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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话(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一
李弥逊知吉州,于州学立杨忠襄公祠堂,请刘尚书美中作祭文,首句云:「阴虹吐氛,暂翳圜景。斗于星中,孤光耿耿。洪河溃溢,滔天横骛。屹然中流,见此底柱」。又云:「公人中之龙,那肯屈节于犬羊」?又云:「欲赎忠襄,人百其身」。弥逊叹服不已,不知其用太学生姚孝宁《祭李清卿文》,首句云:「皇穹将倾,天柱必折;大地欲仆,泰岳必蹶」。又云:「公人中龙,肯臣犬豕」?又云:「彼据床上,天子在下。公抱帝躬,嚼齿大骂。公于是时,眦裂发立。乾坤昼昏,鬼神夜泣」。又云:「欲赎清卿,人万其身。万又何多,一世犹轻」。又云:「吾将提长剑而登泰华,决浮云而问苍天。虽泣尽而继之以血,安得吾清卿之复然」!盖清卿之父避乱至庐陵,尝馆于美中之家,故美中得此文。予少时尝于刘彦纯家见其全篇,今亡矣,可惜。庐陵村落地名何山,有金地寺,壁间有庐陵丞某人留题云:「今朝憩息来金地,何日翱翔到木天」?观者叹其的对。后美中再入馆职,唱和云:「见说木天犹突兀,暂时金地亦清闲」。是时南渡之后,驻跸临安,百司官寺未立,暂寓一僧舍为秘书省,而汴京本省犹未毁。美中此联,朝士叹其亲切。
诗句固难用经语,然善用者不胜其韵。李师中云:「夜如何其斗欲落,岁云莫矣天无晴」。又:「山如仁者静,风似圣之清」。又:「诗成白也知无敌,花落虞兮可柰何」。
诗有实字,而善用之者以实为虚。杜云「弟子贫原宪,诸生老伏虔」。「老」字盖用「赵充国请行,上老之」。
有用文语为诗句者,尤工。杜云「侍臣双宋玉,战策两穰苴」,盖用「如六五帝、四三王」。
有用法家吏文语为诗句者,所谓以俗为雅。坡云:「避谤诗寻医,畏病酒入务」。如前卷僧显万「探支阑入」,亦此类也。
庾信《月》诗云「渡河光不湿」,杜云「入河蟾不没」。唐人云「因过竹院逢僧语,又得浮生半日闲」,坡云「慇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杜《梦李白》云「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山谷《簟》诗云「落日映江波,依稀比颜色」。退之云「如何连晓语,秖是说家乡」,吕居仁云「如何今夜雨,秖是滴芭焦」。此皆用古人句律,而不用其句意,以故为新,夺胎换骨。杜《蜀山水图》云:「沱水流中座,岷山赴此堂。白波吹粉壁,青嶂插彫梁」。此以画为真也。曾吉父云「断崖韦偃树,小雨郭熙山」,此以真为画也。
白乐天《女道士》诗云「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此以花比美妇人也。东坡《海棠》云「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此以美妇人比花也。山谷《酴醾》云「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此以美丈夫比花也。山谷此诗出奇,古人所未有,然亦是用「荷花似六郎」之意。
欧阳公作省试知举,得东坡之文惊喜,欲取为第一人,又疑其是门人曾子固之文,恐招物议,抑为第二。坡来谢欧,欧问坡,所作《刑赏忠厚之至论》有『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此见何书」?坡曰:「事在《三国志·孔融传》注」。欧退而阅之,无有。他日再问坡,坡云:「曹操灭袁绍,以袁熙妻赐其子丕。孔融曰:『昔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操惊问何经见?融曰『以今日之事观之,意其如此』。尧、皋陶之事,某亦意其如此」。欧退而大惊曰:「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然予尝思之,《礼记》云:「狱成,有司告于王,王曰:『宥之』。有司曰:『在辟』。王又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王三宥,不对,走出致刑于甸人」。坡虽用孔融意,然亦用《礼记》故事。其称王谓王三皆然,安知此典故不出于尧?客有自秦少游许来见东坡,坡问少游近有何言句,客举秦《燕子楼》词云:「小楼连远,横空下临,绣毂彫鞍骤」。坡笑曰:「又『连远』,又『横空』,又『绣毂』,又『彫鞍』,又『骤』,也劳攘。轼亦有此词云:『燕子楼中,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东坡谈笑善谑,过润州,太守高会以飨之。饮散,诸妓歌鲁直《茶词》云:「惟有一杯春草,解留连佳客」。坡正色曰:「却留我吃草」?诸妓立东坡后,凭东坡胡床者大笑绝倒,胡床遂折,东坡堕地,宾主一笑而散。见蜀人李圭说也。
东坡知徐州,李定之子某过焉。坡以过客故事宴之,其人大喜,以为坡敬爱之也,因起而请求荐墨。坡阳应曰:「诺」。久之闲谈,坡忽问李曰:「相法谓面上人中长一寸者寿百年,有是说否」?李曰:「未闻也」。坡曰:「果若人言,彭祖好一个呆长汉」。李大惭而遁。见王侨卿说。
东坡尝宴客,俳优者作技万方,坡终不笑。一优突出,用捧痛打作技者,曰:「内翰不笑,汝犹称良优乎」?对曰:「非不笑也,不笑者所以深笑之也」。坡遂大笑。盖优人用东坡《王者不治夷狄论》,云「非不治也,不治者所以深治之也」。见子由五世孙奉新县尉懋说。
予过金山,见妙高台上挂东坡像,有坡亲笔自赞云:「目若新生之犊,身如不系之舟。试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崖州」。今集中无之。予昔为○陵丞,尝肩舆过一野寺前,壁间有山谷亲笔一诗,予小立肩舆,诵之三过。既归书之,止记一联云:「春将国艳薰花骨,日借黄金缕水纹」。今集中亦无之。
蔡攸幼慧,其叔父卞,荆公婿也。卞携攸见公,一日公与客论及《字说》,攸立其膝下,回首问曰:「不知相公所解之字,为复是解苍颉字,为复是解李斯字」?公不能答,拊其顶曰:「你无良,你无良」。见刘尚书美中说。
东坡《赤壁赋》云「扣舷而歌之,歌曰」云云,「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山谷为坡写此赋为图障,云「扣舷而歌曰」,又云「其声呜呜,如怨如慕」,去「之」「歌」「然」三字,觉神观精锐。孙仲益作上梁文云:「老蟾驾月,上千岩紫翠之间;一鸟呼风,啸万木丹青之表」。周茂振曰「既呼又啸」,易「啸」为「响」。
退之《盘谷序》云「妒宠而负恃」,张文潜云:「『妒宠』一字,『负恃』两字,非句律,与下句云『争妍而取怜』不类。又既曰『负』,又曰『恃』,为复,『恃』当作『持」』。
本朝制告表启用四六,自熙、丰至今,此文愈盛。有一联用两处古人全语,而雅驯妥帖如己出者。介甫《贺册后妃表》云:「《关雎》之求淑女,无险陂私谒之心;《鸡鸣》之思贤妃,有警戒相成之道」。绍兴间刘美中除工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吉水丞龚尹字正子以启贺之云:「技巧工匠精其能,自元成之间鲜能及;号令文章焕可述,虽诗书所称何以加」?尹又《上汤丞相启》云:「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天下之士,岂复贤于周公」?后二语用韩退之《上宰相书》。中书舍人张安国知抚州,自抚移苏,《谢上表》云:「虽自西徂东,周爰执事;然以小易大,是诚何心」?增「虽」「然」二字,而「两州」「东西」「小大」乃甚的切。王履道《贺唐秘校及第启》云:「得知千载,上赖古书;作吏一行,便废此事」。前二语用渊明诗「得知千载事」,「上赖古人书」剪去两字;后二句用嵇康书「一行作吏,此事便废,而皆倒易二字。东坡《答士人启》云:「愧无琴瑟旨酒,以乐我嘉宾;所喜直谅多闻,真古之益友」。此虽增损五六字,而特圜美。至翟公巽行麻制云:「古我先王,惟图任旧人共政;咸有一德,克左右厥辟宅师」。则前二语熟,而后二语突兀矣。四六有一联而用四处古人语者。张钦夫答一教官启云:「识其大者,岂诵说云乎哉;何以告之,曰仁义而已矣」。四人语乃如一人语。王履道行余深少宰制云:「仰惟前代,守文为难;相我受民,非贤不乂」。其意亦贯。绍兴间,金人归我河南地,洪景伯贺表云:「宣王复文武之士,可谓中兴;齐人归郓欢之田,不失旧物」。属联工夫,然去一「境」字,便觉难读。
四六用古人语,有用其一字之声,而不用其字之形者。《书》曰「人惟求旧」,而介甫《谢上表》云「仁惟求旧,义不遐遗」,乃易「人」为「仁」。庄子曰:「副墨之子闻之洛诵之孙」,「副墨」谓文墨之有副本,「洛诵」谓洛人之善诵读者。而介甫《贺生皇子表》前一联言成王、文王子孙众多,而继之以「恭惟皇帝陛下令德光乎洛诵,康功茂乎岐昌」,则以洛诵为成王矣。盖成王名诵,而卜洛故也。此文人之舞文弄法者也。
四六有截断古人语五字,而补以一字如天成者;有用古人语不易其字之形,而易其意者。《汉书》云「在汉廷无出其右」,《论语》云「与文子同升诸公」,而翟公巽《贺蔡攸除少师启》云「朝廷无出其右,父子同升诸公」,既截断其语而补以一字,读者不觉其补,而又易「文子」为「父子」,「子」之一字虽同,而「文子」乃人名,「父子」非人名也,此巧之至也。子牟「身居江湖之上」,公冶长「虽在缧绁之中」,而东坡《谢罪表》云「身寄江湖之上,梦游缧绁之中」。孟子云「此之谓失其本心」,《左传》云「吾必使汝罢于奔命」,翟公巽一年之中移作数郡太守,谢表云「忧患失其本心,筋力罢于奔命」,亦此类也。
四六有作流丽语者,亦须典而不浮。东坡《谢知湖州表》云:「湖山如旧,鱼鸟亦怪其衰残」。《谢知密州》云:「宾出日于丽谯,江山炳焕;传夕烽于海峤,鼓角清闲」。《谢赐笏带》云:「草木何知,被庆云之渥彩;鱼虾至贱,借沧海之荣光。虽若可观,终非其有」。汪彦章《贺神降万岁山表》云:「恍若银山,金成宫阙;浩如玉海,虹贯山川」。此皆典而不浮。孙仲益亦多此等语,至橘林,则浮靡而不典矣。
四六有作华润语而重大者,最不可多得。韩退之表云「地弥天区,界轶海外。北岳医闾,神鬼受职,析木天街,星宿清润」。曾子固云「钩陈太微,星纬咸若;昆崙渤澥,波澜不惊」。王履道行种师道麻制云:「封疆开昆崙积石之西,威誉震大漠龙荒之北」。
四六有用古人全语,而全不用其意者。《行苇》之诗云:「仁及草木,牛羊勿践履」。此盛世之事也。又《鸱鸮》之诗云:「曰予未有室家,风雨所漂摇」。此谓鸱鸮之巢也。王履道,北人也。靖康避乱,迁谪在八桂,思乡里坟墓,作青词云:「万里丘坟,草木牛羊之践履;百年乡社,室家风雨之漂摇」。
有客在张钦夫坐上举介甫《贺册后妃》《关雎》、《鸡鸣》之联以为四六之妙者,钦夫因举东坡《贺册后表》云:「上符天造,日月为之光明;下逮海隅,夫妇无有愁叹」。笑曰:「此全不用古人一字,而气象塞乎天地矣」。
中书舍人洪景卢知婺州,召至都下,而从臣未有虚位。孝宗除为在京宫观兼侍读,太府少卿张抑字子仪以启贺之云:「珍台闻馆,冠皋伊之伦魁;广厦细旃,论唐虞之圣道」。前两句用扬雄赋全语,后两句用王吉疏全语,皆西汉文章也。子仪对予举似,予惊叹击节,以为不减前辈。未几景卢入翰林为学士,适梁叔子丞相以病辞位,孝宗爱重之,不听其去。累辞,不得已拜大观文、醴泉观使兼侍读,景卢当笔,麻制中全用此一联。是日朝士听麻者皆称赏之,不知其为子仪语也。
四六有初语平平,而去其一字精神百倍,妙语超绝者。介甫《贺韩魏公致仕启》云「言天下之所未尝,任大臣之所不敢」,其初句尾有「言」「任」二字,而去之也。
循王张俊妾封夫人,中书舍人程子山行词,以「异姓王」对「如夫人」,朝士称之。
靖康遣聂山割三镇与金人请和,三镇之民不肯左衽,群起殴山至死,而朝廷或传其生,词臣行加恩词云:「风寒易水,知士去之不还;日远长安,怪人来而未至」。汪伯彦、黄潜善为相,时太学之士陈东以上书诛,既而高宗深悔之,赠东谏议大夫,而罢汪、黄二相。后赵鼎为相,汪、黄有启谢庙堂,鄱阳熊彦诗叔雅为赵客,代赵答启云:「一男子之上书,彼将焉罪?诸大夫曰可杀,公亦何心」?
靖康末,二圣北狩,皇属毕迁,中原无主,惟高宗皇帝在外独免。隆祐太后以书劝进,有云:「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独在;汉家之阨十世,宜光武之中兴」。此汪彦章词也。建炎苗、刘之祸,未几复辟,赦书云:「断鳌而立四极,既成开辟之勋;取日而授五龙,复正神明之御」。此李汉老词也。张邦昌既僭窃窜谪,谢高宗表云:「孔子从佛肸之召,盖欲兴周;纪信乘汉王之车,固将诳楚」。其党颜博文之词也。邦昌初立时,博文首上贺表云:「非汤武之干戈,同尧舜之禅让」。其反覆如此。
李纲罢相被谪,汪彦章行词云:「朋奸罔上,有虞必去于驩兜;欺世盗名,孔子首诛于正卯」。又云:「专杀尚威,伤列圣好生之德;信谗喜佞,为一时群小之宗」。客有问彦章者曰:「内翰顷有启贺伯纪拜相云:『孤忠贯日,正二仪倾侧之中;凛气横秋,挥万骑笑谈之顷』。又云:『士讼公冤,亟举幡而集阙下,帝从民望,令免胄以见国人』。与今谪词一何反也」?彦章曰:「某此启自直一翰林学士,渠不用我,故以后词报之」。客又曰:「词有云『乃倾家积,阴与贼通』,若行此言,则李公族矣。怨岂至是?此言何从知」?答曰:「某如何知得?但见渠儿子自虏中归」。
汪彦章初除北门,有小官贺以启云:「当年翰苑,曾闻学士之葫芦;今日玉堂,又见司空之萝卜」。自以为奇。有问之者:「葫芦事得非用太祖皇帝嘲内翰陶谷,所谓『年年依样画葫芦』者乎」?曰:「然」。又问:「萝卜何出」?曰:「昔司空图在翰苑,尝作萝卜诗」。闻者绝倒。又吾州安福有欧阳寺丞叔向者,尝为妻病作青词云:「大小二便,半月未通于水火;晨昏两膳,一粒不过于咽喉」。又近有代京丞相作遗表者,首句云「身独立于上台,未踰三月;疮忽生于下体,几及半年」。
莆田陈丞相作小朝士时,遇显仁太后之丧,尝代宰相乞皇帝御殿表云:「虽天道何言,四时自然成岁;然太阳不照,万物何以仰瞻」?识者已知其有宰相器。公后为左相辞位,其客郑侨惠叔代作表云:「责任匪轻,此岂久居之地;从容求去,幸当未厌之时」。「岂久居」,牛僧孺语也;「幸未厌」,萧嵩语也。皆宰相求去事,未有如此亲切者。梁叔子丞相生日,孝宗赐酒物,是时梁母太夫人在,尤延之代作谢表云:「小人有母,虽喜君羹之尝;大烹养贤,每虞公餗之覆」。
黄仲秉摄西掖,行《东坡赠太师谥文忠词》云:「朕考百年治乱之原,识诸老忠邪之辨。惟小人无所忌惮,使君子至于困穷」。又云:「某目无全牛,意空凡马。道不行而言立,身愈退而名高」。又云:「言之尚至于叹嗟,闻者亦为之兴起」。户部侍郎史正志自请为诸路发运使,遍行州县,凡合起上供及江上饷师钱谷,尽以为羡馀而献之,寿皇大喜。既而岁莫上供,无一州至者。板曹大窘,奏其事,上大怒,即日罢黜。仲秉行词有云:「多取赢于郡国,无遗算于鸡豚。校数岁之中以为常,本无心计;无三年之蓄曰不足,徒有口才」。及仲秉为刑部侍郎,触一权贵,丐外得丹阳,《谢庙堂启》曰:「一麾江海,颇欲避西风之尘;两鬓雪霜,但堪饮北府之酒」。
王季海丞相为太常少卿,时葛丞相楚辅为浙东参议官,以启贺季海,用「鸡檄」对「鹅经」。季海赏其的对。「鸡檄」乃用王勃为诸王作《斗鸡檄》。
山谷《戏笔》尝书范文正公为举子时作《齑赋》,有云:「陶家瓮内,淹成碧绿青黄;措大口中,嚼出宫商徵羽」。吾州刘沆丞相微时读书山寺,寺僧请公戏作《偷狗赋》,有云:「抟饭引来,犹掉续貂之尾;索绹牵去,尚回顾兔之头」。常州人讳打爷,盖尝有子为五百而其父坐罪当杖者。其子恐他人杖其父之重,而身请行刑,故有此讥。士人有戏作此赋者,云:「当年祖逖见而知,闻而知;后日孙权出乎尔,反乎尔」。
投人诗文有语忌者,不可不知。人有上文潞公诗用寿考字,公曰:「五曰考终命,和我死也说了」。程子山自中书舍人谪为赣州安远令,士子上生日诗用岳降事,子山曰:「降做县令了,更降去甚处」?周茂振贺刘季高由谪籍放自便启云:「十年去国,惊我马之虺隤;一日还家,喜是翁之矍铄」。季高曰:「『是翁』却将对『我马」』!此类多矣。至如绍兴间张叔夜之子常先为江西常平使者,有小官上启,其自序处云「叔夜粗疏,次山漫浪」。常先大怒曰「我爷何曾粗疏」!虽常先不学可笑,然小官亦当问上官家讳。吉州推官李椿尝干一上官举状,而上官家讳有复名而一字椿者,初许荐而后不与,请予族弟炎正字济翁作一启以解之云:「讳名不讳姓,虽存羊枣之遗文;言在不言徵,亦有杏坛之故事」。上官遂举之。济翁年五十二乃登第,初任宁远簿,甚为京丞相所知,有启上丞相云:「秋惊一叶,感蒲柳之先知;春到千花,难桑麻之后长」。丞相遂下待除掌故之令也。
尤延之尝举前辈四六有云「秉圭执璧,礼天地之神祇;洁粢丰盛,报祖宗之功德」。谓其不造语而体面大。又尝爱子由行词有云:「养德丘园,本无求于当世;书名史策,恍若疑其古人」。
《诗》曰「燕及皇天」,又曰「诞弥厥月」。而介甫《贺进筑熙河表》云:「旌旃所指,燕及氐羌;楼橹相望,诞弥河陇」。
渊明、子美、无己三人作《九日》诗,大概相似。子美云「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此渊明所谓「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也。无己云「人事自生今日意,寒花秪作去年香」,此渊明所谓「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也。
介甫当国,喜言农田水利。有献议梁山泺可涸之以为田,介甫欲行之,又念水无所归,以问刘贡父,曰:「此事杨蟠无齿」。贡父退,介甫思其说而不得,呼其子雱问以此语何意,且出何书。雱曰:「不知,当召而问之」。贡父既至,雱以父之问问焉。贡父笑曰:「此易晓耳。杨蟠杭人,善作诗,自号浩然居士。相公熟识之,今欲涸湖为田,此事浩然无涯也」。一时闻者绝倒。
东坡诗云:「卧占宽闲五百弓」。汪彦章启云:「嗟甫里百弓之别墅」。七尺二寸为一弓,事见《译梵》。一尺八寸为一肘,四肘为一弓。今《通鉴》二百四十八卷,会昌五年祠部奏天下寺四千六百、兰若四万(注下亦详。)。史炤《释文》引《萨波多论》云:「西天度地以四肘为一弓,去村店五百弓,不远不近,以闲静处为兰若」。今以唐尺计之,盖二里许也。
或问何谓双声叠韵,曰「行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上句叠韵,下句双声也。何谓蜂腰鹤膝,曰「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前一联蜂腰,后一联鹤膝也。
近世蜀人多妙于四六,如程子山、赵庄叔、刘韶美、黄仲秉其选也,然未免作意为之者。张钦夫深于经学,初不作意于文字间,而每下笔必造极。绍兴辛巳年,其父魏公久谪居永州,得旨自便。钦夫代作谢表自叙,有云:「家国异谋,固难调于众口;天日下照,夫何歉于一心?兹盖皇帝陛下体尧之仁,行禹之智。微彰以道,必因天地之时;动化若神,孰测风雷之用」。其辞平,其味永,其韵孤,岂作意为之者?时年二十九。
李方叔之孙大方字允蹈,少时尝作《思故山赋》,诸公间称之,以为似邢居实「晚得一鹖冠,今为杂买场」。寄予诗一篇,多有警句。如「三百年来今几秋,天地自老江自流」;如「笛声吹起白玉槃,正照御前杨柳碧」;如「可怜一代经纶业,不抵钟山几首诗」;如「后院落花人不到,黄鹂飞下石榴阴」,大似唐人。
予尝论近世之诗人,若范石湖之清新,尤梁溪之平淡,陆放翁之敷腴,萧千岩之工致,皆余之所畏者(《诚斋集》卷一一四。)。
末:原缺,据四库本补。
送空上人之京口序 南宋 · 释宝昙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六、《橘洲文集》卷一○
先大惠未壮龄,已能从李商老、徐师川、张无尽诸公游,得道以还,平生所闻,似虎插翼。遭世中变,二家学者尚尔崭然,伊洛诸儒亦登晦堂照默之门。虽不旋踵叛去,然亦假手于我以张吾军也,我复何憾!道丧既久,天亦啬斯文而閟之。申包胥有云:「人众胜天,天定亦能胜人」。是天地之间大公不可废也。予晚学大惠,时千五百众中俊杰如林。一时士大夫有如李汉老、曾天游、张子韶辈,皆北面受道。龙象隐没,劫空无人。吾意先师之灵,当为少林蹲跃一出,使后世窃据师位,贪冒宠荣者缩颈入地。佛祖在上,岂终违吾言乎!空禅生古歙州,歙所产皆山川之英,士亦以此重。空耿介而性嫉邪,与其人游,知其有无辄麾去不顾,亦近世一奇衲。今不远千里,问津故人。吾闻有大居居真,老庞季孟间人,一吸西江,犹有馀地。子行,为我致意。近来北固吞却浮玉居士,知之乎?
通傅漕启(自得) 南宋 · 李洪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四、《芸庵类稿》卷六
慕暴公子之义,愿瞻衣绣之光;惭陈仲举之才,不称题舆之任。方问涂于千里,独窃庇于二天。辄致笺函,仰投棐几。某官英猷命世,雅量镇浮。节义大闲,承献简勋劳之后;文章正法,袭云龛衣钵之传。学者仰之北斗泰山,词人儗之良金美玉。适际厉精之旦,爰膺共理之求。效信纳忠,式契对休于九陛;承流宣化,岂劳奏最于三年!主父兴见晚之嗟,贾生有不及之叹。冠太微积星之省,擅晋阳一门之荣。伯氏倅而仲氏篪,有光鹓序;质为酥而赞为酪,著美雁行。若时瓯闽飞挽之权,实寄宸扆耳目之重。蓬山寓直,宜领袖于诸儒;南国观风,载澄清于属部。讫外庸而作辅,徯中诏之遄归。言如丝言如纶,嗣见告廷之典册;用汝砺用汝楫,伫观继世于鼎司。某跋踬固穷,嵚𡼭可笑,顷备员于外帑,俾佐治于遐陬。矧兹远官之漂流,实赖皇华之刺举。陪建炎之羁靮,倘怀先友之同朝;挫跋扈之奸雄,尚诵南宫之鲠论。少宽程督,请事教条。虽居官无以逾人,然奉法亦足为理。埋轮冀部,顾安问于狐狸;涉笔蓝田,庶少清于凫鹜。
云龛李公文集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六、《黄氏日钞》卷三五、《名臣言行录》别集下卷一、《宋元学案补遗》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漳州市
士君子所以立于斯世者,不难于文而难于实,不难于小而难于大,此愚所以每窃有感于参知政事、陇西文敏李公之文,而病世之所以知公者殊浅也。盖自我宋之兴,百有馀年,累圣相承,专以文治,而其盛极于崇、观、政、宣之间。一时学士大夫执简秉笔,争以文字相高。其所以歌咏泰平、藻饰治具者,杂然并出,如金石互奏,宫徵相宣,未有能优劣之者。而李公以杰出之材雍容其间,发大诏令,草大笺奏,富赡雄特,精能华妙,愈出而愈无穷,直将关众俊之口而夺之气,斯已奇矣。然使公之所立独恃此而无其实,或徒规规然务为小廉曲谨以投世俗之耳目,而其大者无称焉,则亦何足以名于一世而垂无穷哉?而公扈跸临安,适遭己酉三月五日之变,当是之时,一旦猝然事出非意,群公愕眙不知所以为策。公独挺身赴难,神采毅然,逆折凶渠,喻以大义。退而阴赞宰府,为所以离贰逆党、尊复明辟之计者甚悉。是以平贼之功虽由外济,而高宗皇帝察公之忠,首擢以为尚书左丞,而又赐之手札,至有「万众动色,具臣腼颜」之语。呜呼!天地之间,理义之实,孰有大于君臣之际者?而公于是乃能竭其股肱之力以有成功,是其所立,岂独以其文而已哉?然公功成不居,退而老于江海之上,杜门终日,绝口不道前事。虽所以告其子弟者,亦常欿然退托,如有不足之意。是以世之君子鲜或知之,其所可考而必信者,独赖圣谟神翰炳若日星,是以天下之公论至于久而后定耳。以是观之,则世之独以文字知公者,岂非浅哉!顷年,公孙故建康通守谊尝以公之遗文属熹为序,熹以不文,谨谢不敢。今年,通守之弟齐安史君訦又以为请,且曰:「訦之请非有他,独愿得一言以发明公之大节,使后世之知公者不独以其文而已尔」。熹于是乃敢拜受其书而三复焉,因窃论其所感者如此,以附篇后。盖公尝受学于其世父右史乐静先生,而乐静之学又得之高邮孙中丞、眉山苏承旨,其丁宁付授之意,今略见公所撰《乐静文集后语》中,有本者固如是也。绍熙元年冬十有一月某日,具位朱熹序。
观文殿学士太中大夫知建康军府事兼管内劝农使充江南东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营田使兼行宫留守彭城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六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赠光禄大夫刘公行状(代平父作)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七、《翰苑新书》前集卷四五、《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二一、六九、《秘笈新书》卷八、《骈语雕龙》卷三、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五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本贯建宁府崇安县开耀乡五夫里。
曾祖民先,故任承事郎,累赠太子太保。妣黄氏,彭城郡夫人。
祖韐,故任资政殿学士,银青光禄大夫,谥忠显,累赠太师。妣李氏,秦国夫人。继吕氏,韩国夫人。
父子羽,故任右朝议大夫、充徽猷阁待制,累赠少傅。妣熊氏,福国夫人。继卓氏,庆国夫人。
公讳珙,字共父,其先盖长安人。唐末避地入闽,遂为建人。六世至忠显公,仕始通贵。靖康中守真定有功,京城失守,虏人得之,欲以为将相,义不辱而死。少傅公绍兴初佐川陕宣抚使军事,保障梁益,为中兴名臣。公其长子也,生有奇质,英晤绝人。少长,从季父屏山先生受书,知刻苦自厉。属文敏有思致,一时乡先生皆叹以为不可及。始以忠显公死节恩补承务郎,举进士一上,中绍兴十二年乙科,调监绍兴府都税务。请监潭州南岳庙以归,杜门读经史书,讨论纂述,益务其远且大者。秩满,差主管西外敦宗院。未赴,遭外艰,既禫而韩国夫人薨,持重终丧。除诸王宫大小学教授,权秘书省校勘书籍官,礼部郎官,中书舍人。时秦丞相当国用事,一日,微示风旨,欲为其父作谥。以公不亟奉行也,怒,风言者论去之。踰年,秦丞相死,乃得主管台州崇道观。召为大宗正丞,未就职,改秘书丞,兼权吏部郎官,即真。寻除监察御史,避荐者,复还故官。公前在铨曹时,苦吏为奸,思有以制之。一日,命张幕设案于庭,置令式其中,使选集者得出入翻阅,与吏辩,吏无得藏其巧,人甚便之。间摄侍郎,引选人改官班,占对详敏,天子悦焉。且闻其能检柅吏奸,故因其引嫌,复委以选事,兼权秘书少监。迁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会金虏渝盟,天子震怒,将悉锐师北向,以雪雠耻、复土疆。一时诏檄多出公手,词气激烈,闻者感奋,或至泣下。御史杜莘老既击侍医王继先逐之,又论宦者张去为,遂以忤旨左降。公不草制,奏留之,莘老得不去。从车驾视师建康,兼权直学士院。既而车驾将还临安,江淮军务未有所付。张忠献公方典留钥,众望属之,而诏乃以杨存中为宣抚使,中外大失望。公不书录黄,奏论其不可。上怒顾宰相曰:「刘珙之父为张浚所知,其为此奏,意专为浚地耳」。宰相召公喻旨,且曰:「再缴累且及张公」。公曰:「珙为国家计,故不暇为张公谋。若为张公谋,则不为是以累之矣」。命再下,执奏如初,存中命乃寝。未几,真除中书舍人,直学士院。召入草制,立建王为皇太子。今上皇帝既即位,诏公借礼部尚书使金国。是时南北甫罢兵,始为钧敌之礼,虏意不可测。公受命慷慨,不复问家事。入辞母夫人,戒家人悉裘葛兼副以行,曰:「藉令不死,归未可期也」。副使某者以选置官属不公抵罪,上以公辟召无所私,手札褒谕之。寻以议礼不决,未出疆而还。然公于是时固以其死许国矣。在掖垣凡三年,事有不便者,知无不言。尝有诏问足食足兵之策,公以择将帅、核军实为对甚悉。会有太白经天、旱暵飞蝗之变,诏复问近臣阙政。公又奏曰:「太白,兵象也;旱蝗,盭气也。今仇虏窥觎,哆然未厌,而国家因仍纵弛,有赏无罚,诸将专事刻剥,以媚权倖、取官爵,士卒怨之,有甚于仇敌者。且舆土未复,地狭民贫,而费用日滋,征求日广,为监司者不恤郡,为郡者不恤县,为县者不恤民,至或重为贪虐,以肆其心,则百姓之苦于官吏,亦不异于士卒之仇将帅也。然则天人相与之际,夫岂偶然而已哉!欲救其失,唯当信赏必罚,以肃将帅之心;痛惩刻剥,以固士卒之志,节浮冗、练军实,精择郡守,诛锄赃吏,以厚吾民之生。而是数者之得失,则又系乎人主之心诚与不诚耳。陛下审能扩恭俭日新之德,屏驰骋无益之戏,登崇俊良,斥远邪佞,常使日用之间有以养吾之诚而无害焉,则夫数者固将有所依以立,而灾异之变庶乎其可销矣」。间又尝为上言:「应敌无一定之谋,而彊国有不易之策。今曰和、曰战、曰守者,皆应敌之计,因事制宜,不可胶于一说者也。若夫不易之策,则必讲明自治之术,博询救弊之原,毋事虚文,专责实效,使政事修举,国势日彊,然后三者之权在我,唯所用之,无不如志。今议者自纷纷于末流,而于其本未有言者,臣窃为陛下忧之」。上皆纳焉。故将田师中死,其家请以没入王继先园第为赐,诏许之。公以师中久窃兵柄,无尺寸功,贪饕刻剥,为国家歛士卒之怨,不当予。方为缴奏以闻,而其家复以请。公以录黄稽程被诘,亟奏俟罪而持之愈力,于是乃不果赐。有迪功郎李珂者,以关通近习得补官,而自奏求为督府掾。诏除已下,公奏曰:「珂名品至卑,不繇召见,敢以劄子非分祈恩,非所以严堂陛之势、杜邪枉之门也。且今边陲大计方倚督府为重,官属尤当审择。如珂小人,非惟不堪此选,政恐或能妄作,以沮挠其事机也」。奏上,改除珂枢密院编修官。公论执益坚,乃罢之。然亦竟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而宰相亦有阴忌公者,隆兴元年冬,除集英殿修撰、知泉州。明年,改衢州。始至,委事僚属,一无所问。人以公未更治民,意其懵于事,或不屑为者。既乃一旦悉取而自为之,辨察精明,区处的当,群下歛手,不能有所为,人始大服。先是,吏员猥众,公视员外置者悉罢之。受租米辄使民自操量槩,其发钞销簿,亦皆有法,人甚便之。会湖南旱饥,官吏不之恤,而郴州宜章县方抑民市乳香,期会峻迫。有李金者乘众怒奋起为乱,众馀万人,南逾岭徼,分道犯英、韶、连、广、德庆、肇庆、封、梧、贺州之境,旁入道州、桂阳军,杀掠万计。州县不知所为,至歛民间金帛赂之以免,由是贼势日盛。而帅守监司更共蔽匿,不以实闻。贼遂犯宜章,陷桂阳,声震远近,朝廷忧之。以公为敷文阁待制、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是岁乾道元年也。公以五月入境,则贼众已数万人矣。公声言发郡县兵讨击,且檄邻道谨斥堠、守隘塞、听期会,而亟以实奏,请下荆襄发卒奔命。又度比章下,或已历旬时,失几会,则移书制置使沈介曰:「请毋须报而亟遣以来,擅兴之罪,吾自当之,不敢以累公也」。介为遣兵,诏亦报如公请,然皆未有至者,贼势愈盛。而湘阴县桥口镇群盗刘花三、李无对者又窃发,距城郭仅六十里,人情益震。公亟简州之役兵,得三百人,使部将赵彦帅之,合巡尉兵以行。下令戕舟发梁,募有生得盗者钱若干,得其首者钱若干,凡盗所挟赃,无多少悉给捕者。不数日,彦等擒捕三十馀人,公悉以便宜诛之,枭首于市。馀盗走,多溺死,其散入墟落者又为村民缚以送府,又悉诛之。奏将尉有功者,皆被赏,于是威声大振,吏士用命,人心少安。六月,制置使所遣游奕军统制田宝乃以千人至。居数日,鄂州水军统制杨钦又以千五百人至。公知其暑行疲怠,悉为发夫迎之数程之外,代其任负以行。军士固已欢呼感激,及至抚劳犒赐,又皆丰饫过望,诸军益喜,尽死力。钦,故群盗杨么部曲,公知其可用,檄诸军皆受节度,使率其众,鼓行而前。下令境中凡军民讨捕有功者皆以率受赏,其贼所诱胁,能相捕斩以诣吏者,亦除罪受赏有差。是月晦,田宝大败李金于郴州城下,追奔二十馀里,杀获甚众。七月,杨钦败贼党田政、尹宽等于桂阳。鄂将谷青、王翌又各以二千人至。公遣扼宜章大路,以分贼势、通粮道。而钦连战破贼,遂入宜章。八月,鏖龙冈下,贼兵数万,自辰至申,官军稍却。钦被发大呼,策马横冲之。贼分为两,其前列精兵歼焉,馀皆遁走。进至莽山,贼徒曹彦、黄拱遂执李金与其腹心黄谷以降。钦因穷追深入,尽诛其酋豪,而其支党胁从者尚众,皆窜入山谷间。公喻钦等郤兵,而使人赍榜,听其自诣,则皆相率听命。岁尽师还,李金、黄谷等数十人皆伏诛。其降者,公皆称诏给据纳兵,复故田宅盖以千数。曹彦、黄拱皆奏补官而厚抚之。既乃第录诸将功状列上,又尽得其实,不以一毫有所私。上嘉叹再三,诏以为敷文阁直学士,且赐玺书曰:「近世书生但务清谈,经纶实才盖未之见,朕以是每有东晋之忧。今卿既诛群盗,而功状详实,诸将优劣、破贼先后历历可观,甚副朕意。卿其益勉之哉」!贼地既定,境内正清,公乃喟然叹曰:「吾岂乐杀人哉!向者军兴,令不可以不肃。而今而后,庶有以亮吾心矣。吾岂乐杀人哉」!自是一意于抚摩之政,且为请于朝曰:「今欲惩既往之失,销未形之患,莫若择守宰、宽赋歛,以安吾民而已。不此之图,一李金死,一李金生,臣恐湖南自是无宁岁也」。奏留鄂兵戍郴、桂,而益广蒐募,以补忠义亲兵之缺,厚其恩意,严其纪律而时训习焉。于是湖南隐然为重镇,方地数千里,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潭州故有岳麓书院,真庙特赐以敕额,给田与书,经乱芜废。公一新之,养士数十人,延礼修士彪君居正使为之长,而属其友广汉张侯栻敬夫时往游焉。与论《大学》次第,以开其学者于公私义利之间,闻者风动。三年召还,见上首论独断虽英主之能事,然必合众智而质之以至公,然后有以合乎天理人心之正而事无不成。若弃佥谋、徇私见而有独御区宇之心焉,则适所以蔽其四达之明,而左右私昵之臣将有乘之以干天下之公议者矣。又论税绢退剥、羡馀和籴之弊,又论州郡禁军纪律不明,骄惰自恣,宜遴选武臣之奋行伍、习戎事者使为将副,而贵游子弟、閤门国信、五房出职之辈不得与焉,则州郡之军政庶乎其可脩矣。上然其言,以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间复从容言于上曰:「世儒多病汉高帝不悦学,轻儒生,臣窃独以为高帝之聪明英伟,其所不悦,特腐儒之俗学耳。诚使当世之士有以圣王之学告之,臣知其必将竦然敬信,而其功烈之所就不止于是而已矣。盖天下之事无穷而应事之纲在我,唯其移于耳目、动于意气而私欲萌焉,则其纲必弛而无以应夫事物之变。是以古之圣王无不学,而其学也必求多闻,必师古训,盖将以明理正心而立万事之纲也。此纲既立,则虽事物之来千变万化,而在我常整整而不紊矣。惜乎当是之时,学绝道丧,未有以是告高帝者」。上亟称善。是岁小不登,公请亟诏监司郡守先事条画来年荒政所宜,不者亦使任其无他。又奏州兵营伍教战之法甚备。上由是益知公学问精深,忠义慷慨,可任大事。十一月,擢拜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公辞谢不获,乃就职。因进言曰:「汪应辰、陈良翰、张栻学行材能皆臣所不逮,而栻穷探圣微,晓畅军务,曩幸破贼,栻谋为多。愿陛下亟召用之」。上可其奏,以次登用焉。公以西府本兵柄,于诸将之能否不可以不周知,乃自诸管军统制官下至裨佐日召三数人从容与语,得其材用所宜,辄笔识之,以待选用。一日,上顾辅臣图议恢复。公奏曰:「复雠雪耻,诚今日之先务。然非内脩政事,有十年之功,臣恐未易可动也」。同列有进而言者曰:「机会之来,间不容发,柰何拘此旷日弥久之计?且汉之高、光皆起匹夫,不数年而取天下,又安得所谓十年修政之功哉」?公曰:「高、光唯起匹夫也,故以其身蹈不测之危而无所顾。陛下躬受太上皇帝祖宗二百年宗社之寄,其轻重之势,岂两君比哉?臣窃以为自古中兴之君,陛下所当法者,惟周宣王而已。宣王之事见于《诗》者,始则侧身修行以格天心,中则任贤使能以修政事而已。其终至于外攘戎狄,以复文武之境土,则其积累之功至此,自有不能已者,非一旦率然侥倖之所为也」。上以公言为然。四年七月,诏兼参知政事。公方与一二同列夙夜悉心竭力,益图所以叙进人材、宽养民力、讨理军政,务以成上意之所欲为者,盖除福建钞盐岁额二万万,罢江西和籴及广西折米盐钱,又蠲累年逋负金钱谷帛巨亿计。而公尤以辅成上德、振肃朝纲、抑侥倖、奖廉退为己任,进则尽言无隐,退亦未尝轻以词色假人。苟清议之所不与,不以亲故而有所私也。以是近倖仄目,而流俗亦多不悦公者。先是,潜邸使臣有龙大渊、曾觌者凭恃旧恩,暴起富贵,公论不平者累年。上一日发寤,逐去之。未几而大渊死,上顾怜觌,欲还之。公力陈其不可,且曰:「此曹奴隶耳,怜之则厚赐之可也。今引以自近而宾友接之,至使得以与闻机事,进退人才,则臣惧非所以增盛德之光华,饬治朝之纲纪也」。上纳公言,为止不召。殿前指挥使王琪谒告至淮上还,密荐和州教授刘甄夫。上谕执政召之,诸公相问,莫有知其所自来者。公曰:「荐士吾徒之责,可不知耶」?明日,请曰:「此人名微位下,陛下何自知之」?上以琪告。公又请其所以荐,上曰:「卿自问之」。公退,坐堂上,呼吏作头引追之。琪至,公诘其故,授牍使对。琪恐惧,不能置辞。久之,公乃叱使责戒励状而去。无何,扬守来言,前琪过郡,称受密旨,增所筑新城若干尺。诸公请之,初未尝有是命也。公既与诸公合奏,请其罪罢之,因奏:「自今圣旨不经三省密院者,所下之官,皆请俟奏审乃得行」。上欣然从之。公即从密院移中外诸官府,而内侍省与焉。明日,忽复有旨,前奏审事勿行。因谕诸公:「即如此,则或须一饮食,亦必奏审乃得邪」?公即以艺祖熏笼事对。退,又与诸公合奏言曰:「朝廷者,陛下之朝廷;命令者,陛下之命令。臣等偶得备数其间,典司出纳而已,非敢有所专也。今方举行旧典,以正纪纲,而已出复收,中外惶惑,窃恐小人有因疑似,微以奸言上激雷霆之怒者。愿陛下察之」。上不悦,曰:「朕岂以小人之言而疑卿等者耶」?时诸公虽更进恳请,而公言尤激切,故独罢公为端明殿学士、在外宫观,改知隆兴府、江南西路安抚使。公入辞,犹以开广言路、讲明圣学、敦本节用、虚己任贤、斥远佞邪、选将抚军数事为献。上蹴然曰:「卿虽去国,不忘忠言,而材又非他人所及,行召卿矣」。隆兴承前帅刻剥之后,场务皆增新额,而输租更用方斛,视省量率多斗馀。公首罢之。属邑奉新有复出税钱三十五万有奇、租六百二十八石摊配诸乡,多有视正税且什四,岁久困不能输,相率逃去,田亩榛芜。所摊固不可得,而失正税又数倍,公奏蠲之。又除二税合零租米暗耗免役足钱之弊。人或为公忧不足,公量入为出,用度未尝乏也。暇日咨访宾僚,讲求利病,率常一二延见,使得从容各尽所怀,以故下情宣通,举无过事,而其人之器识短长亦无所隐。讼诉有久不决者,取其案牍藏之。旬日,辄召会官属之贤可委者合坐堂上,人付一二事,使平决之,有司供具饮食如法。至暮,白所予夺而退。其大事则公先阅视,默有所处,然后参众说以决焉,以故多得其情,无不厌服。明年,除资政殿学士、知荆南、湖北路安抚使。始至,条上荆襄兵少财匮之状,诏即诿公措置。公因行视襄鄂兵屯,并边形势,尽得其实以闻。凡图回役使、诡名虚籍之弊与夫部伍教习之法,有不善者皆奏罢之。先是,荆南兵戍襄阳者累年不得归,父子至不相识。公奏为半年番休之法,春夏三军,秋冬四军,更迭往来,军士感悦。荆襄故有民兵,皆农家子,敦朴豪勇,又有土著常产,自爱惜。且居近边,知虏情,轻战斗。比稍堕废,公更为简阅,宽其取丁之数,贫者弛其赋役,随乡团结,以七十五人为队,队有长,四队为部,部有将。县置总首都副各一人,当教则郡为选官训练,已事而罢之。至于资粮械器,皆为处画,各有条理。抚循犒赏,岁费钱一万万,而不以一介有取于民也。明年,遭内艰。又明年,起复同知枢密院事、荆襄宣抚使。遣中使奉玺书即丧次宣押奏事。其书曰:「朕以荆襄上流,宿师尤重,欲以军民之寄付卿,其任重矣。夺情临民,国有常典。况吾大臣,义当体国,毋以家事辞王事也」。公六上奏,辞不肯起,引经据礼,词甚切至。最后言曰:「三年通丧,先王因人情而节文之。三代以来,未之有改。至于汉儒,乃有金革无避之说,此固已为先王之罪人矣。然尚有可诿者,则曰鲁公伯禽有为为之也。今以陛下威灵,边陲幸无犬吠之警,臣乃欲冒金革之名,以私利禄之实,不亦又为汉儒之罪人乎?且孝之与忠,岂有二致?事君事亲,初无两心。使亲丧而可夺,则他日所以事君者可知矣。况陛下方以天下奉两宫之驩,而以衰绖不祥之人簉迹二三大臣之间,殆非所以全孝治之美。且使仇虏闻之,亦必以为中国乏材乃至于此,而敢肆其轻侮。此臣所以受恩感激,反覆虑思而卒不敢起也。抑陛下之诏臣,则有曰义当体国者矣,臣其敢噤无一言以塞明诏哉」?乃手疏别奏以闻,其略曰:「天下之事,有其实而不露其形者,无所为而不成,无其实而先示其形者,无所为而不败。今德未加修,贤不得用,赋歛日重,民不聊生,将帅方割士卒以事苞苴,士卒方饥寒穷苦而生怨谤,凡吾所以自治而为恢复之实者,大抵阔略如此,而乃外招归正之人,内移禁卫之卒,规算未立,手足先露,其势适足以速祸而致寇,臣不知为此议者将何以待之也。且荆襄,四支也;朝廷,腹心元气也。诚使朝廷设施得宜,元气充实,则犁庭扫穴,在反掌间耳,何荆襄之足虑?如其不然,则荆襄虽得臣辈百人悉心经理,顾亦何足恃哉?以今而虑,臣恐恢复之功未易可图,而意外立至之忧将有不可胜言者。惟陛下图之」。上纳其言,为寝前诏。八年免丧,乃复除知潭州、安抚湖南。过阙见上,言曰:「人君能得天下之心,然后可以立天下之事;能循天下之理,然后可以得天下之心。然非至诚虚己、兼听并观,使在我者空洞清明而无一豪物欲之蔽,亦未有能循天下之理者也」。因引其意以傅时事,言甚切至。上加劳再三,进职资政殿大学士以行。湖南公旧镇,威惠之在人者,久而愈深。及是再至,盖有不待教令而孚者。而公所以自律者愈严,所以抚民者愈宽,以是人愈畏服而敬爱之。会安南贡驯象,所过发夫一县至二千人,除道路、毁屋庐,数路骚动。公奏曰:「象之用于郊祀,不见于经。驱而远之,则有若周公之典。且使吾中国之疲民困于远夷之野兽,岂仁圣之所忍为也哉」?岁旱,公亟遣官吏行视,蠲放田租。闻郴、道、桂阳民饥,则檄转运、常平司移粟赈之。且虑山谷奸民乘时窃发,则又遣将益兵戍守,遂以无事。一旦茶盗数千人入境,疆吏以告,公曰:「此非必死之寇,缓之则散而求生,急之则聚而致死」。乃处处揭榜,喻以自新,声言大兵且至,令属州县具数千人之食,盗果散去,独馀五百许人。公乃遣兵,戒曰:「来毋亟战,去毋穷追,毋遏其涂,不去者乃击之耳」。于是盗之存者无几,进兵击之,尽擒以归。公独奏诛首恶数人,馀悉以隶诸军。明年,盗之馀党赖文政等复入境,后帅曰:「此前日养寇罪也,吾必尽诛之」。盗闻其言,悉力死战。既剿湖南军,遂入江西,侵扰数州,官军数败,将吏死者数十人,为费以数万计。于是人乃服公为有谋也。淳熙二年,除知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行宫留守。始至,孔目吏有为奸利稔恶数十年者,杖而黥之,一郡称快。会岁水旱,高下田皆不收。公首奏倚阁下三等户夏税,为钱六千万,䌷绢二千疋,绵三千两。分遣官吏行田,蠲正租米十三万七千八百斛,杂折米又二万八千七百斛,豆草蕟茭布租称是。又奏下漕司遣吏行属州,视其所蠲租颇未尽者,悉以与民。又奏禁上流税米遏籴,违者劾治如法。即在他路,亦愿得以名闻,请其罪。诏从之。得商人米三百万斛,贷桩管及总司钱合三万万,遣官籴米上江,又得十四万九千斛。又奏禁州县毋得督旧逋,以重困饥民。借常平米付圩户堤塞缺漏,籍农民当赈贷者若干户,十口以上一斛,六口以上八斗,五口以下六斗;客户当赈济者若干户,五口以上五斗,四口以下三斗。又运米村落,从本价赈粜,合十馀万斛,而贷者卒亦不取偿焉。置局府中,以通判府事赵善珏、观察推官王以宁、前蕲州教授李宗思、新楚州教授刘炜领之,而分遣群属循行境中,穷山僻壤,无所不到。公又惫心疲精,广询博访,夙夜不少懈。凡官吏奉行之不谨,民间冤苦之无告,幽隐纤悉,无不毕闻。县给印历,亲书所闻,告谕奖诘,络绎于道,无不切中事宜者。盖本之以诚意,辅之以赏罚,是以人人争效其力,如办己事。起是年九月,尽明年四月,阖境数十万人无一人捐瘠流徙者。上嘉其绩,赐书褒喻焉。公治财宽于民而急于吏,二税之入,所以禁其渔取、察其蠹弊者甚悉。自累镇所施行,每益加详。至是,人被其泽尤深。凡属县所负课不能偿者,悉以丐之,而禁其非法病民者。至于蠲租振廪,其费又数十巨万,而军吏粮赐皆随月遣给,无不暨者。被旨甓城,面丈以万计者数千,用钱八千万,米千五百斛,而役不及民。又偿前帅所负内库钱三万。上积公劳效,赐手札劳奖,赉以鞍马器物甚厚。府学四十年不葺,弊甚。公一新之,以明道程公先生尝主上元簿,即学祠之。且刻陈忠肃公《责沈》之文于壁,以示学者。建康大军所屯,盗贼常窜迹尺籍中,吏不能禁。公耳目迹捕,每发辄得,绳以重典,盗皆相戒遁去,市里晏然,道无拾遗者。明年,进观文殿学士。五年闰月属疾,再请奉祠,未报,则请致仕。上意公疾病,亟遣中使挟侍医以来。公亦知疾不可为,不复得见上矣,即草遗奏千馀言,首引恭、显、伾、文以为近习用事之戒,且言:「今以腹心耳目寄之此曹,故士大夫倚之以媒其身,将帅倚之以饥其军,牧守倚之以贼其民,朝纲以紊,士气以索,民心以离,咎皆在是。愿亟加屏远,以幸天下。若群臣之贤,臣所知者则唯陈俊卿忠良确实,可以任重致远。张栻学问醇正,可以拾遗补阙。愿陛下亟召用之,则众贤汇进而群小黜伏矣」。既又手书属敬夫及其故友新安朱熹仲晦父及从弟玶,皆以国恩未报,国耻未雪为言,然后以家事为寄。七月甲子疾革,命取前所草奏封上之,遂以是日薨于府寺之正寝,享年五十有五。讣闻,上为震悼,始从公请,转通议大夫致仕,赠光禄大夫,辍视朝一日。诏建康府致其丧,建宁府给葬事。公娶吕氏,兵部尚书祉之女,赠新定郡夫人。继韩氏,赠新兴郡夫人。又娶其季,赠淑人,皆魏国忠献公四世孙也。二男子,学雅,承务郎。学裘,承奉郎。二女,长适将仕郎吕钦,幼未行。六年二月乙巳,葬于瓯宁县慈善乡丰乐里新历之原,公所命也。公为人机鉴精明,议论英发,遇事立断,其威不可犯。而居家极孝慈,事继母庆国夫人礼敬饬备。遭丧时年逾五十,执礼尽哀,以致毁得疾几殆。友爱诸弟,晚岁弥笃。岁时祭祀,酌古今礼而敬以行之。内外功缌之戚,必素服以终月数。在官为罢燕乐,闻同寮有丧者亦如之。福国夫人蚤薨,公哀慕无以自致。出疆侍祠,再当得任子恩,欲奏官其内弟,辄不遂,竟三奏然后得之。所治有骨肉之讼,皆召至前,喻以恩意,责以义理,反覆详尽,至或深自引咎,词意恳切,闻者悔悟感泣,往往失其所争而去。遗命治丧毋用浮屠法。平居乐取人善,不啻如己出。与张敬夫、朱仲晦父游,久而益敬信之。居官乐受尽言,事小失中,虽下吏言之,无不立改,以是得南丰曾撙于湖南幕府,厚遇之。公去,撙为后帅所恶,诬奏夺其官。公在建康,力为辨理得伸,而要路有忌公者奏却之,盖其意不在撙也。公不悔,遇撙益厚。在朝廷危言正色,直前无所避,其忠义奋发,不以死生动其心,盖得乎家世之传。而论事之际,务在审密持重,不肯为侥倖尝试之举。其侍上语,每及恢复大计,必以修政事、固根本为先。辞起,复手疏尽发当时用事者大言不顾、罔上误国之奸。大臣盖不悦,而上独深察其忠。其在方镇爱民戢吏,平讼狱、理财用、治军旅、除盗贼,皆有科指,而尤以敦教化、厉风俗为急务。盖其生质虽高,闻誉虽蚤,而德成望尊,尤在晚节。故天子知之久而益深,增秩赐金,劳问狎至,盖将有意复用之也。士大夫之贤者,平日固多豫附,其不能无私意异说者,晚亦相与归重。及闻其丧,无贤不肖,莫不惨然相吊,恨国家失此洪毅忠壮、忘身忧国之臣也。所临数镇,民爱之如父母。闻讣,有罢市巷哭者。至于诸军将吏,外暨夷狄,则于公家威名义烈服习盖久,莫不想闻其风采。军士固敬爱之,而虏谍者至荆襄,亦每诇今刘公于延康为何属也。延康盖忠显公旧官云。公自少即以文学知名于时,及登朝廷、入禁掖,论思润色,当世尤称其得体。而平居未尝辄为无用之文,间有应酬之作,随辄弃去。后省驳议,又多削稿,故今存于家者文集八卷,奏议十卷,内外制二十卷而已。然公之所以自立于不朽者,有不在于空言也。玶谨按令甲,考公品秩,实应诔行易名之典,其姓名事迹又当得书信史以示来世,故敢状其乡里世系、历官行事之实如右,以告于太常考功,并移太史氏。而其事关国体军机之重者,犹弗敢尽著,寻第录别上。谨状。淳熙九年四月日,从弟从事郎玶状。
朝奉大夫直秘阁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傅公行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八、《方舆胜览》卷一二
本贯孟州济源县。
曾祖君俞,故任通直郎,知京兆府奉天县事,赠正奉大夫。曾祖妣张氏,赠硕人。
祖裕之,故任朝议大夫,主管南京鸿庆宫,济源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祖妣钱氏,封恭人。
父察,故任朝散郎、尚书吏部员外郎,赠徽猷阁待制,累赠少师,谥忠肃。妣赵氏,封清源郡太夫人,赠秦国夫人。
公讳自得,字安道,其先郓州人。自曾伯祖献简公以清直仁勇事仁宗、英宗、神宗,历三朝,皆以谏诤有声。在哲宗时,遂闻国政。盖始筑草堂于济源之上而家焉。至忠肃公,遭靖康之难,实以忠义死国事,其事皆具国史。公幼颖悟,读书不数过辄成诵。有至性,生十年而忠肃公薨,哀号思慕若成人。事太夫人爱敬饬备,一举动唯恐失其意。遭乱离,转侧兵间,遇父友故参知政事陈公与义于岭右,陈公奇爱之,坐之膝,抚其顶曰:「长必以文名天下」。因自诵其诗之杰句以诏之。公时虽幼,已悉领解。年十四,赋《玉界尺诗》,语意警拔。故参知政事李公邴大惊异之,因许归以女。既乃定居于泉州,家贫甚,夜燃薪自照,与兄弟读书或至达旦。遂博通六经诸史百家之言,下笔为文辄数千言。初,朝廷以忠肃公死事录其孤,公得补承务郎,三监潭州南岳庙,乃为福建路提点刑狱司干办公事。使者李公公懋性刚介,好面折僚吏,独屈意待公。欲试以事,因悉以讼牒委焉。间相见,则摘其事以问。公具条委折,及其姓名爵里,一无所遗。李公喜甚,自是一司之事无不取决于公。书奏出公手辄报可,他人为之则多寝不下。李公行部至漳州,会州兵擒漳浦贼华齐及其党与以献,而安抚司以便宜指挥檄宪司悉斩之。李公将从之,公争不可,且曰:「便宜指挥安抚司受之朝廷,本司无所预。今乃承之于安抚司,可乎」?李公悟,命悉械系诸县分鞠之。狱成,以法诛其首数人,馀悉以畀军中,盖全活几百人。已而丐闲,得主管台州崇道观。秩满,通判漳州事。太守刘公才邵始以公年少,未甚相知。及见其处事精明,驭吏严整,而文词敏妙又非流辈所及,乃大叹服,郡事非公不决。间则相与徜徉,以文字相娱乐。每语人曰:「自傅君至,吾始知有为郡之乐」。时山獠跳踉未已,而太守与统兵官陈敏不相能,饷或不继,军几变。公调护其间甚力,且为移书转运判官,得钱二万缗以赡其军。敏及军士皆感泣思奋,群盗竟平。及公代去,敏语其下曰:「傅公成就吾军如此,而未尝以一事干吾军政,可谓真清矣」。故闻公丧偶,欲遣其爱妾挟重赀来奉公,公亦竟不受也。漳浦尉士有申和者,以事为郡所逮。县忽告有盗入竟,请兵为援。公笑曰:「是必非实,特为申和地耳」。已而果然。陈敏亦为和请,公弗从,竟捕寘于法,而后以畀军中。后十馀岁,公自融徙潮,行荒山大雨中,忽有以卮酒献者。问其姓名,则申和也。公愕然,诘其所以来之意,则曰:「和日者罪当诛,公用法固无所私,然和独抵罪而家获全,是以感恩而来耳」。公为笑而饮之。临漳公帑岁时例外致馈守贰甚厚,公独不以一钱入门,悉储于外,以给宾客之费。比去,计所不取盖馀千缗。通判泉州事。公居泉久,及贰郡事,洗手奉公,无毫发私。且熟知民俗利病,部使者多委以事。转运司尝欲榷郡酒酤,公格弗下。吏白恐获罪,公曰:「泉人中产之家仰是以给者十室而五,是决不可行。若辈徒欲行文书,因取赂于酒家耳」。乃私以书条利害于使者,事竟寝。有贾胡建层楼于郡庠之前,士子以为病,言之郡。贾赀钜万,上下俱受赂,莫肯谁何。乃群诉于部使者,请以属公。使者为下其书,公曰:「是化外人,法不当城居」。立戒兵官即日撤之,而后以当撤报。使者亦不说,然以公理直,不敢问也。受代造朝,民争遮道以送。有金户齐氏,探其怀出金十两以献公曰:「某为金户,郡官买金无艺,且多不偿直。独公未尝市分星,为赐厚矣。此乃丹药所化,为杯器食饮当益人,故敢以寿公,而非敢以为献也」。公笑郤之。差知兴化军事。兴化素号难治,前守听讼或继以烛,事犹有不决者。公剖决如流,廷无滞讼,发奸擿伏,猾吏束手,日未午,棠阴无一迹矣。于是乃以暇日延礼邦人士大夫之贤者,相与从容赋诗饮酒为乐,而郡以大治。初,秦丞相桧以公忠臣子,年少能自力学问,有文词,通吏事,遇之甚厚。然亦疑其刚果负气,终不为己用,故虽使之连佐两郡,然皆铨格所当得。召试博学宏辞科,又已奏名而故黜之。及泉代归,乃间语公曰:「故事,三丞得通用荫补人,而丞宗正者例以玉牒奏篇得为郎。况公之文今从臣中名能文者所不及,顾公太刚耳。盍亦思少自贬乎」?公默喻其意,然以太夫人春秋高,且乐居闽中,不肯远适,乃力请便郡归养。秦丞相以是始怒,而其党又或阴中公,以为有顾望持两端意。以故是时公资序已应典州,而仅得莆阳军垒以归。然公亦既朝辞而行有日矣,会通判衢州汪召锡者告前知泉州赵令衿诽谤,且有及丞相语,台谏徐哲等交章论奏,事下廷尉,秦丞相因以上旨命公体究令衿在泉时纳贿事。公以尝同官辞,丞相不可。是时丞相权震天下,一忤其意,家立碎。公念前已有小隙,今又力辞,必重得祸,贻太夫人忧,意不能不少回惑,乃不得已奉命以行。至泉按事,十得一二,即不复穷竟。然犹虑不免为异时之累,则见故枢密黄公祖舜而问焉。黄公曰:「事端幸不自我,加之以恕可也」。公然其计,既上其事,又为请得毋更置狱。会廷尉狱成,令衿已坐谴,奏上,不过追纳所受金而已。方事作时,户部曹泳、刑部韩仲通实主之,两曹符檄日四五至,督趣甚峻。已而秦丞相死,泳被逐,仲通恐祸及己,乃以体究事劾公。朝廷亦知非公首事,姑下公置对。而仲通章再上,遂罢公郡事。公在郡不半岁,罢去之日,父老邀遮涕泣,其贤士大夫有追路越境,持公恸哭而别者。后两年,谏官挟旧怨,复以前事为言,遂夺公官,徙融州为民。公念前日本以爱亲故,不敢力辞体究事,今乃反为亲忧,痛自咎责,闻命即却酒肉、屏媵御,独与一浮图人偕行。至融,杜门读书,益大覃思于文章,融人皆敬爱之。而中州人士官其土者亦皆乐从公游,以文字求指教。盖居融四年如一日,泊然无复有一豪轩冕意。特一念亲闱在远,不获日夕左右,则涕泣竟日。会黄公给事东省,知公前事首末,力言于故丞相鲁国陈文恭公,鲁公亦素知公,遂以上闻,得内徙潮州。未几,听自便。主上登极,复故官右通直郎。时鲁公犹当国,欲寖用公,乃先除主管崇道观,以言者罢。乾道初元,始复得申前命。未几,故枢密林公安宅又力荐于上,且具白公前被枉状,除知漳州,又为言者所持,事竟中寝。未数月,今少傅福国陈公入为吏部尚书,雅知公之为人,则与侍从官数人露章荐公事亲孝、居官廉,博学能文,兴化之政庭无留讼,而所坐初非其罪,遂再除知兴化军。而陈公章中语,人以为无一字不实也。陛辞,论尉利捕盗之赏,妄执平民,有至论死而不能自明者。语未竟,上遽曰:「今之儒者例以不杀为仁,然杀人者死」。公徐对曰:「皋陶称大舜之德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杀人者固应死,而不辜者岂可杀」?上意亦悟,即连称曰:「不辜则不可,不辜则不可」。公退以语宰相,时朝廷方议重强盗之法,以公言而止。公前治兴化有惠爱,去之十有四年而再至,且复奉安舆以来,阖郡之民垂髫戴白,争迎车下,欢呼之声满道。公治郡如前,时郡有猾民,素以挟持郡县为事者数辈,前公未至,尽挈其家以遁。公条教素信于民,不动声色而郡复大治。民李氏尝寓白金于其族兄,已而诬以盗,狱更数政不决。公明其诬,且判曰:「银当羽化,既惭长者之风;金或误持,又愧同舍之谊」。闻者感叹悚服,且传诵其语,以为无愧于唐人甲乙之判,李氏感泣。会太夫人有疾,供佛燃灯以祷。既而太夫人竟不起,郡县赙金馀千缗。公辞曰:「家虽贫,幸足以葬,岂可以此污吾亲」?皆却弗受。而父老奔走阙下,以公治状白于朝者数十百人,中书为书于籍。公性至孝,以奉太夫人故,仕宦未尝出闽中。太夫人小有疾,则忧形于色。在漳时,官舍有池亭,日奉太夫人饮焉。忽有珍禽彩羽数十容与水上,太夫人甚爱之。一旦忽飞去,太夫人不乐,为不饮者数日。公惧,与其室共祷于神,明日乃复奉太夫人饮池上,则禽亦皆复来集矣。比公去乃已,竟不知其所自来,亦莫有能名之者,时以为孝诚所感云。至是服丧,毁瘠甚。免丧,言及辄涕下。初造朝,知识见之无不惊愕。再除知漳州,奏事称旨,留为吏部郎中。天官素号剧繁,侍右尤甚。吏舞文为奸,为郎者例不可否事。公既入,即召令史而下语之曰:「吾久谙州郡利病,于省曹事体初不熟。今幸蒙恩得备郎选,亦将以治州郡者治之耳」。吏慑伏不敢欺。然公素以吏事自喜,而铨曹守格法,无所施为,遂请于朝,愿竭力外官。上喜其意,除直秘阁、福建路转运副使。陛辞,玉音褒谕,且云:「素知卿有风力,闽中多赃吏,故命卿往,行召用卿矣」。公即奏:「治道去泰甚,闽中去朝廷远,吏不知奉法,然取其甚者一二人治之,亦足以厉其馀」。上首肯之。时闽部上四郡行钞盐法,岁入悉输大农,漕计为空,而州县窘匮尤甚,吏兵之给弗供,廪廪然有朝夕忧。公奉命疾驰至部,夙夜询究利病所在,而参伍其说,大抵皆以为官不鬻盐则无以为岁计,然纵州县一切科之于民,则民必大病。独一二近盐之乡,若非籍户定数,使民必鬻于官,则私贩公行,官鬻不售,豪强得以倚法幸免,而贫弱顾独受弊。于是乃使县各以地远近、利病所宜为法而奏行之,且宽其宿负,贷以本钱,蠲增盐钱数十万缗,州县之力以宽。而公又为之撙节用度,一毫不妄取予,漕计亦遂饶足。泉州两税外,复科宗子米,岁岁增广,民不堪命。郡太守若周公葵、王公十朋皆尝请罢之,弗果行。公力以为言,得旨户部给度牒转运司,移他郡钱俾之和籴而禁其科扰。泉民感公恩,生祠之。盖公为治大率以爱民为主而保全下吏,非有民讼不获已,亦未尝轻有所按治。其罢软不胜任者多奏处以祠禄,略如公前奏语。然其候视极精明。风采可畏爱,吏亦不敢犯也。建宁阙守,公以郡屡易将,帑廪空乏,且岁颇不登,亟闻于上,乞选能臣以治之。上素知公,即除知府事。建宁当孔道,部使者多寄治,民健讼,为郡者日不暇给。公谈笑以治之,事或累岁不决,壹经公手,无不立辨,且后无能易者。今户部尚书王公佐为转运判官,尝语人曰:「吾与傅公厚,乃因政事间相知耳」。岁小不登,公发廪赈济。有啸聚欲为寇者,僚属请出兵以捕。公特以文檄俾乡官谕之,皆帖伏,不戮一人而定。属县有杀人者,方捕治,而他县获逃卒,卒于狱中自首尝杀某人。县以言府,公疑有奸,命鞠其实,果吏教杀人者重赂逃卒使伪首,则杀人者可不死而卒罪亦止于流。因并论吏如法。移知宁国府事。宁国民淳,事素简,公亦以清静治,或累日庭无公事。酒官有为专知所悖自言者,公召诘之。吏具言监官赃罪,公曰:「是则然,然上下之分不可乱也」。命杖之。吏不伏,公立命械治。获其流罪,将论决,袒其背则有涅文,为「皇帝万岁」四大字。公笑曰:「是固有法」。命呼执箴者杂刺涅,使不成文,乃论如法。明日,阖郡士大夫悉来贺曰:「此素横于乡者,前太守屡欲治而不能,不谓公谈笑间去此一害」。公曰:「法当然,吾非有心者也」。春雨水溢,将决圩田,公力捍之而止。上尝以手札访问,公具以实奏。秋大旱,时公将去郡,犹请于朝,蠲租十馀万斛。既去累年,后守偶阅公帑之籍,见某年斋閤迎新供帐独无一不存者,怪而问之,则公所留也。因大叹服,每以语人。盖公平生涖官所至,率常如此,此特因事而显耳。复为福建路转运副使。公所临郡县,小有水旱必以闻。至是,泉州大旱,而守利督租讳之。公奏请募海舟广籴以助民食,由是米不翔贵。临安阙帅,上命执政选有风力不阿权贵者为之。执政拟二人以进,上独指公以为可,亟命召之。先是,公尝以事过三山,副总管曾觌先来谒公曰:「闻公之名久矣」。因自诵其诗数十篇,且请公诵近作。公辞以忧患废忘,时其亡而往报之。及为郎,复尝遇于客次。觌诧数从官曰:「某人某人尝辱来访,公独见鄙,何也」?公逊谢而已,竟不往。及将使闽部,閤门官子弟有使本道而召还者,以职事来谒,公往报之。延公便室,则觌及从官数人皆在。时方置酒,公饮一卮,辞腹疾而退。于是翰林承旨亦以入直辞,诸人皆有赧色,觌大不乐。公退谓诸子曰:「仕宦当自结明天子,其次当由宰相,安能俯首此曹以求进邪」?以故权贵多嫉公,而召命竟不行,改除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时公年已六十馀矣。性本刚介疾恶,不能容人之过,以故历官任事多与物忤。至是,自度不能俯仰俗间,上章丐闲。不允,得移浙东。两浙今号封畿,多有力者,部使者例不案事。公入竟,受诉牒日数千纸,一一亲为剖决。所至决遣囚徒,台无留事。至于紏剔愆违,绳治奸墨,或望风解印绶去。常山令为民所讼,公素不轻案吏,先面戒之。而执法殿中者亲党多在其邑,令事之素谨,亟驰书求援。其人即论公前使闽时推行盐筴非是,今又欲逐令而使其亲党代之,以此公至治所未十日而赐罢。过建宁,父老捧薰炉以迎者夹道数里,而浙东人亦至今称思之。然公益自知果不为世俗所容,乃复求为祠官,得主管武夷山冲佑观。秩满,复除知宁国府事。朝命督行甚峻,公不获已,单车引道。行未数程,复以言者追论前体究事,且尝面折泉守为罪,则又以冲佑祠官罢归。公性高简,不妄与人交,居泉五十年,杜门自守,读书奉亲外无他为。中间乘贰车、持使者节亦且十馀年,讫未尝以一事扰州县。太守之贤者,如宋公之才、王公十朋、周公葵皆高仰之,待以异礼,而公月不过一诣郡,每留语,谈说道谊而已。至是居间,益无事,唯读书不辍。客至,觞酒论文,道说古今,唱酬诗什,以相娱乐。苍颜白发,意气伟然,未尝以留落不偶几微见言面也。前居丧,哀毁得脾疾,至是益侵,然犹日诵书数卷。既病,则屏却药饵,独饮水以待终。一日,忽召所善前昭武守黄君维之、新新安守石君起宗,置酒卧内与诀。既而剧谈诙笑,歌呼如常时。翌日遂不起,时淳熙十年秋八月也,年六十有八,积官朝奉大夫。其配李氏有贤德,先公三十馀年卒,今赠安人。子男五人,伯寿,朝请郎、权知道州军州事。伯成,宣教郎、新知福州闽清县事。伯详,将仕郎,卒。伯瑞,迪功郎、新漳州龙溪县尉。伯拱,业进士,当以公致仕恩补官。女四人,长适承奉郎、知潮阳县丞李谠,次适进士李申之,继室以其季,俱早卒。次适进士黄知白。孙男五人,充,业进士,育、良尚幼,馀未名。孙女六人,长及嫁,馀尚幼。公于书无不读,少治《春秋》,有声场屋间。中年读《诗》,至《鸳鸯》之二章,因悟比兴之体,閒为子弟论说,多得诗人本意。故太常丞吴公棫来官泉州,公闻其博通古学,著书甚富,日从之游,相与博约,往复不倦。吴公悦之,请公序其《论语十说》,今行于世。谪居读《易》,数日一周。手书《程氏传》一通,玩绎久之,纸为之弊。其于子史百氏之书尝过目者,盖皆略成诵也。识虑高远,机警绝人。少时闻朝廷夺刘光世军,更遣儒臣代将,叹曰:「是必且败事矣」。亟移书所知刑部侍郎曾公开,请如唐罢马燧、郭子仪等故事,择其偏裨,授以兵柄。曾公然之,将以白宰相,未及而郦琼等叛书已闻矣。参知政事李安简公亦忠肃公执友也,罢政居会稽,公往见之。李公初以通家子弟待公,问曰:「子以老夫今日之罢为何如」?公曰:「得失相半」。公问其故,公曰:「公初附和议而终以弗合去,岂非得失相半乎」?李公起握公手曰:「公晦为不亡矣」。虏寇淮甸,公以书抵枢密黄公,论备禦方略。因策虏有十败,且言其变必自中起。书至不数日,虏酋完颜亮果为帐下所杀。黄公以示诸公,且报公曰:「何其策之明也」!曾觌自福州召还,公移书丞相陈福公,为言觌入必留,留必为善人正论之害,其后亦皆验。公少从外舅李公学为文,得其指授之微意。既长,益从当世先达游,又日求其所未至,刮磨灌溉,以迄有成,则其气骨雄健而关键谨严,波澜浩溔而语意精切,有非当世文士所及者。李公每读而叹曰:「吾文有传矣」。故丞相魏国张忠献公及尚书左丞叶公梦得、翰林汪公藻、中书舍人张公嵲、尚书郎新安朱公得其文,皆爱重之。汪公尤叹赏,每谓公曰:「今世缀文之士虽多,而往往昧于体制。独吾子为得之,不懈则古人可及也」。然再试礼部辄不利,三应博学宏词科,一既入等而黜于中书,遂不复应科举。而诲诸子甚力,伯寿、伯成皆及太夫人无恙时登进士第。伯寿复中词科,遂登台阁。而公晚岁始自次辑其文,定为三十有二卷,藏于家。今伯寿等将以明年七月丁酉葬公于泉州南安县唐兴乡田丰里之云台山,以熹尝以先人之旧辱公知顾甚厚,见使状公行事,以请志铭、图永久。熹窃惟公孝友之行、洁廉之操、精敏之识、雅健之文皆足以高一世,而其吏事方略亦复过人远甚,盖不厉威猛而人自畏服,不为一时小惠以干虚誉,而其去思遗爱愈久愈深。独以蚤年未能深自晦匿,不幸见知权臣,辟咎得凶,遂以中废。然当时识者固有以知其非公所欲,其后诵言于朝,白公无罪者又多一时正人庄士,且明天子亦既起公而任使之矣。而自比年来,殊无他端,乃复重以前事横遭口语,乍起乍仆,以没其身。既不得尽志竭才以布宣仁圣之德泽于远迩,而其寿命又不得究于高年,是则岂不有命也夫!故既历叙其世家行事之详,而复具论其本末大致如此。伏惟当世立言之君子幸赐采择,以垂永世。谨状。淳熙十年十二月日,具位朱熹状。
宋故户部郎中总领湖广江西京西财赋彭公行状(绍兴三十一年三月) 南宋 · 宋似孙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六二
曾祖仲素,故不仕。祖士忠,故赠朝请郎。父衎,故任朝奉郎致仕,赠左正议大夫。公讳合,字子从,姓彭氏,世为吉州庐陵人。公天资峻警,五岁初从学,则见端序,长游贤关,华问蔼郁。以先公致仕恩补将仕郎,参吏部选,主临江军清江县簿。代者祝旦,既过满,以关升考第为言,公欣然诺之。祝馈以廪稍,公曰:「我以义往,彼以利来,非初心也」。却之。太守林公冲之闻而喜曰:「是清白者」。迨领簿职,当秋苗之时,则选委之。公观其积弊,以不能辞。守素知其贤,既不许,又加尉荐。公不得已,则请正耗之数如律令,而斗斛之概量付之于民,于是歌诵之声,溢于四封;积年之欠,亦乐输之。筠、袁之民诉于上司,愿就临江输纳者,肩摩而袂接也。诸台器之,章交于公车。以母忧去,服阕,江西宪孙公变见其所著杂文,称赏之,俾摄赣之兴国丞。以擒获凶盗功,改京秩,知赣之信丰县。赣之民俗健于争讼,轻为盗贼,信丰其甚者,缓之则不治,急之则为乱。自艰难以来,凡为邑宰,未有以理去者。咸为公危之,且劝单骑以往。公曰:「令者,百里之望也,当摘奸礼良;先怀危惧之心,使奸者无所畏,良者无所恃,吾不能也」。既至,明赏罚,示恩信。讼牒鼎来,剸裁风生,虽老奸宿蠹,皆坏植散群,县之政一切治理。公曰:「保伍之法,得孟轲所谓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之意,简易以行之,庶几有功于盗贼」。于是申其画一,联其什伍,绝其并缘之奸。未踰时,闾里阡陌之间,藏亡匿死者无所容,有非常,响应而云集,盗贼以故不发,发又辄得。于是卖刀买犊,化为乐郊。公则建县学,置弟子员以移其风俗。凡肄业于学者,除其更徭。又刊《孝经》□之村落。盖公儒者,不专以吏事为能,以经术润饰之也。次□□有□宾兴者,邑人益趋乡之。公将出郊劝农前一夕,梦妇人来诉曰:「妾侨寄水东寺中」。明日至寺,询之,则某家妇旅殡久矣,趣其家葬之。狱有重囚,当岁除,纵之使归,曰:「吾假汝父子兄弟一夕之欢」。皆感泣以去,如约而还。公之政施于枯骨,而信结于凶暴矣。并县有群盗,凡二千馀人,声欲假道信丰,民情震栗。公率官兵土豪逆之于境外,尽薙除之。县之黄童白叟,阗衢溢野,争持香花欢迎之,咸呼之为父。为大帅者,铺陈其禁暴戢奸之劳,乞旌赏之。为监司者,谓其明敏有为,民安其政;谓其清修公勤,能抚其民;乞器使之,乞褒用之,乞审察之。为郡守者,谓其慈祥仁惠,治绩显著,乞升擢之。清议既闻,公之材器遂简于冕旒,蔼于朝廷矣。既再增秩以宠其功,又召对以观其材。其去信丰也,民赍咨涕洟以尼其行。入见行阙,天子嘉之,锡以五品之服,亲书其姓名于御屏,盖将用之也。特差赣倅,非常员也,意者谓赣人信之,其利泽仅施之两邑,未洽千里也。太守徽猷张公觷,招外邑之寇凡五百人,约以自新。既集,而张以疾不起,郡人忧之。公抚以恩威,皆妥帖听命。又请分隶于列城,然后萑苻之泽一空。至于葺城郛之颓毁,禁军粮之朘削,诚知无不为者。及瓜,请于朝,主台州崇道观。既满,除守临江。适当俭岁,尽发义仓,又因客舟之米和籴之,民赖以活。临江累举,以就试之人未及承平之数,随其多寡以为额。公修学宫以招徕之,异其礼以激励之。是举与计偕者,视常时增十人,而登第者半之。临江之苗米,公为簿时,既除其弊矣,后复增益之。公念欲为斯民无穷之利,解组入觐,历言其害。上曰:「岂容如此,当为卿除之」。乃特降睿旨,非至诚爱民者,能之乎?继守零陵,民醇事简,公以清静临之。頖宫当山水之胜,湫隘圮缺,无以逢迎佳气,公作而新之,得遗碑云:「百年此学复兴」。较其甲子,适其时也。和国张公喜学之成,作《南门铭》以纪之。衡之民有捕亡仆于山,急,仆坠崖以死,郡方平亭其罪,或谓主实杀之。宪移其狱于永,公鞠之无他。宪疑未泮,狱留不决。朝廷移之邻路,公适持广西宪节,狱以无冤。广西去朝廷远且濒海,有珍产之饶,吏不肃而民好讼。公律己以严所以驭吏,晓民以理所以息讼,皆心悦而诚服。公雅意推毂,广西宪台荐员既宽,拔隽蒐奇,无遗逸者。移宪湖南,长沙之狱,淹留者甚众。公雍容决遣,三日而空。囚得其情,人服其断。未几召对,上抚谕再三,谓大臣曰:「彭合酝藉,当异擢之」。时总六路之财赋,方欲选第老成,遂擢公户部郎中,以来财赋之在湖广、江西、京西者。万里而远,非朝令而夕至者。云屯之众,衣食以时,不容顷刻之忤。初止武昌一军,继又荆南、九江,大将鼎立,经费日滋。公信期会计盈虚,无程督之劳,无趣迫之忧,军民皆德之。制成计得,则又请蠲除逋欠凡百万,其饥羸癃老之人,皆得脱桎梏以幸其馀生。公平生有脱屣尘嚣之意,自号「野翁」。故自持节广西,每有投闲之请。去年冬,偶婴疾疚,丐祠之章未报,挂冠之请亟上。朝廷倚公为重,但报闻耳。最后公以其诚,历恳于宰执曰:「为人臣者,当效首公之节。误蒙委寄,其身强健,而托病以为自安之计,则不忠;精神耗竭,濒于死亡,强颜忍耻而不去,则不义」。□□□□□,亦未之听。绍兴三十一年□□□□□疾遂革,享年六十有□。公自□□郎一以覃恩,四以赏,七以□□□□迁而为右朝请大夫。□□□□□八年大礼,恩赐三品服。□□□□□□娶刘氏、李氏、曾氏□□□□□□□卒。男四人:长楚□□□□□□□□,保昌县主簿,先卒;次□□□□□□,监潭州南岳庙;次□□□□□□□汉老,右迪功郎、特就差□□□□□主簿。男孙八人:长□□□□□□致仕之恩,次尧弼,先以□□□□□□尧叟、尧夫,皆习进士业。□〔女〕□□□适进士李孝敏;次适右□□□□□□司理参军萧达伯;次适□□□□□□□〔静〕江府兴安县事曾敏□;□□□□□□郎、监潭州南岳庙孙□□□□□将仕郎、前京西安抚司□□□□□□向友恂;次尚幼。女孙□人,长适进士陈嘉绩。曾女孙□□□□□□□以才能用于时,且以□□□□□□厚施于人,自祖至□□□□□□□之分皆不预焉。而□之□□之□□又禀之天性。男必□之□□□有室,死者必得其□□□□□□□必扶持之,至于有成。□□□□□□之宗族,且施之乡里,施之□□□□。尝闻公之议论贯穿古今,□□□□者,有野翁苦海二十□临□有「炯炯秋月明」之句,其于死生之□不□矣。公之子周老扶护而归,以公之□□见属曰:将卜地卜日以襄□□,愿□□之,以为论撰者之资。似孙义不敢辞,谨状。绍兴三十一年三月初□日,左朝奉大夫、知鄂州军州主管学事兼管内劝农营田事宋似孙状。
按:江西省博物馆藏拓片。
汉宫春 其一 乙未正月和李汉老韵,简严子文 南宋 · 丘崇
押支韵 创作地点:江苏省无锡市江阴市
横笛吹梅,记南楼夜月,疏蕊纤枝。
香尘软红自暖,不怕寒欺。
人归梦悄,怅凭阑、密约深期。
身渐老,风流纵在,逢花那似当时。
东阁占春宜早,甚开迟也似,雪屋疏篱。
须公彩毫度曲,锦帐题诗。
多应见我,怪尊前、华发其谁。
烦道与,巡檐共笑,元是旧日相知。
韩集举正序 南宋 · 方崧卿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一七、《藏园群书经眼录》卷一二
韩文自校本盛行,世无全书。欧公谓韩文印本初未必误,多为校雠者妄改。仆尝得祥符中所刊杭本四十卷,其时犹未有《外集》,今诸集之所谓旧本者此也。既而得蜀人苏溥所校刘、柳、欧、尹四家本,此本嘉祐中尝刊于蜀,故传于世。继又得李左丞汉老、谢参政任伯所校秘阁本。李本之校阁本最为详密,字之误者皆标同异于其上,故可得以为据。大抵以公文石本之存者校之阁本,常得十九,杭本得十七,而蜀本得十五六焉。今只以三本为定。其诗十卷则校之唐令狐氏本,碑志祭文则以南唐保大本兼订焉。其赵德父录《文苑英华》、姚宝臣《文粹》字之与旧本合者,亦以参校。诸本所不宜而理犹未通者,然后取之校本焉。韩文旧本皆无「一作」,蜀本间有一二,亦只附见篇末,今皆一遵旧本而别出。此书字之当刊正者,以白字识之,当删削者以圈毁之,当增者位而入之,当乙者乙而倒之,字须两存而或当旁见者则姑注于其下,不复标出,阁与杭、蜀皆同,则合三本而言之,同异不齐,则志其长者。其他如古本「汝」多作「女」、「互」多作「牙」「、预」作「与」、「傲」作「敖「、」丛」作「丛」、「缺」作「𡙇」「、二十」「三十」之为「廿」「𠦃」,此类非一,亦不敢尽从刊改。今之监本已非旧集,然校之潮、袁诸本,犹为近古。如《送牛堪序》,阁本杭本皆系于十九卷之末,惟此本尚然,今用以为正,而录诸本异同于其下,此本已正者,亦不复尽出,庶几后学犹得以考韩氏之旧也。
鹿伯可郎中园池杂咏 云龛 南宋 · 楼钥
七言绝句 押覃韵
浮云舒卷原无定,此意谁能为饱参。
出岫无心归亦尔,不妨今日与同龛。
跋李文敏公遗事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九、《攻愧集》卷七五
士大夫学为文章,固足以为国之光华。一临事变,隳素守,忘大节者多矣。二凶变起仓猝,文敏公廷叱之而夺其气。事不难,无以见君子。宗社再安,诚国有人哉。
书欧阳修撰行实后 南宋 · 李訦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九二、《欧阳修撰集》卷七、《宋陈少阳先生尽忠录》卷七
訦尝伏读国史,建炎元年,驾在南京。八月壬午,杀陈东、欧阳澈,李纲罢左仆射,黄潜善为右仆射。十月,幸扬州。二年十二月,黄潜善迁左仆射,汪伯彦为右仆射。三年二月壬子,上渡江,至平江下罪己诏。壬戌,次杭州。乙未,陈东、欧阳澈各赠承事郎,与有服亲一人迪功郎,仍令有司常存恤其家。丙子,诏求直言。考其年月,两诏皆出大父文肃公之笔。大父以二年十二月召为兵部侍郎,自扬来杭,实兼直学士院,今所赐御劄具存。参知政事楼公尝跋罪己诏,有曰:「高宗皇帝当否运之后,自罪感悔,不啻不敢自文,惩艾之深,下视秦穆公,又得文肃李公为词臣,有以发扬之,所以成中兴之业也」。又跋云:「建炎罪己诏,已恭题于后。户部侍郎臣李訦又示以高宗皇帝御书求直言诏,又知此诏为邴所草。高宗不以为讳,以宸翰宣布,所谓『宰臣非才』,谓黄潜善;『匹马南渡』,盖深悔维扬之变。言不激切不足以耸动四方,当刻石以传永久」。呜呼!前一诏则修撰公未赠恤之先,后一诏则赠恤之翌日也。罪己而勃兴,于以仰高宗之所以圣;杀身以成仁,于以见修撰公之所以忠。嘉定六年中伏日,朝议大夫、敷文阁待制、新知建宁府军府事李訦书。
九日山墨妙堂记 南宋 · 陈知柔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四三、《清源文献》卷一二、《闽中金石志》卷九
吾州之西有九日山焉,俯金鸡江,为寺其中,盖闽之一奇,晋以来士夫避世氛,多游息赋咏于此。至唐益盛,宜其笔画与兹山俱传,今访求亡几也。晋远矣,唐自马懿公为郡,以儒雅称,而相国姜公实庐山下,席使君、秦隐君从之游,诗益多而字不及复见。其后内相韩公偓居南安,尤以诗鸣,其家刻之碑,有吾伯祖龙学简夫之跋可信。邦之文士,如欧阳四门、林御史昆弟、史黤、盛昭州均与、李山之沂、周处士朴辈,往往有墨迹在岩崖间,率磨灭不传,独四门书建造寺额在焉。国朝进士显名繇大谏钱公,曾楚公、龙学公踵之,太师鲁公、丞相苏公诸巍先贤,少时尝留题,今存者,贤良公「姜相峰」三字与舍人吕缙叔所为《林卿墓志铭》而已。中间陈君举再为吾州,其子莹中有书房在山巅,邹志完、郭功甫过之,蒋颖叔将漕往来亦题名。以其寺改律为禅,屋老而碑非,惟端明蔡君谟之刻巍然并存焉。题名为诗文凡六,其三在寺,三在州治郡庠,若洛阳江之涘,摹拓者无虚日,愈久而愈完,岂非山君海若之呵护欤?抑世情好恶有厚薄也?住山无可一日合诸公碑刻,敞旧奉先院为「墨妙堂」以栖之,与东坡先生《柯氏瑞鹊章》、黄鲁直《莲花岩铭》、陈莹中诗并帖,近时大参李汉老、谢任伯郎、儒冠先、温叔皮郎留诗赞列于壁,属予记其事。吾老矣,文不足垂世,且素不习字,而嗜古学之心犹在也。呜呼,自古文废于隋,学者不见制作久矣,能繇汉隶以考周秦籀义者绝无。盖唐晋之帖,钟、王、颜、柳,多工行书,世人跂慕终身,惟恐不到,尚暇遑其他乎?君谟人物风流,不居王、颜下,其行书亦今日第一,此所以独传。然书之工不工,无深泥也,学者要当论世尚友,考其行事,以无愧于天地间足矣。而后商略古今之是非,悼石经之缺,补奇字之亡,犹不失为蔡伯喈、扬子云。若夫临池呕心,退笔成山,以谋一切之名,果何益哉,果何益哉!乾道六年冬至后五日也。
虎丘寺 南宋 · 高翥
七言律诗 押庚韵
西出吴门步屧轻,浮屠唤客入山行。
石从试剑何年裂,池自通泉尽日平。
烟径远传僧磬响,云龛深锁佛灯明。
移舟更宿枫桥寺,要听疏钟半夜鸣。
送李尉(亢宗)赴宁德任 南宋 · 陈宓
五言律诗 押支韵
谁谓山城僻,而居尉秩卑。
地偏声易著,才钜职优为。
学召源流远,仁随大小施。
云龛当日事,即此以为基。
挽李县丞(亢宗) 南宋 · 陈宓
五言律诗 押覃韵
文脉绍云龛,儒酸味转甘。
一官人谓晚,三邑政无惭。
身健归何早,孤贤道饱参。
渊明生自祭,挥泪听佳谈。
字李如晦说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六四、《复斋集》卷八
孔圣有言:「四十、五十而无闻,斯不足畏也已」。又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然则圣人诱人以名者,将以勉其实也。自后世之士,有不务实而务名者,往往见非于君子,而忌且怠者,遂乘之以便其私,凡自力为善者,一切以好名讥之。其弊至于使人安心于卑陋,而绝意于高明,宁逃谤议,恐目沽激,必使天下无一君子而后已,是驱人于为恶也,可不畏哉!夫名岂可以苟得,未有不自务实始。盖善必充实而后可以至于辉光,美在其中而后有以发于事。若夫无实之誉,过情之声,安能久欺人哉?钜野李生彰,云龛文肃公之孙。年少锐志问学,往来数年,愈笃不衰。一日以书请说其字「如晦」之义以自广,辞不获,乃为之说曰:子患乎实之不修,不患乎名之不著。名著矣,又能晦以自处,然后其名愈远。譬之日月,必有昆崙为之隐蔽,然后其光终古而不疚。子姑汲汲于道问学以充其实,勿问名之显扬,则又进于人一等矣。
祭李侍郎訦文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七○、《复斋集》卷一八
惟公正直明允,洪大谦恭。云龛之嫡,卓有祖风。纂承前光,学问自力,渊乎群书,涣若钜笔。扬历中外,所居著称,建事立功,一本于诚。在家克孝,移君则忠。一介不取,峻其垣墉。西清近侍,献纳论思,蹇蹇立朝,无分寸私。建溪、桂府,民思遗爱。筋力未衰,毅然早退,黄金带,娄逸琳宫。一第不华,仅成于晚。年未七十,优游燕居,觞咏八年,左右读书。不闻属疾,遽弃人世,精神凛凛,孰云陨逝。善人云亡,为国歔欷。某素眷爱,闻问怛惊,义当往哭,疾尼于行。缄词致奠,有泪如倾。
祭李县丞亢宗文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七○、《复斋集》卷一八
惟公少出华胄,得云龛之文箓;早从名师,承考亭之诲规。抱五十年之蕴蓄,见一二政之设施。人所欲为而不能者,皆力行沛然而不疑。善政在人,班班可知。某久辱垂顾,晚尤不遗,命贤子以来教,尽朋友之切偲。闻微悲之将愈,俄亲迹而告辞,以托孤而见属,滂涕泣之交颐。顾某衰陋其若此,敢不勉副于待期。一卮致奠,神其鉴之。
与经山遁庵无言首座禅师书 宋 · 释晓莹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八○
十一月七日,丰城曲江感山云卧庵主晓莹上状,问讯径山遁庵无言首座禅师友兄:日者禋兄居上蓝时,蒙以函翰附其递至,展绎真旨,开慰之深,何啻执热而濯清风?第以相望阔远,殊乏雅便,无繇略具禀报,可胜愧怍。唐顾况有言:「一别二十年,人堪几回别」?与兄之违异,偻指则踰其数,又七寒暑,其何以堪耶?追怀畴昔,道义琢磨之益,炯炯此心,恍如隔世矣。窃承坐分法施,开悟多众,苟非辣手段,大钳锤,未易及此。故尝以祇夜寄意于歆艳曰:「径山突兀上云烟,高遁山颠绝世缘。握以黑蛇分半座,却将毒气喷人天」。其实祖室重寄,有在于是,钦仰钦仰。即兹冬仲,寒冷寖严,必然觉体于四威仪中,日享龙天恭敬之福,为乐无涯涘也。愚自量命薄才疏,跨短步窄,难追逐诸友高躅于业林,未免禀志遵分,于乾道辛卯,缚屋荒山。既高寒孤迥,老病不堪,至淳熙戊戌冬,以徒弟隶名感山小寺,而徙居焉。寺基税钱三十有一,并无常产,唯破屋数间,如玉川子洛城之居耳。亲旧怜其谋生计拙,奉养清甚,相与出资,创小轮藏,庶几财法互陈,补其日给。岁在癸卯,徒弟遽殁,遂自任其洒扫之责,而量柴头、数米颗之外,无他念装怀,且图睡快而已。禋兄谢事上蓝,既到山间,乐其幽寂,为留十有一月,应南源命而迁青原祖席,缘法颇盛。亦有二三衲子,不孤其竹篦用事。所用竹篦,乃大慧老师在梅阳来报恩,为兄弟入室者。无著尝作铭纪其由,铭有引曰:「大慧老师以竹篦揭示佛祖不传之妙,几四十年,遂使临济正派勃兴焉。至于居患难中,亦不倦提击,所以梅州报恩有竹篦在堂司也。江西莹仲温尝掌其职,得之而归,岂特为丛林千载之荣观邪?无著妙总谨稽首为之铭曰:「南山有竹,不削自异。状若黑蚖,喷喷毒气。如尺之捶,用之无匮。锻圣烹凡,经天纬地。仲温得之,尤宜保秘。照映丛林,千古不坠」。愚涡沈乡井,收得诚为闲家具,溘然后定被摩那辈将去拨火,何如于未盖棺前,以竹篦及无著亲写之铭,并归于禋兄,所幸其用得灵验,想兄闻而必为之喜也。其山头兄弟与兄契分厚,而过江西,愚得复见者,唯古冈永兄。受仰山命,时取道丰城,来庵所相访,因送其入院,其后迁大沩二年而示寂。长溪晦兄住香城,亦至山舍,及董大沩,阅一月而委顺。建昌圆兄自鹅湖移仰山,迂路相寻,亦送其至临江。慧力无何领院事,七日而西迈。然晦、圆二兄世缘不假借如此,在其分上又何憾焉?育王光兄道福如是之盛,向来朝游夕处,而不识韦皇是贵人者多矣。自其出世,收书三四,其在灵隐,故尝问之以书曰:「兄今羽凡骨为飞仙,起故鱼为云龙之时,如演、圆二兄尚未闻人天推毂,何邪?兄虽不藉其齿牙馀论,而道香德风,自然蔼著」。其所以问之者,庶其不忘持天下丛林之公论也。今丛林无公论,奈何奈何!前夏净慈密兄以书见寄,诚尽意,不替畴昔。祖道正赖其主盟,为本色衲子所归,岂谓去夏遽尔踰葱岭而去,兄必为短气耳。况江湖朋旧彫○,如霜叶脱木,亦无几矣,殊使人怆然也。今华藏琏兄住保安日,有书来云:「祖咏住越之兴善已数年,在临安时缀集大慧始末,作《年谱》一册,不肯上径山与前辈看详,急于刊行,亦多疏脱」。愚于是答其书,纠其《年谱》之谬,今试为兄略举数端。《谱》云:「师再至荆南,张无尽问以尧舜禹汤,古之圣君,而释典不言,何也?师云:梵王帝释说法因缘为对」。其所取简脱如此,适足以增排佛者之诮。若据当时所问所答,极有理趣,而老师尝于绍兴九年间与尹侍讲彦明说,尹首肯者再三,即非对以梵王请佛说法因缘。愚以其详具于《云卧纪谈》,兹不欲缕陈。又赞草堂像,则是十年宝峰化主求之于径山,其时草堂尚无恙,故有「小根魔子还知否,此是吾家真白眉」之句,乃非十三年作于衡阳也。又李参政泰发所赠绝句,其引云:「适衡,闻州郡欲免旬呈,师毅然不可,曰:无以我累人。此意岂流俗泛泛者所能窥之哉?感叹成小诗曰:十亩荒园旋结茅,芥菘挑尽到同蒿。圣恩未许还磨衲,且向阶前转几遭」。盖十一年冬间,非二十年也。大慧初到衡阳,庵于城中廖司户西园,其谱改「十亩」作「十里」,在衡阳城岂容十里园邪?又改「同蒿」作「蓬蒿」,且蓬非可食之菜。然参政公之诗,如唐高力士责峡州咏荠菜而寄意焉。其《谱》中有作说疏谬处,谩为兄略言其数段。如云「梅为南方烟瘴之郡,医药极少,东归而不沾霈泽者六十有三」。既无「人」字,则是何物?若是人而死烟瘴,盖为法忘躯之士,既非罪责,岂可不沾霈泽邪?昔徐师川在昭州,有诗曰:「岭外昭州最瘴烟,华人罪大此为迁。老夫无罪缘何事,也向昭州住半年」?其死于梅州六十有三人,可比类徐公在昭州也。又云:「师居梅州,衲子追随于荒寒寂寞之滨,丐一言,冀一盼,以为终身慰幸,足可下视诸方」。若尔,则适足取笑诸方。以老师参徒非标志,于宗门本分事乃《东山颂》,今者丛林走大声之谓也。又云:「绍兴甲戌在梅州,以临济《正宗法语》付法宏首座、道先侍者」。宏既不得其死于梅阳,而先亦死于径山,侍寮宏、先既死,则《正宗法语》付之谁邪?今不得《正宗法语》付授,而嗣法者则何以藉口?此所谓华词损实耳。昔圜悟在蜀,尝以衣并钵寄来泉南与老师,是时老师有偈曰:「付来铁钵盛猫饭,磨衲袈裟入墨盆。祖宗活计都坏了,不知将底付儿孙」。老师既施为如此,何必独收《正宗法语》付宏、先也?又云:「兄与琏密禋于老师《语录》节其纲要,离为五册」。既节则是删繁去冗,然其间不无去取,似不当揭示于世,徒使丛林增阿难眊矣之叹也。又有按事出《武库》者,却不叙《武库》所出端由,今略叙《武库》之权舆。乃绍兴十年春,信无言数辈在径山,以前后闻老师语古道,今聚而成编。福清真兄戏以《晋书·杜预传》中『武库』二字为名。至十一年四月间,老师升座,而张侍郎与法会老师因说张魏公之兄昭远参圜悟,而圜悟谓其为铁刬禅。今山僧却谓侍郎禅,为神臂弓,未免以偈见意曰:「神臂弓一发,穿过千重甲。子细拈来看,当甚臭皮袜」。次日侍郎请升座,而台州了因禅客致问曰:「神臂弓一发,千重关锁一时开;吹毛剑一挥,万劫疑情悉皆破。犹是生死岸头事,作家相见时如何」?师曰:「拖出这死尸」。进云:「和尚为谁恁么道」?师云:「棺木里瞠眼」。进云:「此未是学人问处」。师云:「你问处又作么生」?进云:「把手上高山」。师云:「非你境界」。进云:「毒蛇头上,也要揩痒」。师云:「你不是这般人」。进云:「若不登龙门,焉知沧海阔」?师云:「争奈已遭点额」。逮五月间,侍郎遭台评,被及老师,有衡阳之行。盖是时朝廷议兵,而神臂弓之论颇纷纭,所以侍郎《答何中丞书》有「除帅在月末」之语。已而张徽猷昭远有偈,嘲老师曰:「小庵庵主放憨痴,爱向人前说是非。只因一句臭皮袜,几乎断送老头皮」。由是山头识者莫不以「武库」二字为忧,故千僧阁首座江州能兄揭榜子于阁门曰:「近见兄弟录得老师寻常说话,编成册子,题名《武库》。恐于老师有所不便,可改为《杂录》,则无害焉」。其后又伪作李参政汉老跋,而以绍兴辛酉上元日书于小溪草堂之上,其实老师则不知有《武库》。及于绍兴庚午在衡阳,见一道者写册,取而读,则曰:「其间亦有是我说话,何得名为《武库」》?遂曰:「今后得暇说百件与丛林结缘,而易其名」。未几移梅阳。至癸酉夏,宏首座以前语伸请,于是闲坐间有说,则宏录之。自大吕申公执政,至保宁勇禅师,四明人,乃五十五段而罢兴。时福州礼兄亦与编次,宏遂以老师洋屿众寮榜其门,有「兄弟参禅不得,多是杂毒人心」之语,取禀而立为《杂毒海》,宏之亲录为德侍者收,礼之亲录在愚处。礼之录,其中尚有说云盖古和尚,丛林谓古慕固者,颂狗子无佛性话曰:「赵州狗子无佛性,终日庭前睡不惊。狂风打落古松子,起来连吠两三声」。老师曰:「此吟狗子诗也」。礼之小楷,笔力精劲,殊有风韵,盖出之于晋宋法帖耳。又《谱》中于二十年收四句诗,而不叙其由,但云皆预谶岭海之意。诗曰:「雁回始觉潇湘远,石鼓滩头莫怨天。一住十年秦楚隔,木弓重续旧因缘」。盖是雪峰闻兄于绍兴十二年从衡阳来临安,见有以西蜀费孝先之术设肆,而为人决休咎,闻因以老师问焉,故有是诗也。衡阳有回雁峰,潇湘有石鼓滩,而辛酉至庚午移梅阳则十年。或云古以梅木为弓,未详所出。若以卦诗较老师衡阳之事,可谓奇中矣。又《谱》中收而使人不可晓者,如云华药寺庆忏钟楼,小参说偈,戏操闽音,用其里语,后以杜牧之诗「惊起暮天沙上雁」为断句。愚尝闻筠阳瑫兄说仰山钟楼壁间,旧有题云「突然架起一间屋,中心悬个铁琅珰。惊起暮天沙上雁,海门斜去两三行」。以老师与竹庵在仰山时,尝登楼读而为笑。及于华药小参,举以为法乐,若谓海门为谶,则老师未尝过海门,何谶之有哉?又《谱》收《祭圜悟文》、《不动轩记》,已见于泉南刊《舟峰文集》,则是其代,亦不必收为老师作也。至于「临示寂遗奏」四十二字乃亲迹,而却不收,遂收愚所录嘱嗣法委曲之语。然愚是时于丧司职在掌记,所以于语之结尾明说是口授,侍者令录以为别,此所谓老夫常谈,何足收邪?又《谱》云师隆兴癸未三月,闻王师凯旋作偈,有「氛埃一扫荡然空」之句。然偈初欲以进而未果,真迹在贤兄处,贤卒而流落,为仰山权兄收,偈前有「臣某甲上进」五字。「氛埃一扫荡然空,百二山河在掌中。世出世间俱了了,当阳不昧主人公」。若此偈可全收,而却不尔。《谱》末云:「夺食驱耕,断桥塞路,盖游戏耳」。若以是为游戏可乎?此所谓妄言伤正也。前辈曰夺食驱耕手段辣,兹可见宗师体裁耳。又云:「其所摄化,倾仓倒廪,堕珥遗簪,唯恐不适师意」。则人情相奉,而非归依至道,从其摄化也。其堕珥遗簪,则是遗失堕落,而非韩文公所谓「越商胡贾脱身献」耳。《谱》中间有按塔铭而并无按正续传,至于有数段,按师谓侍者,若是说话,初无定论,既非上纸笔,何可言按?俗谚所谓口说无凭也。又《谱》跋云:「采摭正续传所不载者,集为年谱」。及观谱之所取,尽出于正续传,何得为不载邪?兴国军安兄作建康,出队先驰归谓愚曰:「老师缘秦太师有亲戚命升座,乃言:我虽被太师编管十七年,未尝敢怨他,其实事有前定也」。遂引东山受业院于崇宁甲申塑佛,有异人丁生便谓像有难则人来出家,像毁则人有难。若较我平生事,时日无差,岂不是前定邪?士大夫闻者靡不服其达也。正续传首载此事,而《谱》却按为定上座普说而说,然说事有由,不若为秦太师亲戚说者为优耳。试于《广录》检寻,于定普说有无,便见其凿空造端,欺诳于世也。绍兴丙子秋,老师曾于鄂渚舟中,以愚生缘洪州,顾而谓曰:「洪州出得几个尊宿?如宝峰月、海会从、云峰悦辈甚生次第」?又云:「我年十九游隐静杯渡庵,其庵主说所梦,便谓我是云峰悦和尚后身。及到瑞竹珵和尚处,却道我是再来人」。是时老师说得甚详,故尝备载于《云卧纪谈》,而《谱》中只说珵说为再来人,却不能收云峰后身之事。然老师屡说,而丛林知者亦众也,所以向来对灵文,故云举世知云峰悦老之后身,逢时获南岳让公之前号,盖让公亦赐大慧禅师也。江西近有一僧,撰《隆兴佛运统纪》,凡两巨编印行,以初祖迦叶于周懿王四年庚寅入鸡足山,而《传灯录》载却是孝王五年丙辰也。其差紊二十八年,于迦叶尚如此,馀可知矣。又收晋怀帝为刘曜使,衣青衣而行酒。及东晋孝武帝晚年长星现,而举酒祝曰:「长星劝尔一杯酒」。观其二事,何与佛运邪?愚因见《统纪》无足取,遂用小青江纸一幅,上画小佛,两旁画八十眼,于每眼中只写四字,如甲寅示生至壬申入灭之数,其下叙化迹七百馀字,名曰《释迦文佛住世图》。其叙说法年时略曰:「初诣鹿苑,开演二乘。其癸未至甲午,唯谈生灭。是为《阿含经》声闻小乘也。其次乙未至壬寅,说方等诸《大乘经》,弹诃二乘,令耻小慕大。其次癸卯至甲子,说《般若》诸经,融通二乘,令心通泰。其次乙丑至壬申,说《法华》《涅槃》等经,开权显实,指小即大,混而为一,所谓身住世七十九年,而教谈三百馀会也。愚向尝与池州南道者议,欲撰老师《住世图》,今亦不复措意矣。南与述首座字无己者,是乡人也,述同老师在京师圜悟会中,而至云居,知老师出处之详,无如述也。南与之同行,其闻见可知也。老师初住径山,述作先驰与首座勘辨,亦有机语,由是丛林只呼为述先驰。尝随过衡阳,既移梅阳,而述归乡,首众僧,于梅山愚丘禅师席端而卒。愚平时与南亲密,每闻其语丛林典故也。愚又因见吉州禾山方和尚,令福唐祖一书记所编《死心行状》,及较舟峰《续僧宝传》,则没交涉。其传则谓初谒栖贤秀,次之黄龙,参晦堂,会坐下板知事捶行者,闻杖声而悟。晚住黄龙,退居晦堂,夜参有乞末后句与偈,泊然而逝,而《行状》则谓初谒晦堂于黄龙,阅九载,一夕燕坐微困,闻雷大震,廓然契悟。又经九载,方离黄龙,偏参而至栖贤,谒秀铁面。及再住黄龙,往大庄写鼓楼牌为安心阁。体中不佳,院众来请归,遂厉声曰:「吾以大千为家,何院之归乎?况衲僧家,胡往不利哉」?藏主僧慧宣曰:「和尚宜自警省」。师蹶起曰:「川僧,我这里事定于是」。泊然而逝。是时灵源居昭默堂,以偈告死心灵席,其偈有叙曰:「伏念十三日承降弊寮,碾茶具食,笑语甚欢,且举昨日《答舒州朝请徐师川甘露真乘书》,其语委曲和软,异乎平时。复举今早《答隐静祖印书》云,渠已作寿塔,云彼此老大,今后不必寄书来也。食罢从容说话乃去,至次日晚閒,报和尚早晨出庄斋后,似不快,恐今夕不归。十五日早闻已归寂,某力病,登方丈,见趺坐,颜貌睟然如平常,身体温软,但问不复应矣。唯是不应,亦涉呶呶。然知者方知,其如未具无耳之听者何?因著偈以告于灵席。噫,慈音正色,尚能为我发忉忉之诮乎?偈曰:平生诋真语,正色无忌讳。垂灭流软音,向人真有谓。于余尤更勤,煮茗罗珍味。那知越夕閒,遽作翻身势。闻登方丈观,跏趺貌和睟。问焉不余应,即承亲说示。其如有耳人,难听无声义。何当妙寂中,等复演玄秘」。然其偈叙与《行状》同,而与《传》则不同矣。其《传》既行,其《行状》则无闻于丛林也。死心可谓命世大宗师,其平时出处,丛林不得闻其详,是可太息也。愚向虽谬用其心,以所闻所见缀成《大慧正续传》、《无垢闻道传》、《无著投机传》,庶几于后文章宗工,如孙尚书仲益作《圜悟传》,秀紫芝作《欧阳文忠公传》而不至如舟峰作《死心传》之疏脱耳。中昨雪峰闻兄、云居熙兄,并欲以传锓木,而力拒其不可者,其中必有不合舆议处。若不锓木,尚可改易,若锓木则是以管见而欺当时会中朋旧,谓秦无人也。灵源作《晦堂行状》有云:「早不奉戒律,且逢横逆」。天柱静公以书力诋其不当言。又疏山如公编次《草堂行录》有曰:「持心经一藏,以般若力资云岩造藏」。而东山空公以书纠其非是,其灵源疏山,智高识博,尚取诟于同列,况他人哉?然正续所收嗣法,止于在洋屿小溪前,住径山受记莂者,其衡梅与再住径山,并无与焉。至于取无著者,盖依彷《达磨传》载尼总持,在于无著则不忝耳。今闻、光二兄法子法孙棋布名山,以传不收其师,必怒骂生灭也。昔灵源著《五祖演和尚正续铭》,而无圜悟名,但佛鉴、佛眼而已。盖是时圜悟出世西蜀,而道声未及南方,孟子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也。雪堂作《佛眼正续记》久已刊行,兄曾见否?前得兄书有言「不附承动静已十年」,登时口占一偈曰:「吴楚相望亦远哉,十年方得一书来。世无百岁之人也,纵有书来能几回」?彼此书尺疏,得往复其道义于大圆镜中,岂有疏阔哉?昨于待来之人剽闻兄力却秀峰之命,而今而后,设使有援薛廷望请德山故事,必难施其计,故尝有二偈奉怀曰:「自从相别几经年,湖海唯闻道价传。以遁名庵真个遁,献华无路在诸天」。又曰:「闻道秀峰招不去,想于双径作终焉。既然穴鼻图高卧,敢问时人作么穿」。谩录去,聊博一笑耳。愚行年六十有八,而来□无多,前辈所谓人生七十鬼为邻,则近之矣。今俱老大,相望阔远,必无荐见之因,怀抱何由轩豁?既形于纸笔,未免䌤缕相告,以兄为知言之人故也。即日愿言斋息是槔,永永眉寿,以副丛林依向。此外无可为祝,不宣。晓莹再拜。
按:《云卧纪谈》卷下,续藏经第二编乙第二一套第二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