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答欧阳希逊(谦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一、《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五五、一○六
所示疑义,比旧甚进。所未安各已疏出,幸更思之,因风喻及也。所谓徒守纸上语,拟规画圆,模矩作方,此初学之通病。然尚有不能守纸上之语,虽拟规矩而不能成方圆者,而未必自知其非也。以愚计之,但且谨守规矩,朝夕模之,不暂废辍,积久纯熟,则不待模拟而自成方圆矣。切不可辄萌妄念,求之于言语文字之外也。
观孔子言仁,如告颜子以克己复礼所以为仁之机,殆若发露而无馀蕴。至孟子论仁,虽尝指人心而言,然其意使人自恻隐之心推之,要其旨归,多主于爱之一辞。虽所以指示于人者岂不精切而确实,然不似圣人之言仁广大浑全,而使人自得于精思力行之馀也。意者孟子适当夫好战嗜杀人之时,为救焚拯溺之计,不可不自夫受病之所而药之欤。
程子曰:「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恻隐之类,偏言之也。克己之类,专言之也。然即此一事便包四者,盖亦非二物也。故《论语集注》中云:「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也」。此言极有味,可更思之,不可谓孟子之言不如孔子之周遍。孟子亦有专言之者,「仁,人心」是也。孔子亦有偏言之者,爱人是也。又谓孟子以世人好杀而言恻隐,尤非也。孔子虽不以义对仁,然每以智对仁,更宜思之。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君子之所以重乎此者,为其发乎吾身而非有待于外也,为其得于不勉不思而非出于造作而然也。岂若笾豆之事,器数之末,皆身外之物,可以品节剂量、安排布置而为之者乎?
曾子之意只是说人之用力有此三处,此大而彼小,此急而彼缓尔,亦未说到不勉不思处。笾豆之事固是末节,然亦非全然忽略而不以为意。但当付之有司,使供其事,而非吾之所当切切留意者耳。所云「身外之物」以下云云者,尤非本文之意也。
《论语集注》曰:「《曾点》气象从容,辞意洒落」。某窃想像其舍瑟之际,玩味其咏归之辞,亦可以略识其大概矣。程子谓其便是尧舜气象,窃尝以程子之意求之,所谓尧舜气象者,得非若所谓不以位为乐与夫有天下而不与之意乎?《集注》又云:「是虽尧舜事业,固优为之」。不知所谓事业者,就其得于己者而言?就其得于事功者而言?孟子之所谓狂者,盖谓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所谓行不掩焉者,若曰言不顾行,行不顾言,所行不能掩其所言也。不知曾点行不掩焉者何处可见?《檀弓》曰:「季武子死,曾点倚其门而歌」。于此而作歌,可以见其狂否?
曾点气象固是从容洒落,然须见得它因甚到得如此始得。若见得此意,自然见得它做得尧舜事业处,不可以一事言也。行有不掩,亦非言行背驰之谓,但行不到所见处耳。倚门而歌,亦略见其狂处。只此舍瑟言志处,固是圣人所与,然亦不害其为狂也。过此须流入老庄去矣。
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集注》云:「浩然,盛大流行之貌。气即所谓体之充者,本自浩然,失养故馁」。某窃味气体之充与下面浩然之气,两个「气」字大意似同,而精微密察处略似有异。前面「气」字若专主形于外者而言,后面气字若专主发于内者而言。
气无二义,但浩然之气乃指其本来体段而言,谓体之充者,泛言之耳。然亦非外此而别有浩然之气也。
「反身而诚者知至之功,强恕而行者力行之事」,知之在前,行之在后,与篇首「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文势略同。未审是否?
反身而诚,乃是反求诸身而实有是理。如仁义忠孝,应接事物之理皆真有之,而非出于勉强伪为也。此是见得透,信得及处。到此地位,则推己及物,不待勉强而仁在我矣。下言强恕而行者,盖言未至于此,则当强恕以去己私之蔽,而求得夫天理之公也。
《孟子》「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集注》云:「言四体虽不能言,而其理自可晓也」。似若指在人而言。
《集注》此义近看得似未安,恐只是说四体不待安排而自然中礼也。
舜不告而娶,告则废人之大伦,则娶为重而告为轻,不几于礼轻而色重?贤者饥饿于土地,赒之则受,免死而已,则免死为重,洁身为轻,不几于礼轻而食重?
礼固重于食色矣,然礼亦有大体小节之殊,而食色所系,亦自有小大缓急之不同。《孟子》言之详矣,无可疑也。
答欧阳希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一
所示卷子,已悉疏其后矣。时亨处亦有三纸,可互见也。元德为况如何?元瞻已归未也?吾人为学,自为己事,岂以时论而少变?千万勉力。
谦之前此请问曾点气象从容,辞意洒落,尧舜事业亦优为之,先生批教云:「曾点气象固是从容洒落,然须见得它因甚得到如此始得。若见得此意,自然见得它做得尧舜事业处」。谦之因此熟玩《集注》之语,若曰但味其言,则见其日用之间无非天理流行之妙,而用舍行藏了无所与于我;见得曾点只是天资高,所见处大,所以日用之间无非天理流行之妙。惟其识得这道理破,便无所系累于胸中。所谓虽尧舜事业亦优为之,自其所言以逆诸其日用之间,而知其能尔也。何者?尧舜之圣,只是一个循天理而已。然曾点虽是见处如此,却无精微缜密工夫。观《论语》一书,点自言志之外,无一语问答焉,则其无笃实工夫可见矣。使曾点以此见识,加之以钻仰之功,谨于步趋之实,则其至于尧舜地位也孰禦?本朝康节先生大略与点相似,伏乞指教。
人有天资高,自然见得此理真实流行,运用之妙者,未必皆由学问之功。如康节,二程先生亦以为学则初无不知也。来喻皆已得之,大抵学者当循下学上达之序,庶几不错。若一向先求曾点见解,未有不入于佛老也。
谦之前此请问《语》、《孟》仁不同处,先生批教曰:「《集注》中云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也,此言极有味,可更思之」。近来却觉看得《论语》中答诸弟子问仁处,如告之以主敬行恕,告之以先难后获之类,往往不是先药其人之病痛,则是其人未到仁者地位,未可以抽关启钥告之,且为它安下一个为仁底根脚,根脚平正牢固,然后却可语之以仁。若答子贡之问,直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可以观矣。樊迟问仁,告之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胡氏以为樊迟问仁者三,此最先,「先难」次之,「爱人」其最后乎,似得圣人之意矣。若是根脚不稳而语之以仁,纵使能用力焉,果能为我有乎?根脚既正,虽不告语之,亦自然能寻求向上去也。前此读《论语》,见圣人答问仁之语其说不一,便将作圣人言仁广大周遍底意思看了,是以求其要领而不可得,却把《孟子》言仁处看小了,遂谓孟子之言不如孔子广大周遍。今此却看得《孟子》所言恻隐之心与夫人心等语乃是实指仁之端倪,学者便可体认寻求,便有靠实下手处。于此益见得所谓心之德者,乃是仁之真体。盖事事要得此心之安,不使有一毫之不足处。而爱者乃是仁之实,不以吾身之外皆无与于我而一毫不恤也。程子以《西铭》为仁之体,其以此欤。不知是否,伏乞指教。
此段看得大有病。告樊迟三语,便与告颜渊、仲弓都无异,故程子曰「此是彻上彻下语」,安得谓姑为之安立根脚乎?若此只是安立根脚,即不知如何方是正下手为仁处耶?大率孔子只是说个为仁工夫,至孟子方解仁字之义理(如仁之端,「仁人心」之类。)。然仁字又兼两义,非一言之可尽,故孔子教人亦有两路(「克己」即《孟子》「仁,人心」之说,「爱人」即《孟子》「恻隐」之说。),而程子《易传》亦有专言偏言之说。如熹训释,又是孟子、程子义疏,可更详之。
谦之前此请问孟子、程子论才处,曾妄为之说曰:「性无不善而气有清浊,人之有昏明强弱者,气使之然也。才发于性,固无有不善也。气禀之清而本性常用,则才固无不明且强也。气禀之浊而本性障蔽,则或有以梏其才之美,而使之昏且弱矣。气禀昏浊既蔽其性之善,则遂并与其才而失之。何者?性固才之根本也。此孟子所谓不能尽其才而非才之罪也。故夫气之清则能尽其才,气之浊则不能尽其才。然其才发于性,自人气之有清浊,而后才始有尽不尽者焉,则夫昏明强弱其本固不系于才而系于气也(已上前时请问之语。)」。此时先生赐答,不以为不可。然谦之近来玩味《孟子》本文与《集注》之说,又觉前说殊未为当。孟子之言若曰,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可见其性之善也。夫人之受此性以生也,则必具此形体也。有此形体,则其才能固具于此形体之中。若是器为刃也,必能刺物也;是器为舟也,必能行水也。是故有此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能思而求之,以充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是所谓尽其所能也。彼其不思不求,不知所以充之者,非无是能也,不知所以尽其所能也。其所以不尽其所能者,则禀是气之浊与夫陷溺其心者也。程子所谓学而知之,即孟子求则得之之论也。程子所谓自暴自弃,即孟子不尽其才之论也。二说虽异,不害其为同也。不知是否,伏乞指教。谦之又观《集注》曰:「才固有昏明强弱之不同」,窃疑昏明是气,强弱是才,不知于「才」字上下「昏明」字如何?伏乞指教。
气禀之殊,其类不一,非但清浊二字而已。今人有聪明通达、事事晓了者,其气清矣,而所为或未必皆中于理,则是其气之不淳也。人有谨厚忠信、事事平稳者,其气醇矣,而所知未必能达于理,则是其气之不清也。推此类以求之,才自见矣。
程子曰:「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又曰:「人生而静,已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谦之窃意明道所言生之谓性与告子所言生之谓性不同,明道之意若谓人生而后方始谓之性,前此天命流行,未有所寄寓,只可谓之善,不可谓之性。然以无可得名,又是性之本源,只且谓之性。若论其体段,则不可谓之性。此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性即气,气即性,盖必禀是气然后人之形体始立,必命之以是性然后人之良知良能始具,必有是性而后有是气,必有是气而后有是性,二者盖不能以相离也。人物未生之时,天命之流行虽其未有底止,不可谓之性,而性之本真实浑然而无所间杂。人物已生之后,气质之成形,虽其理已命于人,始得谓之性,而性之本体始与气质交杂,而有待于察识其端倪矣。程子所谓性即气,气即性,非谓气便是性,性便是气,盖言其不相离也。此程子所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盖以此也。不知是否,伏乞指教。
此段近之。
程子曰:「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也。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者,是气禀使然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谦之窃考夫下文所引水流为喻,是所谓不是元有两物相对而生也。然既谓之流而复有浊,则非自幼而恶矣。既曰水之清,则性善之谓也,则不可谓之恶,亦不可不谓之性矣。既曰有流而至海,终无所污,有流而未远已有所浊,有出而甚远方有所浊,又曰清浊虽不同,然不可谓浊者不为水也。谦之窃以谓既是初流出时无浊者,则后来虽有浊者,或是泥沙溷之,外物汩之,不是元初水里面带得浊来,到此方见也。此则孟子所谓陷溺其心者也。岂得以恶为不可不谓之性哉?程子之言必有深意,伏乞指教。
此所谓泥沙外物,正指气禀而言。
程子曰:「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性善是也」。近观先生答严时亨所问云:「《易大传》言继之者善,是指未生之前;孟子言性善,是指已生之后」,与程子之说似若有异。伏乞指教。
明道先生之言高远宏阔,不拘本文正意,如此处多。若执其方而论,则所不可通者不但此句而已。须知性之原本善,而其发亦无不善,则《大传》、孟子之意初无不同矣。
《乡党》「非帷裳必杀之」,《集注》云:「朝祭之服用裳」,问时遗此一句。「正幅如帷,要有襞积而旁无杀缝,其馀如深衣,要半下,齐倍要,则无襞积而有杀缝矣」。所谓有襞积,恐是若今裙制,近要有杀入声是也。要半下,谓近要者狭,半放下面齐也。齐倍要,谓向下者阔倍于上面要也。不知旁无杀缝之制如何?恐是深衣之制,裳下面是裁布为之,近要者杀从其小,以就半下之法,所以旁有杀缝也。伏乞指教。
此读《集注》遗下首句,故其下皆无文理。昨乍看之,亦自晓不得也。今添此句读之,自合见得分明矣。帷裳如今之裙是也,襞积即是摺处耳,其幅自全,安得谓近要者有杀缝耶?
《论语》「君子周而不比」字旧音毗志反,《集注》无音。古注、《集注》皆为偏党之义。「义之与比」,旧音毗志反,《集注》音必二反。《孟子》「愿比死者一洒之」与「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其义与音又俱备,无可疑者。若「御者且羞与射者比」,《集注》亦为偏党之义,音必二反。不知「比」字为偏党之义者皆当作必二反如何?至「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集注》曰:「比连也,音去声」。所谓去声者,想却是作毗志反否?伏乞指教。
记得此字是用贾昌朝《群经音辨》改定,「比今之诸侯」一处改未尽耳,更俟契勘。然亦无甚紧要,今目昏甚,此等处恐不暇料理矣。
《孟子》曰:「我不贯与小人乘」,贯旧音惯,注曰:「贯,习也」。《集注》无音,亦曰「贯,习也」,恐是不须音转亦可。此等不应以烦渎尊听,乡里后生或来质问,不敢以私意揣量以告,伏乞尊察。
贯若不音惯,不知读作何字?如有别音,即须补之。若依旧只是贯字,则自不须音也。此不暇检,可更详之,后便批来。
答曾景建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一
别纸七条,第一论勿动勿思者,动可以该思而思不可以该动,故圣言如此,非有先后浅深之序也。但立语用功自是合如此耳。第二论曾点言志,以为便欲进取揖逊泰和气象,殊非本意。彼亦但自言其日间受用处,而自它人观之,则见其或出或处,无所不可,虽尧舜事业亦优为之,非专指揖逊而言也。第三论问答卫君一条,以为有所畏避,亦非是,此只是礼合如此耳。此等处相似而不同,只差毫釐,便有公私之异,不可不察也。第四论吕氏恍惚之说,未有大病,不须如此回避,且认取正意可也(上章亦然。)。第五,责原壤三语须作一句看,若只老而不死,则圣贤固有寿考者,岂可以其窃天地之机而谓之贼耶?第六,射宿亦不必如此说。第七,按《史记》之言如此,必有所据,非马迁自造之语也。盖今《关雎》三章皆是《关雎》之乱,其前必有散声序引之类,有声无词,而此其卒章也。若止第三章是乱,则史之言不如此矣。此七条者,其首二义更宜思之,第二条尤须体认,不可草草。其下五条,则皆非所急,又看得差了。且须虚心认取圣贤立言教人用功之正意,不可只如此容易立说也。
答甘吉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二、《宋元学案》卷四九
《集注》中说曾点处有「乐此终身」一句,不知如何。
观舜居深山之中,伊尹耕于有莘之野,岂不是乐此以终身?后来事业,亦偶然耳。若先有一毫安排等待之心,便成病痛矣。注中若无此句,即此一转语全无收拾,答它圣人问头不著,只如禅家擎拳竖拂之意矣。
「君子所以异于人,以其存心」,昨蒙赐教,谓存心者处心也。《集注》又曰:「以仁存心,言以是存于心而不忘也」。而直卿说是以其心之所存处看它念念在何处。某以为若如先生之诲,则是以仁礼存在心中。若直卿之言,则是以心存在仁礼上。二说孰是?
直卿说得亦是,但要本文意义顺似注说。又须知不是将心去存在仁礼上,亦不是将仁礼存在心里也。
蔡丈言:「天根为好人之情状,月窟为小人之情状」,又云:「阴阳都将做好说也得,以阴为恶,阳为善亦得」。伏蒙赐教,以为「阳善阴恶,圣贤如此说处极多。盖自正理而言,二者固不可相无;以对待而言,则又各有所主」。某疑康节先言天根月窟是合偏正而言,后言以为都是春者,是专以正者言之。不知是否?
看《遗书》中善恶皆天理及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不可以浊者不谓之水等语,及《易传》阳无可尽之理一节,即此义可推矣。更以事实考之,只如鸱枭蝮蝎、恶草毒药,还可道不是天地阴阳之气所生否?
策问 其五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一、《浪语集》卷二八
问:「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孔子语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孟轲说也;「适尧、舜、文王为正道」,扬雄学也。虙羲而降,神圣之君以十数,孔、孟曾不之尚,顾独尊于文王,周、孔非其贤于先圣,将以无位故邪?扬雄论道而归尧、舜、文王,然则周公、仲尼岂不足法也?三千之徒,皆学于孔子者,而七十子尤章章焉。《史记》所传,七十有七家,语所录七十有二,其人与数既已不同,而其强半言行不闻,果何以异于三千徒也?叔孙武叔、公伯僚毁仲尼、愬子路者,不闻回心乡道,言行之美,而犹见录,何欤?《大戴礼经》其言子贡论弟子之行,以答卫将军文子之问,其人裁十有二(颜、冉、由、求、赤、参、师、商、灭、明、偃、南宫、绦、柴。)。孔子自言从我陈、蔡,及门者十,无非门人之杰,而其去取参错,不可考知。姑为订以圣人之言,则子我短丧之问,似非能言之流;季路不正卫君,冉求附益季氏,其于政事何有?似孔子如有若,唯忠恕如曾参,门人之所共尊,乃不数于德行;又如曾点之言志,子贱之不欺,传《易》若馯臂、商瞿,曾不许以言语、政事、文学,四科所列,犹或未之尽邪?圣人之门,柴愚、参鲁,师辟、由谚,而皆进于夫子之道;耕稼之学,至斥之以小人。其谨向背之途,所成就之速如此。堂堂张也,其传乃有尧行而舜趋;商之洒埽应对进退,流为嗛然终日;游之贵本抑末,至于偷懦惮事;又言语之子贡,推于从横之雄。以参、商之大贤,比于孟施舍、北宫黝之勇,圣人之学,何其愈远而愈不似邪?得其所传,子弓、子夏、子舆三人而已。子弓之学,至于荀卿、李斯而废;子夏之传,至田子方、庄周而极;惟子舆之道,子思、孟轲皆不失其所传。将毋师法不同,本有次第,抑其流传之远,自有幸不幸欤?荀卿非十二子,而子思、孟轲皆未免为有罪;庄周论天下道术,身与老聃、关尹犹自列于一家。卿言子思、孟轲自谓子游之说,周称田子方语,又曰学于溪工。古人尊道严师,安有闻见之异,疑信相乱,其故何哉?诸生学于圣人之门,所尽心焉尔者,道学之统,源流之辨,与夫门人高弟所闻所得,厚薄浅深之间,宜固知之,详著于篇,庶见所蕴。
高光中墓志铭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八、《止斋先生文集》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闽有隐君子曰高光中,长溪桐山人也。光中尝入太学,登乾道五年进士第,试吏州县,非故隐者也。以其德足以堪此名,余故从而名之也。光中初调馀杭尉,不肯为势家所挠,寻以护细民,不便于屯所官,见中伤罢。丁父忧,服阕调同安尉,复丁母忧,遂不出。已而,所识为中都官,为授衡州司户参军,光中志已决矣。古之人有不仕者,非避地以为高,则玩物以为适,不然则故自污辱,混迹于屠钓。猝有所动于其中,愤惋叹嗟,词气茀然矣。以孔门所论次,荷蒉、耦耕之伦,皆豪杰之士也。而其言盖有所刺讥,是有不自得者也。凡不自得者,皆咎根也。曾点之言志,孔子独有取焉。夫难平者人心也,易感者物变也,故不仕,必若曾子而后乐也。光中之不仕,盖有见于此也,而非忻厌。彼世所谓夷险名谤,光中初不知也。萧然退藏,不滞于物,当义之急,常与众同。自衣饭至室庐之节,无或过于人;自家庭至乡党之好,无或不及于人也。尝择泉石之胜,作无馀堂,小亭三四,所以娱朋来。间从两僮,篝衣赢粮,访幽人于数百里外,意象可观,辄忘岁月。或违雅致,亦不黾勉。年益高,务学益笃。晚而读佛氏书,曰:「是吾易之无思,为《中庸》卒章之旨也」。光中由是所造深矣,故光中非隐者也。余谓之隐君子,以其德足以堪此名也。桐山距永嘉数舍,光中乐其风土之美,时时往还诸僧,坊中莫之识者。庆元之乙卯元日,忽语过客曰:「行且与诸君别,尚须一至永嘉尔」。明年,果游永嘉,取举子时所为文稿若干卷,焚之而后行。至则托净光山,踰月乃归。道过姻党,不肯留,私戒其仆曰:「亟归,亟归,无为吾儿累也」。归十日,得疾,但不食,家人窃相与谋,强饮食之。语声未出,光中已知矣。又十日,坐逝于正寝,是岁四月六日也,享年六十有八。讳某。娶温州平阳县陈氏,承事郎竑之女。一子:松,迪功郎,台州临海主簿,绍熙元年进士也;女:适儒林郎新监行在文思院都门丁执礼,进士陈龟龄。孙:峻、屺、崃;女一人。松从予游久,将以四年某月某甲子奉其柩葬于县遥香里之姚奥,来乞铭。予习高氏家积善事,父某自号止堂居士,没之日,设榻于正寝坐逝焉。后数年,妣王氏亦逝于居士之榻。光中之逝,复就此榻也。声燄赫赫然,世不知几人,父子母不相期,危坐于一榻以正终,则自余省事,未见如高氏者也。是宜铭。铭曰:
陟此山之冈也,相此柏与松也。其谁不曰是吾畴昔所谓高佛之藏也?
代上执政求知启 南宋 · 杨冠卿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二○、《客亭类稿》卷三
《采蘋》可羞于王公,盍尽忱诚之荐;《伐木》不遗于故旧,庶兴忠厚之风。敢诵所闻,以陈斯义。鲁人之附骥尾,至有互乡之难言;汉儒之号龙门,或以通家而得见。惟大雅慈祥而兼听,故高谊绵邈而独传。不特斯人斋精而献能,抑俾兹世敦厖而归善。眷惟元宰,丕赞太平。运甄冶之陶镕,一均造化;留盖帷于犬马,每厚恩私。遂令沟渎之卑,亦冒岩廊之峻。伏念某关河坠绪,篱落卑飞。甘棠之笏仅存,大瓠之尊何用。虽妄意封侯洴澼絖之事,谁复知画史槃礴裸之真。念曾点曾参尚对春风而吟咏,而颜渊颜路亦逢圣道之本原。且父子之学俱得师承,而闻望声名繇千载以并驰;况宰辅之贤独念故家,则胚胎涵养宜众人所不识。顾依归之有地,实幸会之自天。恭惟某官持悠久不息之诚,行大公至正之道。悲醉乡之徒而嘉良臣之烈,此时思识其子孙;举羊舌之似而代中尉之军,君子不以为偏党。轸怜寒远,靡间初终。念昔先人,曾是相门之桃李;今兹小子,复联材馆之簪绅。既辱问其姓名,又复假以辞色,谓毕万之后必大,何陈掌不侯于今。栽培封植而使之有成,慰拊矜存而无乎不至。退惟下走,莫亢衰宗。闻华衮片言之褒,增弊帚千金之重。庸持谱传,进犯等威。大钧坱圠以无垠,或与昆虫而并列;蟠木轮囷而为器,庶几宗庙之见收。誓毕馀生,仰酬大造。
题赵康子父判院公遗帖后 南宋 · 杨冠卿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二四、《客亭类稿》卷七
儒学贵于家传,自齐桓读书堂上,而轮扁有父不传子之说,然后歆、向异同之论兴,回视曾点、曾参对春风吟咏气象,相去邈矣。余客台城,与赵康子定交,见其笔势翩翩,文词高古,意必渊源有自。今得判院公遗帖,殆与钟、王并驱而争先。于是始信康子之学盖本家传,有不可得而跂及者。康子居大将军幕府,功名鼎来,铭燕然,颂浯溪,皆甚易事。他时以斯帖勒之金石,不靳其传,则公家父子休声令闻,当并建于无终穷。淳熙辛酉季冬二十日。
与侄孙浚书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二八、《象山集》卷一
夏末得汝陈官人到后信,胸襟顿别,辞理明畅,甚为喜慰。乃知汝质性本不昏滞,独以不亲讲益,故为俗见俗说牵制埋没耳。其后二三信,虽是仓卒,终觉不如初信,岂非困于独学,无朋友之助而然?得失之心未去,则不得;得失之心去,则得之。时文之说未破,则不得;时文之说破,则得之。不惟可使汝日进于学而无魔祟,因是亦可以解流俗之深惑也。山间近来结庐者甚众,吾祠禄既满,无以为粮,诸生始聚粮相迎。今方丈前又成一阁,部勒群山,气象益伟。第诸生中有力者寡,为此亦良不易,未能多供人耳。今夏更去迭来,当不下百人,若一时俱来,亦未有著处。贵溪宰甚有政声,邑人以为久无此人。其致礼于山间甚厚,屡欲躬至问道而未果。夏末有复其一书,录往汝观之,非虚辞也。道之将坠,自孔孟之生,不能回天而易命,然圣贤岂以其时之如此而废其业、隳其志哉?恸哭于颜渊之亡,喟叹于曾点之志,此岂梏于蕞然之形体者所能知哉?孔氏之辙环于天下,长沮、桀溺、楚狂、接舆负蒉植杖之流,刺讥玩慢,见于《论语》者如此耳。如当时之俗,揆之理势,则其陵藉侵侮,岂遽止是哉?宋、卫、陈、蔡之间,伐木、绝粮之事,则又几危其身,然其行道之心,岂以此等而为之衰止?「文不在兹」、「期月而可」,此夫子之志也。《春秋》之作,殆不得已焉耳。「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此又孟子之志也,故曰:「当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至所以祛尹士、充虞之惑者,其自述至详且明。由孟子而来,千有五百馀年之间,以儒名者甚众,而荀、杨、王、韩独著,专场盖代,天下归之,非止朋游党与之私也。若曰传尧、舜之道,续孔、孟之统,则不容以形似假借,天下万世之公,亦终不可厚诬也。至于近时伊、洛诸贤,研道益深,讲道益详,志向之专,践行之笃,乃汉、唐所无有,其所植立成就,可谓盛矣!然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未见其如曾子之能信其皓皓;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未见其如子思之能达其浩浩;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未见其如孟子之长于知言而有以承三圣也。故道之不明,天下虽有美材厚德,而不能以自成自达,困于闻见之支离,穷年卒岁而无所至止。若其气质之不美,志念之不正,而假窃傅会,蠹食蛆长于经传文字之间者,何可胜道?方今熟烂败坏,如齐威、秦皇之尸,诚有大学之志者,敢不少自强乎?于此有志,于此有勇,于此有立,然后能克己复礼,逊志时敏,真地中有山,谦也。不然,则凡为谦逊者,亦徒为假窃缘饰,而其实崇私务胜而已。比有一辈,沉吟坚忍以师心,婉娈誇毗以媚世,朝四暮三以悦众狙,尤可恶也。不为此等所眩,则自求多福,何远之有?道非难知,亦非难行,患人无志耳。及其有志,又患无真实师友,反相眩惑,则为可惜耳。凡今所以为汝言者,为此耳。蔽解惑去,此心此理,我固有之,所谓万物皆备于我,昔之圣贤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耳,故曰「周公岂欺我哉」?
经德堂记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五三、《象山集》卷一九、同治《安仁县志》卷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鹰潭市贵溪市
堂名取诸孟子「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经也者,常也;德也者,人之得于天者也;不回者,是德之固不回挠也。无是则无以为人。为人臣而无是,则无以事其君;为人子而无是,则无以事其父。禹之疏凿,稷之播种,契之敷教,皋陶之明刑,益驱禽兽,垂备器用,伯夷典礼,后夔典乐,龙出纳帝言,尹自耕莘相成汤,说由筑岩佐武丁,太公以磻溪钓渔为文、武师,皆是德也。关龙逢诛死;王子比干剖心;箕子为囚奴;孔子削迹伐木,穷于陈、蔡,毁于叔孙,贻讥于微生亩、楚狂接舆、晨门、耦耕、负蒉、植杖之流;孟子见沮于臧仓,受嗤于优髡,见疑于尹士充虞者,同是德也。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以有天下;周公成文武之业,追王太王、王季,宗祀文王于明堂,尽继述之善,为天下达孝;曾子受经于仲尼,以孝闻天下而名后世,皆是德也。舜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妻帝二女,不待瞽瞍之命,缮廪而焚,捍笠以下,浚井而掩,凿旁以出;太伯虞仲将致位乎季历,断发文身,逃之荆蛮;太子申生使人辞于狐突,再拜稽首而死,同是德也。治古盛时,黎民于变,比屋可封,汉上游女如彼乔木,中林武夫可为腹心,所欲有甚于生,所恶有甚于死,證验之著,在于涂巷,况士大夫乎?逮德下衰,此心不竞,豪杰不兴,皇极不建,贤智迷于会归,庶民无所归命,学者文烦,讼者辞胜,文公实私,宾义主利,陵夷不救,横流不救。天常民彝所不可泯绝者,如汉献在许,听命于蜮操而已。旧章先典,格言至训,椟存珠亡,转为藻缋,邪释缪解,正漫真渝,又转而给寇兵、充盗粮矣。疽溃蛆肆,贼民猖獗,狷狂之士方不胜愤闷,矛义介节,出婴其锋,犹或凭天藉圣,因其不遂泯绝者,足为且吾以耸观听,然如孤豚之咋虎者常十八九。总其实,火不啻一车薪,而水未必盈杯也。信乎,终亦必亡而已矣!夫子生于周季,当极文之弊,王者之迹熄,书讫诗亡,亦已久矣。载贽之舆方羊海、岱、江、淮、河、济之间,莫能用者。归而讲道洙、泗,贤颜氏之乐,大林放之问,叹曾点之志,称重南宫适禹、稷躬稼之言,眷眷于柴、参之愚鲁,而终不能使予、赐、偃、商、由、求之徒进于知德,先入之难拔,积习之锢人,乃至于此。夫子既没,百家并兴,儒名者皆曰自孔氏。颜渊之死,无疑于夫子之道者,仅有曾子,自子夏、子游、子张,犹欲强之以事有若,他何言哉?章甫其冠,逢掖其衣,以《诗》、《书》、《礼》、《乐》之辞为口实者,其果为自孔氏者乎?老聃、蒙庄之徒,恣睢其间,摹写其短,以靳病周、孔,躏籍诗礼,其势然也。战国、嬴秦,无足复道。汉高帝锄项籍,其要领在为义帝发丧一事,天常民彝莫大于此。新城三老,盖深于老氏者也,彼知取天下之大计在此耳,岂有「匹夫匹妇,不与被尧、舜之泽,若己推而纳诸沟中」之心哉?庄子讥田常盗仁义以窃国,乃不知其学自有盗仁义以窃天下之计也。虽然,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云锦吴生绍古,远来从余游,求名其读书之堂,余既名而书之,且为其说,使归而求之。孟子曰:「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后世发策决科而高第可以文艺取,积资累考而大官可以岁月致,则又有不必修其天爵者矣。生其早辨而谨思之。绍熙元年五月望日,象山翁记。
论论语 其二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九、《慈湖先生遗书》卷一○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此门弟子纪录之辞,若夫孔子之心,则知鬼神之实在也,不止于「如在」。何以明鬼神之实在?知人则知鬼神矣,知我则知彼矣。人不自知,我故亦不知鬼神。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盖以明死即生,人即鬼神。鬼神者,无形之人;人者,有形之鬼神。夫人之所以为人者,以其神也。神无形,无形故无限量。《易大传》言「范围天地之化」,《中庸》言「圣人之道发育万物」,圣人与人同耳。圣人先觉,我心之所同然耳。举天下万古之人皆能范围天地,发育万物,而人自不知也。知人之神心无方无体,无所不在,则知鬼神亦无所不在。孔子自信,故亦信鬼神,以为鬼神实在,非意之也。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此师挚之始乱,洋洋盈耳之音也,师挚能知其音,不达其道;孔子能知其音,又达其道。此乐而不淫,即人之乐而不淫;此哀而不伤,即人之哀而不伤。此不淫不伤之妙,至矣哉!至坦明,至简易。从心所知,自乐自不淫,自哀自不伤,自怒自不迁,自惧自不慑。人之本心自如此,不昏不放,则常如此;微昏微放,则不如此。意起则昏,意起则放。
子曰:「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此惟指人心放逸之病。至于子张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思敬思哀,虽异乎不知耻者,然亦伪已。导学者为伪,不可。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此亦意说。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夫子发明人之道心如此端的,亦异乎子游矣。人之本心临丧自哀,临祭自敬,敬与哀乃道心之变化;迁于物,动乎意,则昏矣,肆矣。
子曰:「知者利仁」。深知仁之为美为利,故好之。「好德不如好色」,未知仁之为美为利故也。何思何虑之妙,静虚纯明,如天地日月;融融和乐,无始无终,如春风和气。此唯知者知之,仁者安之。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仁者欲恶与众人同,至于不以其道得之,则不处不去,则与众人异。志于仁,用力于仁,则必不处不去。自古知道者大不易得,比一二十年觉者浸多。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勉学者用力于仁也。盖知者虽觉,而旧习久固,未精未一;唯纯明无閒辍,始能尽仁。知者所觉,造次颠沛,已无非妙用矣。然蒙养未精一,与已精一者不同,此曰「必于是」者,明精一也。圣言一字不苟,学者感圣训明切罔极之恩,何以报也!
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呜呼,圣言至矣!造次颠沛,始信不可置意、必、固、我于其中,始信忠信即我之道心,始信涉河丈人出入风波之中不过忠信,无他奇巧。孔子使弟子志其事者,此也。子曰:「知者动」。惟得天下之至动,斯可以言知及之。惟吾心之喜怒哀乐、造次颠沛如天地之变化,四时之错行,而未始不寂然,而后知知者之动,而后知丈人出入于风波之中即仁即忠信。
学者观孔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往往切意饮食之外,自有所谓仁之道,以此求仁,却行而求前也。不知夫举匙施筴,仁也;咀嚼厌饫,仁也;别味知美恶,仁也。但于其中微起意焉,则心始动、始迁、始不仁矣。仁,人心也。人心清明,澄然如鉴,万象毕照,而不动焉。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知仁者鲜,好仁尤鲜。既知而后可以言好,不知则安所好?仁,人心也,何知之难?求仁于心外,故难;求仁于心内,亦难。心无实体,安有内外?微起意象,辄昏辄迷。意实非意,象实非象,直心直意,实无内外,变化万状,实无作止。智者知之,故得动中之妙。无所似之,托言乐水。仁者不惟知之,又能好之。斯好非意,斯好非为,常静常明,山或似之。好仁固鲜,知不仁而恶之者亦鲜。何以明之?仁既难知,则不仁亦未易知。不仁之粗者易知,不仁之微者难知。意象微起,即为不仁;意象微止,亦为不仁。此类无穷,不可备述。孔子绝四,止绝学者四病。意、必、固、我,无越四者。病本不去,祸流无穷,众蔽百恶,皆自此出。尽知不仁之病,则不仁渐除,仁道渐著矣。颜子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盖尝自以为道如是矣,又知以为如是者意也,非道也。既知以为如是者非道矣,又知以为如是非道者,亦意也,非道也。穷之而益远,测之而益深,夫是以有弥高弥坚之叹,以为如是者皆未离乎意,知其尤为不仁而恶之也。又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夫欲从,未离乎意。夫子之所绝而恶之者,恶其不仁也。惟颜子知夫不仁之病如此其微,故他日获至三月不违之妙。用力于仁之力,异乎他人之所谓力。他人之用力,乃意、必、固、我之力,故有不足;用于仁之力,乃不识不知之力,故无不足。盖有之矣,谓他人。
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虽已闻道,而未精未一,奚可不用其力?是力非思非为,故孔子未见力不足。「盖有之矣」,谓他人,他人不知道,用思为之力,故有不足。孔子得道,道心无思无为,而如日月之光,无所不照,故其力未见不足。君子道心初明,旧习未释,断不可不用力。未精未熟,岂能遽绝思为?久而精纯,泯然无际。孔子曰「用力」,其旨甚明。特其初不免于思为,然亦至平至易。过失之泯如雪入水,道心发光如太阳洞照,无拟议,无渐次,不可度思,矧可射思,自然无力不足之患。彼小人之中庸,荡然无忌惮者,则以为无所用其力,此学者之大患。孔子教学者,惟言仁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仁则常觉常明,如日月,如水鉴,如天地。《中庸》曰「力行近乎仁」,仁非徒知不行之谓。果实核中之所藏曰仁,此仁无思无为,而能发生。仁道亦然。圣人正名百物,而寓教焉,其旨微矣。曾点咏归之妙,夫子所与,而逮大杖挞曾子,气绝几死,则亦不用力之故也。孔子曰:「我学不厌」。孔子犹用力,而况于他人乎?至于耳顺,从心所欲不踰矩,则无所用其力。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说者曰党,偏也。某年六十四,始省偏与党相近而微不同。党者,意好所向。人心本清明,动于意欲,使有过;知意欲之为过,则知意欲之不作为仁矣。仁者,复其本心之清明,如鉴,如日月,万物毕照,而未尝思为也。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党,偏也。动乎意则有所倚,故曰党。倚则有过。观动意有倚有过,则知不动乎意,庸常平直,虚明日用,非思非为,斯仁矣,中庸矣。大过易知,小过难知,知过不尽,以过为仁。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精神虚明无体,未尝生,未尝死,人患不自觉耳。一日洞觉,则知死生之非二矣,则为不虚生矣。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此心在道则不在物,在物则不在道。耻恶衣恶食,是堕在事物中,为事物移换。未能格物,而欲致之,是无理也。格物不可以「穷理」言。文曰「格」耳,虽有「至」义,何为乎转而为「穷」。文曰「物」耳,初无「理」字义,何为乎转而为「理」?据经直说,格有去义,格去其物耳。程氏倡穷理之说,其意盖谓物不必去,去物则反成伪。既以去物为不可,故不得不委曲迁就,而为穷理之说。不知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古人谓欲致知者在乎格物,深病学者之溺于物,而此心不明,故不得已为是说,岂曰尽取事物屏而去之耶?岂曰去物而就无物耶?有去有取,犹未离乎物也。格物之论,论吾心中事耳。吾心本无物,忽有物焉,格去之可也。物格则吾心自莹,尘去则鉴自明,滓去则水自清矣。天高地下,物生之中,十百千万,皆吾心耳,本无物也。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事物之纷纷起于念虑之动耳,思虑不动,何者非一?何者非我?思虑不动,尚无一与我,孰为衣与食?必如此而后可以谓之格物。格物而动于思虑,是其为物愈纷纷耳,尚何以为格?若曰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穷尽万理,乃能知至,吾知其不可也。程氏自穷理有得,遂以为必穷理而后可,不知其不可以律天下也。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无适无莫,非学而至者也,君子之心本如此也。岂独君子之心如此,举天下人心皆本如此也。本如此而或者蔽之,故有偏倚,有适莫。若曰:我欲如此,我不欲如此,我方寸中窒矣碍矣,安能惟义之从?君子之心如太虚,安得有适与莫也?人心皆然,识我之心则识君子之心。
汲古问:「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先儒谓君子安安而能迁,小人则怀居矣。君子以刑为体,小人则惟利之从。而又谓乐善、恶不善,所以为君子;苟安务得,所以为小人。其说是否」?先生曰:「上之德政则一,而怀之者不同。君子怀其德,又怀其刑,以其不及无辜。小人则怀其土,得安土不扰,故得其惠」。
曾子曰:「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之意,正不必推大之,深求之。若曰「忠譬则流而不息,恕譬则万物散殊」,皆未得曾子之意。曾子见夫子之道,只寻常忠恕之心便是,故曰忠恕而已。言不必外求,只此已足。且何以知其已足?夫子之道,穷之则无穷,究之则难尽。曾子何所见而谓尽在于此?此非君子胸中洞彻无疑,岂敢为此断然之论?向者曾子知有孝弟而已,知事吾亲而已,他不知也。事亲之心自是事亲之心,与他人之心自是与他人之心,断不相似。一旦闻夫子一贯之诲,正触此机,忽通其碍,向之二,今之一也。忠恕之心即吾孝友之心,即吾事亲之心也,一而不二,通而无间,不可别择。谩举一事言之,即夫子之道,何浅何深,何内何外?不曰孝弟,而曰忠恕,盖曾子从其所通处言之。使曾子纵言之,则曰「仁义而已矣」,亦可也;曰「礼敬而已矣」,亦可也;曰「和乐而已矣」,亦可也;曰「中而已矣」。曰「正而已矣」,曰「顺而已矣」,亦可也;曰「洒扫应对而已矣」,亦可也;曰「事亲从兄而已矣」,亦可也。读书不可只读纸上语。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此语甚善。子思曰:「忠恕违道不远」。此语害道。忠恕即道,岂可外之?以忠恕为违道,则何由一贯?
或问:「『吾道一以贯之』,而曰『忠恕而已矣』,则所谓『一』者,即仁否」?程正叔曰:「然。此『一』字当子细体认。一还多在忠上,多在恕上」?曰:「多在恕上」。曰:「不然,多在忠上。才忠便是一,恕即忠之用」。此论殊为蔽窒。既已谓之一矣,何多何少?「体认」两字,便见用意积力之状。孔子未尝教人体认,惟曰「一以贯之」,别无注脚。曾子曰「忠恕」,发明亦坦夷明白。不谓后世学者穿凿撰造至于此,其病甚著。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善求夫子之道者,不求诸夫子,而求诸吾之心。夫子之忠恕,固夫子之心也,亦吾之心也,天下同然者谓之心。或者贱己而贵圣人,平时妄虑纷纭,恶习深固,织织藩篱,复复限阈,一旦语夫子之道,固望而惊,畏而遁,慊然自以为不敢企及。闻曾子之言曰「忠恕而已」,固以为曾子姑以其浅者告之,不然则夫子之忠恕必非常人之所谓忠恕也。是不可不推而大之,曰「忠犹流而不息,恕犹万物散殊」,又曰「忠则无我,恕则无物」。呜呼,此夫子之道所以愈昏昏于天下,乾坤易简之理所以戛戛乎始返而为难。善乎孟子之言曰:「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又曰:「仁,人心也」。可谓大明白而无隐情。知尧舜之道无出于孝弟,则知夫子之道无出于忠恕。尧舜之道不出乎徐行后长之间,夫子之忠恕固不出于众人之日用。众人日用,此心茍与人而诚,孰非此忠?苟待人以宽,孰非此恕?忠则忠直,恕则平恕。夫子之道,坦然甚明,无有馀蕴。谓之一贯,信乎其为一贯,何往而非此心?何往而非此忠恕?天得此忠恕而高明,地得此忠恕而博厚,日月得此而明,四时得此而行,鬼神得此而灵,万物得此而散殊于天地之间,人得此忠恕而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人惟裂于其私,囿于所见,夺于其形,执于其名,断断然谓天地必不与我相似,万物必不与我一本。四体之间,其喜、其怒、其哀、其乐,与夫语默意虑,少壮衰老,尚不得而一,而况自身之外?如天地万物之纷错,又乌得而一?略不思天地之所以施生运化者,不可得而知;日月之所以明,四时之所以行,亦不可得而知;鬼神之吉凶,万物之生生不穷,飞鸣蠢动、走伏潜跃者亦不可得而知;人之能视能听,能言能动,能思能虑,能喜怒,能哀乐,能爱敬恤睦者,亦不可得而知。可以知则可以异,不可以知则不可以异。可以异则二,不可以异固一也。自夫不可以异者而观之,则天之气,地之形,与万殊之不可胜穷,与人之位乎两间,皆同体而异形,同机而异用。如人之耳目鼻口手足而一身也,如木之根干枝叶华实而一木也。顺是而达之,曰仁曰义,曰礼曰智,曾子之谓忠恕,又谓之孝,子思之谓中庸,又谓之诚。逆是而行之,则为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为愚、为小人,亦曰不忠恕。然而此私也,非公也,妄也,非诚也。曾子指其诚者而告人,故曰「忠恕」。孟子指其全体而告之,故曰「仁,人心也」。人虽甚不肖,忠恕之心盖每发见。是心之发,不由矫激,不由要誉,悠然出于其天,而不由乎人。此固夫子之大全,天地之大用,尧舜之大德,而非曾子一人之论也。人皆有此心,皆闻曾子之言,往往直信而不疑者,千百无一二,若信而思,以为未必然者,皆是也。此非曾子之言犹有隐乎尔也。指金而告人曰「此金也」,识者固信,不识者固疑。然则奈何?曰夜半㸑火息灭,饥者索食,对烛而坐,不知烛之为火也,则亦终饥而已。忠恕之论,烛喻也。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天地内外,人物有无,变化万状,未始不一,不必言贯。以曾子未觉,姑言贯以启之。曾子既唯、既觉悟,此心日用无非此道。与人忠信,恕人如己,此道也。日用见于忠恕者多,故曰忠恕。孝、此道也,弟、此道也,礼、此道也,乐、此道也。不必贯而本一也。《中庸》篇曰「忠恕违道不远」者,子思记言之讹欤?
先生问汲古曰:「『忠恕』二字,晓得否」?汲古对曰:「忠以尽己,恕以及人。此合体用而言,只是一道」。汲古又问曰:「曾子指忠恕为夫子一贯之道,则忠恕即道矣。至《中庸》却谓『忠恕违道不远』,如何」?先生曰:「曾子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此语甚善。子思言『忠恕违道不远』,此言未安。忠恕即道,岂可外之?以忠恕为违道,则何由一贯?一贯是一片,无间断」。
汲古谓:「《易》云『德不孤』者,以其敬义之立也。《论语》曰『德不孤』者,以必有邻。未晓此所谓德不孤者如何」?先生曰:「人心之善谓之德,此心天下之所同。同然之机,翕然而应,众所共服;茍动乎意,则邪枉而民不服。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又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又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直心感动之妙如此」。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数生于放心,心茍不放逸,日用常在不识不知中,安得有繁数之事?事君与朋友而数,虽出于忠,未离私欲。
汲古问:「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未达圣人何以取其器质之美」?先生曰:「《明堂位》云夏后氏之四琏,殷之六瑚,周之八簋,皆黍稷器也。子贡达于事理,而未达其道,故不及君子之不器」。汲古又问:「子曰:『君子不器』。此言君子之广大无方,非拘于一用,是否」?先生曰:「器则可名,生于有意。无意、必、固、我,则不器」。
先生曰:「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汝晓此否」?汲古对曰:「漆雕开自以为其学未能见信于人,未可以仕。故夫子喜其知己而笃学」。先生曰:「漆雕开可以仕而不仕,故子使之仕。夫圣人以为可以仕则仕,异乎子张之干禄,仲弓、子路之为季氏宰矣。乃曰『吾斯之未能信』,惟曰『斯』者,以所觉不可信而言也。曰道曰德,则可得而言,而非漆雕开之所觉。孔子以觉为知及之,又必仁能守之。漆雕开虽已觉此不可容言之妙,可曰知及,而用力于仁,蒙养之功未至纯明。虽颜子三月不违,而三月之外亦或违;虽不远复,终未纯明。漆雕开未自信其纯明欤。惟曰『未信』,不复详言,蒙养之妙,非思非为、略言即泯,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是宜子说」。
夫子之文章也、性也、天道也,其名言不同,而一物也,而子贡以为三,又以文章为可闻,以性、天道为不可闻。是安知可闻之即不可闻,不可闻之即可闻也哉!故夫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群弟子率求夫子之道于日用之外,率以不一之见见夫子,夫是以得其门者寡矣。天地间何物不一?人自不一。起思起意,绝然殊异,不知一贯无二。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张横渠以为圣人深美之辞,若曰再斯可矣,况能三耶?所以明夫思之可贵,所以明夫思之不可不深。曰「思曰睿,睿作圣」,曰「思无邪」,曰「思之弗得,弗措也」。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继日,何止于三而已乎?又曰:「思之一门,其大矣哉」!横渠之论甚有味乎其言。但圣贤立言,不必以一定论。执言语以求圣人之道,非但圣人所望于学者。横渠发挥思之一义尽美尽妙,而不可以此论「再斯可矣」之旨。圣贤之言,有时如此论,有时不如此论,要当会圣贤之意,不可执圣贤之言。况季文子之思乃每事必三思而后行。思曰睿,终身思可也。思之弗得弗措,终年思可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夜以继日思之可也,至于日用之事,茍每事必三思而后行,则过矣,滞矣,不通矣。随遇辄应而不思,固不可;思之思之又思之,每事如此,亦不可。随遇辄应,谓之太简;每事三思,谓之太详。太简谓之不及,太详谓之过。太简未是,太详亦未是。太简则有简之意,太详则有详之意,皆非无意无必、大中至正之道也。是道也,初非绝思虑之谓。得此中,虽终日思虑,终年思虑,不可谓动心也;失此中,虽终日不思虑,终年不思虑,不可谓不动心也。周公日夜以思,乃圣人之道;原壤登木之歌,乃反而用之,智者知其动心也,圣人叩之,以为老贼。此非得圣人大中之道,未易辨此。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其知有才智者或能之,其愚非有道者不能。有一点动心处,便不能愚也。故宁武子之不可及,至于愚乃见。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狂是过,简是不及。狂是为,简是不为。狂是动,简是静。狂是进,简是止。过非此道,不及亦非此道。为非此道,不为亦非此道。动非此道,静亦非此道。进非此道,止亦非此道。此道甚坦夷,惟人动其心,斯失之矣。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圣人何为深耻乎此?人皆有此良心,有此质直心,此质直心即道心。而合也昏迷颠倒,驰放不返,为诈为变,为巧为机,为鬼为魅,故圣人深恶深羞之。或者曰:「此圣人深诛小人变诈之心耳,未可遽谓发明道心,道心恐不止于质直而已」。是不然。独不闻圣人曰「主忠信」,忠信之心乃大本,使圣人于此姑言其浅者,则其深者为如何?圣人之言无浅深,无本末。吾圣人之道所以至于今不明于天下,正以学者不知孝弟忠信即天下大道。夫是以圣人之道往往以平易见卑于高明之士,而异端空虚寂灭之论满天下。孔子曰:「莫我知也夫」。又曰:「知我者,其天乎」!言人不我知也。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观圣人此语,益信圣人之道不为难也。夫子亦尝曰「主忠信」,是忠信圣人之主本。今十室之邑即有忠信如圣人,则茍诚实无诈伪,即已得圣人之主本,但以不好学不能通达耳。然则圣人之道朴实无诈伪而已,岂不甚易?观此,则忠信之士不可不自信。然此自信亦复难,常以语人,人终未信,非直不信,终不无疑者亦多矣。固有天资纯朴,确诚无伪,宛然有圣人之质而自不知,良可惜哉!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太简乎」?子曰:「雍之言然」。由道心而发,其居自敬,其行自简。居不敬则慢,行不简则扰。居敬行简,乃道心之常,意念微作,即有微偏。君子不器,以其无意、无必、无固、无我,故人不得名之以器。子桑伯子则为孔子所名,故孔子亦以此微贬之,使不可以简名,则善矣。敬简不偏,本于无意,好恶微偏,人即得以名之。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知道者有之,好学者难得。如闵子骞、冉伯牛、仲弓与夫曾子诸贤,不可谓无日至月至,至于三月不违,非颜子不能。颜子纵有怒、过,怒不迁而旋止,过不贰而旋释,意念微动,便自寝息。他人岂无志于学者,往往不能旋止旋释。怒、过以暴露而不可掩,乃徐救之,或自以为小过无伤于义,姑纵而迟之。此皆怠惰之故,虽已至于道者,犹有此病。则圣人谓独颜子一人好学,他人不与。信乎,他人不可得而与也!此病惟曾、闵诸公知之,未至于道者亦不知。
怒已动于心矣,颜子何为而能不迁?过已作于心矣,颜子何为而能不贰?以颜子之心本无怒,动乃有怒;颜子之心本无过,动乃有过。今颜子既知其动而改矣,则复不动如故。不动,则尚不知心之为心,孰为怒?孰为过?曾子曰:「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无际,荡荡无涯,融融无止,是中安得有怒与过也?
孔门诸贤孰不愿学,何独称颜子好学?日至者终一日不动于意,纯明精一,是为至道。月至者终一月如此,亦非众人之所能矣。犹不得谓之好学,盖比于三月不违仁者,勤惰有间矣。好学之所勤,非思虑之所到,非继续之可言,本一也,本不动也,本清明也。此学日至月至者之所共知,惟弗如颜子之勤尔。孔子学不厌,亦此勤也。
子华使于齐,孔子不与之粟者,君子周急不继富也。冉子不知此道,乃为其母请粟。孔子亦不以其不当与而固执不可之义。盖冉子来请,又生变通之义焉。与之釜,釜六斗四升,亦兼示不当与之义。冉子又不悟而请益,孔子亦不执不与之义,又益之以庾。庾十六斗。既不深绝冉子之请,又兼明不当与之义,此与尧试鲧同道。虽明知鲧方命圮族,不可用,以佥岳并荐,谕之不从,而姑从众。于戏!此尧之所以如天,孔子所以亦如天也。冉子擅与粟五秉,孔子亦不怒,惟曰:「君子周急不继富」。亦略明大旨而已。于戏!孔子真如天矣!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学者常情往往多与冉有同,而孔子断然不以为力不足,以为自画止者,何也?斯道无不通,人自阻碍。斯道无思无为,人自起意。意起则碍矣,道本无所碍。孔子所谓力不足者,非谓学道者于斯道之中有力不足也,谓徒步远行而力不足则中道而废,负任而行而力不足则中道而废,谓此类也。夫斯道忠信而已矣,何思何为,何阻何碍,而曰力不足乎?足与不足,皆人心自作此见,道初不如此,不作足不足之见,则人心之灵未始不一贯。非力不足而自不学者谓之画也,而曰「止于此,吾不进也」。学者多此类也。惟圣人则不画,日月至者亦不画,馀皆画也。
学道安得有力足不足?足与不足皆人心自作此见,道初不如此,不作足不足之见,则人心之灵未始不一贯。冉有乃自画。
汲古问:「学者用力,果有不足处否」?先生曰:「学道安得有力不足?足与不足是人心自为之。如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故孔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汲古问:「用力于仁又如何」?先生曰:「用力于仁,无思无为,精明纯一」。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圣人如此明告,不知学者何为乎不省?视听言动者道也,俯仰屈信者道也,寐如此,寤如此,动如此,止如此。徒以学者起意欲明道,反致昏塞;若不起意,妙不可言。若不起意,则变化云为,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故孔子每每戒学者毋意。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圣言如此明告,不知学者何为乎不省。日用云为,无非变化,无非斯道。视者斯道,所视之形色亦斯道;听者斯道,所听之音声亦斯道;思者斯道,所思之人情事理亦斯道。自清浊未分,以至于既分,阴阳交而四时行,百物生,皆斯道。动静有无皆斯道,不劳思索,念念皆妙。曰天,曰地,曰人,曰物,曰事,名谓不同尔,何者不妙?学者惟毋动乎意。
野不可,史亦不可,何故?野偏,史亦偏,偏皆未离乎意。惟文质彬彬,庶乎无意。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此直非刚直不温和之谓,乃直正之直。子又曰:「一物失理,乱亡之端」。又曰:「茍违此道,民叛如归」。人惟睹不直而生者满天下,故玩忽以未必然,而妄言妄行者多,略不思圣人曰此乃幸免尔,其不免者皆不直也。圣言无不验,天下后世当深思幸免警告切至之旨。
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自古学者几千万人,解释论辩,自以为知之矣,而实不可以为知。此知不属思虑,有思虑不可以言知。知者,孔子谓「知及之」。好,如颜子好学。日至月至者可以言知之,不可以言好学。「不如好之者」,专为日至月至者发,言其怠也。若孔子则好而乐之矣。子曰「为之不厌」,亦好也。知斯好,好斯乐。好与乐,孔子谓仁能守之。
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而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何也?盖孔子之言非谓中人以下不可以为尧舜,但其气质昏甚,难以语上,「不可」云者,难之之辞也。又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亦非谓其断不可移也,特甚言下愚之不可告语,不肯为善,亦犹上知之不肯为不善,故曰「不移」。然又曰「性相近,习相远」,孟子亦曰:「尧舜与人同耳」。又曰:「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孔子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然则所谓中人以下者自昏自迷耳,一日内明忽开,方悟吾性本与圣贤同,殊不相远。「心之精神是谓圣」,乃孔子所以告子思。此可谓圣人至言,而《论语》不载,首篇乃多载有子之言,有子乃曾子之所不可者,则记《论语》者固不足以知圣人之至言也。
祭杨子固县尉文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七、《陈亮集》卷三一
惟君慷慨而有奇志,磊落而无他肠。涵濡乎道义之曾点,并包乎善恶之琴张。处家庭则自力于孝悌,入场屋则自奋于文章。既出尖于辈行,爰结交于老苍。无几微于得失,肯轻易于低昂!醉墨淋漓,疾如风雨,而不骋诗章之俊;刀笔铦利,敏于鬼神,而不矜吏事之长。豹一斑而方露,金百鍊而后刚。世皆期君以大受,君乃自幸于小康。间者阔焉,未知其几日;奄乎忽兮,遽失其故常。疑别话之郑重,岂壮怀之披猖!相与脱我于垂死,固愿报君于方将。我虽衰穷,而不肯妄自菲薄;君既强仕,而岂应废其颉颃!俄凶问之卒卒,惊去我之堂堂。嗟就逮之无几,念抚棺之未遑。忽岁行之渐周,恍奇祸之备尝。陈始末于数语,荐精诚于一觞。使死者其有知,吾知君之不亡;尚诸儿之可恃,惧托死之未当。或素心之泯泯,徒老泪之浪浪。
告先师文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九、《陈亮集》卷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陋巷箪瓢,有何可乐?而吾先师实乐之。近世诸儒求其乐而不可得,而曾点之浴沂遂得因吾夫子以自进于此焉;四代之礼乐亦可端坐以待时命之行也?亮等皆知有疑于此矣,然而何以异于漆雕开也?服天子之命服以拜吾先师,而求其所以自进于此者,庶几可以无负,惟吾先师实启之!
贺王待制知隆兴府启 宋 · 赵善括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九七、《应斋杂著》卷二
恭审恩重出纶,任隆分阃。风行江外,一新尽获之仪;地近日边,尤示遄归之便。教条初布,欢颂已腾。恭惟某官器业宏深,风猷雄远,见机不俟于终日,论事必至于回天。贯穿百家,默会精微之理;剸裁万务,独全通敏之称。蚤攀月窟之枝,历试云衢之步。自记言于螭陛,亟润色于銮坡。惟特立独行,深结于上知;故横翔捷出,峻膺于世用。仲舒最宜为诰,久已妙于演纶;伯夷佥曰有能,遂更资于典礼。惟上意详试以事,而士论喜得于公。姑夙夜以惟寅,将旦夕以承弼。方庆风云之会,遽罹露霜之悲。子夏弹琴不成,顾哀心之犹在;曾点舍瑟而作,信己志之可行。宠还簪橐之华,擢任藩宣之寄。近闻舆议,仰测渊衷。与其建牙纛而敦诗书,曷若坐庙朝而施利泽。下悬榻而礼孺子,想追待士之风流;避正舍而延盖公,自得化民之清净。忧少宽于南顾,诏即趋于东归。某智昧一官,仕尝三已,偶备赘员于下幕,尚期干禄于中都。夙怀慕用之诚,今有依归之幸。维桑与梓,敢忘恭敬之脩;既雨以风,遂有帡幪之托。
巽岩集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一、《水心文集》卷一二、《黄氏日钞》卷六八、《文献通考》经籍考六六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李氏《续通鉴》,《春秋》之后,财有此书」。此言非欤?自史法坏,谱谍绝,百家异传,与《诗》、《书》、《春秋》并行。而汉至五季,事多在记,后史官常狼狈收拾,仅能成篇,呜呼!其何以信天下也!《通鉴》虽幸复古,然由千有馀岁之后追战国、秦、汉之前则远矣,疑词误说流于人心久矣,方将钩索质验,贯殊析同,力诚劳而势难一矣。及公据变复之会,乘岁月之存,断自本朝,凡实录、正史、官文书,无不是正,就一律也;而又家录、野记,旁互参审,毫发不使遁逸,邪正心迹,随卷较然。夫孔子所以正时月日必取于《春秋》者,近而其书具也,今惟《续通鉴》为然尔。故余谓「《春秋》之后,财有此书」,信之所聚也。虽然,公终不敢自成书,第使至约出于至详,至简成于至繁,以待后人而已。学者奚不于此取衷哉!余少则习《长编》,恨公他文未能得。会与公子参知政事壁、湖北帅𡌴善,𡌴至金陵,以公集示余,因属为序。自有文字以来,名世数十,大抵以笔势纵放、凌厉驰骋为极功,风霆怒而江河流,六骥调而八音和,春辉秋明而海澄岳静也。高者自能,馀则勉而效之矣。虽然,此韩愈所谓下逮《庄》、《骚》,其上无是也。观公大篇详而正,短语简而法,初未尝藻黼琢镂,以媚俗为意;曾点之瑟方希,化人之酒欲清,又非以声色臭味自怡悦也。独于古文坠学,堂上之议,起虞造周,如挈裘领振之焉,固遗其下而独至其上者欤!蜀自三苏死,公父子兄弟后起,兼方合流以就家学,综练古今名实之际,有补于世。天下传以继苏氏。公讳焘,字仁甫,立朝有大节,屡进辄自引去。晚为杂学士,专史事,天子方倚以政,不幸卒矣。
福建运使直显谟阁少卿赵公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一、《水心文集》卷二三、道光《武康县志》卷一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公名彦倓,字安卿。由宣祖四世彭城侯叔褧为曾祖,直秘阁、知池州尚之为祖,知饶州公广为父。调溧阳尉,县民潘,兄弟横猾,积为公私患,号三虎,邑官莫敢睨。公具以白留守陈丞相。陈公默不答者累月,一日,忽委公曰:「信矣」!潘悍仆数百,挺刃自卫,公开示祸福,皆缩却听命,遂缚三虎,正其罪。移扬州司户,有告主藏吏盗钱千万以上。适兼狱掾,鞠之,吏涕泪满颐请死。公察其情,屏人问故,则诸吏所共贷也。使视笔帖,尽首服,一日而足。帅大喜,然犹欲逮诸吏,公恳言:「某固与约,后将无以信」。帅为抑止。差平江军节推,摄令宜兴县。以牧马券料为负,自南狩则然,常预用二年后税,民以此德其令,傲不轨法。公请诸司合奏,释旧逋,禁预借,百年弊事绝矣。知于潜县。大胥结台省吏,弄权自恣,公列其奸,械送府。而台吏果欲末减,即力争,乞先罢。御史惮之,狱得不变。浮桥迫市区,水数败,人溺死,公叠石跨巨梁坚成,至今民爱之。留其像桥旁,公不听,曰:「苏公昔所游也」。因撤以祠。通判临安府、台州,知兴国军,岁旱蝗而开禧兵难作。公缓经赋,弛山泽,通细微。村樵贱鬻苦不酬,益增钱入之;贵则损其直以利城郭。永兴令吴格失上供尤多,公坐贬秩。格愧谢,公曰:「有事时宽民租,根本计也。一官何吝」!且叹曰:「真贤令矣」!又荐之。虏分道进,江以南动骇不自保。溃卒千人,谋据城外千秋观为乱。公募能相捕斩者,未几,以其首至,馀党惊散,人心大安。兴国虽小郡,而介江、鄂中流,备守夙设,器用犀锐,东西依为重蔽。故江淮、荆湖两司,皆论公当迁,以劝艰难勤力之臣,由是既转官,复减磨勘,遂入将作监为丞。出知袁州。湖南运判罗孟传反累载,毒甚郴、桂阳,公曰:「猺昔自相雠而斗,我主断不平,激使叛逆,已前误矣。今株营兀戍,弥漫山谷,战无决胜,退虞尾袭,误不可再,国之忧也。若密间巧说,阴诱显击,彼肘腋疑顾,腹心猜防,则还自相雠,而灭亦其势矣」。帅漕议协,卒降孟传。进直秘阁,考功郎,浙东提刑。初,朝廷患开禧会子轻,仅卖半价,悉改造及元陌止。公扶法以便民,虽有重比,不敢试也。已乃升宝谟阁,知绍兴府,然后尽所以流通之术。苗之移于司农者,为之代输而折会于民;会之滞于州库者,为之转籴而资钱于市;钱会常相权,民无贵食,肆无虚券。越事力弱,而守以贵人,相趋于简陋,久则不赀省,谓当然。鹿鸣礼坏,不知何时,公始行之。储其永费,曰兴贤庄。筑捍海石塘,亦为庄以虞漏穴。庙学士馆,城池垒壁,素毁败者,加葺饰丽好。比将去,不雨数月,野草黄赤,免下三等户税,上二等半免,湖藉田米不输,举缗钱四十万为荒政助。饥羸相扇,群聚陂湖中,令尉言且乱,公取死囚,幂其首,刖两足,号于众曰:「此劫菱藕者也」。其仁智不忍而能靖民如此。公虽以徽猷阁再任,而旋即用为太府少卿。然不乐居中,暂入即求退。以显谟阁知太平州,改漕江西。总领使纲运隶其所者,皆直达勿团并。公曰:「若此,则转运可罢矣」。引古今事以辨。朝廷是公言,如其故,然意益不乐,复求退。移漕福建。公三奉使,皆称提会子,所行皆如浙东,州县不烦,民不病也。嘉定十一年十月九日,疾卒于建安,年六十四。夫人樊氏、江氏,仲氏,皆先卒。十二年某月日,子成忠郎、监徽州酒税垞夫,迪功郎、严州司理宏夫,迪功郎、温州司户崇夫,与为伯晟后者从事郎、真州录事参军师雩,葬公于武康县上柏山。婿曰宣教郎、知扬子县曾黯。尼曰悟空大师。孙时泰,将仕郎。孙女三人,幼也。始,饶州殁而被谴,公泣愬十年,不避风雨,上为感动,复所削。奉母孝,抚庶弟友爱。亲善人,喜闻过,顿悟立改。以材取知,无所随附。其治果敢疏达,而归于平恕。自小官,所至著声绩,而会稽之政,特见独出,近世未有也。然余尝怪越中陆海衍沃,山水明秀,冠于东南,家不营而给,人不令而服,晋、唐牧守,啸歌饮酒,永夕而已。若夫趣办救过而以不足日为叹,复赋倍输而以不赖生为戚,则未之闻也。然则何欤?天反时欤?地反物欤?其难易得失,昔异而今不同,必有故矣。故公焦心疲力,自末反本,而民誉之,以手扣额而未已也。铭曰:
时所谓材,如刃作棱;习砥于人,以割为能。赵侯恳恳,如母哺儿;岂无威严?用之孔时。发名开禧,收实嘉定。恩涵泽濡,在越尤盛。累阁而进,犹梯级间;一以卿招,遂陨不还。慨其生存,孰与死灭!岸谷有迁,兹铭是揭。
嘉定十二年八月□日。
与李敬子司直书 其三十一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三七、《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
道体流行,无物不有,无时不然,而春阳已盛,生意条达尤足以见道体发见之妙。曾点言志,乃欲从容游泳于其中,其气象词旨,雍容自得,各止其所,足以见其天资高明,洞见道体,浑然天理,无一毫人欲之累。以此而施之天下,则尧舜事业亦不过此,此夫子所以与之也。干顷于曾点言志一章,未尝见得分明,今无从质正,辄述己意,望相与订正之。
与郑成叔书 其四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七
干明日遂行,上元前度可抵家。需《诗传》,适迫行忙冗,亦遍寻,偶文籍散乱,竟寻未得。干不久即归,抄录未晚也。《仪礼》元不曾点,并俟他日。
答周希颜问浴沂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二、《克斋集》卷一
圣人之心,虚明莹彻,无所系累,如悬鉴当空,过者必炤,而虚明自若,不逐物以往,故物各付物而各得其所也。曾点识之,故于言志之际,托兴于风乎舞雩,而胸中了无一事。圣人喜其与己志合,喟然与点。《集注》谓天理浑然,随处发见,不过即其所居之位,适其所履之常,而天下之乐无以加焉。用之而行,则虽尧、舜事业亦不外此,不待更有所作为也,可谓得形容之妙矣。但其所见至此而行不掩焉,所以为狂也。三子各拘拘于一事,所见者小,然却皆其实事,故圣人亦许之。子路不达「为国以礼」道理,虽是己之所能,然未免有意,若随事顺应而不见形迹,则气象又不同也。盖礼者,天理之节文也,一循天理之节文,而我无意焉,圣人之心不过如此。子路之才固是有馀,观其言志,皆是才之所可及,而子路未免以此横在胸中,而不知人之所为皆是天理之当然。故程子谓:「只为不达为国以礼道理,若达,便是此意。只争些子,其见地便不同也」。舜有天下而不与,是不以位为乐,与此又别。
再答徐子融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四、《克斋集》卷四
再蒙见教曾点之说,甚荷不外。但曾点胸怀极是洒落,恐不如所料。傥如所料,孔子必不与点矣。此是《论语》中一节目,须更商量。百尺竿头进步,文蔚非不会意,谓虽是孔子,亦只得在百尺竿头立地,他人盖未到百尺竿头也。百尺竿头进步,殊非圣门语言气象,是以琐琐忘其愚直,更幸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