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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库
宛转歌 魏晋 · 刘妙容
月既明,西轩琴复清。
寸心斗酒争芳夜,千秋万岁同此情。
歌宛转,宛转声已哀。
愿为星与汉,光景共徘徊。
悲且伤,参差泪成行。
底红掩翠方无色,金徽玉轸为谁锵?
歌宛转,宛转结复悲。
愿为烟与雾,氤氲共(一作对)容姿。
〖续齐谐记曰:晋有王敬伯者。会稽馀姚人。少好学。善鼓琴。年十八仕于东宫。为卫佐。休假还乡。过吴。维舟中者。登亭望月。怅然有怀。乃倚琴歌泫露之时。俄闻户外有嗟赏声。见一女子。雅有容色。谓敬伯曰:女郎悦君之琴。愿共抚之。敬伯许焉。既而女郎至。姿质婉丽。绰有馀态。从以二少女。一则向先至者。女郎乃抚琴挥弦。韵调哀雅。类今之登歌。曰古所谓楚明君也。唯嵇叔夜能为此声。自兹已来。传习数人而已。复鼓琴歌迟风之词。因叹息久之。乃命大婢酌酒。小婢弹箜篌。作宛转歌。女郎脱头上金钗。扣琴弦而和之。意韵繁谐。歌凡八曲。敬伯唯忆二曲。将去。留锦卧具、绣香囊并佩一双。以遗敬伯敬伯报以牙火笼玉琴轸。女郎怅然不忍别。且曰:深闺独处。十有六年矣。邂逅旅馆。尽平之志。盖冥契非人事也。言竟便去。敬伯船至虎牢戍。吴令刘惠明者。有爱女早世舟中。亡卧具。于敬伯船获焉。敬伯具以告。果于帐中得火笼琴轸。女郎名妙容。字雅华。大婢名春条。年二十许。小婢名桃枝。年十五。皆善弹箜篌及宛转歌。相继俱卒。○以上《乐府诗集》引。乐府又云。唐李端又有王敬伯歌。亦出于此。逯案。续齐谐记。梁吴均撰。然检《御览》、事类赋引此或谓出《晋书》。或谓出《世说》。似王刘歌诗晋世已有记载。今列此俟考。
〗元诗癸集:皇庆改元,有张三郎者,善笛。八月十五夜,倚乐桥伊州曲。夜静,有老人来曰:「尔笛固清,未能脱俗,为尔釐正之,当熟记无忘。」乃指教其孔,换易数字,曲益清峻。张更别求曲,老人取笛自吹,超出尘壒。张问何人作,答曰:「仙妹刘妙容歌也,因以传我。」复请授其指,老人笑而起曰:「子凡心,我岂能教尔耶?」去数步不见。张后以指寻其曲,终不能得其高古之趣。
仁宗范仲淹攻守之策庆历二年二月 北宋 · 庞籍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五、《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四
近奉诏详范仲淹所上攻守之策,及仲淹近遣本州推官张问至,具述延、庆之间合力出兵之议。
臣窃惟敌众之举,赍粮不过十日,而利于速战,短于攻城。
彼攻我城,则常多死伤,我速与战,则屡成剉衄。
诸城寨有楼橹、矢石、刍粮、水泉之具,即委之使攻,既赍无久粮,野无所掠,就使十日不退,我以重兵乘之,观衅而动,诚得全御戎之体。
万一它路力不能支,须至用仲淹之策,然由德靖出师,路缘洛河,涉春泥泞,步骑难进。
若久留贼界,人心多摇,川谷之险,皆可以邀击我军,意外之虞,恐不能尽如豫算。
或寇深患大,亦不免与仲淹合谋而入,择地而攻也。
仲淹所陈守用土兵则安,用东兵则危。
今土兵之数无多,而难于招募,东兵亦未可去也。
且当抚驭训练,兴营田,减冗费,为持久宽民之计,贼来则力御之,有隙则间谍之,以俟其弊。
且西羌之俗,岁时以耕稼为事,略与汉同。
近年屡有点集,人多失业,每入寇边郡,计其掠获未足偿其所费,人尚不乐。
若坚壁清野使无所得,则势必益穷,心必益怨,岁月之间,衅变必生,心危势动,然后招纳之策始可行焉。
仰料朝廷固不吝财货以安方隅,但深思积虑,体有大于此者矣。
张问孙复1042年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一、《范文正公集》卷一八、《春秋尊王发微》卷末附
右,臣伏睹赦书节文:应天下怀材抱器,或淹下位,或滞草莱,委逐处具事由闻奏。
臣观国家居安思危,搜罗贤俊,以充庶位,使民受赐,此安邦之正体也。
臣窃见试将作监主簿张问文学履行,有名于时。
前应茂材异等科,再考中式,以父丧不得就试。
近上封事,贻沾国恩,职不称才,众知沉俊。
臣又见兖州仙源县寄居孙复,元是开封府进士,曾到御前,素负词业,深明经术。
今退隐泰山,著书不仕。
心通圣奥,迹在穷谷。
伏望朝廷依赦文采擢
张问乞除一陕西藩镇职事官;
孙复乞赐召试,特加甄奖。
庶几圣朝涣汗,被于幽滞。
张问南游 北宋 · 宋祁
七言律诗 押尤韵
草远花明沟水头,同君此地并离愁。
盖馀瓮酒沈三赋,合作盘鲭厌五侯
觉在他乡应有梦,信非吾土少登楼。
楚山不见西江远,莫反骚文剩驻留。
张问谢解启 北宋 · 宋祁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一、《宋景文集拾遗》卷一八
玷斯士之髦,宜从人废;
署茂材之等,辄以名闻。
抚才表以自惊,刻情涯而罔寘。
窃以敛材之重,历代尤难。
汉则令计吏而常偕,优其续食。
唐则具乡饮而申送,侑以少牢。
一再之适贡有差,造秀之序升咸允。
若夫王在之邑,天下为枢,本英雄之所躔,视郡国而为首。
挹公车之牍,动或三千;
盛桥门之观,居然万计。
国家丕承圣职,善述先猷,炳乎人文,重我王国,乃至慎咨朝彦,谨司马之辨材;
临敕贡条,俾新书而从事
必先所试,冀得其真。
或内举之致嫌,许别头而练实。
洪惟典制,高出古先。
谅非行比师儒,誉推乡曲,敏以求于方策,遂际天人,默而好于深沉,周知统略,则何以言诗后素,用赋升堂?
一纵一横,析理而归于正;
勿并勿猥,射策而著于篇。
自絜矩以不私,膺锡明而为盛。
若某者禀生疏闇,累世羁平。
幼陶郁郁之风,进服青青之佩。
杏花菖叶,早去先畴;
铁擿韦编,颛怀典学。
曩缘方物之选,获参乡老之书。
再试宗司,率见呵于非是;
覆求占毕,徒贻诮于无穷。
加以多难间缠,病悰无赖。
罢归故里,颇同冯衍之扫关;
循陟南陔,姑奉诗人之洁膳。
奚其为政,是亦素心。
顷聆深诏于四方,内迫知亲之一惧,临博而企,未能忘怀,再鼓必衰,犹期决胜。
是用赍函乡邮,连襼国游。
执事之避亲,当至公之适可,毫锥若缀,银纻如云。
仰异试之谨严,苦措辞之涩讷。
逮终削柹,遽迫衔山。
已忘之步与行,自知将归;
既偾之军语勇,曷足论功。
方俟报闻,即谋藏密。
敢言断断之技,亦偕济济之英。
擢自下流,致之上列。
伏况双圃仅存之士,莫匪雅材;
中兴第二之流,绰存清议。
遽兹忝冒,愈集震惭。
此盖某官簧鼓斯文,朱丹至治。
嘉鱼之与共,劭乃进贤
轸函人之恐伤,兹焉藏疾。
因三物宾兴之际,恢四科进擢之规。
冰鉴之妍丑洞分,铁炭之低昂无舛。
遂令庸懦,亦齿题评。
敢不景止前修,倍勤往载。
九变贯而知选,罙溯本元;
一飞鸣而及辰,寖偕寥廓。
庶伸尺寸,上答奖成。
五老会诗元丰三年九月 范镇内翰张宗益工部张问谏议史炤大卿1080年 北宋 · 文彦博
七言律诗 押真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四个老儿三百岁,当时此会已难伦。
如今白发游河叟,半是清朝解绶人。
喜向园林同燕集,更缘樽酒长精神。
欢言预(原作顽,据四库本改)伊川约,好作元丰第四(自注:为来岁张本。)
东溪奉送景仁内翰东都 其二 北宋 · 文彦博
七言绝句 押尤韵
暮春脩禊洛川游,丝管随登郭舟
仲损昌言俱未至,凝眸东望不回头(自注:张仲损、张昌言。)
启请里正衙前劄子1061年 北宋 · 蔡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蔡忠惠集》卷二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见去年张问启请里正衙前条贯,第一户充衙前已经五年,许令人户纠决,却充衙前,要得宽纾次第人户,已颁行天下。
臣前知泉州福州,备见乡户衙前旧来敕条,约每州合用人数、存留,上等人排定姓名,逐年勾差,以物产高下为重难分数。
只如合用十人,存留百户,是十年一次充役,十贯产钱合差重难十分,七贯只差七分,最为均平,兼绝词讼。
若今五年却充衙前,二十年间便充四次,虽有富强,无不破产,于理未安。
臣昨离福建,已见民间词讼,妄相纠决,久远不便。
臣欲乞下本路转运司相度,如是旧来条贯实利便,乞令转运司便行指挥,依旧排名差遣讫奏。
臣今建言,只是福建一路。
切缘南北风俗事体不同,别路州军亦乞下转运司相度利害施行。
取进止。
陈和叔晏丞相幕官书 北宋 · 韩维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八、《南阳集》卷二八
伏睹具官某,性质通明,敏于为学,论议精辨,达古今事情。
治《周易》,穷析微眇,至其所得,或以为王弼之徒有所未到。
三举方正,几售矣,卒不用,为识者所惜。
观绎之志,诚负其所学,不轻炫于世,未尝以资考迟速为计也。
故登□□□□□选人,去年之官吴兴,道会新制诸以□□□□者罢不得上,盘桓江淮,穷无所归。
□□□□□老,殆无以供朝夕,此又人情可恻□□□□□公道德文章天下宗,幸开奖士类,□所□□□如者诚不易得,傥举而置之幕下,□□□□必有以副大君子乐育之意。
某于门□□□□之春,辄冒言之,惟执事留意,卒其(下阙)
福州判太常寺上殿劄子(改明州不果上)1078年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元丰类稿》卷二九、《曾文定公集》卷一、《南丰曾先生文粹》卷八、《历代名臣奏议》卷六、《古文渊鉴》卷五二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南丰县
伏以陛下聪明睿知,天性自然,可谓有不世出之资。
自在籓邸,入承颜色,出奉朝请,怡怡翼翼,不自暇豫,至恭极孝,闻于天下。
及践大位,内事两宫,外严七庙。
仁被公族,德形闺门。
嫔御备官,不淫于色;
音乐备数,不溺于声。
食菲衣绨,务遵节俭。
台卑囿小,无所增饰
近习无便嬖,左右无私谒。
未尝出游幸,未尝从畋渔。
其于忧悯元元,勤劳庶政,则念虑先于兆朕,祗慎尽于纤芥。
昼而访问,至于日昃;
夕而省览,至于夜分。
每群臣进见,接之礼笃而情通;
凡四方奉事,莫不朝入而暮报。
大禹之勤于邦,文王之不暇食,无以加此。
渊谋远略,必中事几,善训嘉谟,可为世则者,传闻下土,虽仅得其一二,已足以度越众虑,非可窥测,可谓有君人之大德。
其高深宏远,则悯自晚周秦汉以来,世主不能独见于众人之表。
其政治所出,大抵踵袭卑陋,因于世俗而已。
于是慨然以上追唐虞三代荒绝之迹,修列先王法度之政,为其任在己,可谓有出于数千载之大志。
变革因循,号令必信,使海内观听莫不震动,群下遵职惟恐在后,可谓有能行之效。
盖刻意尚行,不差毫发,缙绅之士,有所不能及。
忧劳惕励,无懈须臾,又非群臣之所能望。
可谓特起于三代之后非常之主也。
愚臣孤陋,熙宁二年,出通判越州,因转对幸得论事,敢据经之说,以诚意正心修身治国家天下之道必本于学为献。
逮今十有一年,始得望穆穆之清光,敢别白前说而终之。
臣以谓陛下有不世出之姿,有君人之大德,与出于数千载之大志,又有能行之效,特起于三代之后。
然顾以治国家天下之道必本于学为献于陛下,何也?
盖古之圣人,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然至其成德,莫不由学。
性之也,而见于传记,则皆有师,其史官识其行事,则皆曰「若稽古」。
至于汤武身之也,则汤学于伊尹武王学于太公,见于《诗》、《礼》、《孟子》。
在商,高宗傅说作相,其命说之辞曰:「予小子旧学于甘盘」。
傅说告之,则曰:「学于古训乃有获」。
又曰:「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
又曰:「惟敩学半,念终始典于学」。
高宗既已学于甘盘矣,及傅说相之,乃更丁宁反复,勉之以学。
其要归,则以谓当终始常念于学,明学盖不可一日而废也。
至于孔子之自叙,则自十有五而志于学,至于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夫以孔子之圣,必志于学,其学之渐,每十年而一进,至于七十矣,其从心也,盖不逾矩。
傅说所称当终始常念于学者,虽孔子之圣,不能易也。
扬子曰:「学之为王者事久矣」。
、文、武汲汲,仲尼皇皇,其已久矣。
圣贤之笃于学至于如此者。
盖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道也;
测之而益深,穷之而益远者,圣人之言也;
知不足与困者,学也。
方其始也,求之贵博,畜之贵多。
及其得之,则于言也在知其要,于德也在知其奥。
能至于是矣,则求之博、畜之多者,乃筌蹄而已。
所谓多闻则守之以约,多见则守之以卓也。
如求之不博,畜之不多,则未有于言也能知其要,未有于德也能知其奥,所谓寡闻则无约,寡见则无卓也。
子贡孔子之学,识其远者大者,则于言也能知其要,于德也能知其奥,然后能当于孔子之所谓学也。
审能是,则存于心者,有以为主于内,天下之事,虽其变无穷,而吾所以待之者,其应无方,古之大有为于天下者,未有不出于此也。
、汤、武所以为盛德之至,孔子所以从心而不逾矩,或得其行者,未得其所以行;
得其言者,未得其所以言。
孟子之所谓圣而不可知之谓神,在是而已矣。
陛下万几之馀,日引天下之士,推原道德而讲明其意,陈六艺载籍之文而䌷绎其,博考深思,无有懈倦。
其折衷是非,独见之明,老师宿儒所不能到,此臣之所闻也。
有不世出之姿与君人之大德,又有出于数千载之大志,特起于三代之后,此臣之所知也。
则陛下之学,已可谓至矣。
然臣区区敢诵经之陈言以进于左右者,诚将顺陛下之圣志,采傅说始终典学之言,观孔子少长进学之渐,以陛下之明智,知言之要,知德之奥,皆陛下之所素畜。
诚以陛下之乐道,而继之以不倦;
以陛下之稽古,而加之以不已,使天性之睿智所造者益深,所稽者益厚,日日新,又日新。
其于自得之者,非徒足以待万事无穷之变而应之以无方,天下之人,必将得陛下之行者,不得其所以行,得陛下之言者,不得其所以言。
、汤、武所以为盛德之至,孔子所以从心而不逾矩,孟子所谓圣而不可知之谓神,不在于陛下,而孰在哉?
由是歛五福之庆以大赉庶民,享万年之休以永绥方夏,德厚于天地,名昭于日月,惟圣意之所在而已。
臣愚不敏,蒙恩赐对,不敢毛举丛细之常务,而于国家之体,冒言其远且大者,此臣所以爱君区区之分也。
伏惟留神省察。
沧州过阙上殿劄子1080年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元丰类稿》卷三○、《曾文定公集》卷一、《南丰曾先生文粹》卷八、《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二、《古文集成》卷二七、《文章正宗》续集卷一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二、《文编》卷五、嘉靖《河间府志》卷二七、《右编》卷三、《古文渊鉴》卷五二、《宋元学案补遗》卷四、同治《南丰县志》卷三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基厚者势崇,力大者任重,故功德之殊,垂光锡祚,舄奕繁衍,久而弥昌者,盖天人之理,必至之符。
然生民以来,能济登兹者,未有如大宋之隆也。
夫禹之绩大矣,而其孙太康,乃坠厥绪。
汤之烈盛矣,而其孙太甲,既立不明。
周自后稷十有五世至于文王,而大统未集,武王成王始收太平之功,而康王之子昭王难于南狩,昭王之子穆王殆于荒服,暨于幽、厉,陵夷尽矣。
及秦,以累世之智并天下,然二世而亡。
汉定其乱,而诸吕、七国之祸,相寻以起。
建武中兴,然冲、质以后,世故多矣。
魏之患,天下为三。
晋、宋之患,天下为南北。
隋文始一海内,然传子而失。
唐之治在于贞观开元之际,而女娲世出,天宝以还,纲纪微矣。
至于五代,盖五十有六年,而更八姓,十有四君,其废兴之故甚矣。
宋兴,太祖皇帝为民去大残,致更生,兵不再试,而粤、蜀、吴、楚五国之君,生致阙下,九州来同,复禹之迹。
内辑师旅,而齐以节制;
外卑藩服,而纳以绳墨。
所以安百姓,御四夷,纲理万事之具,虽创始经营,而弥纶已悉。
莫贵于为天子,莫富于有天下,而舍子传弟,为万世策,造邦受命之勤,为帝太祖,功未有高焉者也。
太宗皇帝遹求厥宁,既定晋疆,钱俶自归,作则垂宪,克绍克类,保世靖民,丕丕之烈,为帝太宗,德未有高焉者也。
真宗皇帝继统遵业,以涵煦生养,蕃息齐民,以并容遍覆扰服异类。
盖自天宝之末,宇内板荡,及真人出,天下平,而西北之虏,犹间入窥边,至于景德二百五十馀年,契丹始讲和好,德明亦受约束,而天下销锋灌燧,无鸡鸣犬吠之惊,以迄于今。
故于是时,遂封泰山,禅社首,荐告功德,以明示万世不祧之庙,所以为帝真宗
仁宗皇帝宽仁慈恕,虚心纳谏,慎注措,谨规矩,早朝晏退,无一日之懈。
在位日久,明于群臣之贤不肖忠邪,选用政事之臣,委任责成。
然公听并观,以周知其情伪,其用舍之际,一稽于众,故任事者亦皆警惧,否辄罢免,世以谓得驭臣之体。
春秋未高,援立有德,传付惟允,故传天下之日,不陈一兵,不宿一士,以戒非常,而上下晏然,殆古所未有。
其岂弟之行,足以附众者,非家施而人悦之也。
积之以诚心,民皆有父之尊,有母之亲,故弃群臣之日,天下闻之,路祭巷哭,人人感动歔欷。
其得人之深,未有知其所由然者,故皇祖之庙,为帝仁宗
英宗皇帝聪明睿知,言动以礼,上帝眷相,大命所集,而称疾逊避,至于累月。
自践东朝,渊默恭慎,无所言议施为,而天下传颂称说,德号彰闻。
及正南面,勤劳庶政,每延见三事,省决万机,必咨询旧章,考求古义,闻者惕然,皆知其志在有为。
虽早遗天下,成功盛烈,未及宣究,而明识大略,足以克配前人之休,故皇考之庙,为帝英宗
陛下神圣文武,可谓有不世出之姿;
仁孝恭俭,可谓有君人之大德。
悯自晚周、秦汉以来,世主率皆不能独见于众人之表,其政治所出,大抵踵袭卑近,因于世俗而已。
于是慨然以上追唐虞三代荒绝之迹,修列先王法度之政,为其任在己,可谓有出于数千载之大志。
变易因循,号令必信,使海内观听,莫不奋起,群下遵职,以后为羞,可谓有能行之效。
今斟酌损益,革弊兴坏,制作法度之事,日以大备,非因陋就寡,拘牵常见之世所能及也。
继一祖四宗之绪,推而大之,可谓至矣。
前世或不能附其民者,刑与赋役之政暴也。
宋兴以来,所用者鞭朴之刑,然犹详审反复,至于缓故纵之诛,重误入之辟,盖未尝用一暴刑也;
田或二十而税一,然岁时省察,数议宽减之宜,下蠲除之令,盖未尝加一暴赋也;
民或老死不知力政,然犹忧怜恻怛,常谨复除之科,急擅兴之禁,盖未常兴一暴役也。
所以附民者如此。
前世或失其操柄者,天下之势或在于外戚,或在于近习,或在于大臣。
宋兴以来,戚里宦臣,曰将曰相,未尝得以擅事也。
所以其操柄者如此。
而况辑师旅于内,天下不得私尺兵一卒之用;
卑藩服于外,天下不得专尺土一民之力。
其自处之势如此。
至于畏天事神,仁民爱物之际,未尝有须臾懈也。
其忧劳者又如此。
盖不能附其民,而至于失其操柄,又怠且忽,此前世之所以危且乱也。
民附于下,操柄于上,处势甚便,而加之以忧劳,此今之所以治且安也。
故人主之尊,意谕色授,而六服震动;
言传号涣,而万里奔走。
山岩窟穴之氓,不待期会,而时输岁送以供其职者,惟恐在后;
航浮索引之国,非有发召,而籯赍橐负以致其贽者,惟恐不及。
西北之戎,投弓纵马,相与袨服而戏豫;
东南之夷,正冠束衽,相与挟册而吟诵。
至于六府顺叙百嘉鬯遂,凡在天地之内,含气之属,皆裕如也。
盖远莫懿于三代,近莫盛于汉唐,然或四三世,或一二世,而天下之变不可胜道也,岂有若今五世六圣,百有二十馀年,自通邑大都至于荒陬海聚,无变容动色之虑萌于其心,无援枹击柝之戒接于其耳目。
臣故曰生民以来,未有如大宋之隆也。
窃观于《诗》,其在《风》《雅》,陈太王王季文王致王迹之所由,与武王之所以继代,而成王之兴,则美有《假乐》《凫鹥》,戒有《公刘》《泂酌》。
其所言者,盖农夫女工筑室治田,师旅祭祀饮尸受福,委曲之常务。
至于《兔罝》之武夫,行修于隐;
牛羊之牧人,爱及微物,无不称纪。
所以论功德者,由小以及大,其详如此。
后嗣所以昭先人之功,当世之臣子所以归美其上,非徒荐告鬼神、觉寤黎庶而已也。
《书》称「劝之以九歌,俾勿坏」,盖歌其善者,所以兴其向慕兴起之意,防其怠废难久之情,养之于听而成之于心。
其于劝帝者之功美,昭法戒于将来,圣人所以列之于经,垂为世教也。
大宋祖宗,兴造功业,犹太王王季文王
陛下承之以德,犹武王成王
而群臣之于考次论撰,列之简册,被之金石,以通神明,昭法式者,阙而不图,此学士大夫之过也。
盖周之德盛于文武,而《雅》《颂》之作皆在成王之世。
今以时考之,则祖宗神灵固有待于陛下。
臣诚不自揆,辄冒言其大体。
至于寻类取称,本隐以之显,使莫不究悉,则今文学之臣,充于列位,惟陛下之所使。
至若周之积仁累善,至成王周公为最盛之时,而《泂酌》言皇天亲有德、飨有道,所以为成王之戒。
盖履极盛之势,而动之以戒惧者,明之至,智之尽也。
如此者,非周独然,唐虞至治之极也,其君臣相饬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
则处至治之极,而保之以祗慎,唐虞之所同也。
今陛下履祖宗之基,广太平之祚,而世世治安,三代所不及。
则宋兴以来,全盛之时实在今日。
陛下仰探皇天所以亲有德、飨有道之意,而奉之以寅畏,俯念一日二日万几之不可以不察,而处之以兢兢,使休光美实,日新岁益,闳远崇侈,循之无穷,至千万世永有法则,此陛下之素所蓄积。
臣愚区区爱君之心,诚不自揆,欲以庶几诗人之义也,惟陛下之所择。
再乞登对状1081年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四、《元丰类稿》卷三四、《曾文定公集》卷二、《南丰曾先生文粹》卷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去冬再蒙圣恩赐对。
臣愚浅薄,无轶伦之行、绝众之材。
徒于辈流,粗识文字。
至于讲求天下之务,非敢谓能,盖尝有志。
遇陛下绍天开迹,大修治具,一言片善,人人得以自效。
而臣流离漂泊,藐在外服。
有深忌积毁之莫测,无游谈私党之可因。
转徙八州,推移一纪。
侧行之一迹,得参于御隶之间;
无尝试之半词,得彻于岩廊之上。
心思消缩,齿发凋耗,常恐卒填沟壑,独遗恨于无穷也。
陛下体生知之质,起日新之政。
揆之以道,以易汉唐五代之卑;
本之于身,以追三代之盛。
臣虽欲奋驽钝,愿备驱驰,而处疏贱之中,无可致之势。
伏遇陛下明无不照,察臣滞迹之不容;
圣无不通,采臣孤学之有得。
出自睿断,接之便朝。
所以询谋抚纳,勉慰称扬之殊,皆非素望所及。
臣虽草茅之陋,顾非木石之顽。
盖士穷且老,身孤立于天下,而独为圣主所知如此,燔躯沈族,岂足论报?
其于剖心析肝,以效其区区之忠,固臣之所不敢不尽也。
是以窃不自揆,冒言当世之事。
陛下宽其不敏之诛,而收其臆出之见,谓有可以当圣意者。
臣愚蹇钝,分岂称此!
盖由陛下神圣文武,度越千载,而虚心纳下,无伐善之意、徇己之情。
兼听广览,小能薄技,无所不录。
而臣愚遭遇,得以及此。
今臣备数毂下,虽日得造朝,而身不迩法坐之凝严,耳不接德音之温厚,涉四时矣。
其毕忠愿知之心,惓惓之义,岂须臾废哉!
伏念臣尝言天下之经费,以谓皇祐治平,庶官之员倍于景德;
议今之兵,以谓西北之宜在择将帅
待罪三班,获因职事,考于载籍。
盖官日益众,而守塞之臣有未称其任者。
得以推其事实,审其源流。
其于裁处之宜,亦尝略窥其要。
窃欲饰其所闻,敢终前日之说以献。
陛下方日孜孜,大有为于天下。
内则更张庶事,外则经营四方。
如臣之说有可采者,庶几制天下之用以养财,御天下之材以经武,有助圣政之万一。
臣于受恩,非敢谓报,庶以明臣犬马之志,未尝不向上之所为也。
臣又尝言,陛下方上稽《周礼》,旁参《六典》,以更定官制。
臣于经营之体,损益之数,愿有毛发之补。
伏闻百度已成,万务已定,而臣曾不能吐一言,陈一策,庶得因国大典,托名不泯。
今条分类别,宣布有期,臣诚不自揆,以谓更制之日,新旧革易之初,弥纶之术,固不可不有所素具。
窃欲自效,少裨圣画之绪馀。
臣于三者,或万有一得。
然事有本末,理之详悉,宜得口陈。
伏望特出圣慈,许臣上殿敷奏。
干冒宸严,臣不任。
河事议(一 元祐三年十月 北宋 · 赵瞻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一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一五、《宋史》卷三四一《赵瞻传》
臣伏见大河为中国之患旧矣。
今有旨下执政议复故道,兹事甚大,执论多所异同。
向自元丰四年小吴埽决,乃成新河,继决大吴,北流逾汛,逮今八年,沛然莫回。
议者争言利害,未有底止。
往岁王令图始欲挑澶州旧河塞大吴,故朝廷除令图澶州以经画其宜。
既而上议复欲就孙村口入故道,遂命李常、冯宗道行视其地,以为不可,寻即报罢。
复诏张问遍行河上,复言自第四铺塞北流,东开二十里,趋孙村口为便,事亦不行。
未几以顾临河北路都转运使,覆按其地,乃不用孙村口而欲凿鱼池,东行百里入故河,议亦寝格。
今日水官遂持孙村口之说,而直云分减北流,以杀水势,并计开修所用无虑梢木二千馀万,役夫三十万人,所费浩大,而河未可决回。
河决已久,终无定论,而遽兴工力,大集物料,臣窃忧之。
累同执政论此,乃议当先聚买梢草,积于合用之地,岁科常夫,渐次开治,限之三年,足用即并力凿口,因塞正流,使趋故道,则民力不乏,堤防有备,亦免下流垫溺之患。
又欲自中差两制中官河北都转运使遍行诸岸,不独执用孙村口一处,虑实详矣。
如此累年为之,尚恐河流未顺,不如人意之所度,盖亦无如之何。
兹外未有上策也。
或者谓兴作大利,不计民力及国费,则非臣之所敢闻也。
王者之用民,视之如伤,畏之如覆,惟微惟危。
尚惧颠沛,夫岂易言哉?
河北京东西累岁灾伤,大为赈济。
比日流民方复,而暴然驱役,一户工作,数人饷助,郊野草莽之外,聚数十万众,饥死逃亡,声闻不接。
茍或不幸雨雪风沙,无所蔽舍,则何可量耶!
所谓远防未及而近忧先至矣。
且夫役固亦常事,然常岁未有若是之大也。
臣故愿圣慈深察民隐,虑后患,姑从臣等已讲之义,天下幸甚。
河事议(二 元祐三年十一月 北宋 · 赵瞻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一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一六、《宋史》卷三四一《赵瞻传》
臣伏奉圣旨同议河事。
执政诸人皆未尝亲见河流地势深浅高下,故不敢决执其可回故道与不可回者。
虽有议论,亦但是遥度,非有实据也。
故今遣范百禄赵君锡专往河上行视其地,至则朝廷方决施行。
臣议有五,敢预言之:若百禄等所定合行回河,既得的确,朝廷必当信行,更不别听议论,即须依元计所用旧岸新开物料都数作三年限,渐次收买。
既是和买,即当严饬州县勿令配民,盖不遽行收买,则价不翔贵,故必缓期。
又所兴工役,以河北连年灾伤,止可只科年例夫数接续开掘,修治有绪,故限之三年,乃可以成。
欲速则民力不胜,必致逃亡,别起事端,不可不虑。
祥符中议滑州河事,亦先开减水河口,尚历数岁,至天禧三年方书毕工,足明大役难以遽兴,此其一也。
京东河北累岁饥歉,民多流移,近兖州称,民有夫妻相食,而村野新殡率被发掘,啖其尸肉。
使天下生灵有至于此,而议者犹欲配夫出钱,州县且将敛率鞭箠,驱索于门。
臣遽闻之,痛切骨髓。
以陛下慈仁,必当为之深恤,尚肯迫其货物耶?
谨按《周礼》,荒政之聚万民,则曰薄征弛力。
今乃重之,故臣望朝廷宽其夫役,三数年后,俟得岁丰家给,则民和而事集,此乃臣子所不敢避谴谪而深言之者,此其二也。
百禄等相度到孙村及上下并无回河去处,即亦须不惑前议,遂当速罢兴修及收买物料,则不损国用,不疲民力。
况朝廷内外,经度可谓至矣,盖亦无如之何矣。
虽有设险之意,无险可设,则险非可造之物也。
止可疏导下流,自乾宁军,由大禹所治徒骇、鬲津见行河道,勿使壅遏,东入大海,接连界河,塘泺亦足以为边境之巨防矣。
议者惟虑他日河更北徙而失中国之险者,兹未易量,当俟河徙而议之可也,此其三也。
议者谓黄河为中国之险,今入北界则失限隔,以为机事之极大,国论之最远者,非臣浅智之能识,而謏闻之敢议也。
然臣窃疑之,虽尝有所辩而未得其确论,辄愿粗陈于前者。
都蒲、冀,周、汉都咸、镐,历年皆数百,而不闻以黄河障外国,盖王者恃德不恃险也。
今谓前日澶渊之役,若非大河,则敌南抵都城矣,此又不然也。
澶渊之役,盖以庙社之灵,章圣之德,寇准之谋,威震北人,射中大帅,北人乃请和而退,岂独云河之力邪?
晋时河固在澶渊,而匈奴入塞,安能抗之哉?
朝廷若内用贤辅,外有名将,则燕、蓟非其所有,岂便窥中国耶?
就如能为限隔,使北人外扰河北,旁连河东,则京师可得安居乎?
臣之此论特为按河者,以为河不可回而言之。
深虑圣意骇闻失险之言,虚积宵旰之忧,故极言之,此其四也。
朝廷始以王令图之说,欲开澶州旧河及孙村口,遣李常按视,以为不可而止。
张问往行,又请开孙村,而韩绛极言其害,遂亦报罢。
去岁以顾临河北都转运使,专主河议,乃欲开鱼池埽,闻者骇之,悉谓难行。
王孝先又乞治孙村以回河,即召谢卿材张景先会议,意又异同。
今更敕百禄君锡同行相度上下口岸,要须开决河流于近南州军回使趋海。
固哉议也,自李常至谢卿材凡四议矣,一使相度不可,而再使人往,再言不可,则三使人往,三言不可而四矣,四又言不可,及今则五矣,若又不可,则遣使无已,是必得一人顺此意而后乃止尔。
历观前代国家议事,未有如此之固也,如此,乃是皆不用使人之言,而回河计已决矣,不可止矣,违遣使之本意也,此其五也。
臣惟邦计民力是念,伏望陛下留神详览焉。
洛阳耆英会序元丰五年正月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二三、《司马公文集》卷六五、《皇朝文鉴》卷八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八、《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四五、《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前集卷五八、山林经济籍、《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三○、《渊鉴类函》卷二五七、《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四四一、雍正《河南通志》卷七八
白乐天在洛,与高年者八人游,时人慕之,为《九老图》,传于世。
宋兴,洛中诸公继而为之者凡再矣,皆图形普明僧舍,普明乐天之故第也。
元丰中文潞公留守西都韩国富公纳政在里第,自馀士大夫以老自逸于洛者,于时为多。
潞公谓韩公曰:「凡所为慕于乐天者,以其志趣高逸也,奚必数与地之袭焉」?
一旦,悉集士大夫老而贤者于韩公之第,置酒相乐。
宾主凡十有一人。
既而图形妙觉僧舍,时人谓之洛阳耆英会
孔子曰:「好贤如缁衣,取其敝又改为,乐善无厌也」。
二公寅亮三朝,为国元老,入赞万机,出绥四方。
上则固社稷,尊宗庙,下则熙百工,和万民,天子心腹,股肱耳目,天下所取安、所取平。
其勋业闳大显融,岂乐天所能庶几?
然犹慕效乐天所为,汲汲如恐不及,岂非乐善无厌者与?
又洛中旧俗,燕私相聚,尚齿不尚官。
乐天之会已然,是日复行之,斯乃风化之本,可颂也。
宣徽王公方留守北都,闻之,以书请于潞公曰:「某亦家洛,位与年不居数客之后,顾以官守不得执卮酒在坐席,良以为恨。
愿寓名其间,幸无我遗」。
其为诸公嘉羡如此。
光未及七十,用狄监、卢尹故事,亦预于会。
潞公命光序其事,不敢辞。
时五年正月壬辰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太中大夫提举崇福宫司马光序。
开府仪同三司、守司徒武宁军节度使致仕、韩国公富弼字彦国,年七十九。
河东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尉判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事、潞国公文彦博字宽夫,年七十七。
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字君从,年七十七。
太常少卿致仕王尚恭字安之,年七十六。
太常少卿致仕赵丙字南正,年七十五。
秘书监致仕刘几字伯寿,年七十五。
卫州防御使致仕冯行己字肃之,年七十五。
太中大夫、充天章阁待制提举崇福宫楚建中字正叔,年七十三。
司农少卿致仕王慎言字不疑,年七十二。
太中大夫提举崇福宫张问字昌言
年七十。
龙图阁直学士通议大夫提举崇福宫张寿字景元,年七十。
仁宗皇帝言事书1059年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愚不肖,蒙恩备使一路,今又蒙恩召还阙廷,有所任属,而当以使事归报陛下。
不自知其无以称职,而敢缘使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幸甚。
臣窃观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夙兴夜寐,无一日之懈,声色狗马观游玩好之事,无纤介之蔽,而仁民爱物之意,孚于天下;
而又公选天下之所愿以为辅相者,属之以事,而不贰于谗邪倾巧之臣。
此虽二帝、三王之用心,不过如此而已。
宜其家给人足,天下大治
而效不至于此,顾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
此其故何也?
患在不知法度故也。
今朝廷法严令具,无所不有,而臣以谓无法度者,何哉?
方今之法度,多不合乎先王之政故也。
孟子曰:「有仁心仁闻,而泽不加于百姓者,为政不法于先王之道故也」。
孟子之说,观方今之失,正在于此而已。
夫以今之世,去先王之世远,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不一,而欲一二修先王之政,虽甚愚者,犹知其难也。
然臣以谓今之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者,以谓当法其意而已。
二帝、三王,相去盖千有馀载,一治一乱,其盛衰之时具矣。
其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亦各不同,其施设之方亦皆殊,而其为天下国家之意,本末先后未尝不同也。
臣故曰:当法其意而已。
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
虽然,以方今之势揆之,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也。
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有仁民爱物之意,诚加之意,则何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
然而臣顾以谓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者,何也?
以方今天下之人才不足故也。
臣尝试窃观天下在位之人,未有乏于此时者也。
夫人才乏于上,则有沈废伏匿在下,而不为当时所知者矣。
臣又求之于闾巷草野之间,而亦未见其多焉。
岂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然乎?
臣以谓方今在位之人才不足者,以臣使事之所及,则可知矣。
今以一路数千里之间,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缓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职事者甚少,而不才茍简贪鄙之人,至不可胜数。
其能讲先王之意以合当时之变者,盖阖郡之间,往往而绝也。
朝廷每一令下,其意虽善,在位者犹不能推行,使膏泽加于民,而吏辄缘之为奸,以扰百姓。
臣故曰:在位之人才不足,而草野闾巷之间,亦未见其多也。
夫人才不足,则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虽有能当陛下之意而欲领此者,九州之大,四海之远,孰能称陛下之指,以一二推行此,而人人蒙其施者乎?
臣故曰:其势必未能也。
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行」,非此之谓乎?
然则方今之急,在于人才而已。
诚能使天下之才众多,然后在位之才可以择其人而取足焉。
在位者得其才矣,然后稍视时势之可否,而因人情之患苦,变更天下之弊法,以趋先王之意,甚易也。
今之天下,亦先王之天下。
先王之时,人才尝众矣,何至于今而独不足乎?
故曰: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故也。
商之时,天下尝大乱矣,在位贪毒祸败,皆非其人。
文王之起,而天下之才尝少矣,当是时,文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子之才,然后随其才之所有而官使之。
《诗》曰「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此之谓也。
及其成也,微贱兔罝之人,犹莫不好德,《兔罝》之诗是也。
又况于在位之人乎?
文王惟能如此,故以征则服,以守则治。
《诗》曰「奉璋峨峨,髦士攸宜」,又曰「周王于迈,六师及之」,言文王所用,文武各得其才,而无废事也。
及至夷、厉之乱,天下之才又尝少矣。
宣王之起,所与图天下之事者,仲山甫而已。
故诗人叹之曰:「德輶如毛,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
盖闵人士之少,而山甫之无助也。
王能仲山甫,推其类以新美天下之士,而后人才复众。
于是内脩政事,外讨不庭,而复有文、武之境土
故诗人美之曰:「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
言宣王能新美天下之士,使之有可用之才,如农夫新美其田,而使之有可采之芑也。
由此观之,人之才,未尝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者也。
所谓陶冶而成之者,何也?
亦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其道而已。
所谓教之之道,何也?
古者天子诸侯,自国至于乡党皆有学,博置教导之官而严其选。
朝廷礼乐刑政之事,皆在于学。
士所观而习者,皆先王之法言德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
茍不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则不教也;
茍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者,则无不在于学。
此教之之道也。
所谓养之之道,何也?
饶之以财,约之以礼,裁之以法也。
何谓饶之以财?
人之情,不足于财,则贪鄙茍得,无所不至。
先王知其如此,故其制禄,自庶人之在官者,其禄已足以代其耕矣。
由此等而上之,每有加焉,使其足以养廉耻而离于贪鄙之行。
犹以为未也,又推其禄以及其子孙,谓之世禄。
使其生也,既于父子、兄弟、妻子之养,婚姻、朋友之接,皆无憾矣;
其死也,又于子孙无不足之忧焉。
何谓约之以礼?
人情足于财而无礼以节之,则又放僻邪侈,无所不至。
先王知其如此,故为之制度。
婚丧、祭养、燕享之事,服食、器用之物,皆以命数为之节,而齐之以律度量衡之法。
其命可以为之,而财不足以具,则弗具也;
其财可以具,而命不得为之者,不使有铢两分寸之加焉。
何谓裁之以法?
先王于天下之士,教之以道艺矣,不帅教则待之以屏弃远方、终身不齿之法。
约之以礼矣,不循礼则待之以流、杀之法。
《王制》曰:「变衣服者,其君流」。
《酒诰》曰:「厥或诰曰:『群饮,汝勿佚。
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
群饮、变衣服,小罪也;
流、杀,大刑也。
加小罪以大刑,先王所以忍而不疑者,以为不如是,不足以一天下之俗而成吾治。
夫约之以礼,裁之以法,天下所以服从无抵冒者,又非独其禁严而治察之所能致也,盖亦以吾至诚恳恻之心,力行而为之倡。
凡在左右通贵之人,皆顺上之欲而服行之,有一不帅者,法之加自此始。
夫上以至诚行之,而贵者知避上之所恶矣,则天下之不罚而止者众矣。
故曰:此养之之道也。
所谓取之之道者,何也?
先王之取人也,于乡党,于庠序,使众人推其所谓贤能,书之以告于上而察之。
诚贤能也,然后随其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
所谓察之者,非专用耳目之聪明而听私于一人之口也。
欲审知其德,问以行;
欲审知其才,问以言。
得其言行,则试之以事。
所谓察之者,试之以事是也。
虽尧之用舜,亦不过如此而已,又况其下乎?
若夫九州之大,四海之远,万官亿丑之贱,所须士大夫之才则众矣。
有天下者,又不可以一二自察之也,又不可以偏属于一人,而使之于一日二日之间考试其行能而进退之也。
盖吾已能察其才行之大者,以为大官矣,因使之取其类以持久试之,而考其能者以告于上,而后以爵命、禄秩予之而已。
此取之之道也。
所谓任之之道者,何也?
,高下厚薄不同,其所任有宜有不宜。
先王知其如此,故知农者以为后稷,知工者以为共工
其德厚而才高者以为之长,德薄而才下者以为之佐属
又以久于其职,则上狃习而知其事,下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可以至于成,不肖者则其罪可以至于著,故久其任而待之以考绩之法。
夫如此,故智能才力之士,则得尽其智以赴功,而不患其事之不终、其功之不就也。
偷惰茍且之人,虽欲取容于一时,而顾僇辱在其后,安敢不勉乎?
若夫无能之人,固知辞避而去矣。
居职任事之日久,不胜任之罪,不可以幸而免故也。
彼且不敢冒而知辞避矣,尚何有比周、谗谄、争进之人乎?
取之既已详,使之既已当,处之既已久,至其任之也又专焉,而不一二以法束缚之,而使之得行其意,之所以理百官而熙众工者,以此而已。
《书》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此之谓也。
之时,其所黜者则闻之矣,盖四凶是也。
其所陟者,则皋陶,皆终身一官而不徙。
盖其所谓陟者,特加之爵命、禄赐而已耳。
此任之之道也。
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之道如此,而当时人君又能与其大臣悉其耳目心力,至诚恻怛,思念而行之,此其人臣之所以无疑,而于天下国家之事,无所欲为而不得也。
方今州县虽有学,取墙壁具而已,非有教导之官、长育人才之事也。
太学有教导之官,而亦未尝严其选。
朝廷礼乐刑政之事,未尝在于学。
学者亦漠然自以礼乐刑政为有司之事,而非己所当知也。
学者之所教,讲说章句而已。
讲说章句,固非古者教人之道也。
近岁乃始教之以课试之文章。
课试之文章,非博诵强学、穷日之力则不能。
及其能工也,大则不足以用天下国家,小则不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
故虽白首于庠序,穷日之力以帅上之教,及使之从政,则茫然不知其方者,皆是也。
盖今之教者,非特不能成人之才而已,又从而困苦毁坏之,使不得成才者,何也?
夫人之才,成于专而毁于杂。
故先王之处民才,处工于官府,处农于畎亩,处商贾于肆,而处士于庠序,使各专其业而不见异物,惧异物之足以害其业也。
所谓士者,又非特使之不得见异物而已,一示之以先王之道,而百家诸子之异说,皆屏之而莫敢习者焉。
今士之所宜学者,天下国家之用也。
今悉使置之不教,而教之以课试之文章,使其耗精疲神,穷日之力以从事于此。
及其任之以官也,则又悉使置之,而责之以天下国家之事。
夫古之人,以朝夕专其业于天下国家之事,而犹才有能有不能。
今乃移其精神,夺其日力,以朝夕从事于无补之学;
及其任之以事,然后卒然责之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宜其才之足以有为者少矣。
臣故曰:非特不能成人之才,又从而困苦毁坏之,使不得成才也。
又有甚害者,先王之时,士之所学者,文武之道也。
之才,有可以为公卿大夫,有可以为士,其才之大小,宜不宜则有矣;
至于武事,则随其才之大小,未有不学者也。
故其大者,居则为六官之卿,出则为六军之将也;
其次则比、闾、族、党之师,亦皆卒、两、师、旅之帅也。
故边疆、宿卫,皆得士大夫为之,而小人不得奸其任。
今之学者,以为文武异事,吾知治文事而已,至于边疆、宿卫之任,则推而属之于卒伍,往往天下奸悍无赖之人。
茍其才行足自托于乡里者,亦未有肯去亲戚而从召募者也。
边疆、宿卫,此乃天下之重任,而人主之所当慎重者也。
故古者教士以射御为急,其他技能,则视其人才之所宜而后教之,其才之所不能,则不强也。
至于射,则为男子之事。
人之生,有疾则已,茍无疾,未有去射而不学者也。
在庠序之间,固当从事于射也,有宾客之事则以射,有祭祀之事则以射,别士之行同能偶则以射。
于礼乐之事,未尝不寓以射,而射亦未尝不在于礼乐、祭祀之间也。
《易》曰:「弧矢之利,以威天下」。
先王岂以射为可以习揖让之仪而已乎?
固以为射者武事之尤大,而威天下、守国家之具也。
居则以是习礼乐,出则以是从战伐。
士既朝夕从事于此而能者众,则边疆、宿卫之任,皆可以择而取也。
夫士尝学先王之道,其行义尝见推于乡党矣,然后因其才而托之以边疆、宿卫之事,此古之人君所以推干戈以属之人,而无内外之虞也。
今乃以夫天下之重任,人主所当至慎之选,推而属之奸悍无赖、才行不足自托于乡里之人,此方今所以諰諰然常抱边疆之忧,而虞宿卫之不足恃以为安也。
今孰不知边疆、宿卫之士不足恃以为安哉?
顾以为天下学士以执兵为耻,而亦未有能骑射、行阵之事者,则非召募之卒伍,孰能任其事者乎?
夫不严其教,高其选,则士之以执兵为耻,而未尝有能骑射、行阵之事,固其理也。
凡此皆教之非其道故也。
方今制禄,大抵皆薄。
自非朝廷侍从之列,食口稍众,未有不兼农商之利而能充其养者也。
其下州县之吏,一月所得,多者钱八九千,少者四五千,以守选待除守阙通之,盖六七年而后得三年之禄,计一月所得,乃实不能四五千,少者乃实不能及三四千而已。
虽厮养之给,不窘于此矣,而其养生、丧死、婚姻、葬送之事,皆当出于此。
夫出中人之上者,虽穷而不失为君子,出中人之下者,虽泰而不失为小人。
唯中人不然,穷则为小人,泰则为君子。
计天下之士,出中人之上下者,千百而无十一,穷而为小人,泰而为君子者,则天下皆是也。
先王以为众不可以力胜也,故制行不以己,而以中人为制,所以因其欲而利道之。
以为中人之所能守,则其志可以行乎天下而推之后世。
以今之制禄,而欲士之无毁廉耻,盖中人之所不能也。
故今官大者,往往交赂遗、营赀产,以负贪污之毁;
官小者,贩鬻乞丐,无所不为。
夫士已尝毁廉耻以负累于世矣,则其偷惰取容之意起,而矜奋自强之心息,则职业安得而不弛,治道何从而兴乎?
又况委法受赂,侵牟百姓者,往往而是也。
此所谓不能饶之以财也。
婚丧、奉养、服食、器用之物,皆无制度以为之节,而天下以奢为荣,以俭为耻。
茍其财之可以具,则无所为而不得,有司既不禁,而人又以此为荣。
茍其财不足,而不能自称于流俗,则其婚丧之际,往往得罪于族人亲姻,而人以为耻矣。
故富者贪而不知止,贫者则强勉其不足以追之。
此士之所以重困,而廉耻之心毁也。
凡此所谓不能约之以礼也。
方今陛下躬行俭约,以率天下,此左右通贵之臣所亲见。
然而其闺门之内,奢靡无节,犯上之所恶,以伤天下之教者,有已甚者矣,未闻朝廷有所放绌,以示天下。
昔周之人,拘群饮而被之以杀刑者,以为酒之末流生害,有至于死者众矣,故重禁其祸之所自生。
重禁祸之所自生,故其施刑极省,而人之抵于祸败者少矣。
今朝廷之法所尤重者,独贪吏耳。
重禁贪吏,而轻奢靡之法,此所谓禁其末而弛其本。
然而世之识者,以为方今官冗,而县官财用已不足以供之,其亦蔽于理矣。
今之入官诚冗矣,然而前世置员盖甚少,而赋禄又如此之薄,则财用之所不足,盖亦有说矣,吏禄岂足计哉?
臣于财利,固未尝学,然窃观前世治财之大略矣。
盖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
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天下之公患也。
患在治财无其道耳。
今天下不见兵革之具,而元元安土乐业,人致己力,以生天下之财。
然而公私常以困穷为患者,殆以理财未得其道,而有司不能度世之宜而通其变耳。
诚能理财以其道而通其变,臣虽愚,固知增吏禄不足以伤经费也。
方今法严令具,所以罗天下之士,可谓密矣。
然而亦尝教之以道艺,而有不帅教之刑以待之乎?
亦尝约之以制度,而有不循理之刑以待之乎?
亦尝任之以职事,而有不任事之刑以待之乎?
夫不先教之以道艺,诚不可以诛其不帅教;
不先约之以制度,诚不可以诛其不循理;
不先任之以职事,诚不可以诛其不任事。
此三者,先王之法所尤急也,今皆不可得诛。
薄物细故,非害治之急者,为之法禁,月异而岁不同,为吏者至于不可胜记,又况能一二避之而无犯者乎?
此法令所以玩而不行,小人有幸而免者,君子有不幸而及者焉。
此所谓不能裁之以刑也。
凡此皆治之非其道也。
方今取士,强记博诵而略通于文辞,谓之茂才异等、贤良方正
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者,公卿之选也。
记不必强,诵不必博,略通于文辞,而又尝学诗赋,则谓之进士
进士之高者,亦公卿之选也。
夫此二科所得之技能,不足以为公卿,不待论而后可知。
而世之议者,乃以为吾常以此取天下之士,而才之可以为公卿者,常出于此,不必法古之取人而后得士也,其亦蔽于理矣。
先王之时,尽所以取人之道,犹惧贤者之难进,而不肖者之杂于其间也。
今悉废先王所以取士之道,而驱天下之才士,悉使为贤良、进士,则士之才可以为公卿者,固宜为贤良、进士,而贤良、进士亦固宜有时而得才之可以为公卿者也。
然而不肖者,茍能雕虫篆刻之学,以此进至乎公卿,才之可以为公卿者,困于无补之学,而以此绌死于岩野,盖十八九矣。
夫古之人有天下者,其所以慎择者,公卿而已。
公卿既得其人,因使推其类以聚于朝廷,则百司庶物,无不得其人也。
今使不肖之人,幸而至乎公卿,因得推其类聚之朝廷,此朝廷所以多不肖之人,而虽有贤智,往往困于无助,不得行其意也。
且公卿之不肖,既推其类以聚于朝廷;
朝廷之不肖,又推其类以备四方之任使;
四方之任使者,又各推其不肖以布于州郡,则虽有同罪举官之科,岂足恃哉?
适足以为不肖者之资而已。
其次九经、五经、学究、明法之科,朝廷固已尝患其无用于世,而稍责之以大义矣。
然大义之所得,未有以贤于故也。
今朝廷又开明经之选,以进经术之士。
明经之所取,亦记诵而略通于文辞者,则得之矣。
彼通先王之意,而可以施于天下国家之用者,顾未必得与于此选也。
其次则恩泽子弟,庠序不教之以道艺,官司不考问其才能,父兄不保任其行义,而朝廷辄以官予之,而任之以事。
武王之罪,则曰:「官人以世」。
夫官人以世,而不计其才行,此乃之所以乱亡之道,而治世之所无也。
又其次曰流外,朝廷固已挤之于廉耻之外,而限其进取之路矣,顾属之以州县之事,使之临士民之上,岂所谓以贤治不肖者乎?
以臣使事之所及,一路数千里之间,州县之吏,出于流外者,往往而有,可属任以事者,殆无二三,而当防闲其奸者,皆是也。
盖古者有贤不肖之分,而无流品之别。
孔子之圣,而尝为季氏吏,盖虽为吏,而亦不害其为公卿。
及后世有流品之别,则凡在流外者,其所成立,固尝自置于廉耻之外,而无高人之意矣。
夫以近世风俗之流靡,自虽士大夫之才,势足以进取,而朝廷尝奖之以礼义者,晚节末路,往往怵而为奸;
况又其素所成立,无高人之意,而朝廷固已挤之于廉耻之外,限其进取者乎?
其临人亲职,放僻邪侈,固其理也。
至于边疆、宿卫之选,则臣固已言其失矣。
凡此皆取之非其道也。
方今取之既不以其道,至于任之,又不问其德之所宜,而问其出身之后先,不论其才之称否,而论其历任之多少。
文学进者,且使之治财。
已使之治财矣,又转而使之典狱
已使之典狱矣,又转而使之治礼。
是则一人之身,而责之以百官之所能备,宜其人才之难为也。
夫责人以其所难为,则人之能为者少矣。
人之能为者少,则相率而不为。
故使之典礼,未尝以不知礼为忧,以今之典礼者,未尝学礼故也。
使之典狱,未尝以不知狱为耻,以今之典狱者,未尝学狱故也。
天下之人,亦已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见朝廷有所任使,非其资序,则相议而讪之。
至于任使之不当其才,未尝有非之者也。
且在位者数徙,则不得久于其官,故上不能狃习而知其事,下不肯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不可以及于成,不肖者则其罪不可以至于著。
若夫迎新将故之劳,缘绝簿书之弊,固其害之小者,不足悉数也。
设官大抵皆当久于其任,而至于所部者远,所任者重,则尤宜久于其官,而后可以责其有为。
而方今尤不得久于其官,往往数日辄迁之矣。
取之既已不详,使之既已不当,处之既已不久,至于任之则又不专,而又一二以法束缚之,使不得行其意。
臣故知当今在位多非其人,稍假借之权,而不一二以法束缚之,则放恣而无不为。
虽然,在位非其人,而恃法以为治,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
即使在位皆得其人矣,而一二以法束缚之,不使之得行其意,亦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
夫取之既已不详,使之既已不当,处之既已不久,任之又不专,而一二之以法束缚之,故虽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与不肖而无能者,殆无以异。
夫如此,故朝廷明知其贤能足以任事,茍非其资序,则不以任事而辄进之,虽进之,士犹不服也。
明知无能而不肖,茍非有罪,为在事者所劾,不敢以其不胜任而辄退之,虽退之,士犹不服也。
彼诚不肖无能,然而士不服者何也?
以所谓贤能者任其事,与不肖而无能者,亦无以异故也。
臣前以谓不能任人以职事,而无不任事之刑以待之者,盖谓此也。
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一非其道,则足以败天下之人才。
又况兼此四者而有之,则在位不才、茍简、贪鄙之人,至于不可胜数,而草野闾巷之间,亦少可任之才,固不足怪。
《诗》曰:「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
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
此之谓也。
夫在位之人才不足矣,而闾巷草野之间,亦少可用之才,则岂特行先王之政而不得也,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为常,而无一旦之忧乎?
汉之张角,三十六方同日而起,所在郡国,莫能发其谋;
唐之黄巢,横行天下,而所至将吏,无敢与之抗者。
汉、唐之所以亡,祸自此始。
唐既亡矣,陵夷以至五代,而武夫用事,贤者伏匿消沮而不见,在位无复有知君臣之义、上下之礼者也。
当是之时,变置社稷,盖甚于弈棋之易,而元元肝脑涂地,幸而不转死于沟壑者无几耳!
夫人才不足,其患盖如此,而方今公卿大夫,莫肯为陛下长虑后顾,为宗庙万世计,臣窃惑之。
晋武帝趣过目前,而不为子孙长远之谋,当时在位亦皆偷合茍容,而风俗荡然,以礼义,捐法制,上下同失,莫以为非,有识固知其将必乱矣。
而其后果海内大扰,中国列于夷狄者二百馀年。
伏惟三庙祖宗神灵所以付属陛下,固将为万世血食,而大庇元元于无穷也。
臣愿陛下鉴汉、唐五代之所以乱亡,惩晋武茍且因循之祸,明诏大臣,思所以陶成天下之才,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期为合于当世之变,而无负于先王之意,则天下之人才不胜用矣。
人才不胜用,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欲而不成哉?
夫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成天下之才甚易也。
臣始读《孟子》,见孟子言王政之易行,心则以为诚然。
及见与慎子论齐、鲁之地,以为先王之制国,大抵不过百里者,以为今有王者起,则凡诸侯之地,或千里,或五百里,皆将损之至于数十百里而后止。
于是疑孟子虽贤,其仁智足以一天下,亦安能毋劫之以兵革,而使数百千里之强国,一旦肯损其地之十八九,比于先王之诸侯?
至其后,观汉武帝主父偃之策,令诸侯王地悉得推恩封其子弟,而汉亲临定其号名,辄别属汉。
于是诸侯王之子弟,各有分土,而势强地大者,卒以分析弱小。
然后知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大者固可使小,强者固可使弱,而不至乎倾骇变乱败伤之衅。
孟子之言不为过。
又况今欲改易更革,其势非若孟子所为之难也。
臣故曰: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其为甚易也。
然先王之为天下,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
何谓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
人之情所愿得者,善行、美名、尊爵、厚利也,而先王能操之以临天下之士。
天下之士,有遵之以治者,则悉以其所愿得者以与之。
士不能则已矣,茍,则孰肯舍其所愿得,而不自勉以为才?
故曰:不患人之不为,患人之不能。
何谓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
先王之法,所以待人者尽矣,自非下愚不可移之才,未有不能赴者也。
然而不谋之以至诚恻怛之心力行而先之,未有至诚恻怛之心力行而应之者也。
故曰: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
陛下诚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则臣愿陛下勉之而已。
臣又观朝廷异时欲有所施为变革,其始计利害未尝熟也,顾一有流俗侥倖之人不悦而非之,则遂止而不敢为。
夫法度立,则人无独蒙其幸者。
故先王之政,虽足以利天下,而当其承弊坏之后,侥倖之时,其创法立制,未尝不艰难也。
以其创法立制,而天下侥倖之人亦顺说以趋之,无有龃龉,则先王之法,至今存而不废矣。
惟其创法立制之艰难,而侥倖之人不肯顺悦而趋之,故古之人欲有所为,未尝不先之以征诛,而后得其意。
《诗》曰「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此言文王先征诛而后得意于天下也。
夫先王欲立法度,以变衰坏之俗而成人之才,虽有征诛之难,犹忍而为之,以为不若是,不可以有为也。
及至孔子,以匹夫游诸侯,所至则使其君臣捐所习,逆所顺,强所劣,憧憧如也,卒困于排逐
孔子亦终不为之变,以为不如是,不可以有为。
此其所守,盖与文王同意。
夫在上之圣人,莫如文王,在下之圣人,莫如孔子,而欲有所施为变革,则其事盖如此矣。
今有天下之势,居先王之位,创立法制,非有征诛之难也。
虽有侥倖之人不悦而非之,固不胜天下顺悦之人众也。
然而一有流俗侥倖不悦之言,则遂止而不敢为者,惑也。
陛下诚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则臣又愿断之而已。
夫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而又勉之以成,断之以果,然而犹不能成天下之才,则以臣所闻,盖未有也。
然臣之所称,流俗之所不讲,而今之议者以谓迂阔而熟烂者也。
窃观近世士大夫所欲悉心力耳目以补助朝廷者有矣,彼其意,非一切利害,则以为当世所不能行者。
士大夫既以此希世,而朝廷所取于天下之士,亦不过如此。
至于大伦大法、礼义之际,先王之所力学而守者,盖不及也。
一有及此,则群聚而笑之,以为迂阔。
今朝廷悉心于一切之利害,有司法令于刀笔之间,非一日也,然其效可观矣。
则夫所谓迂阔而熟烂者,惟陛下亦可以少留神而察之矣。
唐太宗贞观之初,人人异论,如封德彝之徒,皆以为非杂用秦汉之政,不足以为天下。
能思先王之事开太宗者,魏文贞公一人尔。
其所施设,虽未能尽当先王之意,抑其大略,可谓合矣。
故能以数年之间,而天下几致刑措,中国安宁,蛮夷顺服,自三王以来,未有如此盛时也。
唐太宗之初,天下之俗,犹今之世也,魏文贞公之言,固当时所谓迂阔而熟烂者也,然其效如此。
贾谊曰:「今或言德教之不如法令,胡不引商、周、秦、汉以观之」?
然则唐太宗之事亦足以观矣。
臣幸以职事归报陛下,不自知其驽下无以称职,而敢及国家之大体者,以臣蒙陛下任使,而当归报。
窃谓在位之人才不足,而无以称朝廷任使之意,而朝廷所以任使天下之士者,或非其理,而士不得尽其才,此亦臣使事之所及,而陛下之所宜先闻者。
释此一言,而毛举利害之一二,以污陛下之聪明,而终无补于世,则非臣所以事陛下惓惓之义也。
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天下幸甚(《临川先生文集》卷三九。又见《圣宋文选》卷一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六九,《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五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八八,《历代名贤确论》卷一○、四三,《宋史》卷三二七《王安石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
使:原无,据龙舒本补。
拟上殿劄子1060年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八二、《临川先生文集》卷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蒙恩奉使,归报陛下,敢因边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天下幸甚。
臣窃见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有仁民爱物之意,顾内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患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以穷困,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愢愢然常恐天下之不久安,此其故何也?
患在无法度故也。
今朝廷法严令具,无所不有,而臣以谓无法度者,方今之法度多不合于先王之法度故也。
孟子曰:「有仁心仁闻而人不被其泽者,为政不法先王之道故也」。
非此之谓乎?
以今之时方先王之时,远矣。
所遭之时、所遇之变不同,而欲一二修先王之政,虽甚愚者,犹知其难也。
而臣以谓当今之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者,以谓当法其意而已。
夫五帝、三王相去盖千有馀岁,一治一乱,盛衰之时具矣。
其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不同,其施设之方亦皆殊,而其为国家之意,本末先后,未尝不同也。
臣故曰,当法其意而已。
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
虽然,以方今之势揆之,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未必能也。
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知之才,有仁民爱物之意,则何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
而臣固以谓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未必能者,何也?
方今天下之吏才少故也。
朝廷之人才,固尝简在陛下之聪明,以臣使事之所及,则一路数千里之间,能推行朝廷之法,知其所缓急,而一切能修其职事者甚少,而不才茍简贪鄙之人至不可胜数。
其能讲先王之意以合当世之变者,盖阖郡之间,往往而绝也。
夫人才不足,则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虽有能当陛下之意而领此者,九州之大,四海之远,万官之众,孰能一二推行之,使人人蒙其施者乎?
臣故曰,其势未必能也。
然则方今之急,在乎人才而已。
今之天下亦先王之天下,先王之时,人材尝众矣,盖其所以陶冶而成之者有道。
所谓陶冶以成之者,《诗》、《书》、传记之所载,其大略可见矣。
陛下尝试详延大臣左右及天下智能才谞之士,使其论先王所以成天下之才者,其设施之方如何?
今之所以异于先王而人才不足者,其咎安在?
其欲变而通之以合于先王之意而成天下之才,宜何施为而可?
陛下因择其言之近于理者,使之相与上下反覆为论焉,因取其宜于时者施焉,则人才宜众矣。
夫成人之才甚不难。
人所愿得者尊爵厚禄,而所荣者善行,所耻者恶名也。
今操利势以临天下之士,劝之以其所荣,而予之以其所愿,则孰肯背而不为者?
特患不能尔。
而吾所以责之者,又中人之所能为,则不能者又少矣。
夫成人之才甚不难,而自古往往不能成人之才,何也?
以人主之才不足故也。
盖人主无恭俭之德,无聪明睿智之才,无仁民爱物之意,则嬖倖谄谀、奸罔蔽欺、残贼放恣之人,皆得志于时,而推其类以乱天下,虽有良法,不能成天下之才矣。
今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有仁民爱物之意,而又因天下之所愿以为辅相者,公听并观,以进退天下之士,则所以成天下之才,特患无良法。
而陛下推至诚恻怛之心以行之,则臣虽愚,固知人之才不难成也。
人才既众,则陛下何为而不成?
何欲而不得?
夫然后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乎先王之意甚易也。
陛下不能如此,茍于积敝之末流,因不足任之才,而修不足为之法,臣恐在军者日以劳,而士民愈以穷困污滥,而于天下国家愈其无补也。
臣幸以使事归报,徒举利害之一二,而无补于世,非臣之所以事陛下惓惓之义也。
辄不自知其驽下,而敢言国家之大体,伏惟陛下详择其中,天下幸甚也。
秘书监张问给事中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八六、《彭城集》卷二○
右侍从之臣,率皆谠直辅上者也,而给事中复以驳正违失为职。
夫识非通达,则观物无节;
器非宏厚,则守善不固。
居是选者,其亦艰矣。
具官某学术渊通,干力强济,历职中外,敏懋不怠。
其誉已试,所至可纪,白首壹节,诚心无贰。
宜其备顾问于青琐,谨献纳于东台,庶几羔羊素丝之美,直谅多闻之益,副吾旁求。
尔其慎哉。
将仕郎郡守太子中允致仕赐绯鱼袋蔡君墓志铭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七、《彭城集》卷三七
熙宁四年秋钱塘子难将葬其亲中允君,请铭于彭城刘某
与子难为同年进士,又同省郎官,又同守海陵,其于子难哀丧恤忧,所宜述也。
孝子之事,莫重于葬,葬而垂名后世者,莫重于志铭。
是其深长思,勿之有悔焉尔,其何辞?
虽然,中允君潜德遁时,不显其光,功不于人,于其家,吾将何言以表之?
尚书屯田郎吴君君平以状告曰:「君孝友惠和人也,旷远有识虑。
幼而好学,家贫无以自给,乃始勤力治生,十馀年间,家事给足,赡及乡里,施予不倦。
族人与君别籍,既复求分财,君亦推与。
族人后贫不能自存,又收养之。
君之家疏远而聚居者百馀人,存抚教导,凡五十馀年,始卒如一,乡里宗族于君无怨尤,而更称誉君」。
殿中丞卢君中甫曰:「凡富而多怨者,专利而不顾也。
愈富则愈纤啬,剥刻徼射,人与为仇。
蔡君则不然,其于乡里,视贫下者愈矜之,厚施而薄责,故远近归心。
秉常钱塘官,终三年,中允君未尝以毫发见求,可谓善人矣。
秉常为君拜,乡里之仕宦者莫不屈下之。
君凡二子,长则子难
君教子难读书,恣其与贤士游,费用不计。
子难成名,才学干力见称于时,有位于朝,出为郡守,及君存见之,善人报施之效欤」!
曰:「二贤士之言,可以信后世,吾其何辞」?
蔡氏本望陈留,自司徒谟过江,子孙散居吴。
钱塘之蔡,未有显者,盖自君父子始。
讳某字某
子难初登朝,英宗即位推恩,君始命为大理评事
其后郊祀,及今天子即位郊祀,三迁至太子中允
子难当赐五品服,又推以授。
君享年七十二,以葬前一年十一月甲子卒。
子难时为职方员外郎、知泰州事。
次子曰诜,亦举进士
君四女子,皆嫁名家,京兆宋缜、颍川陈惟亿、太常博士昌言馀姚县主簿钱尧卿,其婿也。
君娶余氏,追封钱塘县君,先三十岁卒。
君卜葬于吴山乡吴山里,斥广其地,众为兆域,曰:「兄弟子孙,葬而相从,死生之义备矣」。
有告曰:「是于阴阳之说为不利,请徙之」。
君不许,刻石墓门,戒子孙毋以妄求福。
及君之葬祔之,某日甲子也。
铭曰:
蔡君不仕,而家事治。
宗族归之,疏远不弃。
乡里亲之,愈下愈施。
克生贤子,以振其世。
郎官郡守,实显实遂。
天祐君年,宿留待迟。
命官四迁,于朝有位。
朱衣鱼符,帝以更赐。
古云五福,获以备四。
黄发归全,靡悔靡愧。
卜葬吴山,君往戒誓。
宜于后人,是固是利。
论青苗奏熙宁三年三月 北宋 · 李常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七四、《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一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六五、《宋会要辑稿》食货五之三(第五册第四八六二页)
臣闻《易》曰:「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伏羲以来,治天下者,未有不以仁守位,以财聚人、以义理财者也。
知非仁不可以守位,则凡法度之设、号令之施,苟不仁不可用矣。
知非财不可以聚民,则夫家之众、鳏寡之穷,食不足不可保矣。
知非义不可以理财,则租赋之入、歛散之方,失其宜不可行矣。
自设网罟,作耒耜,至牧田野,十一而税之,其为法必本于仁,其养民必厚于财,其理财必主于义,上下交足而治道成矣。
故《孟子》言:「为国必曰信仁贤,有礼义然后有政事,有政事则财用足」。
然则政事不佥谋于仁贤,不悉由于理义,则不可以行也。
理财用而不由仁与义,则上匮而下穷矣。
故古之人曰:「王人者将道利而布之上下者也」。
后世圣人不作,仁泽灭息,暴君污吏,知厚上而刻下,剥民以纵欲,赋歛已重,徭役已极,不思公上用财之道,日广以自节损,巧歛以求适志。
故自幽、厉以来,《诗》、《书》所载,莫不讥重赋、惩过取、主爱民以为言,不患其不能益上,而患其刻下也。
故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又曰:「财散则民聚,财聚则民散」。
冉求赋粟倍他日,则孔子欲鸣鼓而攻之,曰:「与其有聚歛之臣,宁有盗臣」。
昔者夏桀率遏众力,率割夏邑,后世言暴歛者,必稽之曰大桀小桀。
商纣厚赋税以实鹿台之财、盈钜桥
周厉王荣夷公专天下之利,秦收太半之赋,竭天下之资,以奉其政。
其后汉桓、灵下至隋、唐,其恶政弊法,尚足道哉!
此皆法度号令不本于仁,租赋税歛不要于义,而不能散利保民,以取灭亡败乱之明效也。
臣实至愚,粗分义理,但知阜俗厚下,恤鳏寡、助乏绝为先王之道,不知罔民欺世、事刻剥、困生灵为治世之策。
而又愚昏不敏,不敢以非义逆诈。
初不谓王安石文学名世,行义得君,乃不本仁以出号令,考义以理财赋而佐陛下,为此病民歛怨之术。
诏命之始,尚谓其诚有意于恻怛斯民,稽古立法。
及其党援掊克,小人宣言,取利分数,方悟其略假先王之遗迹而志在聚歛。
臣始以朝廷好恶为忧,而直议其法必不可行。
既而小大惊疑,远近腾沸,日见其弊,人得非之。
方是之时,曾公亮陈升之赵抃皆位冠百寮,身辅大政,首主厥议,曾无执守,台谏官或以职事隔绝,或阴窃符同,而四海万里,蒙毒莫诉。
陛下不以臣为不才,寘之谏争之列,不识欲其雷同结舌,姑以备位耶?
抑亦使其竭诚毕虑,救正阙失也。
臣于安石,虽有故旧之义,茍怀私而不言,谁肯为朝廷言者?
安石不思诗人刺掊克所以歛怨,《易》象著益下所以民悦,与夫强恕改过、舍己从人之为君子之道,而日与其徒吕惠卿等阴筹窃计,欲文厥过,思以颊舌取胜公议,宁复以社稷安危为虑者!
切闻以正论者为同乎流俗,忧国者为震惊朕师,以百姓愁叹为出自兼并之言,以卿士佥论为生乎怨嫉之口,而又妄取经据,傅会其说。
谓周人国事之财用,取具于息钱,而不知泉府实受廛人之五布。
臣考之《周官》,凡周所以佐国用者有九赋,歛财贿有九贡,致邦国之用,又以九式均节之,太府以关市之赋待王之膳服,邦中之赋以待宾客,四郊之赋以待稍秣,家削之赋以待匪颁,邦甸之赋以待工事,邦县之赋以待币帛,邦都之赋以待祭祀,山泽之赋以待丧纪,币馀之赋以待赐予,而不言贷民之息待邦用者。
今曰周之国事取具息钱,亦已罔矣。
上以惑陛下之聪明,下以欺天下之耳目,而贻笑后世,可为痛悼,可为太息!
抑臣观《周礼》所以必贷民者,盖先王推至仁爱物回旋曲折之深意也。
所以使出息者,不使其幸得而惰于业也。
周人井牧其田野,其六乡使五家为比,则有比长
五比为闾,则有闾胥
四闾为族,则有族师
五族为党,则有党正;
五党为州,则有州长;
五州为乡,则有乡士大夫,六遂亦然。
其小大相临,上下相察,使相保爱,使相葬埋,匹夫匹妇,受田百亩,鳏寡孤独,复有常饩。
又十一而税之,宜无一人不足者矣。
唯死丧、疾病、冠昏之类,乃其不幸而不得济者,间有贫不能周于用,于是命泉府之官掌其祭祀,丧纪者有赊,而服田者有贷。
方是之时,民日被上之仁爱,上悉知民之有无,下如子之怙其父,上如父之育其子,乡遂闾井之间,不足而贷者,岁亦无几人。
呜呼!
先王之于民,回旋曲折之意,可谓尽矣。
此所谓保民若赤子,所谓无一夫不获者也。
孟子能具道平治时之事曰:「省耕以补不足,秋省歛以助不给」。
又称夏之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
吾王不豫,吾何以助」?
又知补助之仁,不独周为然也。
今则不然,田无多少之限,民无贫富之常,吏不识其民,民不信其上。
租税之入,非贿赂不可输也;
催科之严,非鞭笞不能办也。
税歛重数,民畏公家,如鸟兽之避网罟;
政令不一,吏残其民,犹弋猎之待鸟兽。
离居散处,非有比闾族党之相伍也,非有胥长师正之相统也。
而又愚瞽顽嚣,不能远计,其贫下无赖,习为逋逃之人,知千百为群,十五为保,执一纸之券,而空手得钱,则不愿者亦寡矣。
及其出贿赂、赍粮食与市廛博易,妄用之外,实能持钱至其家而致力于畎亩之间者,亦无几矣。
迨其偿也,百亩之收,二税徭役之外,有支移、有折变、有配买、有和市、有贷粮、有本,今又出青苗之本利,至时不足则卖其衣食之资,又不足则卖牛具,又不足则卖田畴,又不足则卖妻孥。
或逃去乡井,或群起为盗贼矣。
此臣前日劄子所以言,虽一切取民便,不免使其易于得财,侈于妄费,不计后日输官之难,而临时迫蹙者也。
今取其愿,犹且如是,况希合小人与畏罪之吏、措置乖方者,其为患百十倍于是,与其贷于兼并者异也。
凡百姓所以贷于兼并者,盖皆其邻里近村之人。
其来贷也,诚皆穷乏饥饿,不得已者也。
茍可以适朝昏、备农事,则不往贷矣。
其贷与之家,亦皆日见其实为乏绝,素有诚信,真以赡妻孥资耕穫者也。
茍欲以侈口腹、事饮博为利,陷法之事,则不贷之矣。
以是观之,岁贷于人者,亦无几也。
然则青苗之法,适所以误妄费不思之穷民尔,今法言利之卒所以病之也。
昔者子产以乘舆济人于溱洧之上,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以其人人而悦之也。
今为法不免于人人而病之,可乎?
又况志在于蓄积者乎?
今党蔽掊克,小人公言,利息纷如,而欲天下之吏,不希合而强民,臣不信也。
王广渊者,昔条例司,称以为公干才明之人也,前日使试义仓之法,乃至邀遮齐州输税之民,使先诣义仓,然后纳税,于是冒言民便其法。
臣恐天下官吏,上畏朝廷,下畏使者,或事希合,置二税而督青苗,然后以鞭笞督其租赋,蚩蚩之众,何以堪之?
臣恐不一再贷而天下溃矣。
古之人曰:「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犹鲜矣」。
孔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诗》曰:「民之多僻,无自立辟」。
又曰:「民之贪乱,宁为荼毒」。
方今税役苛重,百姓空匮,虽官廪有未充之忧,公帑有不足之虑,不思节用爱人,重本抑末,而欲矫诬以射利,譬犹割肤体以啖口腹,其不可明矣。
魏文侯租赋倍于常日,或有以贺者,文侯曰:「今户不加多而租赋岁倍,譬之反裘而负薪者,徒惜其毛而不知皮尽而毛无所附矣」。
此善谕也。
故《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又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御六马,可不畏哉」?
今陛下欲劝农、兴水利、省徭役、复常平,此先王不忍之心也。
而献议之臣,直以此扰扰蔽惑天听,茍有志于朝廷社稷者,莫不以为忧勤也。
《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
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臣愿陛下诏天下悉罢青苗法,谨择转运使而久天下县令之任,俾诸路各上十数年之间为县而有绩状在民者,稍易今不才之令,而授所谓农田、水利、徭役、常平之法,使各讲求施设而宽假之,淹以岁月而考课其绩,则四海万里,无不被陛下之德泽者。
抑臣闻之,昔鲁欲用田赋,季孙使冉有访诸孔子孔子曰:「若欲行其法,则周公之典在,若茍而行之,又何访焉」?
臣之至愚,其惓惓之义,深冀陛下鉴观先哲之言,究察受敝之俗,决以独断,罢于一朝,别讲治道,垂福黔首。
傥姑取其聚歛之意,茍而行之,则臣言为迂疏僻滞之甚者,而妄讥时政,擅废朝参,数违圣旨,罪衅大矣。
岂宜更使居位,早行窜逐,不胜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