以端仁之本。念念公则事事仁,纯而体之,天而不人,一而不二,则可以位天地,可以赞化育。彼异己者,盖将冥然天运而窅尔神化矣,顾何为而不诚哉」!时岁丁巳,金人谋大举入寇,公遗蜀幕书曰:「边患日起,当勉劳将士,厚加赏赐,使之同心戮力,以逸待劳。商周弗敌,一和而已。彼张皇声势,千撼百摇,知不可动,师老欲还。因其困沮,合我整锐而蹙之,则事功可立。切不可以小队遏截,彼已尝试,必有深备。今之所以活蜀上策,全在士大夫悔吝自新,同心戮力,而熟玩非常之变。巧愈甚,贪愈深,可胜慨怅。孟子有言:『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风俗枢纽,关系局势,更新之初,诚能革伪刬雕,戢贪砺玩,以慰军民之望。其间钱神铜臭,梱载丰橐,不恤国事者汰之,庶遗黎膏血,不致百漏千渗,则蜀事犹可为也。今既数月,而寥寥无闻焉。其差强人意,惟戊、己建置数事而已。若只包裹牢笼,务息怨谤,则栖苴枯稊,日益暵修,不待回风震薄,而先自颠拔矣。今之制阃,托虽重之重,而有可以反重为轻之理;事虽难之难,而有可以转难为易之机;势虽危之危,而有可以易危为安之道。今之所急,在洗濯士大夫之心。将军建置矣,粮饷措画矣,独士大夫无所激劝,泄泄沓沓,糜烂如故,深可叹也夫」。约正黄君应凤持节东宪,公贻书曰:「喜知荷天之衢,方将坦夷四达。惟至理融明,定方凝固,超然大观,一毫无以动其心。爵禄可尚也,而不可贪也。富贵可有也,而不可怀也。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不可忘情也,而不可得我而为之也。称夫人之善,誉德之辞,可闻也,而不可好也。异我而是,舍己从之可也;同我而非,反己违之可也。可行则行,可止则止,无必行必止可也;可进则进,可退则退,无必进必退可也。万事纷纠,而一念真正之不移;万虑交集,而一心贞固之不易。人欲至此消矣,天理至此安矣,学力至此定矣。君子独立不惧,遁世无闷,所以处大过者此也」。景定甲子,节使夏公主西事,两镇节相吕公俾炎卯与幕议,公酌而诏之曰:「今蜀人心怒敌思奋,此敌运将衰,天道好还之时也。在上者明赏罚,公意见,则闻风兴起,在在皆兵。昔之反戈者,必倒戈而从我矣。但当拯弊大坏之馀,葺理耕屯,难计近效。宜急遣锐卒抄敌粮,分番迭出,使野不能耕,足不得逞,然后以重赏致其渠元,以间谍携其心腹,伺衅而动,我得以制其命矣」。公心乎忧国,论事切中时弊,而志恬退,不以利达为心。擢第三十年,诺仕职教才四考。年踰六十,即退休自适,隐居求志。蜀阃建学,宸奎赐「明心」二字以淑人心。活安文公复之实长堂事,邀公振铎,因谢曰:「曩闻度㬊二公教以天理人欲界限,十年服膺,斯之未信,何足为人师耶」?一时当途嘉公廉退,樵隐余公玠则以学博修行、恬于进取荐,学斋史公绳祖则以蕴于学识、无所竞絿荐,梓部使杨公令式以学问渊源、允为师表荐。公视之澹如也,因致书文活庵曰:「此事恐一溺官海,把握不牢,不无俯仰驰逐之迁,需首观颐,失此良贵,秖深战惧而已」。先是,公虽奉辛丑进士敕,而告身印纸,略不复问。岁丙午,季子炎卯入对,访得之以呈。公欲挂神武冠,适大参橘洲姚公希得为郎,阅考第仅四书,曰:「是未可及泉」。勉令在调。注绍庆学官以归。己酉,较试忠南,衡文别省。阃帅畀举改官,以侈得人。公辞曰:「岁迫崦嵫,冒颜职教,第以为纳禄之阶,冀得赠典,光九原而已。安敢更希异数,以速官谤。明公风舟共济,才俊满前,效智效力者不少。今公车之荐,首及陈人,非吾愿也。乞收回荐牍,改俾时髦,俾衰朽得与鸢鱼共乐化机鼓舞中,如受赐也」。樵隐曰:「世道奔趋,而廉退如此,可无崇奖以砺浮俗」?议闻之朝,且致养老尊贤之礼,公固辞。有劝以荐牍授季者,公曰:「不用则已,又安敢龙断耶」?黔教及瓜,守固以京秩荐,且以任赏增秩保申。公辞之不就。会郡贰阙人,守以阃命俾公摄事,公曰:「年老漫仕,大失本心,觊读遗书。荐剡不受,次任不图,非伪也。且明公以愚不为庸谬人者,谓其恬退也,谓其廉也。今举不就,任不图,而恋恋摄官,可谓恬退乎?所当有之爵禄,不贪不嗜,乃营营于垂满之日,可谓廉乎?心口日日林泉,而手足身体尚徬徨庖俎间,其为人贤不肖何如也」!守不能夺。今吏部左曹刘公叔子守涪,会职教有阙,书曰:「昔伊川代大中贻书宇文中允典汉州学,有云:『贤者以类至,惟贤能致贤』。某学伊川之学,守伊川传《易》之地。执事高迈宇文。今学掾虚席,多士愿执经焉」。公辞曰:「尝读《易》至『亢龙有悔』,夫子系之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是以动而有悔』。夫亢龙本无悔,只因动便有悔。则当亢者,宜静不宜动也。《离》之九三曰:『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是耋耄之年,只当投閒自乐,不可复有希望也。《豫》之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夫子象之曰:『冥豫在上,何可长也』。是乐不可极,人贵知变,不可冥然蒙蔽而漫不知止也。《蛊》之『上九』以不事王侯,不累爵位之为高。《易》之『上九』以肥遁超然,心无疑顾之为得。《否》则迷复之凶,过涉之凶,《震》索索之凶,有不可胜言之悔矣。某视形桑榆,佩诵圣训,率履不越,投閒置散,不求仕进,炳炳此心。若已致仕而复求仕,已挂冠而复弹冠,立心勿常,莫大于此,不敢闻命也」。古愚余公晦帅蜀,致礼来聘,公曰:「明公于艰危澒洞之中,不惟军旅之尚,而弓旌四出,不遗衰朽,高谊薄日月而齐盖壤矣。向蒙度、㬊二老教以明理欲界限,服膺久矣,斯之未信。只宜安分自适,委顺俟命,实非隘轩冕,轻后学以为高也」。黔南去官,居休之五年,二子请曰:「既巳投閒遗世,盍以请老闻,庶可荣祖祢」。公曰:「以退休求进秩,是利而为之也」。吏部使者黄公应凤以闻于朝,加升朝官,赐六品服。公不以为喜,因答湖北漕使袁公鼎东书曰:「投簪之请,非愚夙心。顽辈徒知光泉壤,而不思挂官得迁,大是贪名。来教乃谓某有馀不尽,留馀地以遗后人,此论未安。夫积善之家,必有馀庆,道理自然如此。而积善者,初不觊其有馀庆而为之也」。答侄昂书曰:「乾健之学,安敢如此。但拳拳自勉,希见此气象而已。所谓肥遁,岂易言哉。吾实志嘉遁而未能者也。夫肥遁是合下超出利名,不与世相接。我则身场屋,取科第,但见世衰道微,慨然投簪。嘉且未能,岂肥也哉」!大监奉使程公逢辰以礼币寓招隐意,公曰:「某闻虽晚所学,粗知体用。窃尝谓文公作《小山操》,正为素隐者设。某又安敢膏肓泉石耶?第违师三十年,乌头力尽,病痛百出。加以衰朽侵凌,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于初心。分当置散,于表仪乎何有?请辞」。有劝公俯为当途一出者,答曰:「吾非沽名以为恬退也。惟日汲汲于此道,恐岁月之不我假,决不为枕石漱流素隐之事尔」。大使常斋蒲公泽之继廪致饩,尊养有德,辞曰:「方庚癸急呼,焚竭已尽,捐不急之费赏功,犹惧不既。散官长费,不知几披坚执锐者之禄?顾愚何人,敢蝗太仓乎」!景定庚申,以建青宫增秩朝奉郎,训辞曰:「一有元良,万邦惟庆。赐为父后者爵一级,汉制可考也。日者青宫肇建,缛礼崇成,馀庆溥将,燕及人老。以尔有子列于朝籍,式敷殊渥,以劝天下之孝。《诗》所谓『永锡祚胤』者,朕庶几焉。往服宠光,益绥寿嘏」。公谓炎卯曰:「我久避荣名,而异数迭至,非予本心。然君恩也,其敢辞尔!尚勉之,期无负国」。甲子冬,理皇升遐,公号恸曰:「吾家蒙国恩深厚,第衰耋不能致毁,莫尽臣子之孝」。乃辍食啜粥累月,书谕子侄之仕者取则焉。公尝曰:「义利之间,即君子小人界限。只争毫发,便判天渊。切须辨别得精,判断得力」。亲党邓清溪选之宰江津日,邀公与偕。暮夜有袖赂求转语于邓者,公拒甚坚。乡人自壁间窥见之,出抚公背曰:「今而后信君之节」。丙申敌难,邓寓镒金于公。敌退,归璧焉,邓就以馈。公辞曰:「始寓以义,终馈以利,可乎」?官于广安府,有吏当罪,以白金十五斤祈哀。公坚却之,且以语同列,或曰:「盍举以闻」?公曰:「吏犯法,以贿求救,吾固不可受。若举金以多其罪,吾不忍也」。守闻而贤之。丁酉敌难,豪右率寓物郊舍,有散失者,责偿甚横。公所丧实多,寓人惶惧请偿,公艴然曰:「敌至之初,性命且不保,赀财岂暇顾耶?今敌退而命茍存矣,又欲徵赀财,吾实不忍为」。一乡咸称长者。公处己一以俭为德,官黔中,衣一褐以禦三冬。有以皋比献者,辞曰:「吾夜卧一破帐,昼坐一胡床,尚觉不安,焉用是」。生平所储,惟书数卷,琴一张,箱囊不贮资。门人束脩,悉以赒困乏。友人王济之赠以诗曰:「阳子穷居在颜巷,有田一廛宅一区。师门立雪得心传,归来兀兀哦古书」。子妇时以鲜丽甘旨为奉,公辄涕零曰:「先世艰难积累,以到于今。我事亲时,居贫养薄,丧葬之礼,悉从俭约。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此终身大痛也。今吾父子一家,诞受好爵,天又使我享兹永年,长稚团栾,蔬食菜羹,已为至足,何敢自吾以奢启后人乎」!子妇举贰膳常珍之礼以告,竟却不御,因手书训俭数条以示戒云。公因游荆楚间,僦居白水,掩关玩《易》,训二子曰:「蜀祸如此,吾三世全活,岂非天耶?宜谨操修,使对越无愧可也」。公尝谓事亲者不可不知医,良医济人,功与宰相等。壮岁即博极其书,凡亲识有疾者,躬治汤剂,虽小夫猥居,皆亲往诊视毋倦。好倾囊以实笼药,以疾告者辄予。有疲软患,当用参附丹砂,公为之分剂必诚。或曰:「彼贱尔,公待之如此,祇损之福而益其疾」。公曰:「不然。残疾颠连,民吾同胞,药可活人,何分贵贱」。尝编类《本草集方》,积岁而后成。晚年取《活人》、钱氏等书,精加较定而为之證辨曰:「吾不能以道济斯人,且愿以此少施活人之功尔」。公文章皆胸中道义一派流出,故平易而造理,不尚奇怪,雅好谪仙诗体。读《击壤集》,曰:「诚是洒然快活。然有康节之心,则方会如此。不然,有弊。终不若学孔、颜、曾、孟大中至正快活无弊也」。公幼时习书,作山谷帖,中岁善晋体,遂臻其趣,自成一家。垂老,细字楷书,无一行草。公至诚尽性之学,表里无间,险夷一节,终始惟一。其动容也,色庄而辞温,坐端而行舒,喜不动心,怒不形色,粹和之气,盎于面背,皆此诚之形著也。望其仪,听其言,虽有鄙吝之心,不复萌矣。乙未,舟过小孤山,风怒浪骇,舟中失色,有哭失声者,公神气自如。侄存庵同舟,问其故,公曰:「患难起于瞬息之间,惟存诚俟命而已。妄生恐怖,何为也耶」?丙午,过瞿唐,舟几覆,公安然巍坐。抵岸,炎卯问:「伊川心存诚敬,与释老不若无心之言何如」?公曰:「心岂可无,必有事焉是也。事者,程子诚敬是也」。尝苦疮,与侄子讲论不怠。二子请少休,公曰:「痛自是疮痛,于吾义理之心何与耶」?公教二子,先自洒扫应对,慈爱恭敬,迨有馀力,然后学为书数文章。每以服劳之事加之,仆隶代焉,弗许也。门人以问于公,对曰:「古之教者,歌九德以和其声音,诵六诗以和其性情,习六舞以和其气脉。后人仅惟诵诗读书,虽咏歌之遗意,而所以教者,不过以为絺章绘句之具,大失古人歌诵之本心。至于乐舞之教,则千载寥寥,不可复闻,此人才之所以不如古也。夫幼小之时,茍不服劳执事,周旋曲折于恭敬揖逊之间,则其心中既视小学以为浼己,敖惰之所养成,气质之所凝定。比其既长,其不动肆于礼者几希。而乃欲使之收敛其身心,以造入乎致知格物之学,明德止善之归,不亦躐等而捍格哉」!暨冠,举龙潭居士所定《冠礼》,参之文公《家礼》而醮之曰:「循天理,法祖先,读书探道,此吾之所望,而为人子者之所当勉。吾不过择贤师,求益友,以尽吾为父之道而已。而汝之贤不肖则天也。魏徵有言:『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吾于汝兄弟,则愿为慈父,不愿为严父」。避地累年,箪瓢屡空,戒二子曰:「夫子言:『白刃可蹈,中庸不可能』。孟子言:『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要在此用力,慎毋以患难厄穷丧良心」。又曰:「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当思所以穷而不失,达而不离处,而深体认之」。有劝公俾二子为养生计者,曰:「然。但看孔门师干禄,须学稼,赐货殖,宪贫颜空,圣人当时之所与者谁欤?后世之所称者谁欤?且圣人岂不为养生计哉?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则其所计者,盖在此而不在彼也。向闻紫阳门人徐毅斋云:『学者须要咬得淡菜根,此中是一等真药』。㬊莲荡云:『疏食菜羹,吾人之常』。至哉论也」!尝曰:「先世积善百有馀年,宗族后人多有贤哲。只要勉学力行,诣彼道真,入见圣贤,了当己身。复以传子孙而及他人。此亦仲尼、颜子乐处一件事」。又曰:「后人之贫富贵贱穷达,吾皆不以为意。惟立身行己于两间,能为天地干事,有益斯世,进学乐善,与前贤为徒,则所望也」。又曰:「士当顾諟天之明命,贫贱富贵,得丧存亡,皆天所以命于我者也。知天之所以命之,则当知所以安之」。又曰:「遇顺境不必喜,令人志满而骄;遇拂逆不必愠,令人志慊而怠。明道不计功,正谊不谋利,诚为可法」。长子少箕、从子昆醴、族孙恪、义方,后先类省奏名。壬戌入对,同时唱第。公曰:「今方见祖先积累深远之验,而后人继踵为善之实。然不可以此而自满假,要当愈勉愈励,付成败利钝于自然,方是圣贤用心,庶几天道之福善者可保其有衍未艾也」。台阃为炎卯发举,以旌平反,公戒之曰:「举之有无,当听之自然。人生天地间,能与三才办得事,便是不负盖载生成之恩,如何去向上徼觊酬赏。但亦有报应道理,然决不可存在心中,便有私意少间,便有得则喜,失则愠的血气生出来矣」。炎卯滥恩叨五品,列男封,公戒之曰:「爵秩日穹,益务卑牧。在上不骄,以长守贵。制节谨度,以长守富。官弥高而身弥损,爵益进而行益谦。圣人格言,汝则行之。更当念天地祖先扶相我家,以至于此,何以报之?祭祀烝尝,此只外心。要只大著胸襟,尽循天理。不可容者容之,不可忍者忍之,不可能者能之。以忠君为心,以子民为念,饬己爱躬。使俯仰隐显,毫无愧恨,则穹爵厚禄,又不足进,而日积月累,自然与天地相似。功名富贵,可有可无。毋徒以禄养,当求以志养,此父之所责望也」。凡诲子弟宗族,皆随其才器而语之。今各集训辞成编,以传后人。公寿而康,终身不曾扶杖。年七十四,卧病累月。《病间》诗曰:「识个凝阴消又长,喜些真火熄还生」。至是发童者茁,齿脱者儿。岁甲子,少箕调官归,筑室于桃花源之黄溪,公就养焉。每良天佳月,亲朋往来,迎候引觞,赋诗讲学无倦色。鹤氅角巾,编《易》张琴,水边林下,行吟坐啸,乐其自乐。《守岁》诗有云:「从儿豹变当斯世,喜我鸥閒著此身。学《易》假年天若许,横书长作傍梅人」。年八十,谓二子曰:「吾夜寝惺惺,澄神静虑,以观万化之变,所谓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者,庶几近之」。又曰:「我思先圣尼父德配乾坤,功垂万世,得年七十有奇。先师晦翁心传圣贤之道统,学诏万世而无穷,亦不过七十有奇。祖先之高年者,止七十有七。自计吾年加之以闰,则去九十将不远矣。何以得此?日夜惶惧,不敢康宁。只是此心无刻不在圣经,念念与义理不相释,而万事不足以动吾方寸。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优哉游哉,聊以卒岁,如是而已」。丁卯中元,公作歌示儿,略曰:「白尽蒹葭,衰从蒲柳,我只松筠节。君民尧舜,老翁揩眼,勋业每燕居」。申夭子孙娱侍,则缓酌微醺,命炎卯鼓琴以写真乐,因曰:「每常讲亢龙,只是说过。今亲履之,但心神虽健,而所学不加,虚度光阴尔。勉为善以绳祖武,答造物,则在汝兄弟。若曰寿康,吾安敢比望五福耶」?亲旧升堂,请质所疑,尝恐尊者坐倦,少选辄辞。公命留,训诲谆切,语极微妙,则欣然命觞,亹亹终日,或至夜分乃已。是岁,公年八十一矣。揆度前七日游涂山,矢词吁天,备述滥膺五福,莫报劬劳之意,拂石漱泉,逍遥累日。公平生于《易》学用功最深,《乾》、《坤》以下逐卦,各有问答。独《未济》卦未尝出口。从子昴至是疏《未济》之义以请益,公乃书曰:「上经之《坎》、《离》,乃全体之《坎》、《离》,而《坎》在《离》上。下经《未济》之《坎》、《离》,乃分析之《坎》、《离》,而《离》在《坎》上。夫坎离交则天地生物之功由是而成,坎离不交,则天地闭物之功于此而息。古今盛衰、得丧、存亡、死生、昼夜,皆不出乎此。天地一阴阳也,人物一阴阳也。阴阳一气也。理反元气不反元。大哉《易》也,斯其至矣」。十月甲寅朔,筮遇《未济》,顾谓炎卯曰:「此是上下经六十四卦之终。夫子言物不可穷,是以理而言。然天下之物,未始有不穷底。未济男之穷,故受之以《未济》终焉。终穷二字,亦太明白矣。吾寸心昭昭,自见得死生昼夜之道,盈虚消息之理,皆是自然,更不以动心矣。汝徒期我高寿,爱亲真情,自是如此,然望实不到也」。因偶书曰:「白云无心閒渡水,清风何意自开花」。闻友人赵公景纬除宗卿,侍经帷,致书曰:「方今内修政事为第一义,宜体和靖守其师说之意,而接续吾师性善开陈未尽之学。性善道传正宗,职跻礼侍,犹未有谥。此门人事也,吾友其图之」。先是盛山克复,戊午,王师大捷于宁西,公曰:「国之福也,蜀證其瘳乎」!乃为诗入贺制阃,备述丙申以来蜀事之艰。公忧国爱君,尊师尚友,盖殁身不忘如此。己未感异梦,呼子孙,竟日欢欣。越辛酉,炎卯被旨护别省,悲涕不忍离侍。公诏曰:「君命也,不可违。明鉴裁,公去取,为朝家得人,即忠孝也,焉用作儿女态」。时亲朋云集,登省者咸升公堂。公连日谈论,起居如常时。癸亥,子妇诸孙问安,公正襟兀坐曰:「夜寝甚适,神思极清,肢体无恙」。乃呼诸孙娱于前,且诏家事甚悉。语既,忽作謦欬声。左右请问,不应,则溘然而逝矣。呜呼痛哉!不肖孤弟兄叩地号天,百死莫赎。长逝之容色,虽仅及见,而永诀之训辞,不可得闻。宇宙有终,哀痛无极。然后知前日《未济》之旨,乃绝笔之书;忠孝之言,即终天之诲。怆距摧裂,尚忍言之。公享年八十又一,积官至朝散大夫。其书有《诗辞》一卷,《讲义》一卷,《图象问答语录》一卷,《书说》、《中庸说》、《辨惑正言》、记序题跋、《家训》各一卷,《易正说》二卷,《本草集方》一卷,藏于家。越明年戊辰二月丁酉,合葬。痛惟少箕、炎卯,罪未即死,躄踊涕血,谨识吾先公生平行与事之不可泯者,姑叙梗概,以告葬于同盟。茕疚荒迷,脱略不次,惟不敢一辞溢美,以取诬亲之罪。咸淳丁卯冬十二月,不孝孤少箕、炎卯泣血百拜谨状。
次韵俞好问庆予七十 宋末元初 · 方回
七言律诗 押先韵
固穷早类从心孔,懒读今如便腹边。
时制堪惊小戴记,初筵敢拟卫公篇(自注:《小戴礼》六十岁制,七十时制。卫武公九十五入相于周,作《抑》之诗以自警,今《毛诗·宾之初筵》是也。此诗五章,其前陈古饮酒有礼,其后刺时饮酒无度,有威仪抑抑之句,故《国语》名此诗曰《抑》。《韩诗异义》则曰:《宾之初筵》,卫武公饮酒悔过也。九十五方悔饮酒之过,无乃晚乎,当从《毛诗序》文为是。)。
云何此老偏令寿,其或斯文遂有传。
见一庵前碧溪在,花瓢归饮许仙泉(自注:予买得宋尚书贶宅基以居,有见一庵址。花瓢,许宣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