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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陵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七、《定斋集》卷一二
论者多曰,处天下之事者,贵于济不贵于速。
危言极谏,直撄其锋,则事败而身危;
蒙垢忍辱,待时而发,则事成而身安。
噫,此一说也。
后世患得患失之士,往往藉此说以文其奸。
平居暇日,持禄养交,浑然不见圭角,世亦莫测其故;
及其临事,伈伈伣伣,俯首强颜,偷合苟安,以固爵位。
慷慨敢言者,反以轻虑浅谋嗤之。
愚俗无知之人竞信其说,曰,彼固有所待也。
其人幸而死且斥,不预于成败之际,又以为不幸而痛惜之。
若人者,外窃君子长者之名,内规市井屠沽之利,一唱百和,自以为是,而人莫能破其说,此孟子所谓德之贼也。
昔者高后欲王诸吕,王陵面折廷争,唯务顺从,卒能诛诸吕、安刘氏也。
以成败而论,可谓之无谋。
夫白马之盟,当时大臣皆预焉,传不一再,遽欲背约,安得默默哉?
阿意承旨,隐之于心,有愧于陵多矣。
平诡辞自解,乃曰「全社稷,定刘氏后,君不如臣」。
且诸吕之王、高后称制之初年,禄、产盖未用事。
当是时,刘氏固自安也,平何以知其必危?
平固多智,或能逆料其然,身为大臣,要当为国远虑,绝其萌芽,遏其源流,无使滋甚;
今也坐视不问,养而成之,激而溢之,徐起而缓图,岂不殆哉?
况以有限之年,求难必之事,邂逅不如意,二公或废或死,遗之后人,乌能保其必济乎?
愚是以知之功适有天幸也。
方其廷议之时,已白发其端,从容,一言以继之,若曰高帝盟血未乾,「天下共击」之语,诸侯王所知也,诸吕之王,恐非所以爱之。
持是说以进,为有词矣。
后虽强悍,或可以利害动;
不然,以死争之可也。
后内畏人言,外惧祸变,其谋必沮,诸吕之王亦因以少抑矣。
不知出此,反逡巡畏避,莫敢忤其旨,委曲承顺,唯恐或后,至使吕氏四人分王大国,几半天下,放肆纵弛,无所忌惮。
幸而不数年间,高后死,吕氏子弟材智下,不足以为大患,故偶成之功。
借使产、禄辈一人杰立挺出,高后百岁,为之宗主,成其羽翼王莽之祸未必不起于此时,平之权谲,勃之庸鄙,亦不敢保其为汉纯臣也。
善乎,爰盎之言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
方诸吕用事,擅相王,太尉本兵柄,弗能正。
吕后崩,大臣共诛诸吕,太尉适会成功」。
此当时目击者之言也。
夫所谓社稷臣者,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
不负高帝之约,坚守固执,有去而已,近于社稷臣也。
世以成败论人者,退而进,果公论乎?
孟子曰:「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
又曰:「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
故为人臣,当以王陵为法,讵可优柔委靡,阉然媚于当世,以侥倖一旦不可必之功乎?
又况有之功则可以赎过,无之功,徒窃名以规利,迹其本心,不容于《春秋》之诛。
愚恐患得患失之士以藉口,之学者靡然从之,士风日以衰坏,天下不复有节义之士,其流祸岂浅鲜哉?
故愚不得不辨。
因灾异陈三大事疏绍熙五年十月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臣近奉圣旨,以「阴阳缪盭,雷霆非时,淫雨为灾,朕心甚惧。
推寻厥咎,未知其繇。
凡朕躬有过失,朝政有阙违,可令台谏、侍从各条疏以闻,无有所隐」者。
臣猥以虚庸,日侍左右,诏旨所及,敢不罄竭其愚诚。
伏念国家遭值厄运,方昨者五六月之内,人情离阻,天理乖暌,其时社稷已是倾覆,陛下之身危莫自保,万姓涂炭,三宫受祸,揆以事势,间不容发。
上赖祖宗德泽未泯,天命历数有归,大器既传,中外遂定。
此陛下目所亲见,心所亲忧,固无俟于臣言也。
而陛下践阼踰月,洪水发于近畿天目之山,涌裂而出者几数百道,陂塘决溢,流尸千计,荡产狼狈者不知其几。
陛下睹此灾变,忧惶儆戒,亦尝存于圣心否乎?
明堂禋祀之前,日过炽而气蒸,众谓风霆雨雹之兆已见。
而陛下洁诚夤畏,将事之夕,雨仅濡尘,足昭上天响答甚迩。
罗点以股肱之良,前期一夕而卒,黄裳以保傅之忠,相踵不幸,皆非细故也。
陛下临御未几,并夺两贤之助,此于天命,尤所当思。
何况禋祀之后,雨淫不已,穑夫告病,以为不伤于旱者则败于水,不败于水者则害于雨。
饥年愁苦,而半月以来米价倍蓰,人不聊生,怨咨之声,远近如一,剽盗渐起,流离已多。
方且雷发非时,震电骇异,雨既随注,天复翳昏,雷雨暴风,两昼三夕
陛下诏旨责躬,求闻阙失,仅得一日晴霁,而寒气骤至,连雨重阴,势不稍解,日甚一日。
上天威怒,莫测端倪,陛下即是数事观之,其为忧惶儆戒,虽欲不存于圣心,不可得也。
臣窃意陛下忧惶儆戒之念未甚勤切,是以求言之初天色顿开,已而谓陛下姑应故事,阴雨复作,继昼连夜,凡七八日而未止也。
汉大儒董仲舒尝曰:「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
不知自省,又出怪异警惧之;
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古今言灾异最近理者无若仲舒仲舒之学纯于经而切于理,陛下所宜深味其言,然后见天心仁爱陛下之至,不可不因其谴告而自省也。
臣不敢复引诸儒之说及它占书,以渎圣听,请质诸六经以言之。
《易·震》卦曰:「荐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
荐者,其震不一也,言雷之震不一,必有其故,是以君子恐惧而修省焉。
《无妄》之卦曰:「天下雷行,物与无妄」。
言闻雷而惧,物物皆无妄念也。
《益》卦曰:「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
言君子观风雷之象,迁善改过,以为己之益也。
《书》洪范九畴论八庶徵,曰休徵者五,谓肃时雨若、又时旸若、哲时燠若、谋时寒若、圣时风若;
曰咎徵者五,谓狂常雨若、僭常旸若、豫常燠若、急常寒若、蒙常风若也。
人君之于貌言视听思五者,苟惟能肃、能乂、能哲、能谋、能圣,则五气和而为休徵;
其或反之,为狂、为僭、为豫、为急、为蒙,则五气乖而为咎徵。
其感应之理自然如此也。
臣前所为《谨始》五箴献诸陛下,盖虑是也。
人之一身本与天通,天人相与之际可不畏哉!
《书·金滕》之篇又载成王周公之事,王初惑于流言而疑公,时秋大熟,禾穫,天大雷雹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
及王悔过,执书以泣曰:「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不敢复有疑于公」。
天乃雨,反风,偃禾尽起,岁仍大熟。
成王之心疑信周公,而天之所应速于反掌,又以见天人之际,其速如此也。
《诗》曰:「天方荐瘥,丧乱孔多。
民言无嘉,憯莫惩嗟」。
荐瘥谓疾苦不一也;
疾苦丧乱之多,而曾莫之惩,则可嗟也。
又曰:「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百川沸腾,山冢崒崩。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言天地之变异乃尔,胡为而曾莫之惩,是令人之可哀也。
又曰:「旻天疾威,弗虑弗图」。
言天降灾疾威怒,而弗虑图,则亦丧败而已矣。
又曰:「敬天之怒,无敢戏豫。
敬天之渝,无敢驰驱」。
渝,变也,言天怒天变之不可不敬也。
幽王厉王无道之君,故当时之卿士作诗以刺之,语多及于灾异,谓其睹灾异而不戒,是以为幽厉也。
《春秋》虽鲁史,然实孔子之书,其书日食、地震、山崩、星陨、昼冥晦、雨木冰、大雨雪、大雨震电、水旱、饥、蝝、螽、螟,不一而足,皆所以示儆戒之意,使后世之君考之。
彼遇灾而不惧,则往往至于失国也。
《礼记》曰:「若有疾风迅雷甚雨,则必变,虽夜必兴,衣服冠而坐」。
皆所以敬天之怒也。
《周礼》保章氏之职,志星辰日月之变动,辨其吉凶,观天下之妖祥,与夫水旱丰荒之祲象,察天地之气或和或乖,以诏救政,访节事。
诏救政者,谓预告其所当救之政;
访序事者,谋其事之所施先后之序也。
凡兹六籍之言,足为万世之训。
今陛下当法《易》之恐惧修省,正念无妄,迁善而改过;
当思《书》之敬用五事,以致休徵,及效成王因天变而信周公
周人灾异之诗,鉴幽厉之失道;
当畏《春秋》灾异之书,惩衰世之失国;
当如《礼记》,中夜起而衣冠,以敬上天之威怒;
当体《周官》,睹祥则讲修政事以救之。
如此,乃可谓之应天以实而不以文也。
本朝大儒欧阳修曰:「天人之际,影响不差,未有不召而自至之灾,亦未有已出而不应之变」。
此名言也,陛下可不念之乎?
且陛下即位,有大事三:父子之情久而犹未通,宫闱之处久而犹未善,山陵之议久而犹未安。
下多浮言,人鲜固志,然则休徵协气何自而生?
又况号令不常,群阴用事。
风雷之变所以见号令之不常也,淫雨之灾所以见群阴之用事也。
何则?
大臣之进退太轻,台谏之用舍无定,此非号令不常之大者乎?
进退大臣,用舍台谏,事从中出,颇伤急遽,而非群阴用事之著者乎?
宜其天人之相应,密若影响之不差。
陛下无谓外人之妄言,试反求之于陛下之心,亦必自知其有所未安;
但业已为之,而欲遂其事,是以虽有言者,一切拒而不受。
臣请因陛下遇灾而惧,咨访阙失,为陛下别白而言之。
夫退留正,未为非也,何必更易台谏?
黄度,可谓善也,未几而出之,何哉?
其所以致陛下号令之不常者,实自群阴之用事故也。
而陛下犹为之隐讳,以为大权当自己出,威柄不可下移。
然则小人之谋,其意将以阴制今日之相臣而动摇之也。
陛下所宜早悟,无使大臣怀疑畏之心。
大臣怀疑畏之心,则四体不展,群议易摇,朝纲日隳,政令错出,而国不可为矣。
今陛下有独断之意,乃是小人阴窃主权之梯媒,而陛下未知思也。
且陛下以为前日仓皇即位,为得已乎?
为不得已乎?
大臣不得已而立陛下,为社稷计也;
陛下不得已而从大臣之决策,亦为社稷计也。
君臣俱为社稷计,不知方今之社稷为已安乎?
无乃犹未安乎?
而陛下与大臣不图其始而善其后,使天灾如此,臣恐陛下之君臣,异时俱无以辞天下后世之议也。
臣每谓方今当祸变忧危之后,上下内外决能尽心相与扶持,再造家国。
乃今不然,人各异趣,事乖始谋,身谋则急,国谋则缓,良可恨也。
陛下试因臣言而静察之,且如陛下出令,苟见未可施行,大臣所当面奏,给舍所当封驳,台谏所当论诤,侍从所当救止。
今皆畏避形迹,不敢少忤陛下左右之臣,则又何赖于公卿大夫士哉?
是非急身谋而缓国谋也哉?
虽然,人臣肯以实告人主者诚少。
陛下试思,上皇深居九重,终不尽知大统已传,大号已,自太上皇后而下皆务弥缝而蒙蔽之,至使陛下父子久不相见。
是皆起于弥缝蒙蔽之故也。
陛下于庶事苟不加察,则内外之臣弥缝蒙蔽陛下者亦如此尔。
非人主聪明刚健,能主张正论,能亲君子、远小人,能别白是非,未易使人臣之尽言也。
臣至愚之性,于事无所阿私,苟有所怀,当其可言,不复更事形迹。
愿陛下察臣之赤心,纳臣之苦口,勿忘天灾,一切与大臣审修其政。
至如陛下孝敬在心,宫庭之内、屋漏之间,凡所躬行,有外人不得而知者,陛下毋使一毫有愧于天可也。
臣草奏之际,更为陛下反复思之:雷霆之怒,小人妄谓上皇前日孝行之愆。
然事既往矣,今日之责付于陛下矣,陛下今日之孝心恐亦有所未至。
臣谓宜竭诚尽道,笃事于三宫,赎上皇既往之愆,慰烈祖在天之望。
若是,则雷变可得而消也。
至若淫雨为灾,乃是群阴用事,阳气微而君道弱之證,所宜专责之大臣以朝廷之事,勿以左右近习参之。
昭明纪纲,以内治,选任牧守,以抚斯民,但使阳长则阴消,即能反剥而为泰,事理明白,了无可疑。
臣数日来,闻陛下数出宽恤之令,若军若民,若刑狱之淹延,若宿卫之暴露,无不介意其间,如捐内帑钱,以代赤子和买、身丁之重赋。
此最帝王盛德之举,而曾未足以消弭天灾,则陛下不可不知其故也。
既知其故,而陛下之意亦未决。
《书》曰:「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
斯言盖忧天命之未知所终也,曰「其」者,盖未可必之辞也。
人主或哲或昏,国家或吉或凶,运祚或短或长,皆未可以前知,则所谓忧之至也。
陛下毋信谄谀之言,而乃归之于时数,以怠其敬天之心。
有灾无灾,其敬如一,则天命之休祥可得而必也。
臣之拳拳,请以是塞明诏。
干冒宸聪,伏惟留神省察,天下幸甚。
酌古论四 其一 崔浩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三
古之所谓英豪之士者,必有过人之智。
两军对垒,临机料之,曲折备之,此未足为智也。
天下有奇智者,运筹于掌握之间,制胜于千里之外,其始若甚茫然,而其终无一不如其言者,此其谙历者甚熟而所见者甚远也。
故始而定计也,人咸以为诞;
已而成功也,人咸以为神。
徐而究之,则非诞非神,而悉出于人情,顾人弗之察耳。
崔浩之佐魏,料敌制胜变化无穷
此其智之不可敌,虽子房无以远过也。
而其料柔然尤为奇中。
方太武将议出征,众皆难之,辩诘之力遂其行,且告人曰:「必克。
但恐诸将琐琐,前后顾虑,致不能尽举耳」。
已而果然。
使临机料之,可也。
而能先事料之者,此果何术哉?
吾尝论之,古之善料敌者,必曰:「攻其所不戒,击其所不备」。
柔然去魏数千里,恃其绝远,守备必懈。
吾卒然以兵临之,所谓迅雷不及掩耳,震电不及瞑目,彼将望风失措矣。
所以决知其克也。
然夷狄之人,贪而无亲,轻而不整,胜不相逊,败不相救,一夫先奔,万夫争溃,此其习俗然也。
魏师乘胜而进,势若风雨,所至奔败鸟窜兽伏,各逃其死。
柔然计穷气沮,数日之间,众未及聚,谋未及生,徬徨四顾,而莫知所以为禦。
使连兵急进,以势迫之,此虽犯天下之至危,而可以得志。
然是举也,唯明者为能必之,唯断者为能行之。
不明则利害显然而不见,不断则可否犹豫而不决。
投机之会,间不容发,有是二者,而何能投机哉!
太武之用兵,动顾万全。
而其将若长孙翰刘洁古弼之徒,虽不为无谋,而皆不能用权以求胜。
故机会在前而或失之者有矣。
此浩之所为深忧也。
是以先事料之,言如有形,庶临机之际,或因吾言而能有所决,则举一国犹捣虚耳。
其功可胜道哉!
太武卒失其机,使贻后悔。
彼非不知势之可进,而自顾进军数千里,穷其巢穴,人或死战,或因险以要我,或设伏以待我,其害殆未可以一二既,不若全军而止,他非所忧。
此则太武与诸将之意也。
而不知事固有随机立权者,乌可以琐琐顾虑哉!
故夫浩之所料,虽曰奇中,要之皆出于人情,而太武失之耳。
唐太宗薛仁杲,既破宗罗睺于浅水原,遂以二千骑进逼城下,仁杲遑遽出降,盖以权术迫之也。
太宗亦尝为诸将言之。
太宗,则浩之故智也。
或用或不用,成败之所以不同欤。
嗟夫,此英豪之权术,前人秘之,而吾独论之者,吾恐后世之以为神也。
诸葛亮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八八、《水心别集》卷八
君子欲有所立于天下,必使之无一不正而后从其君,皋、夔、稷、契之在是也。
其进退用舍,君臣相信,始终之际,使后世一一推考而可以无疑其间,故其功名特为盛大,而天下终莫能及。
虽然,此其时不可常得,而天下之事不能以尽正,故君子必有以就其义而执其名,不然,则不可徒立于天下。
伊尹、太公辅诸侯而兴,卒取其故所当得之天下而易置之,其事舛矣;
而号为以仁义救天下之危,乾坤之息者复运,人道之绝者复续,故二人者可以行之而无愧。
夫富贵利达,苟无以加吾之一毫,而贫贱忧患未尝不正其志,此一以见其无待于外矣。
然则事其可以徒立哉!
后世之君臣,若管仲相齐侯,始不禁其身之不义者足以害霸,而独操其权,然犹引区区尊周为名而用安夏攘夷为义。
故柯之盟不以劫倍,宁母之会不以奸终,然而功名之陋盖自始。
悲夫!
始以大义不足之故而借于外以成功,后世因谓其不足为而尽去之,于此之时而欲用天下之士,乌得而用之哉?
大义难就也,大名难执也,士之思欲有所立于世,欲乘其隙而取之,有终不可得者。
范增项梁复奉楚后,而张良乃为韩王报仇。
当汉氏败灭之馀,其实已亡,而天下之士犹争其名,故拥兵专地,内制割以自利者,皆挟汉为重。
而曹氏以得幼主之故,投会奋机,乃独收卷天下之太半。
然天下之心知操之将遂取之也,于是孙权以不敢忘汉自立于江东
刘备宗室之疏属,未尝有尺地一民之势,亦欲信大义于天下,故孔明教之西取蜀,南取楚。
其后独以益州当天下十一之地,因曹氏禅代之时,乃绍汉为帝,东向而争,以恢复为辞。
夫以孔明之智,非不知其不可也。
且天下之心既已去汉而安为曹氏之臣矣,虽其子孙,安得而强之!
而况于徒托其义以为名者乎?
虽然,孔明不得此,终不可立于天下矣。
虽其闭关绝栈,茍以一州自王,非有先人世守之旧也。
而今年出师,明年出师,驱其民于必死之地以求不可必之功,此何为者耶?
虽以战国之君臣处之,亦不过是。
然知道者何乐于此!
悲夫!
孔明有三代君子之资,于其纤悉微密,能无所不用其义,不幸而不遭其时,使无兴汉之名,且不得自见于世。
由此论之,仁义者人之所自尽,功名者人之所难必,有其具而不及试,亦已众矣,天下固未尝无其人也。
今夫有昭然不可掩之名与义,非必借于外也。
揭而用之以来天下之君子,虽皋、夔、稷、契可坐而得矣。
而曰是不足用,一以茍简卑近,相与竭天下之命以自厚其身而已,则天下之君子固不得而用之,而独遗恨于斯焉,悲夫!
杨行之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九、《北溪大全集》卷三三
承附递书翰,深惬间阔之情。
去冬都城幸获邂逅,诸贤拳拳向道之志,度越流俗倍等,窃深以为喜。
盖圣门之学,虽自濂洛、紫阳诸儒宗发明得已有成说,如皎日,如夷途,如桑麻谷粟之切于日用,奈斯世士俗甚陋,类竭一生心力,颠迷沈没于科举中,每厌薄理义,以为若将浼焉,更不复有回头问津者。
不知举业有害乎圣贤之学,而圣贤理义文字本无相妨,理义明,则文字益条畅有精采。
况日下视听言动、事亲事长、待人接物处,个个有合用道理切身,不可一日阙者。
乃反屏去不少顾,而急急于身外傥来不可必之物,冥其心于虚浮无根不之觉,多见其不知轻重,而果于自暴自弃,为下流之归也。
某自戊辰辛未两至中都,绝无一人知音过门。
丁丑岁再至,虽四方英隽来往相过者亦众,然大抵或只欲识面,或图结交,或只要知己,求其所谓确实下工、真以理义相切磨而期有实益于己者,绝难得一二见。
既不可以往教,又不可以强聒,遂使区区与人为善之心无从而发,而圣贤精切正大之论亦无由得到后学之前。
今诸友皆真情悃愊,有乐相亲之意,切磨讲贯,日求实益,不为具文,可谓真有志于圣贤者,此岂世俗寻常所可论哉!
惟真有志于圣贤,然后能办得真下工夫,真相切磨,而可以真有警发,异日必亦真有造到,真有成就,而不徒尔也。
诸所惠序文,可见人人志向,其中或有合讲磨处,已别纸剖析去,可相与详之。
所喻读《大学》、《论语》二书已毕,再欲从首子细穷索所疑,甚佳。
但所疑亦未可强索,须意到自见。
文公《四书》,一生精力在是,至属纩而后绝笔,为义极精矣。
凡立语下字,端端的的,如逐字秤过一般,无一字苟且过。
大学》,约其旨于《章句》,已的确真切,而详其义于《或问》,又明实敷畅。
观《章句》中太简而或未喻则易枯,必于《或问》详之。
观《或问》中太博,而或未贯则易泛,必于《章句》约之
《论语》圣人之言,真如个元气,极是浑沦,无缝可凿,被文公直就句里面剖抉出许多精蕴来,为词甚约,而涵理甚腴。
注文与经文,字字元自照应,有一字当数十字者,有一字当数千百字者,不可草草率略皮肤上走过,然亦不必别生枝节过求,只就本句下所注本语,逐字相照,理会要实,通晓其义,字字句句既分明,则总一章全旨玩之。
一章既通透讫,则读第二章;
二章又通透讫,则读第三章。
章章如此相接续去,则前后旨意又相发,到一篇终,则一篇中许多理义,又接续相发,而圣人之旨,可见于一篇矣。
到二十篇俱通,则篇篇许多理义又接续相发,而圣人一部书之全旨,粲然尽在目矣。
果能于是中有得,则理义已稍见大概,方可读《孟子》以发畅之。
今吾友读之太快易,恐未见得趣味处。
程子曰:《论语》有读了后全然无事者,有读了后其中得一两句喜者,有读了后知好之者,有读了后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
全无事者,是只空念过,全未有一字之得,恰如未曾读也。
得一两句喜者,是已开得一线路子入也。
知好之者,是已觉其中有趣味之可嗜也。
不知舞蹈者,是已嗜后沉潜餍饫在里面,又深悟其趣味之无穷,而不能自止也。
旧《答林司户书》中,亦有说读《论语》之法,可参看。
若诸子时文之类,欲应举者自是合当读,后生笔力未熟,此等工夫岂容少废?
但在平居暇日,可酌轻重立课程,如程子月中十日之说,未为害。
若在今试期之迫,则且将圣贤等书权放一边,而专做举业工夫,亦无妨。
史弥坚太府寺丞 宋 · 虞俦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一○、《尊白堂集》卷五
朕惟求良玉者必之昆山,抡美材者必之邓林。
文献故家,人物粹焉。
维尔先正,相我孝宗,遗风馀烈,在人耳目。
尔克自植立,不坠家声,虽欲勿用,人其舍诸?
簿正外府,允能其官;
转而为丞,孰曰不宜?
《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其是之谓乎。
胜叟铭潼川首座 南宋 · 释居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八、《北涧集》卷六
目定曰胜,取人众胜天之胜为之张本。
则谓之曰:苍苍而穹者天也。
无声无臭,品汇以亨,四时以成。
享之以诚,应如谷神。
总总蚩蚩,其类实繁。
汩序乱常,天纪妄干。
嘲春哳秋,嘈杂喧啾,喙息弗停,拟万窍号。
气革候变,金行既肃,族类窜匿,惄然皆瘖,迹绝景消,泯默至死。
天籁常鸣,无从闻闻。
于戏天乎,不战而胜。
凡所以贺战胜者,冠盖相望,虽愚夫愚妇,知必之天,而不必之人。
吾故曰:天不可胜,而未尝不定。
则又谂诸其众曰:天何言哉!
丙子轮对劄子 其一 南宋 · 程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七六、《洺水集》卷一、《宋元学案》卷七一
臣闻天之道日运而无积,圣人之治日新而不穷。
盖人之情故则玩,新则肃。
天下大器也,圣人之治天下,洗濯提携,时出而用之,故昼夜之晦明、寒暑之代谢,循环而无端,相续于一致者,此天之所以为天,而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也。
恭惟国家万世之业,自艺祖创之,太宗定之,真宗饰之,至仁宗则守之。
方其绍述之初,悉用安静之政。
然阅时寖久,人情不能无玩也,于是圣心加以振厉。
若开天章阁命辅臣条具当行之事,又御资政殿两府侍从手诏问天下事,其勤求治道,责望太平,若不可以一日安者。
而又擢端鲠以增谏员,则言路通而士气伸矣;
内帑以广边储,则财用公而国力裕矣;
范仲淹主西事,富弼主北事,则折冲制胜有其人矣;
因问边事而责臣下之不能对,则所以豫备不虞者严其事矣;
取臣寮奏疏及其进对凡可采者,付中书密院施行,则献计陈谟不为无用矣。
凡此数条,其神断天运,无非兴起人心于弛玩之馀,而四十二年之治所以光明浑厚,始终如一日也。
恭惟陛下更化之初,固尝登正士以革奸庸,伸谠言以破谀佞,以祖宗之法而塞徼倖之门,严责实之政以变欺诞之习。
天清日明,风行雷动,固已月异而岁不同矣。
然物以久而故,人以久而玩,诚能因已定之规模而稍加作新之功,则黜陟所形而天下悚,其好恶赏罚所及,而天下震其威明
搜遗拔异以收徯属之心,听言行谏以昭容受之实,辟功名之涂而使人人有欣欣不自已之意,示信必之权而使天下不敢萌苟且之风,则治日新又日新,虽至万世而无弊可也。
古之善图治者,亦惟于安静不扰之中,而每有振厉作为之志,故宽不至于弛,柔不至于懦。
平居暇日,不动声色,而风采奋扬,精神运动,自足以鼓舞一世。
夫苟一切安于逸豫,则强者必弱,智者必晦,敢言者必缄默,有志者必退缩,天下之治盖未知其所终矣。
舜尝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皋陶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
然则,治之污隆亦惟陛下与二三大臣加之意而已。
臣识昏学陋,岂足语治,卷卷愚衷,姑塞明制,惟陛下财幸。
存爱轩记嘉定七年正月 南宋 · 周师成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一四、《景定建康志》卷二二
伯奇父为录事参军建康,不有其餐钱,营小轩听事之后以为便坐,摘取明道子程子之话言,榜之曰「存爱」,而谓予记之。
予于伯奇父同官,而交又厚,乃不辞而言曰:一轩方丈而赢,名之侈矣,焉用记。
然其名轩之意与义有足记者。
君子之欲仕,非谓其位之足以荣其身也,亦曰有位则可以济乎人而已耳。
位有高卑,斋有广狭,济可必也。
济之广狭,吾安能必之哉?
盖有爱物之心,斯有爱物之事,不必高位而后可也。
苟有是心,则随其力之所及而民受其赐
使仕者人人皆存是心,则天下之大,将无一夫不受其赐矣。
惟其不然,故民之得其所者不能什一,而冤失职者什九也。
夫爱物之心,一存一否之间而效之相绝如此,则爱其可暂忘耶!
夫爱者,仁之发也,善之端也。
有人焉,体仁而尽此善,则其仕也,自己而物,皆天理之流行。
爱自存也,非存之也。
降此而心能存于爱物,则其仕也优,而庶乎仁之功矣。
虽然,特未易也。
利害辐辏,志气交驰,爱物之念其存者几,苟不兢兢于此,则始终舛戾,何可胜算?
轩之名且记者用此。
今夫一命之士多矣,岂皆泊然无爱于心。
爱有公私,势无两大。
彼私其爱者,知有己而已,而物我之爱卒两失之。
于己之私爱云者,非吾所谓爱也。
伯奇父既异于彼矣,因轩之名,味名之义,于爱物之心既存之又存之,一念一虑存之,此伯奇所用力而󶽸然不自足者。
他日流风所感,后来者坐于此,而惕然有省,怡然有得,则伯奇父之美不孤矣。
不然,则此轩乃胚胎厉民之所也,其何爱之存?
伯奇父,姑苏人名椅
伯奇父,字也。
遥师考亭于学禁方张时,守其训甚于亲炙之者。
与人简易,而守义不可夺,如蔺相如之璧,不雕饰揣摩,以搂大官之知,其所长也。
嘉定七年正月中浣日雉山周师成记,汴人赵师夏书。
葬议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六四、《复斋集》卷七
韩信葬母,择高躁地,旁可致万家者,此不过志大耳,非利其吉也。
郭璞始以吉凶论,自葬其母,未几被王敦之祸,至今反遵其说,贻惑万世。
夫人之穷通夭寿,命悬于天,而地理家以为地之善者所致也,然则孔圣曰「富贵在天」者,非邪?
今人习于见闻,不安义命,亲死过时不葬,曰吾不忍轻葬也。
若是,则衰经不除,非葬事不问,必遂窀穸,然后反吉服可也。
今也锦衣玉食,不愧不耻,又有知地理无益而迁延岁月,畏惮费役,而凡所以营妻子之温饱者,则若沃焦救头然之,不暇是坐,视其亲之不得归土,如旅人之栖栖。
厚爱薄孝,此其人比于禽兽何异焉?
《书》曰「乃祖乃父,乃断弃汝,不救汝死」,是祖父可以降罚于子孙也。
求善地以徼不可必之福于子孙,而不孝违礼,以招不救死之祸于祖父,可不谓大惑耶!
清水岩祈雨文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七一、《复斋集》卷一九
某德薄,宰兹邑两阅月矣。
天久不雨,民沴物瘠。
乃十七日辛丑,祷于山川城隍之神,越夕雨作辍止。
邑人咸白故事,善利大师其生也暴身致雨,今祷者必之焉。
惟大师愿力宏深,邑人敬向,令敢不先期斋沐,躬祷祠下,其施甘霈,以苏民物,以答邑人之望,则大师永为邑人依归。
宋端明殿学士宣奉大夫致仕新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五百户赠特进程公珌行状 南宋 · 吕午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一八、《新安文献志》卷九四下、《洺水集》附录、《程氏贻范》乙集卷一三
公讳珌,字怀古,世籍徽之休宁
胄出重黎,休父与婴卓见经传。
至晋,元谭持节渡江,守新安有功于民,诏赐田宅于歙,遂家焉。
有灵洗忠义自奋,侑食武帝
继是蝉联,代有显人,为新安著姓。
曾祖讳自诚,里中称长者;
妣吴氏。
祖讳会亨,强记博识,书法偪长苏公;
妣姚氏。
考讳文夷,故承务郎致仕,累赠宣奉大夫
妣黄氏,继黄氏,俱赠淑人
宣奉公少以文学称,蜚声庠序。
公儿齿颖悟,稍长卓荦有大志。
十岁赋《冰》,有「莫言此物浑无用,曾向滹沱渡汉兵」之句,识者谓必有立于世。
读书日数千言,弱冠与诸老游,议论超卓,每曰:「张公栻、吕公祖谦,人正学醇,不寿不大,天也」。
绍熙四年进士第,时丞相赵公汝愚典举春官,一见公文,曰:「天下奇才也」!
擢魁多士。
有以道学疑者,置本经第二,公论称抑,授迪功郎、主临安府昌化簿。
邑介万山,士风弗振。
公至,笃意经理,不啻父兄之于子弟。
由是捧乡书、预廷对者相望。
邑酤额重,榷禁严,有种秫者官必履亩而籍,民以为病。
公言于御史,奏蠲其额,百里德之。
凡讼久不决者,投牒台郡,乞以委公,能声藉甚。
公以明经擢第,素工音律,复试兼科。
秩垂满,丁外艰,居丧哀毁备至。
服除,再欲试词科,丞相谢公深甫曰:「君廊庙材也,何必是」?
嘉泰纪元十一月建康府教授枢密丘公崇留守陪都,于僚属中重许可,一见公,遇以国士。
开禧二年六月,丘公宣抚江淮,辟公充准备差遣
公处幕中,凡所赞画,皆一时急先之务。
郭倪守维扬,调民兵万馀城守,皆占民庐,盛暑不释,疫疠大作。
公言兵未至,何以苦居民如是,遂白丘公,即释之。
归去者欢声雷动,居者炷香于门,伺公出,举手加额曰:「此宣干赐也」。
八月,升充干办公事
丘公寻开督府,公有募兵之命,循江而上,所选皆精悍。
金师南下,传言恟恟,淮民多渡江。
公建四策以处之,有故土者官给以粮,令还本里;
勇敢愿为军者籍之;
无土著者给粮,令散居各谋生计;
有马牛出鬻者,官出镪为市,烙以火印,俟兵退,明给复之,毋令射利者容其奸。
凡区画合宜者,公之策居多。
嘉定二年二月,以荐及格,改宣教郎知临安府富阳县
四年十月,公始至,代者以邑之豪猾姓字授公,公缄而束之高阁,曰:「不愿知其名也,使闻而改过足矣」。
秩满启视,则靡有一造庭者。
公先教后政,感人动物,率若是。
六年,历二考馀,治状彰著,当路名公交荐,几三十疏。
七年二月,除主管官诰院
八年三月,除宗正寺簿
时旱甚,公上言曰:「比年以来,灾异不一。
向也旱,今也防侵轶。
既告旱,必伤潦。
不惟此尔,乃去岁之秋月食望,日食朔,而又金星见昼,镇星失行,太阴躔高,木星度下者,非细变也。
其可不震惕,如祸在朝夕哉?
臣愿陛下刚健辉光,日新其德,蠲苛赋以培国本,去繁刑以寿国脉,显忠消佞以厉臣节,言听谏行以作士气。
一政令之设施,必曰其事果合于天否乎?
一人才之黜陟,必曰某人果当于天否乎?
天心何自知之?
当人心则当天心矣。
盖转移其象,消弭其灾,非大有以饬厉之,未见其可也」。
寻轮当陛对,上言曰:「臣闻觇人之国者不以其兵之强、国之富、土地之广,而惟以风俗观之。
西汉之末,士大夫崇议论之美,而乏经理之用,儒者不畔六经之说而流为虚文,州县有惠养之名而未有经久之政,边方无目前之警而有不可测之虞。
譬之蒲楫维舟,容与安流,一旦风涛,未知所届。
古之人君知天下之将有事也,必阴求杰特之才储之,以为他日之用。
盖平居无犯颜敢谏之士,则临难无仗节死义之人。
汉之王陵周勃汲黯,皆有三代之遗直。
至若公孙弘辈,则如发蒙耳,缓急何赖焉?
人才之生,无间今昔,上有所好,中才激昂,惟陛下重图之」。
宁宗温颜开纳。
六月,除枢密院编修官九月,差校上舍试。
明禋,公充读册官,礼毕,宁宗忽问宰臣曰:「顷读册文,语音清彻者为谁」?
宰臣以公对。
宁宗深器重之。
九年四月,兼权右司郎官
轮当陛对,公上言:「臣闻天之道日运而无积,圣人之治日新而不穷。
陛下更化之初,尝登正士以革奸庸,伸谠言以破谀佞,以祖宗之法而塞侥倖之门,严责实之政而变欺诞之习。
风行雷动,固已月异而岁不同矣。
然物以久而故,人以久而玩。
诚能因已定之规模,而加作新之功,则黜陟所形而天下竦其好恶,赏罚所及而天下震其威明
搜遗拔异以收徯属之心,听言行谏以昭容受之实。
辟功名之涂而使人人有欣欣不自已之意,示信必之权而使天下不敢萌苟且之风。
则治日隆,德日新,虽至万世,无弊可也。
夫苟一切安于逸豫,则强者必弱,智者必晦,敢言者必缄默,有志者必退缩,天下之治,盖未知其所终矣」。
又曰:「臣闻自天地肇分以来,有中国则有外邦。
由刘、石迄元魏而后,奄地之广,传世之多,未有若金国者。
肆我祖宗请和于金主,复有蒙古连岁搆兵,岌岌之势,千钧一发矣。
然一敌亡,一敌生。
而又中原奸豪与夫乘时奸夫,变出须臾,患生盘纠,风尘翕忽,平定难期。
盖中原腹心也,吴、荆、襄四肢也。
腹心受病,未有四肢独安者。
其可不重勤圣虑哉?
甲子之辛弃疾尝谓臣言:中国之兵不战自溃者,盖自李显忠符离之役始。
百年以来,父以诏子,子以授孙,虽尽僇之,不为衰止。
惟当以禁旅列屯江上,以壮国威。
至若渡淮迎敌,左右应援,则非沿边土丁断不可用。
盖沿边之人幼则走马臂弓,长则骑河为盗,其视敌人素所狎易。
若夫通、泰、真、扬、舒、蕲、濡须之人,则手便犁锄,胆惊钲鼓,与吴人一耳。
招之得其地,又当各分其屯,无杂官军。
盖一与之杂,则日渐月染,尽成弃甲之人。
不幸有警,则彼此相持,莫肯先进。
一有微功,则彼此交夺,反戈自戕,岂暇向敌哉?
既知屯之不可不分,又当知军势之不可不壮。
淮之东西分为二屯,每屯必得二万人乃能成军。
淮东则于山阳淮西则于安丰,择依山或阻水之地而为之屯,令其老幼悉归其中,使无反顾之虑。
然后新其将帅,严其教阅,使势合而气震,固将有不战而自屈者。
又为臣言,谍者师之耳目也,兵之胜负与夫国之安危悉系焉。
而比年有司以银数两、布数匹给之,而欲使之捐躯深入,探邻国之动息,岂理也哉?
于是出方尺之锦以示臣,其上皆敌国兵骑之数,屯戍之地,与夫将帅之姓名,且指其锦而言曰:此已费四千缗矣。
又曰金之士马尚若是,其可易乎?
明年乙丑弃疾免归。
明年丙寅始出师,百年教养之兵一日而溃,百年葺治之器一日而散,百年公私之盖藏一日而空,百年中原之人心一日而失。
邓友龙败,朝廷以丘崇代之。
臣从丘崇至于淮甸,目系横溃,为之推寻其由,无一而非弃疾预言于二年之先者。
所集民兵皆锄犁之人,拘留维扬,物故几半。
臣言之,一日而纵去者,不啻万人。
此盖犯招兵不择之忌也。
禁旅民兵混而不分,争泗攻寿,相戕殆尽,此盖犯兵屯不分之忌也。
兵数单寡,分布不敷,人心既寒,望风争窜,此盖犯军势不张之忌也。
十月晦夜,金人以筏济兵,已满南岸,而刘世显等熟卧不知,仓皇授甲,一鼓大溃,又犯谍候不明之忌也。
丘崇经理曾未三月,而铁骑渡淮矣。
夫往者之辙,来者之鉴也。
覆而不鉴,则又前辙耳。
今日之事,固与前日大异。
向也一于谋人,今焉专于自治。
九重之所宵旰,庙堂之所经理,无一日或忘也。
而臣区区之意,窃谓边方事宜,诚难遥度。
伏愿陛下诏诸将,使之相度山川形势,览观丙寅覆辙,上而川蜀,中而襄汉,下而两淮,凡彼之所必攻,而我之所当备,酌其轻重,量其缓急,大纲细目,俾各以所见条具来上。
朝廷为斟酌而行之,如其所欲为而责其成功。
不及今无事之时,使之得以尽所欲言,一旦有故,彼将曰:『某城朝廷所筑也,某兵朝廷所屯也,某寨朝廷所修也,某池朝廷所浚也。
力尽于不当为之所,而功遗于所当用之地,非吾所与知也』。
于是得以有辞矣。
昔之英主驾驭将帅,或面诘,或疏问,使之空臆尽言,因得以第其才能,而占其成否,皆若是也。
至若关宗社之大计,图不世之伟功,则固有李德裕处回鹘之事,而可以弭后患。
种世衡自任边方之责,而不以累朝廷,此则未敢遽言也。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惟至神独断之」。
十二月秘书丞,依旧兼权右司郎官
公连岁班朝,屡求外补。
十年四月江东运判,畀节乡部,时以为荣。
陛辞,宁宗谓宰臣曰:「程珌岂可容其补外」?
遂复以旧职留。
公之处都曹也,凡郡国狱谳之来上者,必审克之。
每夜分不寐,多所平反,一时公论,独归重焉。
六月丁内艰
十二年九月服除,或援旧比,勉公以姓字通当轴
公曰:「吾生平所守直道耳,况今忧患之馀,宁复干进哉」?
十月,除浙西提举,谢表有云:「平生疏朴,既懒趋骠骑之门;
咫尺寒温,亦罕至长安之第」。
于此可以见公之心矣。
部民投牒旁午,公随至剖决,靡有遁情。
逮建台以激浊扬清为己任,一道耸然。
公帑浮费,节以制度,以馀积下属郡,增常平廪,预备荒札,治最上闻。
十三年十月瑞庆节,公以畿内使者随班称寿,宁宗惜其去,复除秘书丞权右司郎官
十四年正月,除秘书省著作郎,兼职如故。
六月军器少监,兼职如故,寻兼权侍立修注官。
八月国子司业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权直舍人院
公以宿望掌教成均,命下之日,六馆之士咸以获遂执经为幸。
九月起居舍人,兼职如故。
十五年九月权尚书吏部侍郎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权中书舍人
公持铨衡,惟公惟平,人不可干以私。
虽轧以权势,亦不为动,但应之曰:「此铨法也」。
十六年正月,差知贡举礼闱得人为盛。
撤棘入见,奏谢宁宗,玉音再三褒奖。
十七年七月,除守礼部侍郎直学士院,薇垣史馆兼职如故。
闰八月初三夜理宗即位十月除兼侍读
讲筵肇开,公上言曰:「臣闻人主之学与儒生异,与储君亦异。
儒生之学在于释训诂,储君之学在于通大义。
至于人主之学则不然,贵乎力行而已。
傅说之告高宗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
又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
夫知而必见于行,闻而必见于事,是岂徒知徒闻哉?
三代而来,英谊辟知以讲学为务者,其功业必见于天下。
至若叔季之世,岂无聪明之
惟其不务人君之大德,而好文章小技,至与臣下较工拙于一觞一咏之间,而纪纲陵迟,政刑败坏,生民涂炭,则未尝一过而问焉。
夫如是又何取于学哉?
龙兴,圣圣相继,观之用刑,而深惩近代之密网,我艺祖岂徒学乎?
周公之《无逸》而重戒人主之自豫,我仁皇岂徒学乎?
大禹之勤俭而力非人主之贪心,我孝宗岂徒学乎?
先皇嗣统,仰法明谟,推其所学而见之躬行,用能三十一年之间,方内乂安,旧疆浸复。
是皆学形于治,而治本于学也。
恭惟陛下飞龙在天,万物咸睹。
既能以讲学为先,必能以躬行为急。
凡经训之垂,史策之载,事之涉于事亲者,必反覆讲明而躬行于宁神养志之间。
事之涉于进贤斥佞者,必反覆讲明而见于观人察士之际。
事之涉于严监司牧守将帅之选者,必反覆讲明而见于博采公言之时。
凡事之关于治体,涉于教条,必明辨审思而力行之
若夫多闻以为博,多见以为富,无益也。
夫如是则智虑坚定,聪明益开。
措之政事,功业日隆。
上天眷休,与宋无极」。
玉音称善者久之。
是月除权刑部尚书,兼职并如故。
经筵进读,因吕蒙正论唐末命令出于辅臣,公奏曰:「唐自天宝以后,玄宗时天下之富盛,不复留意于治。
故举天下事,悉付李林甫
德宗付之卢杞穆宗付之李逢吉敬宗以后尤不足道,狎近小人,举国以听,此唐祚所以衰也。
然唐虞三代,何尝不任其臣?
但问其所任者,得人与否尔」。
上曰:「所陈极是」。
又问:「《太宗宝训》云『治世少而乱世多,君子少而小人多』,何也」?
公奏曰:「先正有言,自五帝立纲陈纪以来,至于本朝,凡四千馀年,其间治平仅三四百年尔。
其馀非昏闇之时,即削弱之时,非削弱之时,即危亡之时。
然治世所以少而乱世所以多者,缘君子少而小人多也。
然天未尝一日不欲天下之平治也,圣君出则君子多,庸君出则小人多尔」。
天颜大喜,以为极是极是。
又因进读祖宗文章笔札卷毕,公奏:「翰墨词章固帝王之能事,然之文具存二典,寂寥数语,无非治要。
至论书法,则太宗之留意词翰,实在僣国削平之后。
真宗之锐情文墨,亦在澶渊却敌之馀。
今日所甚急者,民力未裕,更当择监司
兵力未振,更当选将帅
士习未美,更当明政刑。
区区翰墨词章,岂足为陛下进」?
上曰:「朕每听卿所言,最为详明」。
宝庆改元十月,除试礼部尚书,以身兼二制,力辞西掖
得请,仍兼直学士院,兼侍读,升兼修国史实录院修撰。
又因进读太宗谓近臣曰「方今四方所入财赋,两倍唐室」,公奏:「臣窃考淳化间,乃天下极盛之时。
财赋之入,一岁止一千六百馀万。
元丰增至五千万,然是时三百馀州也。
南渡以后二百州,一岁之赋乃六千馀万。
比国初增五倍,比元丰又增一倍矣。
然边未撤警,国用未裕,取之以此,百姓固知朝廷之不得已也。
最是州县之吏,又从而取赢焉,民困愈重矣。
要须时取其甚者而警饬之,庶几百姓其少瘳乎」!
上深以为然。
时因霪雨,公奏:「雨与水皆阴类也,外而敌国,内而寇盗,皆所当虑。
则所谓应天以实不以文,陛下恐惧警省,侧身修行,尤所当尽。
如玩乾而自强,玩咸而虚受,玩颐而节饮,玩损而窒欲,以至法尧之求贤而吁于用鲧,法舜之达聪而深于恶谗,法文王之忧勤而日昃不食,法商宗之无逸而享国久长,其见于政事者尤当加意。
今民贫极矣而州县不恤,兵贫亦极矣而将帅不恤,要当谨简监司以恤民,严饬将帅以恤兵。
然后建重镇以新观听,择老将以专节制,益战士以壮军容,厚犒赏以作士气。
使吾之根本益壮,精神益强,则守可也,和可也,攻亦可也,无往而不可焉。
易歉而丰,化灾为祥,特反掌耳,而又何敌国寇盗之足虑邪?
且昏垫之灾,未有甚于尧之九年者,而尧廷之上大纲小目,日事整饬。
焦烈之害,未有过于汤之七年者,而有商君臣修其政刑,儳然若不能以终日。
古人之畏天,一日为一日之功,一岁计一岁之效,则断断行之,天则断断应之。
天人相与之际,捷于影响」。
上曰:「踰月住讲,不胜渴想。
今闻卿讲论,顿觉豁然」。
二年正月,上御经筵,命公再知贡举
八月权吏部尚书
十月翰林学士知制诰修玉牒官,仍兼侍读
翰苑自参政楼公钥而后,虚其选者二十有一年,逮公拜命,中外莫不荣之。
三年十一月,因经筵进读,公偶为风寒所侵,上眷优隆,赐汤液,赐鬵火,赐粥,天使络绎拊问,人皆知上有柄用意,而公知有忌者。
会有长子戚,遂决意告归,力伸祠请。
上答诏不允,挽留甚力,公请至于四五,绍定纪元三月上不获已,从之。
焕章阁学士、知建宁府
公以祈閒得郡,殊非本心,遂再力辞,上仍答诏不允,公遂黾勉于行。
七月至郡,奉行宽大,化厚俗,期相安于无事,听讼烛见隐微,豪猾无得逞。
属邑官赋,不事苛迫。
参政真公德秀家居,以书达曰:「人称三四十年来,无此贤太守」。
二年,汀、邵盗作,诸台以言论异同,由是贼势猖獗。
汀之宁化南剑沙邑邵武建宁光泽,皆莽为丘墟,骎骎迫汀、邵城治,七闽绎骚。
十一月除公招捕使,节制军马
建宁承平日久,禁卒额虽千馀,而罕知兵革。
调遣他郡,则皆以城守为辞。
公遂就本郡禁卒中选精悍者,仍创翼虎、飞熊二军,招刺强勇三千人,择土人知兵者训练统率而前,以纾二郡之急。
且用间谍,离其徒党,使之自相屠戮。
捷奏日闻,大酋二十,纳欸投降。
平定有期,而闽漕怀旧恨,忌公成功,乃以坑降疑群盗。
盗素服公威信,不以为然,公念间从中起,何以底绩,于是屡上祠请,且荐陈公韡以自代。
三年三月,以焕章阁学士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
公归途经浦城真公德秀迓于远郊,谓公曰:「玉堂既去,一路失此贤,师帅其将畴依乎」?
公还故山,日徜徉于泉石,手不释卷,每以未老得閒为乐。
四年二月,时李知孝在谏坡,以公守建日尝有私谒,公弗从,遂妄谗毁,去职与祠,公处之泰然。
端平纪元,上亲揽权纲,厉精庶政,知孝贬斥,除公敷文阁学士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
公上免牍,答诏不允,诏词有曰:「属躬揽于政权,尤匪轻于名器。
卿夙仪禁近,备罄忱恂。
兹注想于典刑,肆亟攽于纶綍」。
告词又曰:「久不见生,谅未究设施之蕴,何以告我」?
尚有资启沃之忠,盖用公之意未艾也。
嘉熙纪元四月,除知宁国府
二年六月除知赣州
公恳辞甚力,上皆从之,仍奉旧祠。
三年正月宝文阁学士祠廪如故。
六月除知福州,兼本路安抚。
公上免牍,寻拜不允之诏。
然公倦于出,再力伸祠请,遂复以旧职奉祠
淳祐纪元四月龙图阁学士奉祠仍旧。
公归自建,以宠荣为惧,故频岁以来,纳禄之数不知凡几,上每答诏不允。
诏词有曰:「卿昨告老,朕不欲强卿一来,姑畀祠廪
兹又抗牍祈遂谢事,甚非所以体朕也。
矧卿尝为朕甘盘矣,何至遽起挂冠神武之想乎?
其勿出此」。
二年四月荐腾告老之章,恳请愈切,上方俞其请,除端明殿学士,依所乞致仕。
公累载告休,一朝得遂,喜形于色。
第以端殿殊恩,讵容遽拜?
又上免牍,上复诏答不允,公遂拜命,日以登临自娱。
六月八日,偶觉伏暑,越宿已康复,屏药却医,起居饮食,对客笑言,无异常时。
十有三日,忽呼子暨孙列于前,语之曰:「吾奋由儒素,受知两朝。
年几八帙,一无可憾。
所望者尔曹力学自修,则吾虽亡犹生耳」。
无一语及家事,言已薨于正寝。
公生于隆兴甲申八月二十日,享年七十有九。
遗奏闻上,恩赠特进,与致仕、遗表恩泽。
讣音之传,士大夫识与不识,皆有斯文之叹。
有《洺水先生集》六十卷、《内制类藁》十卷、《外制类藁》二十卷,藏于家。
公生平以造就人才为己任,预荐进者,登揆席参政机、班法从、居台谏,皆为当世名臣。
性冲澹无声色奉,每戒家人用无过侈,服无过华,至姻族闾里,贫不克振,周之惟恐或后。
义方训严,诸子刻志问学。
平居暇日,常谓其子曰:「吾他时终于牖下,当歛以时服衣裳之外,他无所事也。
厚葬,古人所戒,非徒无益,适为累耳,尔曹识之」。
淑人之歛,黄白缁铢,不内诸柩。
公娶金华王氏,封淑人丞相文定公淮之长孙女,生于相门,不以富贵自骄,简静端庄,动由礼法,先公一年卒,实元年二月十一日也,享年六十八。
子三人:若水,承事郎、监镇江府寄桩库
若曾,承奉郎、监两浙转运司造船场计置物料官,俱先殁。
若愚,宣义郎、前饶州德兴县
孙男四人,其载蚤亡;
其垕,承奉郎、监临安府粮料院
其深、其仁,并承务郎,未铨。
曾孙二人:通孙、振孙。
曾孙女一人。
公之孤将以三年十一月三十日壬申,窆公于休宁县和睦乡万松山之原,遵治命也。
盖尝论贤哲之生,气禀必异,故见诸躬行发诸词章,措诸事业,亦决非世俗所企及。
惟公天禀清高,离伦绝类,已见于龆龀赋《冰》时。
其持身介然有守,挺然特立,名流莫不钦敬,竞欲缔交。
而后学有志之士,则皆尊之仰之,以为范模。
于书无所不读,发而为文,自成机杼,神韵绝出,故落笔妙天下,援引今昔,博学之士不能究知。
其词雅健精深,追逮古作。
根本谊理,扶植名教,有补于当世,学者誇传而争诵之。
论奏皆剀切当上意,虽经纶抱负不获尽展于世,而两朝眷渥,始终弗替。
凡此皆近世所罕见者。
午州里晚生,夙蒙公异知。
试邑馀杭时,礼部尚书,以廉相举,故又于公为门下士。
岁在乙未孟冬,午扶护先大夫归葬,方抵里中,未及伸致哀挽之请,公首赐长篇以为存殁之荣,是岂可忘哉?
今公襄事有日,前期若愚书来曰:「先公生平出处,相知深,相予厚,莫若子,敢以行实一编丐定次,将告诸太史氏,以信今传后」。
午何敢以不韪辞,谨具如右,谨状。
淳祐三年十月日,门生朝议大夫、行监察御史吕午状。
端平三年五月奏事 南宋 · 杜范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四三、《清献集》卷七
臣窃闻天下之患莫大于持一偏之见,以幸一时之功。
古人有言曰:「君子之行,思其终也,思其复也」。
终者事之极也,复者事之反也。
思其终则已尽矣,而又思其复焉,盖人情多囿于期必之中,而事变每出于意料之外,思其得不思其失,思其利不思其害,则为备不预,患至莫禦。
行之一身尚且不可,而况为天下国家者耶!
譬之善奕者,一举棋而终局之胜败已瞭然于胸中,盖其反覆思虑,知己而复知彼也。
曩者边臣邀功生事,经营河洛,以至一败涂地,此其不思复之祸,盖不可追悔矣。
谋国者惩创前失,图靖邦家,优显职以出台臣,起私人以寄国事,诚岂得已夫。
中国和戎,治世所有,虽汉文之盛,犹且屈意为之,况今日之财不足于用,而兵不足以战耶?
正不必阳讳其说,阴主其谋,徒取掩耳盗铃之讥也。
然臣窃闻之,先为不可胜,而后可以言和;
有备无患,而后可以言和;
纪纲修明,将士戮力,而后可以言和;
糗粮充积,器甲精强,而后可以言和。
使今之议和如魏绛所谓边鄙不耸,师徒不勤,岂不甚幸?
然反其事而思之,万一如辽之求和于金,金之求和于鞑,厥鉴昭昭,悔其可追?
且靖康之祸,百年之痛未瘳也。
夫和之为义,《春秋》谓之「成」,以其两不相加,而彼此利于息民耳。
倘以势穷力弱,卑辞求和,以偷旦夕之安,则与投拜何以异?
彼方恃其无敌之势以陵我,我以卑屈之礼而有求焉,则彼之索愈高,而我之应愈难,力不暇应,将有不可胜讳之忧矣。
且闻间谍之报、降卒之供,与夫逃归之言,皆谓鞑人不归草地,分驻河南,造舰治兵,期以八月大举入寇。
今上下宴安,无异平时。
以言其纪纲,则未见其修明也;
以言其将士,则未见其戮力也;
以言其糗粮,则未见其充积也;
以言其器甲,则未见其精强也。
荆襄不闻经理之方,江淮不闻守禦之计,败證悉见,何以为不可胜之形?
缚手无策,何以为有备无患之术?
臣未知其何所恃而和也。
窃料谋国者不过以史嵩之孟珙曾与倴盏交通甚密,使之议和,必无不可。
议之可也,必之其可乎?
曩者不思其复,倚范以攻,而不知所以守,将使天下之势自安以趋于危。
今若又不思其复,倚一嵩之以和,而不知所以守,将使天下之势自危而趋于亡矣,岂不甚可惧哉?
臣一介腐儒,不晓边事,采之公论,不敢不言。
欲望陛下与二三大臣思终思复,计安计危,毋循偏见,毋求幸功。
如极边土豪当乘机而号召,已破州郡当乘时而经理。
团结战舰,招集水军,不可以文移而为实数;
江面置屯,诸州和籴,不可以因循而致后时。
凡固圉之计,委之边臣,各令任责,必加精覈,以行诛赏。
使和议幸而集,则内外相安;
不集,亦可以无恐。
天下之势常如泰山之安,而黠虏之强不足畏矣。
臣不胜惓惓。
史嵩之 南宋 · 吴昌裔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一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五、《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三、《右编》卷一七、《宋代蜀文辑存》卷八五
臣等闻之《易》之《师》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圣人象之,曰:「小人勿用,必乱邦也」。
必之为辞,言其决然而无可疑也。
臣观自古以来,必有君子而后能国,未有用小人而不至于败亡者。
圣人之言,如金科玉条,其可犯也哉?
臣等谨按太中大夫、新除刑部尚书史嵩之,习气轻浮,操心狡狯,膏粱之子,本无学术,凭藉其伯弥远声势,滥魁朝列,公论不容,至今籍籍。
游边累年,初乏善状,弥远内专八柄之权,外存三窟之势,遂以乳臭小子谬当阃寄。
弥远晚年每欲引之自代,之心,人皆知之。
冰山既摧,嵩之知无所恃,外交敌人,私结和议,用权故智恐胁朝廷,为守禄固位之计,不臣莫大焉。
边方以积贮为大命,嵩之京湖以喂强邻,以博珠玉,兵民苦于转输,破荡死徙而不恤。
敌人本未知中国虚实,嵩之屈体事之,引敌人头目一二百人出入城府,听其节制,而殊不知耻。
往者小使邹伸之之遣,引致王楫,窥觇上都,启敌人贪婪之心,贻襄蜀蹂践之祸,皆嵩之实为之。
斥逐家居,安享富贵,在嵩之可为幸矣,而乃恃其多赀,交结中外,规图复进。
起家而帅江右,物议已自沸腾,曳履而玷清班,名器抑何轻亵!
给事洪咨夔谓近日雷雪之变,皆此人所致,尝行缴驳,权直院吴咏亦复见之论奏。
嵩之者合知去就矣,顾乃偃然供职,恬若不闻,可谓小人之无忌惮者也。
嵩之为人,惟陛下与一二大臣谓其才可集事,而天下之人皆谓其轻嚣寡谋,必将重至误国,此譬之恶草当芟夷,蕴崇之勿使能殖可也,岂宜任独见、违公论而用之乎?
且陛下与一二大臣必欲用嵩之者,不过谓其尝为襄帅,稍谙北人情性,可以招来郭胜讲解敌师而已。
臣等以为不然,胜之叛去,父母妻子被戮,怨望已深,决无可招之理。
敌得志而骄,和议亦断未易成,嵩之近日奏疏,尝为走弄之语矣,陛下用之,必无益而有害。
臣等闻元祐间众贤聚朝,天下骎骎向治矣,时相吕大防把捉不定,至用调停之说,兼用熙丰旧人,进李清臣邓温伯,而杨畏章惇蔡京之徒攀援而至。
其时虽以刘挚范纯仁苏辙王岩叟诸贤参错要路,不足以遏其复然之凶焰,而中原之祸随之。
天下安危理乱之机,甚可畏也。
弥远浊乱天下一十八年,遗患馀祸,至今不可医治,今陛下复欲用其犹子,寘之文昌八座之列,臣等恐其巧窥阴伺,呼集非类,以害君子,而绍圣之祸复作矣,臣等甚忧之。
在《易》,内君子而外小人,其卦为《泰》,内小人而外君子,其卦为《否》,小人之不可近也如此。
臣等愚见,欲望陛下特赐睿断,将嵩之刑书职任亟行褫罢,以清朝列,以快公论。
若谓时方多事,未免使贪使过,且乞与一在外州郡差遣,少老其才,以备他日边头任使,庶合《泰》《否》内外之道。
谨具觉察以闻,伏候敕旨。
跋黄志仁字说 南宋 · 徐元杰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五四、《梅野集》卷一○
静春刘先生字其孙婿黄君曰志仁,盖爱之以德也。
观其丁宁反复,谆谆告教,无非警策实地,读之为竦。
夫人得天地生物之心为心,而谓之仁。
在心为志。
志者,趋向期必之谓也。
仁,人心也,本心之全德,非外来也。
苟志于仁,必至于此。
故曰:士尚志于仁而已;
之实,事亲是也。
曾子之五遂,死而后已可也。
吾夫子自志学至从心所欲不踰矩,无一日而非学,无一日而非也;
无一日而非,无一日而非仁也。
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静春于字说之终,指之以敬而无失。
止堂仲弓敬恕望之,亦曰敬则收其心而不放。
余于黄兄,亦曰复其本心之全云。
紫云先生增修校正押韵释疑序 南宋 · 袁文煜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八二、《增修校正押韵释疑》卷首、《小学考》卷三三、《万卷精华楼藏书志》卷一九、《皕宋楼藏书志》卷一六
韵之有释尚矣,惟举子独拘焉。
差之毫釐,缪以千里,故李文定「学识南宫」一赋,未免有落韵之失;
范蜀公声诗「彩霓」二字亦误,为有司所黜。
甚矣,字释不可不正也。
庐陵欧阳德隆、余仝升梦得贡士,研精声律,卓为儒宗,与其友易君有开辑为一书,名曰《押韵释疑》。
字有其释,释有其义。
义有其据,本之经史子集,参以省监程文。
其或字同义异,义同字异,莫不印之古训,断以己见,使弹冠棘闱者无涉笔之疑,持衡藻鉴者免遗珠之恨。
书成,属予序之。
余曰:「今夫晚学后出,仄仄平平,稍叶词人律吕而中有司程度,摘髭收第,拾芥取青,视为易然,奚暇究心于字义之正否!
欧君以贾谊,袖相如手,蜚才屋之英声,而不为专场利,乃祛众惑,以传诸人,用心亦宏矣。
虽然,是书之作,岂特为进取计,若夫夜灯课儿,秋檠对简,听韩窗瑟僩之音,认曹娥剜鞣之字;
载酒问奇,不必过子云,其必之欧阳氏云」。
绍定庚寅中元日辰阳冷官袁文煜序。
谢京尹潜户侍说友举升启 南宋 · 陈著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一、《本堂集》卷六二
举词云:「才具既优,风力尤劲。
蔼然邑最,溢于涂歌」。
应诏荐词云:「端介而不徇乎物」。
山邑承流,徒重拙劳之愧;
地官荐士,误叨特达之知。
得之若惊,感而至激。
自古在昔,知人为难。
子游学爱之心,必之武城而后见;
鲁恭理之迹,不往中牟而奚闻?
孰有身居紫清界之间,而能目及尘埃吏之底?
况如某者,荼之味,之宿根。
苦无他求,本是山林之性;
贫不自活,勉为墙屋之游。
偶然得官,知其非分。
亦曰一命以上,皆可及人;
苟得百里而君,庶几行志。
幸获逃于选阱,遂来溯于县滩。
顾瞻雪溪,密迩霞峤。
谓山深俗美,可适意以鸣琴;
而世异事殊,竟投身于沸鼎。
然而迂乃其学,拙本于资。
纷乎应酬而无涯,随所牴牾而罔觉。
居今之世,岂其徇俗之皆非;
泥古之心,亦以信书之成癖。
怪屡遭其吠日,毒且伏于含沙。
自顾此身为何人,安能每事而尽善。
惟知无过之地,当反而求;
如其获罪于天,殆不可逭。
况善政本不在于催科之末,而近制乃以为课吏之先。
国用之需,固日捉襟而见肘;
民生之困,又以剥床而及肤。
缓之则上无以供,急之则下益以病。
两难之际,相体者谁?
兹板曹属之我公,而儒术行乎天下。
以不可违之期会,请捷于应声;
以未易治之奸蠹,闻严于束湿。
伊主维其已幸,何推借之敢望。
莲非富贵之花,濂翁自爱;
杞为苦硬之叶,坡老所求。
遽削奏通,以阶荣进。
载披华衮,益悚私襟。
五技易穷,于才具乎奚有;
一痴不化,谓风力而则非。
何最状之足歌,恐执事之过听。
兹盖恭遇某官斯文元气,善类泰山
运用天下之规模,十分正当;
揭取人才之衡鉴,一切平明。
凡或品题之过情,盖有作成之深意。
遂从属部,首举非才。
某敢不谨谨受持,惺惺点检。
功名馀事,惟忧道谊之难盟;
宇宙中间,幸有门墙之为主。
寸丹所倚,点墨非诬。
鹏飞操 宋末元初 · 黎廷瑞
朝吾发兮海溟,夕吾抵兮天门
鳞脱躯兮欲蜕,翮之起兮如云。
涛山涌兮雪浪,驾天风兮浩荡。
霓掩映兮霞蒸,倏横飞兮径上。
龙膢余兮凤来迎,帝下观兮环佩鸣。
逍遥游兮既极,澹河汉兮无声。
河汉无声兮有意,谁知之兮漆园吏
桐之孙兮吏之魂,吏不语兮孙能言。
忘言兮且止,极吾思兮隐几。
春风菲菲兮杏坛花,春服翩翩兮沂水涯。
聊徜徉兮税驾,奚必之南华
赠琴泉陈生序 宋末元初 · 刘辰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六三、《须溪集》卷六
谓能琴能仙,人岂信之哉?
琴亦不得不仙。
昔之授人以意者必之乎海中无人之境,使之荒寒绝壁,水鸣空山,四顾萧然,将不可以朝居,而后万累俱捐,而后冰雪满怀,而琴亦从是近矣。
此与送君者自崖而返盖同一悟入,非夫人间世之比。
余四方听琴,就其能者铿锵中音节止。
虽堂上娱人,若不得已,至能使孟尝为之沾襟欲绝,则曾不如渔歌邻笛之去人远而尤悲,非其弦之不合,而意不至也。
临川陈琴泉有魁然抱南风之兴,且其江繁浙淡,得之自然,而无弄琴之色,固已默焉出江湖之上。
余心醉焉,因与之言曰:女知废一弦而鼓宫,宫动复调一弦,而无一弦之不动者乎?
未有一音而无其君者也,君道然矣。
女知《广陵》之所以「散」者乎?
或者其有君而无民也。
不知琴则已,知必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