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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太保张公行状下之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五、《黄氏日钞》卷三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七、七四、《名臣碑传琬琰集》卷五五、《秘笈新书》卷七、八、《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一六、雍正《陕西通志》卷八一、雍正《湖广通志》卷八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二、嘉庆《汉州志》卷三八、道光《绵竹县志》卷三九、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上、同治《绵州志》卷四○、四七、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七
上自藩邸熟闻公德望,临朝之初,顾问大臣,咨嗟叹息。
召公赴行在,赐公手书曰:「朕初膺付托,以眇然一身,当万几之繁,夙夜祗惧,未知攸济。
公为元老,被遇太上皇帝礼遇之久,群臣莫及。
宜有嘉谋至计,辅朕初政。
方今边疆未靖,备禦之道实难遥度。
思一见公,面议其当,使了然如在目中。
繄公是望,公其疾驱,副朕至意」。
公奏曰:「臣敢不以前日恪事太上皇帝之心事陛下。
惟一其志,有陨无二」。
遂就道。
未至国门,敦促再四,至即引见。
上见公,改容体貌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惟公」。
内侍赐公坐,降问再四。
公奏:「人主以务学为先。
人主之学本于一心,一心合天,何事不济?
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
人主惟嗜欲私溺有以乱之,失其公理
故必须兢兢业业,朝夕自持,使清明在躬,惟是之从,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
上竦然曰:「当不忘相公之言」。
公又奏:「今日便当如创业之初,宜每事以艺祖为法,自一身一家始,以率天下」。
公见上天锡英武,每言及两朝北狩、八陵废隔、兆民涂炭,雠耻之大,感痛形于词色,因力陈和议之非,劝上坚志以图事。
制除公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进封魏国公
太上皇退处德寿宫,群臣希得进见,独再引公,见辄移时。
以秋防复往江上,留临安旬日,中使问赐饮食等不绝,礼遇冠一时。
公舟行出国门,见蝗自北来,飞长数里,即具奏曰:「灾异之起,必有所因。
陛下即位之初,忧劳庶政,岂容有此?
伏愿益修钦畏,以答天心。
抑天之爱陛下,殆将有以警勉于初,助成圣德也。
更乞延见近臣,咨问时政,必使惠泽实及军民」。
先是,公谓新政以人才为急,人才以刚正为先,因疏当今小大之臣有经挫折而不挠,论事切直者凡十数人荐于上,且乞以间暇时数引贤者自近,赐以从容,庶几启沃之间有所广益。
复荐陈俊卿汪应辰可为宣抚判官,有旨差俊卿
又奏前国子司业王大宝可备劝讲论思,上遂命召大宝
公至江上,复奏曰:「直言不闻,非国之福。
秦桧用事,二十年间,诬以它罪,贼杀忠良,不知几何人。
愿下明诏,以太上之意条具往以直言获罪之人,各加恩施。
其诬之以事而身已沦没,许本家开析事因,经朝廷雪诉,庶几冤愤之气得申今日」。
又奏乞尽天下之公议以用天下之才。
洪迈张抡使虏回,见公于镇江,具言初到虏中,锁之寓馆,不与饮食,令于表中换「陪臣」字。
公奏:「虏主恃彊,弹压诸国。
今日之事,惟修德立政,寝食之间无忘此雠,上慰天心,下从人欲,不当复遣使以重前失」。
翰林学士史浩建议,欲筑瓜洲采石城,上下公议。
公谓:「今临淮要地俱未措置,高邮巢县家计亦复未立,而乃欲驱兵卒但于江干建筑城堡,岂不示虏削弱,失两淮之心,堕将士之气?
或有缓急,谁肯守两淮者?
不若先城泗州便」。
上以公言为然。
已为参知政事,力主初议,其馀公所措置,辄不以为是。
公以张子盖可任,使镇淮上,图山东,而子盖所陈,辄沮抑百端,至下堂劄诘责,又深遏海州之赏。
公方招来山东之人,至者云集,而不肯应副钱粮,且谓不当接纳以自困。
公奏乞上幸建康,而专欲为怀安计。
公治舟楫于东海,所图甚远,而辄令散遣。
凡公所为,动皆乖异,党与唱和,实繁有徒。
子盖西人,负气竟以成疾。
公遣官属劳问不绝,且乞上亲喻之。
上赐手书抚存备至,而子盖卒不起,山东前所结约者皆失望。
遣其腹心司农寺丞史正志建康,专欲沮招纳事。
公论奏曰:「窃惟国家自南渡以来,兵势单弱,赖陕西及东北之人不忘本朝,率众归附,以数万计。
臣自为御营参赞,目所亲见,后之良将精兵,往往皆当时归正人也。
三十馀年,捍禦力战,国势以安。
今一旦遽欲绝之,事有大不可者。
此令一下,中原之人以吾有弃绝之意,必尽失其心,一也。
人心既失,变为寇雠,内则为虏用,外则为我寇,二也。
今日处分既出圣意,将见淮北之人无复渡淮归我者。
人迹既绝,彼之动息无自而知,间探之类,孰为而遣?
三也。
中原之人本吾赤子,今陷于虏者三十馀年,日夜望归,如赤子之仰父母。
今有脱身而来者,父母拒户弃绝之,不得衣食,于天理人情皆所未顺,四也。
自往岁用兵,大军以奔疲疾疫死亡十之四五。
陛下慨念及此,命诸将再行招募。
淮北之人不复再渡,所募之卒何自而充?
五也。
寻常诸军招江浙一卒之费不下百缗,而其人柔脆,多不堪用。
若非取军淮北,则军旅之势日以削弱,六也。
若果绝之,人心一失,大事去矣。
国家所系,人心为本。
惟陛下恢廓圣度,同符天地,信顺获佑,其理必然」。
上见之感悟,事得不罢。
正志又受旨,聚两路监司守臣往瓜洲相度筑垒事。
及见公,恃其口辩,欲为游说。
公折大义,正志乃愧恐不敢言。
将行,公复谓之曰:「归致意史参政秦桧主和,终致误国。
参政得君,无蹈覆辙」。
闻之悚然。
已遣使使虏,报登宝位。
公奏:「陛下初立,方欲图回恢复,而遽闻遣使,惧天下解体。
前日洪迈虏中供伏事状,寻闻虏酋备坐告喻岭北诸国。
虏借我和议之名以迫胁诸国类如此,愿毋遣」。
竟遣之,然虏计已行,亦竟责旧礼不纳也。
十一月,有旨召宣抚判官陈俊卿及公子栻赴行在。
公附俊卿等奏曰:「今日之事,非大驾亲临建康,则决不能尽革宿弊,一新令图,鼓军民之气,动中原之心。
臣自太上时,已为此谋。
江南形势实在于此,舍而不为,未见其策」。
又奏曰:「汉文帝初立,有司请早建太子,以尊宗庙,其为天下国家计甚远。
愿陛下留意焉」。
公于九月中尝具奏,以谓:「近闻吴璘之兵在德顺曾未几月,与虏大战,不可不为之深思也。
使此虏得志于西,则气焰必炽,胁制蕃汉,聚兵边陲,迫我臣属,事固难处。
今持久不决,有大利害存焉。
傥坐视不问,贻忧异时,非计之得也。
当令两淮之师虎视淮壖,用观其变,而遣舟师自海道山东,及多遣忠义结约中原,疑惑此虏,使有左顾右眄之虑。
而德顺之师知我有奉制之势,将士当亦贾勇自奋」。
至是俊卿等力言之。
已发诏,命德顺
志专欲亟和,以自为功,谓德顺既弃,则非徒无能为,亦固挠公之谋矣。
上见俊卿等,问公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
时上已有欲幸建康之意矣,而殊不以为然。
上遣内侍黄保躬赐公鞍马手书曰:「卿以元勋,特为重望,慨风尘之未静,仗忠义以亲行。
首固边防,徐谋开拓,俾朕居尊,无复轸虑。
缅思忠赤,益用叹嘉」。
俊卿等归,公知车驾来建康之期尚缓,深虑有失机会,复具奏曰:「人心向背,兴亡以分。
建康之行,一日有一日之功。
愿仰稽天道,俯徇众情,亟定行期,以慰中外之望」。
契丹酋窝斡亦起兵攻虏,为虏所灭,其党奔溃。
骁将萧鹧巴、耶律适里自海道来降。
公以为女真一国之兵,其数有限,向来独以彊力迫胁中国之民及诸国之人为用,是以兵盛莫敌。
今当招纳吾民,厚抚诸国,则女真之心自生疑惑,中原诸国莫为其用,虏可亡也。
奏乞厚抚鹧巴等。
上从之,诏公拟官赏施行,仍赐手书劳公曰:「卿以文武全才,副朕倚毗,宣威塞垣,厥功益茂。
夷虏来归,中外帖然。
今赐卿貂帽等」。
时虏以十万众屯河南,多张声势,欲窥两淮
公以大兵屯盱、泗、濠、庐,虏不敢动,但移牒三省、密院及移书宣抚司,虚为大言,欲索海、泗、唐、邓、商州及岁币等。
公奏此皆诡诈,不当为之动,卒以无事。
隆兴元年正月九日,制除公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且命即日开府视事。
始,公命诸将筑泗州两城,至是而毕,隐然为边塞重镇。
时虏将万户蒲察徒穆及伪知泗州周仁以兵五千屯虹县都统萧琦以万馀人屯灵壁,积粮修城,遣间不绝。
公谓至必为边患,当及时扫荡。
若破两城,则淮泗可奠枕也。
且萧琦素有归我之意,累遣亲信至宣抚司
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公具以奏上。
上手书报可。
三月召公赴行在。
公中道具奏曰:「今之议者,孰不持战守之说?
其下则欲复遵旧辙,重讲前好。
以臣观之,战守之说是也。
然而战守之道,本于庙胜。
君天下者,诚能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用之战则克,用之守则固,理有决然者矣。
今德政未洽于人心,宿弊未革于天下,揆之庙算,深有可疑。
臣愿陛下发乾刚、奋独断,于旬月之间,大布德章,一新内外,尽循太祖太宗之法,使南北之人知有大治于后。
人心既孚,士气必振,于以战守,何往不济」?
既至,复伸前说。
上再三叹美,谓公当先图两城,边患既纾,弊以次革。
乃命李显忠濠州灵壁邵宏渊泗州虹县,而令参议冯方随往犒劳。
公亦自往临之。
将行,念军事利钝难必,恐或小跌,伤上有为之心,谓诸葛亮建兴六年所上奏其言明切,曲尽事机,乞上置之坐右,常观览焉。
又出旗榜军前曰:「面奉圣旨,大军所至,务要秋毫不扰,专以慰安百姓为事。
敢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达于听闻,朕所不赦」。
公渡江,闻李显忠灵壁,而萧琦中悔,以众来拒。
显忠大破之,琦所将万五千人降杀殆尽。
邵宏渊亦进围虹县显忠会之,徒穆、周仁穷蹙,率其众降,亦以万数。
公又遣戚方将舟师趋淮阳,虑显忠轻敌深进,则亲帅官属前驻盱眙,几便近得以指呼。
显忠追萧琦至宿州近城,琦与家属及千户头领等百馀人降,遂直抵城下。
虏伪元帅者遣二万馀人来战,大破之。
进攻城,将士蚁附而上,遂克之,中原震动,归附日至。
上手书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
数十年来,无此克捷」。
公以盛夏人疲,急召显忠等还师,而上亦戒诸将以持重。
皆未达,伪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率大兵至,显忠等恃胜不复入城,但于城外列阵以待,士卒颇疲矣。
伪帅令于阵前打话,谓「尔若破我,当尽归河南之地」。
既战,虏兵引却。
明日复来战,我师小不利,统制官有遁归者,军心颇摇。
显忠等率兵入城,虏众进攻城,复杀伤而退。
居数日,得谍者报,虏大兵将至,显忠等信之,夜引归,虏亦不能追也。
时虏名酋勇将降执系道,精甲破亡不翅三倍,是后不复能为灵壁虹县之屯矣。
初退师,公在盱眙,去宿不四百里,浮言汹动,传虏且至。
官属中有怀檄以归者,亦有请公亟南辕者。
公不答,遂北渡淮,入泗州城
军士归者劳而抚之,视疮痍、拯疾病,存录死事,旌有功,人情胥悦。
凡数日,上下始知虏初无一骑过宿者,人心始定。
时公独与子栻留盱眙几月,俾将士悉归憩而后还维扬,具奏待罪。
上手书抚劳,公复奏曰:「今日之事,明罚为本。
而罚之所行,当自臣始」。
上手书报曰:「卿屡待罪,欲罚自卿始。
卿此言至公,岂不感格?
朕委任卿,未尝少变,卿不可以此介意。
正赖卿经画,他人岂能副卿」?
有旨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
宿师之还,士大夫素主和议者乘时抵巇,非议百出。
上又赐手书曰:「今日边事尤倚卿为重,卿不可以畏人言而怀犹豫。
前日举事之初,朕与卿独任此事。
今日亦须朕与卿终任此事,切不可先启欲和之言」。
又荐遣内侍劳公,于是公又第都统制统制官以下,乞以次行罚。
时朝廷建遣杨存中御营使行江上守备,首途有日。
公谓命令不一,将士观望,或败国事,身死无益,遂论奏之。
上即日诏存中毋行。
公留真扬,大饬两淮守备,命魏胜海州陈敏泗州戚方濠州郭振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兵家计,修滁州关山以扼虏冲,聚水军淮阴马军寿春庐州
大抵虏人来攻泗州,则粮道回远,城中兵二万馀足以守,乘其弊足以
如其出奇自淮西来,则清野坚壁,使无所掠。
既不得进,合兵攻之,可大破也。
然是时师退未几,人不自保,公命栻往建康挈家属来维扬,众情大安。
两淮郡县悉增葺屋宇,人物熙熙,以至乡落亦皆成聚。
上复召栻奏事,公附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必有心腹之臣相与协谋同志,以成治功,不容秋毫之间,然后上下响应影从,事克有济。
伊尹之于汤,太公之于周,其次管夷吾之于齐,诸葛亮之于蜀,书传所载,始终可考。
不然,作舍道边,何自而成?
而况安危祸福之几,其应不远,可不畏哉!
今边隅粗定,军旅粗整,虏以伤败之故,其势未能为竭国之举。
而臣以孤踪,跋前疐后,动辄掣肘,陛下将安所用之?
愿深惟国计,精选天下岩穴之贤,付以中外大柄,任之专,信之笃,如前数君所为,谋出于一,不使小臣得以阴间,不使异议得以轻摇,先内后外,以图恢复,庶几日积月著,太平可期。
载惟陛下当至艰至难之时,遇自古未尝有之彊敌,若非君臣相与为一,朝夕图回,不较利钝,终期有成,诚恐岁月易流,后悔难追,甚可痛惜也。
臣老且病,望陛下矜怜,赐以骸骨,使之待罪山林,无令出处狼狈,取笑天下后世」。
上览奏,谓栻曰:「虽乞去之章日至,朕决不许。
朕待魏公有加,终不为浮议所惑」。
公闻之,不敢复有请。
时上对近臣未尝名「公」,独曰魏公,每遣使来,必令视公饮食多寡,肥瘠何如,其眷礼如此。
八月,有旨复公都督之号。
都元帅仆散忠义与志宁并贻书三省、密院,索四郡及岁币等。
且云:「今兹治兵,决在农隙」,以恐胁我。
公奏:「虏力彊则来,力弱则止,初不在夫和与不和之间。
使其有隙可乘,有机可投,虽使人接踵于道,卑辞厚礼无所不至,亦莫足以遏其锋也。
今伪帅书盖知江南之士欲和者众,离间吾心腹,挠乱吾成谋,坐收全功,以肆其忿毒于后。
惟陛下深察之。
臣诚过虑,窃恐腐儒之论不知大计,遂为真和。
曾不知三数年之后,虏马日蕃,人心益定,我之将士解体怠惰,方是时,何以枝梧?
然今日内治未立,人多怀私,只贵谋身,不思为国,军民之弊,漠不加意。
不求之此而区区于末,恐无益也」。
时朝廷欲谢却归正人,已至者悉加禁切,且不欲公多遣间谍,恐生边衅。
公奏曰:「自昔创业中兴之君图回天下,初非有夙任之将、素养之兵、旧抚之民为之用也。
考其施设,事非一端。
或取之群盗,或得之降虏,或以夷狄攻夷狄,莫不虚怀大度,仰凭天道,俯顺人心,以成大功。
后世仁德之不孚,措置之失宜,驯致降人多有背叛。
此非徒人事之谬,盖亦天命之不归也。
今陛下绍隆祖宗,方务恢复,乃于降者而首疑之,则左右前后与夫今日军旅之众,孰不可疑?
而况它日进抚中原,必先招徕,事乃可济。
若处之失当,反激其怒,它日人自为敌。
计之出此,岂不误哉?
陛下将有经营四海之心,推诚待人,如天如日,岂比固陋之士,姑为保身之谋,独无天命之可信哉」?
又奏:「虏之于我,有不戴天之雠,挟诈肆欺,不遗馀力。
宣和靖康以来,专以和议挠乱国家,反覆诡秘,略无一实。
今败盟如此,而朝廷尚蹈覆辙号为信义,恐生兵隙,臣所未喻也。
宋襄公谓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而卒败于楚,得无类是乎」!
汤思退右相思退死党,尤急于求和,遂遣卢仲贤、李栻持书报虏,并借职事官以往。
公又奏:「仲贤小人多妄,不可委信」。
上因其辞,戒勿许四郡,而宰执则令仲贤等许之无伤。
栻至境,托故不行,独仲贤往。
仆散忠义惧之以威,仲贤遂鼠伏拱手,状称归当禀命许四郡,愿持书复来。
仲贤见公,谬称虏有数十万之众近边,若不速许四郡,今冬必入寇,我无以当其锋。
且公重臣,不宜在江外,当亟渡江。
公知仲贤为虏所胁,即谓之曰:「某在此边备已饬,借使虏来,当力破之。
况探报日至,虏之屯河南者不过十万,计议得无为虏游说耶」?
栻复被旨,令入奏。
公命栻奏仲贤辱国无状,但所谋事,未知有无出朝廷之意,臣实不预此议。
栻至,上即召见,首问仲贤事。
栻具奏其状,且曰:「仲贤不可不明正其罚,朝廷与为表里,不可不察」。
上怒,下仲贤大理寺
思退等惶惧,反谓仲贤能说虏削去君臣之礼,止以叔侄相往来为有功,百端救之,至与左相陈康伯等叩头殿上乞去。
上不悦,犹镌仲贤官。
思退及其党惧,益大唱和议,建遣王之望龙大渊为通问使副。
公在远,争不能得。
见诸军惶惑,归正人尤不自安,即出榜诸军,谓虏人妄有邀索,如辄敢渡淮,当约日决战。
朝廷闻公出此榜,皆大恐,独上以为然。
公又奏曰:「伏闻朝廷遣使甚亟,思虑反复,实不遑宁。
伏念臣顷居谪籍几二十年,流离困苦,加以忧患,狼狈万状。
所以养爱此身,不敢即死,亦以臣子大义,负不戴天之深雠,终幸一朝得伸素志,瞑目无憾。
幸遇陛下龙飞之始,英武奋发,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
臣是敢受任而不辞。
今将士人情日以振作,而虏寇作于内,师老于外,少稽时月,形势毕见。
载惟此虏若势力有馀,内无掣肘,则秋冬之交必引兵长驱,要我以和,何求不成?
而乃遣书约期,势实畏怯,其状甚露。
纵令敢以偏师深入,自淮西来,为我则利,为彼非福。
盖三百里之内,野无刍粟,扼以不战,又何能为而直为此急急也?
重念臣衰老多病,所见所为迂阔寡合。
自度赋分单薄,无以胜任国事,方欲俟岁晚力求休退。
惟臣所爱者,陛下之圣德闻于天下,有有为之时。
惟臣所忧者,夷狄之奸计得以肆行,而后悔何及?
不然,臣年馀几何?
岂不欲姑就安逸以毕此身,而固为异同于今日也」?
又奏:「今岁守备甚严,自秋涉,初无一事。
向若虏不贻我以书,固自若也。
不幸因虏以一介持书慢我,而朝廷匆遽遣人,自招纷纷。
缘此内外之情各不怀安,于国体所系甚大。
今兹使行,事体尤重,岂宜更复草草?
惟此虏若必欲侵凌我,虽恳请百拜,有不可遏。
如其不能,亦何由而动?
况专幸寇雠之不我侵,急急然徒为恳免苟安之计,臣之所未谕也」。
上赐手书谕意,将以首相待公。
公奏力辞。
未几,遂召公赴行在奏事。
公初议答虏书事,以为但当轻遣一介往观其情伪而为之所。
至是,乃闻朝廷遣之望等。
十一月二十五日,行至镇江,上奏曰:「近者窃承朝廷已定遣使之议,臣身在外,初不预闻。
窃惟徽宗钦宗不幸不反,亘古非常之巨变,凡在臣庶,不如无生。
而八陵久隔,赤子涂炭,国家于虏,大义若何?
况逆亮凭陵,移书侮嫚,邀求大臣,坐索壤地,其事近在前岁。
今议者不务力为自彊之计,而因虏帅一贻书,遽遣朝士奔走麾下;
再贻书,欲遣侍从近臣趋风听命,复将裒吾民之膏血以奉雠人,用犹子之礼以事雠人,欺陛下以款之之名,而为和之之实。
其说固曰吾将款之而修吾兵,政不知使命一遣,岁币一出,国书一正,将士褫气,忠义解体,人心愤怨,何兵政之可修?
又不过曰吾将款之而理吾财用,不知今虽遣使而兵不可省,备不可撤,重以岁币之费,虏使之来,复有它须,何财用之可理?
此可见欺陛下以款之之名,实欲行其宿志也。
彼方惟党与之是立,惟家室之是顾,惟富贵之是贪,岂复以国事为心哉?
况两朝銮舆之望已绝,宗室近亲流落虏廷,戕贼殆尽,犹欲与之结和,不知于天理安否?
臣实痛之。
臣年老多病,所论与朝廷略不相合,岂可蒙耻更造班列,以重败其素节?
且陛下庙堂之上,岂容狂妄不合之臣滥厕其间?
臣虽至愚,亦诚不忍与今日力主和议之臣并立于朝。
伏乞早降指挥,罢臣机政。
臣见力疾至前路秀州,听候指挥」。
上赐手书曰:「览卿奏,欲在秀州指挥,甚非朕所望也。
卿忠诚为国,天下共知,和议事专俟卿到,面尽曲折。
卿宜速来」。
继遣内侍甘泽赐公手书曰:「卿赴召入觐,何为中道遽欲引嫌自陈?
军国大事,正要卿同心叶济。
已差甘泽宣卿,宜体朕意,疾速前来」。
公以上意厚甚,不敢固辞,复上奏曰:「臣窃闻道路之言,谓今兹议和非陛下本心,事有不得已者。
询之士大夫,多以为然。
惟臣昔尝力陈和之不可,为秦桧所挤,濒死者屡。
赖太上皇帝保全覆护,获有馀生。
今日之议,臣以国事至大,不敢爱身,力为陛下敷陈,不知陛下终能主张之否?
又有事之大者,人才混殽,风俗陵夷,纲纪久弛,上下偷安,巨细积弊,内治自彊未见端绪。
若力图所以革之,一绳以公,不恤浮议,则怨谤之言投隙伺间,巧为伤中,事必无成。
若因循不革,日复一日,何以为国?
国政不立,何以禦寇?
不知陛下能力断于中,果行于外,君臣一心,无间可乘,以济此艰难之业否?
臣是以食不遑味,寝不遑处,拳拳忧心,有如皦日。
思所以为陛下计、为社稷计,须臾不敢忽也。
不然,臣年老数奇,粗知学道,岂敢叨踰荣宠,窃位于朝,以负陛下社稷哉?
臣到阙日,愿赐清间之燕,俾尽区区。
度其是否,使之进退有据,不违其道。
不胜幸甚」!
既至入见,上首谕公以欲专委任之意,公复力陈和议之失。
上为止誓书、留使人,而令通书官胡昉杨由义先往谕虏帅以四郡不可割之意。
于是之望、大渊待命境上,而上与公密谋,若虏帅必欲得四郡,当遂追还使人,罢和议事。
十二月二十二日,制拜公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如故。
思退亦转左仆射
上谕当直学士钱周才以注意在公,故思退虽为左相,而公恩遇独隆。
每奏事,上辄留公与语,又时召栻入对,赐公御书《圣主得贤臣颂》。
思退等素忌公,至是益甚。
公既入辅,首奏当旁招仁贤,共济国事。
上令条具,公奏虞允文陈俊卿汪应辰王十朋张阐可备执政刘珙王大宝杜莘老宜即召还,胡铨可备风宪张孝祥可付事任,马时行任尽言冯方皆可备近臣,朝士中林王秬莫冲张宋卿议论据正,可任台谏,皆一时选也。
公自太上时,即建议当驻跸建康,以图恢复。
上初即位,公入对,又首言之。
及总师江淮,每申前说。
至是复力言于上曰:「今不幸建康,则宿弊不可革,人心不可回,王业不可成。
秦桧二十年在临安,为燕安酖毒之计,岂可不舍去之而新是图?
大抵今日凡事皆当如艺祖创业时,务从省约,而专以治军恤民为务,庶国有瘳。
不然,日复一日,未见其可」。
上深感悟。
通书官胡昉等至宿州仆散忠义以不许四郡之故,械系迫胁。
等不屈,忠义计穷,更礼而归之。
上闻之,亟召栻语之故,令谕公曰:「和议之不成,天也,事当归一也」。
始议以四月进幸建康
公又奏当诏之望等还,上批出曰:「王之望龙大渊并一行礼物并回」。
思退等大骇,更约翌日面奏。
及至漏舍,思退等竞执前说。
公折以正论,辄屈。
是日三月朔旦,上当诣德寿宫
未登辇,召宰执议事。
思退参知政事周葵同知枢密院洪遵叩头力争,上怒,声色颇厉。
及自德寿宫回,复批出曰:「追回之望等劄子宜速进入」。
适诣德寿宫太上皇帝亦深怒:「此虏无礼,卿等不可专主和议,恐取议于天下」。
思退等惧,遂以劄子进入,发金字递行
公奏胡昉等能不为虏屈,当加赏
而向者卢仲贤擅以国家境土许寇与雠,宜有重罚。
有旨仲贤除名勒停,编管郴州
又奏:「宜榜示诸军,谕以仆散忠义械系使人,加以无礼,使各奋忠义,勉励待敌,趋赴功名,庶几诸军知曲在虏,且知和议不成,激昂增气」。
上令都督以此旨降榜两淮、荆、襄、川、陕,数日之间,号令一新,中外军民皆仰上英断。
思退计穷,复奏力主和议,且请上以宗社大计奏禀太上皇帝而后从事
上亲批其后,降付三省曰:「虏无礼如此,卿犹欲言和,今日虏势非秦桧时比,卿之议论,秦桧之不若」。
故事,宰相日一人启御封。
是日适公当启,启毕,即转示思退
思退大骇,藏去。
先是,上既决幸建康之议,思退等初不与闻。
后奏事上前,语屡屈,因请曰:「和议不成,虏至何以待之」?
上曰:「朕已决幸建康」。
思退等失色。
及又见批语,乃阳为皇恐乞祠状,而阴与其党谋为倾陷之计,反覆诡秘,人不得尽知也。
居数日,俄有旨命公按视江淮
公知一日出外,奸人必得肆意,然趣行之旨屡下,而事之成败则又有非人力所能为者,乃行。
既出国门,思退遂与右正言尹穑通谋,日夜汲汲益求所以间公者。
公未抵镇江,道遇王之望等还,见之望力主和议,因密奏之。
思退等亦相与阴谋,谓不毁守备则公不可去,和不可成,乃令之望等盛毁守备一无以恃者。
又阴以官爵讽诸将,令入文字,称虏盛彊,为畏怯语。
专主其议,百计毁公。
盖公受任江淮,两年有半,念国家多虞,丑虏未靖,忧恐计度,寝不遑安,食不遑味。
祁寒盛暑,劳抚将士,接纳降人,讲论军务,未尝少倦,少年精力有不能及。
而公忠义奋激,曾不以为劳。
诸军感悦,有不待号令而从者。
计所招来山东淮北忠义之士,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馀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彊壮及江西群盗又万馀人,陈敏统之,以守泗州
淮南军士知泗为两淮要塞,皆愿以死守,至挈父母妻子往焉。
要地如海、泗、高邮、巢、和、六合等皆已成筑,其可因水为险处,皆积水为匮,增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
两年,虏屯重兵十万于河南,为虚声,胁和至再至三,皆有约日决战之语。
泗州将士日望虏至成大功,而虏亦知吾备禦甚设,卒不敢动,反为防我计。
及是,公又以宰相来抚诸军,将士无不踊跃思奋,军声大振。
虏闻公来,亦檄宿州之兵归南京,沿边清野以俟。
淮北归正者日来不绝,山东豪杰悉遣人来受节度
公晓之曰:「淮北山东之人慕恋国恩,厌苦虐政,保据山险,抗拒贼兵,于今累年。
首领冒难远来,备述尔等忠勤,为之恻痛。
已具奏皇帝,记录汝等姓名,将来大兵进讨,则掎角为援,昼惊夜劫,抄绝粮道
如是贼兵深入,便当连跨城邑,痛剿贼徒。
勋绩傥成,节钺分茅,皆所不吝。
但当观时量力,无或轻动,反墯贼计。
今本朝厉兵秣马,以俟天时,汝等亦宜训习,以待王师之至」。
公又以萧琦乃契丹四军大王之孙,沉勇有谋,欲令琦尽统契丹降众,且以檄喻契丹,大意谓本朝与契丹有兄弟之好,不幸奸臣误两国,皆被女真之祸。
契丹不祀,皇帝无日不念此。
尔能结约相应,本朝当敦存亡继绝之义。
虏人益惧,遂为间书,镂板摹印,散之境上,类后周所以间斛律明月之意。
督府参议官冯方立朝有直声,临事不避难,遍行两淮,筑治城垒,最为劳勚。
思退等以其效力尤多,尤恶之,使穑论不当筑城费财,凡再章而罢。
又论公所费国用不赀,公奏:「计督府遣间探、给官吏等,二年半之费,实不及三十万缗。
其馀为修城造舟、除器招军等用」。
上出公奏,思退、穑议屈,于是始谋更造它事撼公。
殿前后军统制张深守泗有劳,军士安之。
俄有旨放罢,而以赵密之子廓代之。
公至淮东,询问知状,奏留,而穑指公此事为拒命跋扈。
思退等又相与谋,上眷公厚,必未肯遽罢公,但先罢都督,则公自当引去。
穑奏论如思退计,而公自闻冯方罢,已上奏乞罢督府
诏从公请,而公亦封章力求还政矣。
穑连疏诋公愈力。
左司谏陈良翰奏,如公忠勤,人望所属,不当使去国。
上谓良翰:「本无此事,且当今人材孰有踰魏公者?
卿宜遍喻侍从台谏,使知朕此意」。
侍御史周操素同良翰议,至是争论甚力。
然是时公留平江虎丘,致仕之章已八上矣。
上察公恳诚,欲全其去。
四月二十有二日,制除公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判福州,而思退等遂决弃地求和之议。
且命宣谕司统领司磨治督府文书钱物,吹毛求疵,卒不可得,乃已。
公力辞恩命,上不许,至五六,除醴泉观使
公虽去国,不敢以嫌故有隐,奏尹穑奸邪,必误国事,又奏劝上务学亲贤。
故旧门生或劝公当勿复问时事,后虽有召命,亦无庸起。
公慨然语之曰:「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况吾两朝厚恩,久尸重任,今虽去国,犹日望上心感悟。
苟有所见,安忍不言?
上复欲用某,某当即日就道,敢以老病为辞?
如公等言,复何心哉」!
闻者耸然。
公以连年疲劳,比得退休,已觉衰薾。
且畏暑,未能遂还长沙
行次馀干,假宗室赵公頙之居而寓止焉。
所居之南有书室,公名之曰「养正」,而为之铭曰:「天下之动,以正而一。
正本我有,养之斯吉。
道通天地,万化流出。
精思力行,无忘朝夕」。
日读《易》,更定前说,且曰:「庶几未死,于学有进也」。
又取《易》象题坐右曰:「谨言语,节饮食,致命遂志,反身修德」。
亲旧来访者,辄与讲论古道,终日不倦。
盖其心纯一,无出处动静之间如此。
孟秋既望,公荐享祖考,既奠而跌。
公起叹曰:「吾大命不远矣」。
手书家事付两子,且定祭祀昏丧之礼,俾遵守,曰:「丧礼不必用浮屠氏」。
且曰:「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不欲归葬先人墓左。
即死,葬我衡山足矣」。
仲秋二十日,犹为饶守王十朋作《不欺室铭》,有曰:「泛观万物,心则惟一。
如何须臾,有欺暗室?
子敬义,不忘栗栗」。
至二十有二日,始寝疾。
二十八日,疾病。
晡时,命子栻等坐于前,问国家得无弃四郡乎,且命作奏乞致仕。
日暮,命妇女悉去,夜分而薨。
先是,六月末有大星陨于赵氏居养正堂之北,光芒若昼,赵氏一家尽惊。
翌日,得公书欲来寓居云。
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两日。
有旨赠公太保
栻等不敢违公志,扶护还潭州
以是岁十一月辛亥葬于衡山县南岳之阴丰林龙塘之原。
公自幼即有济时之志,未尝观无益之书,未尝为无益之文,孜孜然求士尚友,讲论当世之故。
闻四方利病休戚,辄书之册,至一介之贱,亦曲加询访。
京城中,亲见二帝北狩,皇族系虏生民涂炭,誓不与虏俱存。
委质艰难之际,事有危疑,它人方畏避退缩,则挺然以身任之,不以死生动其心。
南渡以来,士大夫往往唱为和说,其贤者则不过为保守江南之计,夷狄制命,率兽逼人,莫知其为大变。
公独毅然以虏未灭为己责,必欲正人心、雪雠耻、复守宇、振遗黎,颠沛百罹,志踰金石。
晚复际遇,主义益坚,虽天啬其功,使公困于谗慝之口,不得卒就其志,然而表著天心,扶持人纪,使天下之人晓然复知中国之所以异于夷狄,人类之所以异于禽兽者,而得其秉彝之正,则其功烈之盛,亦岂可胜言哉!
公论事上前,务尽道理,期于听从,不为苟激。
其在官守,事无细大,必以身亲,视国事如家事,视民疾苦如在己身,至诚恳恻,贯彻上下。
平生四被谪命,处炎方几二纪,拳拳念君之心远而弥笃。
见朝廷一举措之善,则喜溢词色;
一事不厌,则忧思终夕不寐。
尝曰事君者必此心纯一而后能有感格,盖其忠义自壮至老,或用或舍,未尝有斯须之间也。
事太夫人先意承志,婉愉顺适,曲尽其心,奉养恭恪,寒暑不渝。
家人妇子见公身率,莫敢不敬。
或时远去侍侧,每觉意绪不佳,则曰:「太夫人得无有疾乎」?
遣人候问,则其日果太夫人服药也。
太夫人方严,或颜色不和,则公拱立左右,踧踖若无所容。
俟太夫人意舒,乃敢安。
盖自膝下至白首如一日。
太夫人既没,见素所服用之物,未尝不泣下,起敬起孝,孝诚笃至,上自宫禁,下至闾阎,无不咨嗟叹息。
缙绅军民闻风而兴起慕用,与夫愧悔改行者,不可胜计也。
于兄徽猷公友弟笃至,教养其子与己子不少异。
置义庄以赡宗族之贫者,以至母族丧葬婚嫁,亦皆取给焉。
岁时祭祀,必预戒小大,使各严恪。
涤牲治具,必亲涖焉。
及祭,肃乎如祖考临之。
时节尝新,必先荐于庙而后敢食。
器皿择精洁者备荐享,不以它用。
素能饮酒,至斗馀。
及贬连山,太夫人曰:「南方地热,宜省酒」。
即不敢饮。
及再见太夫人,命之饮乃饮,遂终身不踰三酌。
于器用取具,不问美恶,平生无玩好,视天下之物泊然,无足以动其心者。
燕处饮食,皆有常度,虽在闺门,无戏语,无所容。
未尝偏倚而坐,未尝疾呼遽行,言必有教,动必有法。
盛德日新,至老无息。
及在馀干,未寝疾间,温恭朝夕,无丝毫倦怠意。
绝笔二铭,于今读之犹能使人悚然起敬。
则公之心虽未易以言语形容,然于此亦可以少见其几矣。
盖其天资粹美,涵养深厚,以至于德成而行尊,非强勉所能及也。
公之学一本天理,尤深于《易》、《春秋》、《论》、《孟》。
尝论《易》数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
太极一也,两仪三之也。
分为二,而七、八、九、六之数五十有五,此天地之中数也。
何以知其然?
盖一、三、五、七、九合为天数,而天数不过五;
二、四、六、八、十合为地数,而地数不过五。
天地奇耦,合之为十,总之为五十有五。
自然之数,皆不离乎中,中故变,变故其道不穷。
圣人神而明之,用数之中,故消息盈虚之妙、阖辟变化之几皆在于我而动静莫违焉,中其至矣」。
又尝论刚柔之义示子侄曰:「君道主刚,而其动也用柔,故乾动则为坤矣。
臣道主柔,而其动也用刚,故坤动则为乾矣。
故夫必欲远声色,必欲去小人,必欲配帝王,必欲定社稷,必欲安民人,必欲服四夷,乾之刚也,君则之于内而主断也。
至于礼臣下、下贤才、抚四邻、爱百姓、恤孤寡,虚心取善,舍己从人,其动莫非柔矣。
不敢唱始,不敢先事,谨礼法,循分守,安进退,守职业,坤之柔也,臣得之于内而有承者也。
至于犯颜敢争,捐躯尽节,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千里之命,可杀不可辱,可困而不可使为不义,守忠义之大训,弭患难于当年,断大计、定大疑,正色立朝,华夷詟服,其动莫非矣。
故夫善观《易》者,必观夫刚柔之中而究其所以用,则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或得或失,或悔或吝,或吉或凶可以类推矣。
不知刚柔之用,不可言《易》也」。
胡铨公序其所著《春秋传》者,公告之曰:「《春秋》所书,莫非人事章章者。
作之于心,见之于事,应之于天,毫釐不差。
夫子叙四时,称天王,以谓顺天则治,生物之功于是兴;
天则乱,生物之功于是息,为千万世训至明也。
故一言以断《春秋》之义曰天理而已矣。
呜呼!
使王知有天,则诸侯知有王,大夫知有诸侯,陪臣知有大夫,驯致之理,得之自然,祸难孰为而作哉?
盖王者知有天而畏之,言行必信,政教必立,喜怒必公,用舍必当,黜陟必明,赏罚必行。
彼列国诸侯虽曰彊大,敢违天不恭,以重拂天下之心而自取诛灭耶?
周道既衰,王之不王,不能正身行礼,奉承天心,以大明赏罚于天下。
《春秋》为是作,以我褒贬,代天赏罚,庶几善者劝、恶者惧,乱臣贼子易虑变志,不复接踵于后,天地之大德,始获均被万物。
圣人先天心法之要,蔑有著于此书者矣」。
公于本朝大臣最重李文靖公,谓近三代气象。
又以寇忠悯富文忠范文正之事为可法,尝曰:「莱公澶渊还,耻于城下之盟,益劝上修德立政。
既不获用,乃有东封西祀之说。
郑公使虏还,以和议为耻,以自治为急务,而不受枢庭之赏。
文正自西鄙入参大政,劝仁祖天章阁,俾大臣条时务,大修政事。
文正所具二十条,无非要切,然亦不克施。
使三公获尽其猷为,则王业必不至二百年而中微也。
异时归老山林,当作三贤堂于弊庐之侧,庶几朝夕想像,如见其人」。
三公所为适有契于公心也与!
每训诸子及门人曰:「学以礼为本,礼以敬为先」。
又曰:「学者当清明其心,默存圣贤气象,久久自有见处」。
见人有一善,为之喜见辞色。
子侄辈言动小不中理,则对之愀然不乐,人自感动。
公初娶杨国夫人乐氏,旬日被命召,即造朝。
及为侍从,或以公盛年,劝买妾。
公曰:「国事如此,太夫人在远,吾何心及此」?
遂终身不置妾。
再娶蜀国夫人宇文氏,贤明淑顺,与公同志。
事太夫人尽礼,鸡初鸣,已冠帔立寝前,俟太夫人寐觉。
夜则俟太夫人寝,至息匀寐安乃去。
食饮汤药,一一亲之。
太夫人常曰:「吾儿孝,天赐贤妇,以成其心」。
内外宗族敬仰无间言,起居饮食亦皆如公有常度不渝,相对如宾。
公方贵,未尝言及宇文氏私门,每训诸子曰:「吾朝夕兢兢履地如履冰,惟恐一言之失,一事之差」。
盖其德诚足以配公焉。
先公五年薨,葬衡山,与公同兆异穴。
生子男二人,长栻,右承务郎直秘阁
次枃,右承奉郎
公奏议务坦明,不为虚辞,率口诵,令子侄书之,皆根于心,不易一字。
有《绍兴奏议》、《隆兴奏议》各十卷,《论语解》四卷,《易解》并《杂记》共十卷,《春秋解》六卷,《中庸解》一卷,《诗书礼解》三卷,文集十卷。
惟公忠贯日月,孝通神明,盛德邻于生禀,奥学妙于心通。
勋存王室,泽在生民,威震四夷,名垂永世
平生言行,非编录可纪。
谨掇其大略,以备献于君父,下之史官,传之无穷,且将以求当世立言之君子述焉。
谨状。
乾道三年十月日,左迪功郎、特差监潭州南岳庙朱熹状。
论兵事奏 宋 · 蒋芾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七○、《宋史》卷三八四《蒋芾传》
方今财最费于养兵。
艺祖取天下,不过十五万人。
绍兴初,外有大敌,内有巨寇,然兵数亦不若今日之多。
近见陈敏勇汰三千人,戚方汰四千人,然多是有官人,与以外任,请券钱、添借给如故,是减于内而添于外,何益?
又招兵耗蠹愈甚,臣考覈在内诸军,每月逃亡事故,常不下四百人。
若权停招兵一年有半,俟财用稍足,招丁壮,不惟省费,又得兵精。
且南渡以来兵籍之数,绍兴十二年二十一万四千五百馀人,二十三年二十五万四千五百四十人,三十年三十一万八千一百三十八人,乾道三年三十二万三千三百一人,只比二十三年已增六万九千六十一人,如此何缘财用有馀?
观文殿学士钱公行状(代汪尚书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八四、《攻愧集》卷九二
曾祖暄,故任中大夫宝文阁待制,累赠太师镇国公
妣陈氏,赠国夫人
祖景臻,故任少师安武军节度使,累赠太师康国公
仁宗皇帝女秦、曹国贤穆明懿大长公主
父忱,故任少师潼川节度使,累赠太师雍国公
妣唐氏,雍国夫人
本贯开封府
钱公讳端礼字处和,年六十九状。
吴越忠懿王六世孙也。
高祖惟演,以文章受知章圣,掌内外制十有馀年。
枢密使,以襄钺镇盟津,移洛阳
欧阳文忠公修、尹公洙、谢公绛皆在幕下,一时士靡不歆艳。
谥文僖
镇公在庆历治平间良二千石神宗朝王庄定公存领三司,镇公为副使
奕世光显,至康公而愈大。
公雍公第三子,以贤穆之孙,政和初宣义郎
七年,赐绯
宣和三年,赐金紫,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
靖康元年监登闻鼓院
未几,随侍重亲,避地湖广,累奉祠禄
绍兴三年添差通判台州
岁饥,方议赈给,饥民千馀人集谯门下,守欲设兵卫。
公曰:「是促之为乱也」。
亟开仓,俾以次受粟,无敢哗者。
识其间有猾吏数辈,白太守尸诸市,一境安堵。
公时方年二十馀,由是声名籍甚
四年,通判严州,又改湖州,皆不赴,主管华州云台观
七年,通判明州
太守尚书莫公将知公明敏,郡政多决于公。
直秘阁
后政以苛敏自任,僚吏重足而立。
公独以理折之,不为屈,又加敬焉。
十五年,除提举淮东茶盐。
引对,改除两浙转运判官
时方缮治行阙,增葺宫城,公与临安守分任其役,率先告办,除直徽猷阁,进宝文阁
漕司有积镪近万万,或劝公献之。
公曰:「此朝廷外府也,何以献为」?
时宰不乐,遂罢归。
十七年,除淮东转运副使
时金使方通,官吏希赏,趣办过丰,一切取给于民,怨嗟相闻。
公日力言于朝,人皆危之,公曰:「目睹公私之害,忍不言乎」?
丞相亦察其诚,遂为减入,至今赖之。
漕计率耗于无名之费,岁用多请于上,公革去宿弊,帑廪有馀。
遂乞罢大农岁给,又储三年之赀为备用库。
明年,进直龙图阁,知婺州
公入境,闻岁方苦旱,即斋素默祷,首祈于星祠。
香火未收,雨已大注,邦人欢呼。
已而霖霪不已,公度必有水患,亟募客舟百馀艘,人或以为蚤计。
一夕水暴至,城不没者才数版。
浮梁既漂去,溪南市人求救者号呼震动。
公坐城上,厚赏舟人,竞载以济,几数千人。
公分处僧舍,计口给食,悉遂全活。
去之日,遮道挽留,生立祠至今。
奉祠三年,丁雍国忧。
服除,知衢州
过婺,阖境送迎,近世所无也。
三衢大火,公以民居侵据通途,不因是时一正之,害未艾也,乃访古沟遗迹,尽复其旧,自是无火灾,民方大以为便。
尝治一豪氏之无良者,偶与漕有连,以属公。
公必欲竟其狱,漕阴中公而罢,人皆冤之。
二十八年,除知抚州
玉山,以病丐归。
是冬召赴行在。
次年陛对,除太府少卿
七月,除秘阁修撰两浙转运副使
公尝领浙漕事,至是十四年再至,人以为淹回,而公曾不介意。
振举职事,视昔有加。
居无何,显仁皇太后上仙,太上皇帝欲得典礼严备,御笔委公专领办护。
公晨夕不少懈,讫事,进右文殿修撰
三十年正月,除知临安府
府以应办积欠民户缗钱几数万,公曰:「天府为郡邑首,即售物不偿其直,何以示天下」?
尽还之。
明年七月,除权户部侍郎
先是,御史中丞汪公澈版曹阙官,当遴选。
太上问谁可者,对曰:「钱端礼可」。
故有是命。
八月,兼枢密都承旨
九月,兼权知临安府
公尝建明用楮为弊,至是专委公经画,分为六格,出纳皆有法,几月已易见镪数百万。
三十一年八月,丁雍公忧。
次年今上即位,公取故谏议大夫忠肃陈公瓘所撰《刍说》中二十事,事为之说,号曰《正论》,进之。
时边境方扰,公言战守为尤详。
其略曰:「当今国家利害莫大于夷狄侵侮,然图大之计不若从是而务实,张虚声,蹈实隐,非国之福也。
去年诸军所可恃者,独一刘锜,而首不能支,托疾退师。
其馀或避舍宵遁,或全军陷没,或逗挠不进。
间取小捷以欺君上,公肆大言,然无成效。
幸而敌人自相残灭,不然可为寒心。
今金主新立,陛下嗣服之初,所当讲聘睦邻,修明政事,训励士卒,增理边要。
外与之和,而不忘内修,中原之民将见襁负而归王化矣」。
上每为称善,赐亲札曰:「卿世积忠孝,姻联戚畹。
虽居忧于外,乃心罔不在国家。
载阅奏篇,备详忠谠。
嗣有闻见,无惮剡牍」。
公又奏曰:「陛下训练甲兵,申命将帅,人人贾勇,无如今日。
兵法曰:『倍兵不战』。
盖众寡强弱既已不同,纵有骁勇之兵,忠义之将,适足以饵虎口耳。
今彼势虽屈,而事力尚强,未可与之较胜负。
今日将帅非无忠勇之士,恐为匹夫之勇,乘危侥倖,贪小利而忘大计。
使得一城一邑而旋得旋失,既不能保持其民人,又不能坚守其要害,更相屠戮,以激强敌。
不惟终无所益,久致寇兵。
愿陛下审思利害而熟计之,明诏诸将无妄出兵,以蹈后患。
夫戎狄俗尚杀戮,然两世俱遭篡弑矣。
报应之理,各以类至,是杀人岂有利哉?
艺祖不血刃而得天下,尽除五代专杀之弊,故四海之内归仁焉。
陛下若取法祖宗,以仁政为先,自可以鞭挞夷狄,不在于战胜而后定也。
令彼杀我亦杀,彼斗我亦斗,诸将疲于奔命,民困财竭而兵革不息,意外之虞又有不可胜言者。
太上讲好,息民二十馀年。
今一旦欲以虚名招实祸,献言之士徒以口打贼,若将帅妄希功赏,误国远图,后虽孥戮之,亦无及矣。
臣窃谓当修睦邻好,以怀柔为务,则安靖休息,不妨固守边障,遵养时晦,上以奉两宫之欢,下以安百姓之生,仁及草木,则中原不难图也」。
隆兴元年冬外除,召对内殿。
符离失利之后,南北相持,和战未决。
公奏曰:「窃观注措施为可谓勤且劳矣,且夫大功必立而未闻其效者,岂非议论偏胜,机事失宜,未得其当耶?
中原之当复,人皆知为不可缓,恐须时至则可为耳。
今士多持以为进身之资,揣摩上意,所以施为之事未尝有成,徒捐货财,虚费民力,有用兵之名,无用兵之实。
是欲增重兵威而反弱国势,岂不为邻人所侮哉!
至于招纳叛亡,交结邻援,此皆贾怨生事,无益于国者」。
又以江东守备未具及所用将帅未尽得人,又奏:「臣闻金人数有文移,取索俘掳人众,是衅已开,为兴师张本。
敌人犯边,淮东必自清河淮西必自涡口,两处当豫选枭将,委之拒捍。
维扬六合和州当为声援,须择有谋略三大将临之。
高邮僻在一隅,三面阻水,止可以处游兵水寨之属。
或可为间探,不可专恃。
陆贽谓兵当居重以御轻,盖谓以轻兵居前,重兵居后,为臂指之用。
淮上既固,则大兵当屯于沿江,如采石、宣化、镇江、江、池皆当严备。
又须选名将数人,如前日有因事而罢者,愿加收恤,谕以恩意,稍复官爵,责之后效,孰不愿尽死力?
仍须以威望素著,怀忠善谋者使各护一路。
敌知备禦有方,未必便敢轻犯。
若处之失宜,反为所易。
故上兵伐谋,不待战而定胜负也」。
是日除户部侍郎枢密都承旨
二年,寓吏部侍郎,上面谕:「前日劄子议论甚好,朝臣皆不及」。
韩公仲通尚书,同对,论及经费,因奏所入有限,兵食日增,正恐此去或更有调发,不易应办。
公奏曰:「臣顷在户部,已见支用不足。
尝总一岁出入之数,比较五年增损多寡,为会计录上之。
后自度牒既行,仅得八十万,通约有四百馀万,内库取拨又不在此数。
辛巳调兵为之一空。
今日匮乏,实由于此。
今宿兵之久,未见休息之期,臣等所以夙夜惴恐,未知救弊之道」。
上云:「直须恢复中原了,财赋须充足」。
仲通奏曰:「恢复恐未可必,且愿陛下经度目前所用」。
公奏:「仲通之言甚是,望陛下听纳」。
上亦称善。
左相汤公思退右相张公浚招户部长贰同到都堂右相两淮兴兵用度钱粮,公云:「未知合用多少」。
相云:「军中大费,且备千万」。
韩公欲退而议,公云:「此事体大,须与两丞相执政面议。
若非于经费内分拨,必须飞泛措置。
经费既不自足,飞泛必取于民。
民力困敝,若无名横敛,不惟不堪,必致人言」。
韩公云:「民间科敛甚难,不知以何名取之。
惟有盐钞一事,容试议之」。
公曰:「盐事差可为,然添起钞面,则民食贵盐,未必及千万之数。
改法亦重事
若一切行之,恐致中辍。
须先有定论,然后有司可以奉行」。
后再论盐事,右相云:「不若卖度牒数万道」。
寻有旨,且给一万道,然竟不施行。
左相乞出,公因对,又奏:「今廷臣群居窃议,但以和战守三事为进身之资,未尝权国之利害,分朋植党,牢不可破,以惑上听。
万一事变,奈何?
三说不必执一,但度事力浅深,知彼己当何如耳」。
上极然之,问今日当何如,公即奏:「三代以至秦汉,夷狄多得志于中国。
所谓『王者不治夷狄』,非不治也,以不治治之也」。
因历陈秦皇、汉武用兵之祸,高帝和亲,宣帝不用兵之利。
澶渊之盟,为中国之福。
燕山之役,致靖康之变。
又言:「太上讲解,以致乂安。
陛下欲成恢复之志,此圣主之用心也。
然兵者凶器,帝王之道以仁为本。
太祖灼见,故以不杀为武,应天顺人,指顾而定。
中原破荡,而四海独知有赵氏,岂非仁恩之至乎?
非不知顺旨迎合可以保爵禄,世受国恩,蒙陛下非常之遇,臣而不言,谁当言者!
愿以符离之溃为戒,早决国是,为社稷至计」。
上改容欣纳,云:「卿论事甚详」。
因赐卮酒,且云:「卿可见汤思退,谕朕旨,令勿再请。
仍见张浚,令早行」。
退诣二相府宣谕,右相遂行。
三月,充淮东宣谕使
王公之望使淮西,公奏又详陈秦汉之事,且言:「魏晋以下,无术制夷狄,以至于乱者多矣。
惟有唐制颉利,得先后之序,和吐蕃有终始之谋。
五代石晋之事,尤不足言。
完颜亮入寇,于今四年,天下不得休息,杀伤不可胜纪,疾疫者殆无虚日。
官爵不足以充赏,钱谷不足以为用,内外急迫,上下煎熬。
而议者不深维大计,惟空言以求虚誉,抵巇而要利权,国何赖焉!
臣故历陈自古所以制夷狄者在德,保人民者在仁,愿躬行此道,以致太平。
两淮名曰备守,守未必备;
名曰治兵,兵未必精。
欲增兵则饷馈无所从出,欲增备则人力有所不胜。
虽使敌不犯边,但见日以自困。
今所以未长驱而来者,盖完颜亮覆车未远,虑挟弹者在后。
欲与臣下重兵,恐有尾大不掉之患。
河南困敝,未易鸠集,故委前日馀兵付二元帅,使自经理,其意盖欲和耳。
故在今日和之为利,南北均焉。
或以前日持用兵恢复之说者为勇,为忠,为刚,以今日和议为懦,为怯,为弱,此不明事机,不计事实之甚也。
用兵而败,岂不为懦?
连兵数战而无功,岂不为怯?
与敌角逐而不能胜,岂不为弱?
今断然行仁义之事,修文德来远人,可不谓勇?
陈帝王之道以辅明主,可不谓忠?
以柔克之,可不谓刚?
又况古者兵交,使在其间,礼文之事安可遽绝?
前日敌帅力言四郡之地,若使命得通,庶几有可商榷,未至遽行。
万一彼以重兵攻下四郡,寇襄淮甸,重相邀索,和则退师,不和则进兵,不知其时议者何以处之!
昨小使之行,自来无此体例,为彼摧沮,以自取辱。
盖缘事多轻发,不思后图。
兹蒙选择,俾宣德意于淮东,及令经度事宜,不敢隐默,取误国之诛。
望察臣愚忠,明诏大臣,早定其议」。
御笔付三省。
又奏:「向者经营山东,得海州而终不能守。
中原之人非不怀祖宗之德泽,归陛下之仁圣,然自出兵收复,所至劫掠,重扰其民。
既而又不能坚守,为金人屠戮,肝脑涂地,生业荡散无馀。
若此,望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难矣。
陈、蔡、顺昌寿春等处皆被此患,如此招来,适足以离人之心,竖后日之敌也。
传闻道路,或谓吴璘已失德顺秦州不守,还保川口。
果尔,则可见用兵无效,虚费钱粮,枉杀军士,初无益也。
不徒无益,正恐衅端再起,兵连祸结,养成大患,虽有智者,不能为陛下谋矣。
方今将帅兵强马壮,未有如者。
力尚不敌,况馀人乎?
建康镇江之兵,经王权李横败衄之后,率皆伤残之馀,又且数易主帅,士气未振;
江、池、襄、汉之兵尤为乌合,殿司一军为成敏破坏,死损大半;
而东南诸郡起发之兵懦弱,不堪披带,缓急必致误事。
臣故曰:和戎,国之福也。
闻金人大军见屯虹县,积粟粮,秋冬必为边患。
两淮城邑半为丘墟,虽欲坚守,战备不具,又无兵力以拒之。
或欲清野,则是先自弃之。
万一彼留戍淮上,俯视长江,以久相困,岂非危道哉!
虽欲与之连和,彼必偃蹇邀索,何以应之?
靖康议割三镇,百官廷议,举朝皆谓寸土不可与人。
后敌骑长驱,事穷势迫,则或言割地,或言固守,一时不能坚决。
金人径抵京师三镇平下,遂成大变。
前日议臣相与太息而已,真可为痛哭也。
臣所以堕肝胆吐情实,愿陛下夷考前事,永以为鉴,早定和议,遣使通诚,以保国安民为计。
既和之后,养勇以待时,蓄积以富国,待兵力既壮,机会可乘,惟陛下所欲为耳」。
又奏:「专言用兵者,尝谓敌人已弱,可以恢复。
今止得一宿州而遽弃之,则恢复之计复如何?
有用兵不胜,侥倖行险,轻躁出师,大丧师徒者,则必胜之说果如何?
有自献其说,欲折服人使用敌国之礼者。
及从而遣之,则辱命无所不至,使至今和好未决,则未见其折服使人之效也。
有称长安谈笑可取,凤翔之虏如何可逃者,今西师取一德顺尚不能有,则未见其谈笑取长安之效也。
凡此数事皆可考验,误国明甚,不可掩。
愿听言则审其忠实,立事则黜其浮议,幸甚」。
五月,公至扬州,颁诏劳赐诸军,即申朝廷云:「虽未至楚、泗,淮上守备大略已见。
扬州城补葺破敝,全无楼橹,何以容人?
借使有人,须积粮为一城之计可也。
设敌人自天长径入瓜洲,旷野约可容二十万,则扬州岿然在后,讵能坚守?
瓜洲两小城,不过容五七千人,岂足当其锋?
两处守禦止如此,泗州邈在淮北,如敌兵渡淮,不必取泗州,远则光濠,近则浮山一带,皆可以济。
近日淮北贼过浮山寨,却夺妇女驴马,泗州恬然不知。
或敌人径渡,及自清河口运粮而来,泗州必先隔绝。
此不待图上,灼然可见。
若自西路而入,则海、淮、泗折北不支,扬、楚坐困,前日刘锜之败是也。
今营屯备守皆严,将士亦愿贾勇,其如地势平旷,分布难遍,聚于一处则不能分守要害,各守一方则临事难应大敌。
刘宝一军分屯外,在寨者不满二万,自以为忧,正以前出后空,别无后继。
或谓轻兵在边,重兵留屯江上,则敌可直临大江,小驻不去,坐失两淮,尤非策也。
至若军须调度,粮馈犒赏,金帛官爵,计今日帑藏,可充其用否?
泗州姑少增兵,以张声势,移江阴一军,亦可以安边民,助军声尔。
若决欲守备如金汤之固,前日盖尝大有所费矣,皆徒劳而必不可恃。
若欲开拓以希大功,万无一可。
故曰用兵难而守亦不易」。
扬州马监,塞楚州满浦闸,增清河之戍兵,积监本之赢赀,皆公措置之大略也。
既至盱眙、泗州,宣诏犒师,与守臣遍巡城上,观览形势。
时准御笔云:「泗州可弃则弃。
今夏金人蓄锐,秋必犯边。
彼以重兵得泗州即去,则于我无利害,不必与之争锋。
若守而不去,则会重兵,绝粮道,是不战而胜也。
若彼得泗州而平其城郭而去,则我亦平其城郭,如淮阳军之类是也。
朕调发卿以前军屯楚州,扼清河,轻兵守泗。
王琪以殿司兵二三万屯扬州郭振屯六合,淮西自有王彦张守忠等。
敌兵虽众,何足忧?
止恐调发不及而来。
卿宜保江上,朕便遣三衙兵至江上。
卿宜军往楚州
别有所见,即具奏来」。
时审议官胡昉杨由义已回两月,金人声言聚兵于近边,有意连和,而朝廷尚未通书遣使。
扬州周淙提举茶盐吴巘谓彼计如此,必有所待。
欲作本路帅臣一书,钩致彼帅之意,然后审处其宜。
公为闻于朝,谓:「两淮与金人各为屯守之计,彼既清野,稍远其兵,我亦宜休息,少减屯戍,其意各欲安静。
然彼此未绝关防,欲休不得休,欲静不得静,则饷馈不减于前日,战守相去能几何?
缘国是未有定论,前尝有书往来,今遂南北阻绝。
周淙等恐因循及秋,敌情难料。
若彼趣和之意欲速,则兴师之举必急。
兵一交锋,所伤必大。
若待其无礼侵踰而后与之盟,曷若先事通情,可以款其意」?
因具以等书上之。
回至楚州,又奏论:「前此屡通元帅书,使命终不曾行,议论久无果决,所以致彼之疑。
必曰既不遣使,又无礼币,谓我通书止为款兵之计,持空言以相误也。
仆散忠义在边累年,若成和解,彼则无功。
今业已签军,意欲一动,力彊则自取,待其不可然后连和,固执前谋以激功利。
今虽与之书,彼必持此说,沮格其议。
不若便遣信使直造燕山,一则可见金主之意,一则可伐仆散之谋。
仍调发诸军,分屯江淮,以备不虞。
或不纳我使,纳而过有邀求,则曲在彼,而不在我。
兵以曲直为胜负,不系强弱众寡。
前日完颜亮之事,正类此也」。
又得御笔云:「比得陈敏泗州兵少,欲增戍兵。
朕俟近秋调发。
设若七月敌人伺我不备,冲突泗州,轻则敌,众则避。
纵使得泗州,终何能为?
卿当按兵持重图之」。
六月归奏事,纳劄子十二及六图,一一指陈,仍言守备疏略,恐敌人入寇。
再对,上问兵力险要,具以实对。
改除吏部侍郎,仍再令日近起发。
公又一再入奏,乞早定和议,及和议未决,守备当严。
七月回至镇江,被省劄住楚州,以此体度应副北人。
登舟至江口,得盱眙报,北人未有来耗。
公具申朝廷,谓来朝未可知,若遽往而守待日久,彼无来耗,势必空回,徒致众疑。
俟报而动,庶合事机。
又遣属官杨由义赴阙奏乞遣使发兵,云:「北人来期,皆是不定之辞,未可信凭。
今又无耗,敌情狡诈,窃虑别生奸计。
其遣使、发兵二事皆不可缓。
若只发兵以待其报,则海、泗二郡必先兵,中其阴谋。
若只遣使以俟其和,则可否未决,不可不虞。
惟当遣使与发兵并行,使以尽其礼,兵以防其变。
若使至北廷,则坚决之语,誓书一定,然后抽回军马。
脱议论有变,势必相侵,则严兵固守,与之力战,是谓应兵。
臣虽不武,实无所惧。
所以至于再三冒渎天听者,恐一失机会,后必噬脐。
望速赐睿旨施行」。
数日,又申朝廷:「乞速遣使介以示信。
彼见使来必喜,无有使行而兵来深入者。
兼使人见敌酋,言必端的,彼此可决。
使回即迁西城所有,不过信宿事耳。
与其先堕其城,不若速遣使介。
彼料吾重于遣使,若使命既往,信非空言。
其间设有小不相从,至再至三,议当定矣。
书中务存大体,简严其文,不必用前日来书中辨曲直之语,却恐引起不逊之言,后复难处。
当少迁就之,以济大议。
须兵与使同遣,一则使敌人闻我有备,和议早定;
二则安海内之心,亦知吾本谋得和则和,必不得已则战,以和为先事,以战备不虞。
如此,则间言异议无从而入,不必待其书来而后遣使。
书中或有见胁之语,则不若先遣以释其疑,以破其谋,于计为得」。
八月由义回自行在,云:「到日得旨内引」。
上云:「钱端礼所奏未是」。
左相又面授劄子三十五道,令亲纳。
宣谕劄子系奉圣旨,令将海、泗二州戍兵先次撤回,便令奉行。
丞相魏公杞为本司参议官,是日招刘宝参议官以下与由义会议,公大言曰:「某屡于内殿奏,和战之议未决,且当固守边圉,观敌情以待其成,举动皆未可轻。
必不得已而为应兵,曲不在我。
若与之和,彼已求四郡之地,前后虽已许之,彼必候盟书约定而后退师。
今使命未遣,虽敌帅通书本相,未曾计割四郡。
若无故撤戍而回,是弃之也。
彼乘虚据之,自言收复,不以为我之惠。
他时别有邀求,或乘时侵轶,孰任其责?
上不以某不肖,付之一路事权,一己去就至轻,此事系天下休戚,断之于心,必不敢奉行。
须俟遣使,或朝廷通书议定,始可议之」。
即具申奏,力论撤戍不便:「缘系北界回书未到之日,承降指挥
今北界回书已到,本朝之书有『续当遣使』之文。
若所议之事北界书中悉已相从,则目下撤戍便可交割。
或事有未定,只撤戍占据之后,馀事难以商量。
纵欲备宣圣主示信之意,他日亦难以口舌争也」。
又虑未曾遣使,交割撤戍之后,敌帅据以要功,自称收复,又执卢仲贤之语,必愈费力。
兼两州撤戍,合行事多,难以申明待报,恐致误事,乞暂赴行在面奏曲折。
得旨:「边事未定,未须求对。
别有事宜,速且奏来」。
遂上奏,并牒北界官司检缴申。
未挟日,金字牌至,奉御笔:「览卿奏劄,欲遣使事。
朕初遣卿为宣谕,意在肃军政,明守备,二者皆无所陈。
卿当与诸将严战守。
主和议,非卿事也。
虽金人重兵屯于淮北,亦须待许我议事,方当遣使。
若因而侵犯,则将帅之任安在哉!
撤戍可早,关边无害,不可迟疑,即日便宜施行。
卿恐兵一动,若彼不回书而发兵,则当何如?
卿欲奏事,边上未可阙,卿可频具奏来」。
翌日又准金字牌魏杞令疾速赴行在奏事。
公亦乞罢,遂请刘宝面付撤戍省劄,仍与议定,候朝廷北界书先行,然后抽兵,庶敌人先得书,知是以海、泗与之,不是白弃两郡,日后免于邀索。
是日发下宰相与仆散书,登时入递,盱眙申赍书已过北界。
九月癸未朔得旨,过淮上措置抚于军民。
以二州撤戍,人民南奔也。
报差魏杞奉使,康湑副之。
庚寅盱眙报撤戍人回。
辛卯招抚司胡明兵马已回,敌已薄海州而未入。
公申朝廷云:「自至淮上,两具申禀,又遣干官禀议,乞发兵遣使二者兼之。
既而被旨撤戍,即具奏,合候使行议定之后,正防奸诈。
寻蒙玺书切责,已即恭依。
近北界射过榜文,已相见欺,未知厥后之意。
方今两州未受,奉使未过,正是危疑之时,虽饬诸将严备,窃恐兵力不加。
累乞王琦一军,望早赐调发。
引疾求罢,非敢规避,诚恐死无益于国耳」。
寻报金人有入寇之意,盖遽得二州,反以我无信,具以闻。
望日,敌骑已入泗州,民有不及南渡者,或刖其足。
海州归正人亦多被害。
两州积粮尚二十馀万,半为居民所焚,馀者皆为敌用。
壬寅得御笔:「已令王琪起发。
刘宝军马有分在他处者,可尽抽回,不可使兵分。
刘宝亦如之」。
公奏:「敌人贪婪无厌,既见撤戍,遂启奸心,虚张大言,公肆迫胁。
陛下悯南北生灵,俯从其议,令大臣通书讲解,撤戍以示大信。
彼宜应答如响,而乃包藏异意,自反其说,此殆天亡之时也。
夫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
臣已谨戒边吏,固守封疆,不为祸先,不可轻敌。
若取接使介,则信义不可轻变。
或妄为阴谋,别有窥伺,臣当传檄六师,奋励诸将,坚壁以老其师,持重以乘其敝,绝其粮道,挫其锐锋,以逸待劳,可以决胜」。
甲辰王公之望参知政事
丁未,报左相都督
戊申,得省劄除兵部尚书都督府参赞
庚戌,淮泗报金人侵庐州,本州移治。
初顿遇守寿春,金人系桥,不敢禦敌,是夜南徙。
韩琎守庐,谓敌已渡淮,径入焦湖,郡人奔迸,致溺舟狼狈甚众。
既而闻虚惊,复还。
十月庚申,公以督府既建,宣谕司乞结局,又申朝廷:「比得盱眙录到来书副本,正缘先得四郡,遂致猖獗。
如取俘掳等人,决不可从。
事须斟酌,不宜欲速。
若固守道理,使知我不畏怯,乃所以速之也」。
癸亥,差充大礼卤簿使。
十一月癸未,探报敌骑已至濠梁盱眙守移治天长。
奉使楚州,敌未渡淮而盱眙大火,军民奔走,一路震动。
因取所遗钱粮,自燕馆郡治,民间屋宇,尽移泗州
魏胜力拒于清河,死之,进据楚州
初,金人本不为渡淮计,而一旦至此,岂无自哉!
丙戌,公赴阙,既对,上曰:「前后廷臣议论,独卿不变」。
户部尚书
乙未,上问:「欲遣杨由义持敌帅书,而辞行甚力,谁可遣者」?
公奏:「臣闻王抃者,虽不识其人,前副卢仲贤行,知事之详,又亦审细,自愿一行。
更望召见,察其人而用之」。
上欣纳,数日遂行。
丁酉,下诏亲征。
戊戌,上宣谕:「卿议论实忠于国,欲用卿为执政」。
公控辞甚力。
辛丑,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赐同进士出身
甲辰,兼权参知政事
时边报日至都下,官民多谋移徙。
或传德寿宫亦有诸宫烧香之议,人心愈摇。
太上宣问近事宜,公奏:「金人必和,但民间惊疑,似闻陛下亦有所备,所以日有妄传。
臣不敢少误陛下,此岂小事,愿陛下不可轻动」。
太上开纳,自是始定。
去者复还,或议峻其法禁。
公曰:「朝廷镇静持重,人当自宁,岂可家至户晓也」。
闰十二月乙卯,得旨,令执政等进呈文字,以左丞相陈公康伯疾也。
公奏:「适见付出王之望奏,金左副元帅见在滁州,恐王抃径往都元帅处,则于左副元帅情意不通。
乞将书本别写,发往左副元帅处。
臣窃详之望尝建三策,欲放彼处人至淮,用兵掩击。
今既过淮,之望又在江上,若见得可击,必已击之久矣。
而乞再通左副元帅书,可见之望亲临所见,必不敢妄言,以背前说。
乃所以尽忠,望从而行之」。
乙亥王抃到阙。
先是,上尝宣问敌情如何,有需索否,枢密虞允文对必有之。
公曰:「若然,是不欲和。
若只如卢仲贤约定,方可议耳」。
至,书未启封,上复问,允文奏:「定有需索,恐难应副」。
公独以为:「今既驻兵不动,又连来通书,皆无不逊之言,欲和本出彼意。
若必欲和,定无意外。
或果有难应,不足从也」。
及见书,止是欲世称侄,国书用名,后用「再拜」,皆旧书元定项目内事,馀无他请。
上曰:「今既别无所,可如其式报之」。
虞曰:「何必一如他说」?
公曰:「而今正以未能制彼死命,苟力可制,又岂以一言半辞为轻重?
但权其事机而已」。
虞曰:「且如和尚原,最系川蜀襟喉,岂可复与」?
上曰:「他要辛巳年以前旧界为定,若于内不与,和定不成」。
公奏:「固知险要,我若求之而得,彼却以求,何以应之?
况与向来之和不同」。
虞曰:「有何不同」?
公曰:「今既以皇帝兼称,则名位已正。
虽曰称侄,是敌国,与向日殊不同。
又减十万岁币。
此三事最大,我执之已坚,彼不能易。
此外若更力争,是求衅也。
谋国当思远图,姑与之和,则我得休息,以修内治。
若为忿兵,未见其可。
恐欲为治兵亲征之计,臣乞先罢,专任能者」。
争辩至漏下数刻方定。
虞已承命,明日又奏:「王抃行只理会乞令奏使朝陵寝一事」。
上曰:「不若且休,待事定了别议」。
公又入奏:「第一次遣使,莫若安静,庶几他日有事,却可与言」。
遂行。
十二月辛卯,除参知政事,兼权知枢密院事
先是,已得差遣人限五日出门,奏除其令。
馆职不当限员,又论人才当须自外召三五人面论,然后审择而用,上皆从之。
奉使过界,北军已回。
甲午降诏,和议已定。
丙午,上问改元事。
隆兴,故叛臣赵谂尝用,虞公以为载籍所不载,自不必改。
公曰:「改元,大典也」。
签书王刚中奏事留身,上以为问,刚中奏:「此事具见曾布《日录》,不当复用。
钱端礼欲改,虞允文有不同之论,臣以为当改」。
御笔欲用「乾统」,西北虏曾用,别拟四号以进,遂改「乾道」。
元年正月辛亥朔,上亲祀圜丘
公为礼仪使,率百僚班贺于端诚殿。
庚申,充德寿宫使
丁卯,公乞出,不许。
丁丑殿中侍御史唐尧封论公以帝姻,不可任执政
公即再乞出,尧封太常少卿
戊寅,又申前请,上云:「朕已宣谕尧封,朕以公选用才,即非私意」。
公奏曰:「既移台谏,愈不自安」。
上曰:「决难请去」。
己卯,降诏不允,不得再有陈请。
二月庚辰朔祥曦殿奏事,虞公奏云:「钱端礼辅佐陛下,方成和议,恐未可去」。
上曰:「和议出于朕意,参政端不可去」。
王公亦奏:「大臣进退,所系非轻」。
公又奏乞从台谏之言,间陈累数百言,退复入文字。
辛巳,御笔:「朕念即位以来,股肱鲜克胜任。
倘得其人,不以私义废。
虽议者或有不容,而曾无眚愆见于论疏。
抗章屡上,丐去甚力。
方悯风俗之极弊,嫉浮言之易兴,卿宜竭节推诚,亟安厥位,毋以小嫌咈朕意也」。
次诣德寿宫,太上亦再三谕不当去位。
又云:「只如许大一件事,非卿谁能了得」?
丁酉寒食,公奏欲上先世诸王冢,上再三宣问,因历叙家世。
上曰:「卿以才德选,不缘私亲」。
是日约族党具集表忠观焚黄,两宫寿圣殿并赐酒果以为荣。
丞相陈公已病,公为援典故,以长子伟节直秘阁,次子安节赐同进士出身
既薨于位,以少师大观文致仕。
公奏:「逆亮内寇,康伯以重德镇浮;
陛下践阼,康伯以大忠翊戴。
宜优赠典」。
遂赠太师
已而王刚中薨,公亦称其竭忠辅治,引詹大方故事,乞赠七官外,更加赠一职,以示优礼。
所以周旋二公之后备至。
公既行相事,兼权提举玉牒,监修国史
八月乙酉,诏立邓王皇太子
壬辰,公入奏避亲嫌。
甲午,除资政殿大学士,在京宫观,仍奉朝请
踰月,兼侍读
公在经筵,论事不少贬,而勇退之志益坚。
七上章求外祠,始改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辞日,宣坐赐茶,褒谕尤渥。
四年秋,起知宁国府,仍奏事而行。
公治尚简静,幕府省文书,蠲畸○税八万馀缗,一方为之鼓舞。
建炎初,剧寇攻城,故参政庄简李公光力却之,奏为立庙。
境内有麻姑山,地旷多藏奸盗,公奏立砦,仍置官徼巡,百废具举。
不加鞭笞而租税如期,郡以大治。
虽锄治奸猾,终以恕行。
每曰:「治道去太甚者尔」。
六年四月,丐祠。
六月,知绍兴府,力辞而归。
九年,申前命,辞不获免。
适修荒政,不惮勤劳,民赖以安。
又劝种,官与之种。
明年大熟,收数倍。
决滞讼,理经费,吏民以为神明。
两郡皆为之修建贡闱,且葺公宇废坏者,率谈笑而办。
最闻,除观文殿学士
公在,凡有建明,直达上前,请无不从。
或以御笔批行,忌者恐再用,因以飞语中公。
既以祠归,竟降资政殿学士以罢。
时淳熙二年四月也。
三年,太上皇庆寿,公以绍兴从臣,特转通奉大夫
六月,再提举洞霄宫
四年三月,复资政殿大学士
八月,属疾,请致其事,复观文殿学士
壬辰,薨于正寝。
娶李氏,中奉大夫直显谟阁庄之女,赠文安郡夫人
再娶高氏,封郓国夫人,先公一年薨。
男当,故奉议郎
女一人,为庄文太子妃。
孙象祖,承议郎、知处州军州事。
女三人,修职郎、监行在车辂院吴修年,迪功郎、新福州侯官主簿王铎承务郎、知常德府桃源县许轸其婿也。
曾孙二人:曰云,曰泽,并登仕郎
女一人尚幼。
公生而不群,居重庆下,承颜干蛊,曲尽孝道。
雍国尤所钟爱,亲教以诗书。
雍国父之问,质肃公介之幼子,尝仕馆阁,以元祐党废。
娶晁氏,济北先生补之实为群从。
公承平时,生长京师富贵中,了无膏粱之习。
唐氏、晁氏诸老尚无恙,公从容其间,因得以讲论文诣,商搉古今。
又先世自文僖公以来文献相继,故公曰自少多识前言往行,熟于典章,由熙宁以至政、宣间事世所不及知者,历历能言之。
李德裕不应进士科以至宰相,非力学乌能至是?
耽玩经史,未尝一日去手。
少时尝手节十七史甚备,晚又著《史提要》,行于世。
尤通于《左氏》、《西汉》,率多成诵。
幼好为诗,伯祖内相文肃公协字穆父,与苏文忠公游,往来书尺唱和甚多。
公尤刻意慕效,词翰得其遗风。
清癯如不胜衣,而眸子瞭然,如神仙中人
尚气节功名,虽在下位时,闻国有大事,必默为经画,揣成败多中。
尝称子房若妇人,乃能仇秦而兴汉,盖自况也。
为政饰以儒雅,不专事文法,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寮史禀白,使尽其词,一言剖决,是非立判。
公家之利,知无不为,不顾一己之私。
意所不欲,迫之终不能动。
靖康用兵,公亲见和战不决而致大患,故力陈和议,终始不变。
公规画甚远,亦非苟于就和者。
但以内审国用,外察兵力,少休王师,方可支吾,以图大计,崇深果决,洞见敌情。
呜呼!
辛巳敌寇之变,无可奈何。
甲申岁,公揣事势,谓金人弑亮之日,以无名兴师,骚动百姓为辞。
今新造之国,又负篡弑之名,必不肯效尤以取祸。
但欲偃兵以靖其国,徒张为虚声,实主于和。
故勤勤恳恳,欲乞遣使以通好,出兵以示备,缓弃海泗以为惠,至于执诏书而未出以当之。
使尽行公言,则敌兵不动,不至淮楚再遭蹂躏之苦。
公之言亦不为不用,而用之颇失其机。
西则庐、濠先遁,东则刘宝不援,魏胜以致败死,岂不痛哉!
是时士气愈索,几不可支,而敌人似进而退,似攻而缓。
公益探其欲和,而己之说为是,故王抃之行谕之曰:「此行有三:一曰正位号,二曰定名分,三曰减岁币」。
往往人不以为然,谓如此何以却敌,至有面诘公者。
公笑曰:「事成是非乃定,姑少待之」。
回,既皆如约,金果退师,人始服公能断大事。
自此南北晏然,以至于今,谁之力也?
公始至台,吕忠穆公颐浩一见赏叹,以公辅期之。
又为参政席公益所汲引,中书舍人潘公良贵元枢贺公充中皆相友善。
尤有知人之鉴,丞相史公浩魏公杞知院王公纶或交于布衣,或取于宾僚,推挽名士,至辅弼禁从卿监台郎者甚众。
一介之士,苟所许可,无不委曲荐达。
尝曰:「韩安国自谓所举皆天下士贤于己者,诚窃慕之。
士之贤者恨未尽知耳」。
好贤乐善如恐不及。
尝奏事德寿,太上赏雪,赐坐,以玉杯宣劝,不以名呼,隆眷如此。
因问及閒居自号,乃大书「松窗」以赐。
上亦赐「忠实」二字,两朝宸翰光动一时。
公虽家居,而恩数视政府
其孙裒所著诗文奏议若干卷,号《松窗集》,藏于家。
初,康公贤穆葬天台之护国山,公以某年某月甲子从葬,遂为台人。
公初归寓瑞岩僧舍,年馀始卜筑于城之东北隅
有林泉之胜,立精舍,翻经其中。
暇日幅巾野服,与方外之士徜徉笑傲,觞咏琴奕,甚自适也。
及遇圆悟禅师,究心内典,超然自得,视轩冕如无,故出处死生之际,绝人远甚。
得疾,即屏去医药,曰:「生则有死,亦事之常。
大期将至,待之而已」。
疾革,家人捧药泣告,公曰:「汝曹岂解此!
大丈夫何可倖觊万一」?
浮屠氏或勉之,亦笑不答,第捐金分施以谢之。
前一日,肩舆登所居山园,瞻谒释道像如平时。
归即瞑目安坐,至终,神色自若,岂苟然哉!
公薨之后,象祖以书来曰:「先大父居官立朝之大节,公知之最详,愿为纪述,将以告于太史氏」。
钥窃惟参政德望勋业在家有牒,在国有史,搢绅知之,士民诵之,岂衰朽骫骳之辞所能发扬!
观公自隆兴以来,与人主论天下事,见于奏对者多矣,皆本于忠实,合于人情,是非有考于前,而所成败有验于后,其先见如蓍龟之明,其定力如金石之坚。
至如回太上烧香之行,抑都人迁避之扰,皆所目击而心服者。
载念钥自幼识公于三衢,首蒙赏爱。
来倅乡郡,钥初窃第以归。
及尉江山,公方主漕事,即收置门下。
公之守婺,钥适丞金华,知遇益深,护慈宁之丧,辟以为属。
后入为六院,正隶版曹,烦使必以见属,宣谕之行,亦备数幕下
参大政,力荐于上前。
以钥之不肖叨寘从列,实基于此。
四十馀年,所以挈提成就之者至矣。
而钥既无所效尺寸于公者,矧公之门名人才士凋谢无几,何敢以固陋辞!
谨摭其大者书之,不敢隐,不敢谀。
卒状如右。
武功大夫閤门宣赞舍人鄂州江陵府驻劄御前诸军副都统制冯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八二、《絜斋集》卷一五
曾祖宗旦左监门卫大将军
祖瑀,武功大夫昭庆承宣使
父康年,武功大夫、集庆军承宣使
公讳湛,字莹中秦州成纪人也。
七世祖赞,左神武将军,生仁俊,左金吾卫上将军
仁俊生正言太傅左金吾卫大将军
自曾祖而下三世,又皆以忠勤任职,名绩班班,前后相望,于是冯氏之门益大。
山西将种,姿貌伟杰,膂力绝人。
尝从集庆公履危桥,偶陨深涧,即跃入,抱持以出,时人美其孝,壮其决,而知他日必能捐躯犯难,以功名著见于世。
自《吴越春秋》及他书传,多所涉猎,材气磊落,不从荫补,期于自奋。
刘公锡、锜兄弟皆中兴名将,深奇爱之,教以兵机将略,敏悟英发,益自负,有扫清关洛之志。
顺昌之役,锜以孤军大破乌珠精兵二十万,公时在兵间,身先士卒,陷阵却敌,由是以骁勇显。
乌珠再攻淮西,公复从锜于炎山、青溪、柘皋战,比有功,锜加器重。
初以亲嫌,止授二资,及是又进一资。
田师中总兵武昌,公从之数年。
既久从陈敏讨贼于虔、汀、梅、循、潮、惠间,齐述据虔以叛,诸军十旬弗克。
募敢死士先登,公首应焉。
擐重甲,手二剑,率其徒三十六人,冒矢石,登云梯,死者相属,公亦重伤,勇气弥厉,贼不能拒,师从之,遂入其郛。
以功进一资,赏不酬劳,以为言,升马军第五将。
公益为尽力,深入瘴乡,平何白旗等七十馀族,俘酋豪黄大老、谢二化辈,六郡以清。
会召工部,海船至明之定海统制范荣请为将佐
绍兴三十一年,金亮渝盟,有长驱之志,蹂我淮甸,且欲以舟由海道袭我。
诏公措置山东,借补忠翊郎、权破敌军统领,率兵八百人,海船二十艘,与浙保总管李宝俱,中流飓风,漂溺过半。
冬十月,遂与海州,金遣尚书苏保衡孟都统及母弟阿尔威率舟千馀,泊胶西,众十馀万,别以万人道新桥,趋海州
公请先击之,以挫其锋,许诺,即勒兵四百五十人及左翼军李实、魏胜所统千三百人,结陈而行。
新桥,与金五千人遇,力战克之。
夜半还城,密与宝谋:「我师新至,幸而捷。
敌必益兵而来,何以禦之?
且彼舟得风,将出港入海,破灭未有期也。
不如奉诏登舟,用我所长,攻其无备,可以得志」。
然之。
诘朝偕行,次于石臼关,赵王世隆、赵友来降。
友言胶西敌舟兵数甚悉,公请以三舟为先锋,友为乡导,寻至唐岛,望敌舟率五十为陈,甚众而整。
有张五盖危坐舟中者,友以苏保衡告,计独剪灭此,则其馀不攻皆破。
而天时方寒,风不自南,何以前进,焚香祷之,须臾南风盛猛,波涛汹涌,战舰乘之,纵横若神,敌相顾骇愕。
俄有七星黑旗,褐裘衷甲,驾巨船,率锐卒而至者,矢发如雨,友复以阿尔威告,公挟一矢毙之,夺其金牌,获百尺船。
敌人胆丧,乃谕以国威信:「汝曹中原遗民,宜早自拔,不者兵船四集,善恶不分矣」。
众投戈请命,公即跃入敌船,以刀拥千户张赓、邢谔、韩宗愈及大汉军百五十馀人来。
即其船,薪草,沃以膏油,乘风炽火,纵之北岸,延及馀船,烟焰涨天,敌兵惊溃,溺死者甚众,时二十七日也。
晡时,方至,火犹炽燔,爇林木殆尽,半月不灭。
寻以所俘获诣贺,嫉其功,恚曰:「何贺」!
公曰:「以乌合之众,破强敌十馀万,节旄且至,何得不贺」!
将执之,公曰:「某之功,主将之功也。
取舍惟命,敢有他望」?
即脱身舟中,愠未已,戮舟人以逞。
公不敢怼,愈益自力。
闻金馀烬复群聚,急攻之,舍舟遁,悉焚而行。
至牢山,即墨王彦、于宜与其父老请乘兵威,纠合诸州忠义,收复山东,言之再三。
公见其诚恳,与之约,不出三日,以万人至,则可,众踊跃从命。
越二日,至者五千馀人,有器甲者强半,公即登岸,部分队伍,申严约束。
时敌七寨相望,公以所集忠义兵区别为七,各当一寨,躬督所部俱发,言:「此去即墨才四十五里,吏失人心,攻之易克」。
乃使高翔偕进。
即墨人,习知山川形势,勇于立功,即举兵破县,擒长吏以献。
忠义士争归之,众至五万,咸有奋志。
公独念主帅嫉我,不获乎上,事何由集,不如姑归,惟其所命。
乃授翔方略,攻济南,为复故疆之渐,遂引兵还海州
十一月,自海抵明。
十二月,献俘阙下。
天子加叹其功,赐金带、银千两,官承信郎护圣马军裨将,授李宝节钺
议者谓敌人瞰江,闻胶西之衄,不胜惭怒,迫诸将速济,是以及祸,论功行赏,宜以公为首,朝廷亦具知之。
明年,迁公三官,得成忠郎
及公擒李承富五百馀众,既释其罪,以隶水军,遂以公为统领,而代江阴,以暴白其功焉。
隆兴元年,海寇朱百五聚二千人,左翼督府温明、福建水军莫能擒制。
丞相举公讨之,使选于水军及步兵,各三百人,率之以往。
公言于二相:「有都统在,不先白之,将以专辄获罪。
相公独不记往日事耶」?
二相曰:「公第往,吾主之,谁敢不听」?
遂还屯。
行有日矣,张子盖闻之,果大怒,公走丞相府以告,改枢密院军统领,趣使趋海。
至黑水洋交锋,屡捷,擒八百馀人,多勇悍者,释不杀,请于朝,亦以隶水军,教以击刺弓矢之技,卒获其用。
忠翊郎
诏选精兵二百,战船一艘,与戚方濠州措置边面,以公为江淮都督府同统制
将行,点兵,卒长赵颐等四十八人弃甲而逃,公不为动,益严军律。
翼日,召其麾下告之曰:「朝廷养兵,本以禦敌。
今欲退避自全,独不念雠耻之未雪耶」?
众感泣。
公曰:「若果忠诚,涅汝面以誓杀敌人,而赏汝以银若绢,可乎」?
众乐从,刺者三百人,赏之如约,人无二志。
又以所将寡弱,守禦不足,闻符离溃兵聚两淮间,多者百馀,少者五六十辈,往往为盗,招集之,得五千馀人,有益兵之利,而除寇攘之害,其处事两全如是。
权知濠州,改建康左军同统制
明年,金犯淮东西,公以兵扼宣化、定山、圹口三渡,说都督府分遣诸将邀敌归路,绝其粮道,而纵兵以击之。
三请,督府不从。
居无何,敌四骑来,以讲和告。
公疑焉,索之,得江面图靴中,请督府诛之,既乃劳遣而还。
时诸军未有斗志,而三渡兵又弱,公以为敌情叵测,释此不诛,彼悉吾虚实,有轻我心,因集军士脔之,敌人詟服,而督府不悦。
凡公为将,忠于为国,而不肯茍同者,类如此。
师还,为建康水军统制
寻添差隆兴钤辖
乾道初,除环卫宫殿司统领,转忠训郎,历枢密院定海水军统制
五年,召对,论制敌取胜之法,且言:「自古名将,无非出奇」。
上问:「奇兵若何」?
对曰:「今海道是也。
异时六师顺动,臣请以千艘数万兵,乘便风,径指敌巢,纠率豪杰,可以全胜」。
上壮之,于是水军始隶御前,以万人、三军、十将为额。
从义郎閤门宣赞舍人、御前水军统制
公复言:「定海之屯,止于备禦,趋山东辽远,惊涛暗沙之害,出于不测,难以进取。
楚之盐城,密迩海州,信宿可至,请徙屯焉,先为不可胜,以乘可胜之隙」。
天子下其议,或以迫近邻境为疑,公乃请屯平江许浦
六年,以公为御前水军诸军统制,诏从其议,立四寨,去镇三里,许占民田三千五百亩,偿以公田,筑堤捍海,为屋万间,材良工坚,规制恢广,隐然为东南巨防。
自江入淮,进取为便,识者韪之。
明年,遂迁所部三千人于新寨,益以江阴屯兵,为五千人。
又言:「诸州黥徒,类多勇壮,可备军伍。
海道鬻盐徒党盛彊,巡尉所不能制者,其人皆熟于舟楫,补以为兵,诚舟师之利,敢以为请」。
上皆许焉,增三千馀人,而万人之额,至是庶几焉。
是岁,羊舜韶之众攻劫海州上下。
舜韶者,羊家寨土豪,始欲取金州县,既而兵粮俱阙,进退不可,途穷为寇。
公表奏其故,请往招抚
上亲洒宸翰,亟以委之。
公以百人自随,乘轻舟,由许浦淮口,布宣德意,开示大信,舜韶感服,散遣徒众复业,与其侪类十八人束身归朝,人给钱十万,仍隶公麾下,超授右武郎
有沮之者,转武翼大夫主管崇道观,起为浙东兵钤
自是许浦主帅屡易,皆以不胜任,未几去。
上由是思公淳熙二年,召对,除御前副都统制,复领许浦
公治军一蹑故迹,节财用,剔奸蠹,大修战舰,开梅里河五十里,号令严肃,壁垒旗帜复精明。
四年,被旨来观,未及奏事,而怨公者中以危法。
先是钱粮官陈嘉盗用券钱,公痛惩之,由是怨。
其弟时举诉公不法,公诣阙自言,朝廷知其枉,抵时举罪,而益怨。
许浦民俗规利,战舰之旁,积芦如山。
公以火患为虞,辟地为场,以时直买芦,减价以鬻之,其入稍厚,而规利者皆怨。
又筑场之处,张氏居焉,虽以公田易之,不免他徙,而张氏亦怨。
于是诸怨家合谋,妄谓芦场邸肆之息,公自私之。
谤讟喧然,飞语上闻,大理案验几月,索军中簿书,考财用出入之数,纤悉明白,无己私者,独以犒军旅,养忠义,稍出于绳墨之外者一二事,具狱上。
天子察公无他,薄其罪,谪居潭州
六年,山贼陈峒起郴,犯道之江华,连破桂阳军临武蓝山二县,剽悍善战,颇有策画,据崇山深谷,多施偏驾弩、礌石手炮,又有小盾,皆其长技。
大军屡战,不能克,湖南骚动。
安抚使王佐奏请起公为兵钤统制军马。
公不可,强而后许,选将兵八百人,躬教习之,士气振发,军容鲜明,坐作合变,一如律度。
既旬浃,度可用,合土军、弓手、义兵三千馀人,进至黄沙寨,犹虑所将非素拊循,难于应猝,伏精锐林莽,以为之备。
峒党俄集,大呼奔突,我军几不支,伏兵发,射峒弟,杀之,贼始却,众心稍安。
乃筑室聚粮,为久驻计,而军又数惊,公安卧自若,镇之以静,控险要,觇虚实,凡其根株窟穴,奸谋诡计,无不知之,每出接战必克。
又念虽时时小胜,非出奇无以制敌,益募死士,得八百人,名敢死军,丰犒而旌别之,人人思奋,战于竹子塘,无不一当百,贼徒摧败,军声大振矣。
公谓此穷寇,急之则致死,不若以计困之,乃敛兵闭垒,养威持重。
有所擒获,纵之使去,曰:「吾渠魁是歼,胁从何为。
汝能诛灭首恶,不惟宥罪,抑有醲赏」。
务以是坏散其党。
贼欲战不得,力罢意沮,且内自相疑,无复固志。
于是进兵逼之,五战五克,遂乘势欲殄灭之,使刘横张立、李献将奇兵三百人,从间道走空冈,焚其积聚巢窟。
夏俊、田升各以兵进击,而身率敢死等军,径抵律头洞,为之援。
兵始接,贼巢四面火起,粮储营落,倏忽无馀。
我师方壮,贼力不敌,欲退保空冈,则已焚毁,仓猝不知所为,于是大溃。
官军乘之,横尸蔽野。
厥明,馀党窥觇,欲夺旧巢,军士度水击之,自辰至申,贼复大败,溪流为赤,擒五百馀人。
攀缘险绝,穷追数日,斩峒英州境上,获三千馀人。
贼将大惧,杀副首领李念九降,馀党悉平。
自出师至是两阅月,乃以前后俘获,别二十群寨居,廪食一如军制,听帅臣处决,未尝专戮。
又于窃发之地,团结诸乡,自十岁至六十,籍姓名于帅司,给据归业。
官军所过,秋毫无扰。
擒贼将四十六,降二千人,而军士之殁于阵者,五十七人而止。
呜呼!
可谓善用兵也已。
武功郎,添差潭州兵钤,改隆兴府,又改浙东路
数岁,天子念功不忘,而后尽复故官,数宣宴劳问,出内帑万缗以赐。
十四年,除左卫将军殿前司策选锋军统制
上屡言海上之功,旌赏未尽,将悉官其诸子,公谢不敢。
殿帅有修奉山陵之役,俾公摄焉。
寻为镇江军副都统,天寒,以私钱助给军士医药。
或忌而谗之,上虽不信,犹以将帅不和之故,徙公建康
绍熙改元,转武节大夫,继又进一官。
主帅卒,摄军事,蠲军逋二十万缗。
五年,改荆鄂副都统制,屯襄阳
今天子嗣位,转武功大夫
常以为屯田之地,自古江左重镇,当今要害处,非训习士卒,使人人可用,无以待不虞,益修纪律,缮甲兵,习勤战阵,整齐舟师,常若对敌。
威名远闻,军民按堵,惟恐公之舍此去也。
庆元元年,被召至九江,得旨奉祠
属疾,至平江,疾甚,以八月十日终于旧居之正寝,寿七十有一。
娶杨氏,先公十六年卒,次配严氏,继公而亡,俱封宜人
子十一人:栱,忠训郎沿海制置司军统领
杞,该公致仕恩;
梓,下班祗应殿前司护圣马军副将
权,保义郎江陵府副都统书写机宜文字
进义副尉
榯,承节郎
橒、柄,俱进义副尉
柜,以疾未仕;
杓,承节郎
,早卒。
女二人,长适忠翊郎、监内军库胡琛,次许嫁忠翊郎赵善裨。
孙男八人,燧、焕、煇、爌,馀未名。
女十四人,长适迪功郎湖州武康主簿李文鉴,次适保义郎、监福州古田县商税王惟明,馀未行。
诸孤奉公丧东,以其十二月庚申,葬于庆元府奉化县禽里乡小海里铜山之原,合杨宜人之墓。
公天资忠亮,明于大义,自金据中原,志雪国耻,慕古忠烈士,论南北形势甚辨。
韩、岳诸公既殁,殊勋骏烈,鲜克有继。
公奋迹行伍,不自菲薄,以前人功业为不难就,以神州赤县为必可复,感慨愤激,一饭不能忘,与夫怀安徇私,志念区区,不出一身一家者,何其相万也!
壮岁豪举,以胆决自喜。
在鄂救焚,升屋而坠,跃身烈焰中,破鐍而出;
湖口二虎为暴,行旅患苦,公迹虎所在,伏古祠中,迹其至,刺之洞腹。
其勇而义,多此类。
然宽厚有识度,代李宝将屯,不念旧恶,覆护其短。
赵济战船多坏,不劾其罪,卒与协力修治无阙。
军市所入,费于犒享,豪杰慷慨之士,厚赀给之,多自己出,未尝少靳。
贵要欲求公居第,则坚拒不许,虽贾怨不遑恤。
闻军中一善,奖励成就,如恐不及,多有起行间,致爵位者。
每战临敌,必扬声曰:「尔曹努力,图报国家」。
士皆勇奋,有战伤者,亲为裹创,傅以良药,慈爱薰然,抚之如子弟。
至其犯军律,亦不贷也。
精于射艺,矢无虚发,著《射谱》行于世。
作大字,遒劲有法,兼善行草。
诗有佳语。
居明之西湖,榜其楼曰「得趣」,轩曰「爱日」,有泉石花竹之胜,然地不越数亩。
阖门千指,田止二顷,殆无以赡。
或劝以增益,则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襟抱旷夷,不设防畛,见义敢为,躬不自恤,以故动遭谗谤,然贤士大夫多称述之。
侍从被命举材堪将帅,而荐公者八人,此足以知公所存矣。
某识公久,且与其子栱游,豪爽有志事功,必能世其家者,以行述为请,辞之不获,故为叙其梗概。
谨状。
著作正字二刘公墓志铭1209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水心文集》卷一六、《黄氏日钞》卷六八、《经义考》卷一八八、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五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隆兴乾道中,天下称莆之贤曰二刘公
著作讳夙,字宾之,弟正字讳朔字复之
其学本于师友,成于理义,轻爵禄而重出处,厚名闻而薄利势。
立朝能尽言,治民能尽力。
居家以父母兄弟为心而不私其身,乡党隐一州之患,若除其身之疾。
其饬廉隅,定臧否,公是非,审予夺,皆可以暴之当世。
孝宗始初求治,召二公寘馆阁,犯而不欺,难进易退,国人贵焉,以为麟见获,凤来仪也。
不幸正字年四十四,以乾道六年六月卒。
其明年五月,著作年四十八,亦卒。
四方相吊,如悲亲戚。
后四十年,道其事者,尚相与悼痛嗟惜不已。
呜呼!
其中心诚信于人耶!
士之不求为君子者视此欤!
著作生毁齿,日读千字,已记忆,犹摘诵不离口。
同学儿黄刍季野笑曰:「岂患此数句易忘耶」?
著作曰:「我心乐此,诵久,乐益深矣」。
闻者异之。
诘所以乐,皆自言也。
二公及师中书舍人林公,事之终身。
林公名光朝,莆人所谓艾轩先生者也。
正字少而喜《易》,蕲以名家;
著作曰《春秋》为王介甫茅塞久矣,由是更治《春秋》。
绍兴庚辰礼部奏第一;
前九年,著作以词赋在第二。
二公不为科举学,虽场屋荒速之文,与论著金石等。
而《春秋》于三家凡例外自出新义,尔雅独至,无能及者。
著作既释褐,调吉州司户临安府教授
正字迎游夫人于永嘉易教授温州
召试馆职学士院,问荐举之敝,著作对策曰:「此执政大臣为惠而不为政致之也。
陈执中章子厚,人知其小人也,然能不以官私其亲。
今将告执政大臣曰:『子为子厚乎?
执中乎』?
则艴然怒矣。
至其行事,则有为子厚执中所不为者矣」。
学者至今诵之。
秘书省正字,减员,移枢密院编修官
母老,屡求去,不许。
史院编修官,著作曰:「求去以便私也,美职可因而得乎」?
力辞不就。
右正言陈良祐侍御史周操疑其必去,合疏留之,除著作佐郎
秦桧死,高宗谏路,轮对群臣。
孝宗既即位,望太平旦夕。
虏讲和未定,内庭设射驰毬,大雨水,蝗害稼,而曾觌龙大渊挟声势,阴进退士大夫,皆相顾莫敢发口,发亦辄逐。
时隆兴二年七月也。
著作轮对,见上曰:「群臣不以事陛下,臣不识忌讳,窃深愤之」。
上遽曰:「天下事可言者,卿第言勿隐」。
对曰:「自去夏至今,日再食,东南三地震。
比又积阴弥月,所至水潦,蝗食雨中,为异尤大。
在廷纷纷谓陛下宜避殿损膳自责矣,而至今不闻德音。
古者灾沴,皆为臣偪君之象;
今一二大臣奉行且不暇,何足语此,殆左右近习盗陛下权尔。
且长淮无一兵之戍,而陛下乃亲技击骋衔辔,岂缓急欲为自将地乎?
阎德、陈敏近堕马失臂,梁珂亦摧折濒死,陛下所亲见也」。
上为改容动色,遂下诏曰:「政事不修,灾异数见。
江、浙水潦,害于秋成,朕甚惧焉!
其自八月朔不御正殿,减常膳。
侍从馆职疏朕阙失及当今急务」。
著作复封上曰:「陛下引旧僚谋政事,得如张阐王十朋可也。
乃与大渊辈觞咏唱酬,字而不名。
宰相易大将,待其言而后决乎?
严法守,裁侥倖,自宫掖近侍始可也。
今梁珂一年三受醲赏,他内目一日迁四使,而但减卿监郎曹数十员乎?
姚崇以十事要其君曰:『能用则就,不用则去』。
今陛下以五事要其臣曰:『不能如是则去,能如是则留』。
然则安用大臣!
孔道辅首论曹利用罗崇勋使罢去,吕诲范纯仁力谏濮王称亲为不可。
今幺么如杨倓、曹口,尚熟视不敢议,然则安用台谏」!
又言:「国初僭叛虽平,人情未一,故设逻卒,广耳目,有不便者,一切闻上改之。
今徒监谤愈密,岂可不畏!
禹恶旨酒,汤不迩声色。
夫宴游无度,甚则有流荡戏狎之患;
御幸无节,其终为人兽杂乱之祸。
愿陛下罢行前事,应天以实,庶可消弭灾变」。
疏入,亟求罢,留之数十不可。
以为湖北安抚参议,不行。
三年十二月大渊出为总管,于是天下相庆,而著作知衢州矣。
复奏论君子小人之辨曰:「人主不示天下以所好,而常禁其所偏」。
上深然之。
在州期年,政平讼简,郡人画像祠公。
会觌副贺金正旦,道衢谒公,不纳。
复求去,徙知温州
春夏不雨,公全家淡食,请命八十馀日,母游夫人饭以梅乾。
自乞病甚,主管崇道观而去。
始,正字温州户曹,缘岁大饥,继以大疫,正字计口受禄,以其馀散粥糜,日有常数。
同僚寓士富人争效之,挟医至门,颦蹙掩鼻却立。
正字亲切脉煮药,晨往晏罢,径入徐出。
有难之者曰:「将为太夫人忧」。
曰:「此老母意也」。
所活数万人。
聚道旁弃儿常百计,幕妪乳饲,听无子者择取。
满秩,灾疫犹未已,皆泣曰:「司户去,吾何所得衣食」!
既而著作来守,故民望之亦如正字
及著作亦去,又泣曰:「天以二刘赐我而不能终也,奈何」!
莆人往还,必问著作、正字及游夫人安否,其皆卒也,哭之皆失声。
盖余少年亲见闻实事也。
正字既解户曹,乞监岳庙,召对,奏曰:「陛下何不延纳愤激敢言之士而听讦直难堪之言,因以自考察成败得失」?
以是不得留,犹改官知福清县
福之支邑,月责羡钱而无经赋正字尽罢之,复请缓输数月,帅为并宽旁县。
听讼,使两辞自诣,无追呼者。
市食挂钱于门,民当其物,持钱而去。
邑庭常空,失械索所在。
王参政之望为帅自尊,不使僚属抗礼,正字以义责,之望不悦也。
五月,以疾复请祠归。
再召对,虞丞相允文赞上谋恢复锐甚,希进者趋和之,正字极谏曰:「臣观今日通和,未为失策。
富弼累增岁币,今减十万矣;
往时两淮不许备守,今江北诸城增陴浚隍矣;
前此江上教兵,彼且呵问,今沿淮分屯,鼓声达泗、颍矣。
虏或示我弱,殆不可测。
宜选兵将,广储歭,责成于端重堪事者,从容以待其变。
若募彼人向导,挟异国济师,合中原响赴而兵不必众,就虏人储聚不必多,凭虚蹈空,过为指料,将有临危失据之忧矣。
此所谓决天下于一掷者也」。
上竦然。
不以试除正字
于时士无不向恢复者,朱公元晦亦以为人主义在复雠,遇著作于李德远坐论之,著作弗是也。
他日,朱公曰:「乃为宾之、德远夹攻」!
德远者,吏部侍郎李浩也。
正字又言「归明人宜散处州县,不当聚畿甸」。
从之。
疾复作,求为福建参议官
行至信安传舍卒。
呜呼!
二公之道,所谓忧天下之危而忘其身,图国家之便而不利其乐者欤!
著作之还自温,疾有间,莆亦大旱,手为救荒十馀事,率乡人行之。
招潮、惠米商,白守免力胜,四集城下,郡以不饥。
莆之苗斛馀六万,建炎盗起,漕司算其军食,犹剩二万五百,入之福州,自是莆有犹剩米,斛增四敛焉。
著作出湖北,愬于朝,舍其半;
请犹不已,宰相袖书以进,尽蠲之。
正字尝行秦溪,有道殣者,驻家良久,棺殓瘗之乃去。
过剑津,望覆舟号呼,解郑夫人髻金救之而免。
平居昏暮扣户,宿舂饭之。
二公行事隐显大略如此。
自谓朋友讲习为古今至乐,常曰:「天下至大也,千岁至远也,所不可一日无者公论也。
朋友群居,敬畏之心所由生,而公论之所由出也」。
穷山永夕,篝灯共语,常闻钟声未已。
死日,家无留赀。
著作前后夫人皆林氏。
子弥正,朝请郎淮南转运判官
弥恭,弥卲。
女嫁郑其卿,林尚之。
其卿,某官。
正字夫人星生三子:起晦,朝奉大夫秘书省正字
起世,迪功郎南海县,皆已卒;
起元,某官。
盖著作止承议郎正字奉议郎,而弥正、起晦、起世皆登进士第,起元则起晦为大夫时所任也。
诸孙曰瀛,曰篪,曰镇,曰庆,曰洪,曰合,曰鼎,而正字则希醇、希道、希谦、希深所为祖也。
余童孺事二公,既与弥正为友,而起晦实同年生。
弥正曰:「吾二父铭,以幸子」。
病眊十年不能文。
呜呼悲夫!
二公之卒也,艾轩先生为国受吊,笔濡不忍铭以至是也,而余何敢僭!
虽然,艾轩之不忍,痛至也;
痛且远,德将湮,无以属来者矣,而余何敢忽!
每念绍兴末,淳熙终,若汪圣锡芮国瑞王龟龄张钦夫朱元晦郑景望薛士隆吕伯恭刘宾之、复之兄弟十馀公,位虽屈,其道伸矣;
身虽没,其言立矣。
好恶同,出处偕,进退用舍,必能一其志者也。
表直木于四达之逵,后生之所望而从也。
著作既教授温州正字亦次摄学事。
于是邦之士,披山通谷,浚泉源而达之川流,其尚克有闻,二公之力也。
盖余昔孺子,而今老矣,而又何敢忘!
乃为铭曰:
范曾祖也,愿王父也,显考讳炳,三世长者。
府君将终,有虹闯然;
升堂绕几,如绶蜿蜒。
其端二公,文字之符,有孝有德,以言以谟。
并事阜陵,致忠极爱。
朕乐闻过,不谏奚待!
如玉斯攻,如木斯绳;
治烦去惑,臣道以弘。
味苦而长,语甘而螫。
彼何人斯,茍逭朝夕!
元、凯既来,舜谐其琴;
伯夷叔齐,称之到今。
寿溪之源,土囊之下;
墓槚相扶,百世一化。
我铭其诗,古人无已;
庶几后生,闻风而起。
故知广州敷文阁待制薛公墓志铭1216年12月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水心文集》卷二二、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七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公名弼,字直老
薛氏自晋徙闽者,左补阙令之,在唐有高人之目。
补阙怀仁,为温州人
怀仁九世至公曾祖元礼,而父强立始及第,终江宁府推官
政和二年进士,任怀州刑曹,教授杭州
召对,语不合。
教授沧州
年饥,赈以学廪,守拒之,公曰:「民饿死,士何忍独饱!
籴不偿,某当坐」。
已而补旧,有赢粮焉。
浦江,时所至告事魔者牢户填溢,县亦诬逮数百人,公一笔放遣。
燕山免夫钱既集,而郡仍别科,公执不下,民自载输官,曰:「宁费钱,毋失令也」。
桐庐县,清江丞,监左藏东库
中官王道使奴挟旁视绢美恶,多取之。
公白长贰下奴狱,惊曰:「何敢然」!
亟移病请致仕。
长贰度不可,诡奏「宗室不奉法,纵奴横帑藏」,阴祈道流其仆,且以旨押公就职,乃已。
女真犯京师李纲定议守禦,众不悦。
公意与同,除太仆丞,参其军。
城围解,迁光禄丞
公尝言「姚平仲不可恃」,未几而败。
太原,又言「虏必再至,宜先事河北,且不当去」。
宋伯友提举河防,以点检见在粮草从伯友,为计画甚众,皆不用,乞罢归。
提举三门白波辇运,又上书择代伯友者,既而分委安扶等,李回复守河,公叹曰:「今败矣」。
主管明道宫
六年,高宗帆海,入青奥门,幸水陆寺
公见吕颐浩言:「岛岸萧条,无以安上躬,不如跸郡廨,增舟取财,皆有定所,民不加敛,扈从休息」。
提举东盐湖南运判
王𤫉捕扬幺,久无功,更命岳飞
幺据洞庭,陆耕水战,楼船十馀丈,官军徒仰视,不得近。
谋益造大舟,公曰:「若是,则未可以岁月胜矣。
且彼之所长,可避而不可斗也。
幸今大旱,湖水落洪,若重购舟首,勿与战逐,筏断江路,稿其上流,使彼之长坐废,而以精骑直捣其垒,则破坏在目前矣」。
曰:「善」。
兼旬,积寇尽平。
直秘阁
是冬震电大雪,冰厚尺馀,席益煮粥于市,去尤甚,白昼剽劫群行,而责月桩钱、鄂、鼎运分拨米甚峻。
公具奏天灾民穷,词甚哀切,上恻然动,为捐二十万,出广西常平贷之,潭、永间始复生理。
王彦自荆移襄,迁延不即赴。
彦所将八字军,中原劲卒也。
朝廷疑有变,以公直徽猷阁代之。
问策安出,所从兵少多,公曰:「若志在除,某书生也,非所及。
代之,则湖南送吏足矣」。
殊不意公至,径入府受将吏谒,大骇。
公曲折譬哓,又大悟
即日上道,卒赖以全。
岳飞参谋
母死,遁于庐山张宗元事。
飞将张宪因辞疾,下多效之,汹汹生异语。
公强邀行军,谓诸将曰:「太尉力乞张公,而诏使随至,岳家军马素齐整,无故忽諠闹,是汝辈累太尉也」。
诸将以告佯悟曰:「相公心腹,惟参谋知耶」!
寻起复。
时去郦琼才一月,人谓「非公,此军亦乱矣」。
入为户部郎,再知荆南
桃源伍俊,既招复谋叛,提刑万俟卨不能制。
公许用为靖州,喜曰:「我得据一州,过源远矣」。
即出谢,伏发,擒庭中。
收其藏,食十馀年新疆
还,进秘阁修撰陕西都转运使
左司郎召,知虔州主管云台观,复知虔州,修撰集英殿,知福州广州待制敷文阁
绍兴二十年九月二十日,卒于广州,年六十三。
二十二年十二月甲申,葬永嘉县太平山。
自宣和失驭,天下安土乐业之民皆化为盗贼,更起灭千万计,剑槊不能胜,旗榜不能绥,垂二十年。
狙啖势穷,乃稍弭戢,而虔、南雄南安三州,楚、百粤首尾地,尚凭负巢窟,炽张如故。
公前后讨荡俞三、古五官、朱关索、吴锦等贼,相谓「剥皮殿撰」。
八郡,管天下、伍黑龙卓和尚何白旗、邱崇、廖七嫂、满山红之属数十万。
公教奇兵,立左翼军,拔石城人陈敏统制
积四年,平豪贼百七十部。
初,人依险立砦以守,久则自为贼。
公令有砦者勿葺,寇尽,砦亦空,民返家室,道路夷行。
绍兴虽忍垢买和,终纳外侮,而内地驯服,纲纪粗伸,由能用公,而闽、楚之功集也。
汀州李谷反,信宿三万人,公急会师断首尾夹击。
浃辰败,僚吏不知也。
海寇陈小三载艘六十距境上,给郑广兵三百,与期三日
求济师,不许。
二日大风,贼不能进退,尽虏以献,请曰:「始以一击十,不自意,公料三日,何也」?
公曰:「第从吾令,无问所以然」。
盖机速神敏多此类。
而其家所传,则有甚异者,余不得尽记也。
方艰难时,士无贤不肖,皆媮视苟息,惟宗泽未及成,忿郁死,赵立翟兴不幸丧败。
以功名著者,陈规胡世将郑刚中而已。
公常胜无误,不以意气加物,裁割应手,小大各成,殆踰于数公,然初佐李纲,与时论忤;
中从赵、张,事薄;
晚而秦桧擅国深。
事天下不乐闻,虽如公者未有以别异,而独乡人夸诵之尔,可叹也!
尝欲引公为户部侍郎,公耻以言利进,不答,颇怒,故止于外藩,将死乃得待制
则公之为用,自其资所喜,而非利之也。
公既为岳飞参谋与其徒妄臣反,冤气贯日月。
独公幸免,其子弟或以咎公。
呜呼!
巨浸大疫,杀人成丘,死者之家不怨免者,知不以己之所遭同于人也。
桧果于杀而不忍害公,天诱之也,岳氏何尤焉!
夫人胡氏、刘氏。
子叔渊,福州教授
叔宣,严州录参
恂,愉。
婿吴龟年检正诸房公事
季升参议官
孙洪,朝奉郎
浩,朝请大夫
潮州司理
润,上高主簿
曾孙师度,池州司户
师旦,建康榷货务
师昉,象州录参
师善,师石,师睿,师山,师道;
师昂,将仕郎
师昴,师正
于是后公六十七年,前辈无在者,虽乡人所夸诵,亦渐衰息。
浩未殁,屡请余志其墓不果。
而余又老且死,旦与石皆曰:「若是,曾王父之烈,殆其无传」!
乃叙而铭。
铭曰:
薛由廉村,派于永嘉
逮公十二,始振厥华。
公学诗书,公本仁义;
天机流行,且勇且智。
宴安之从,士如束蒿;
砺其颈吭,婴以斧刀。
惟公变化,舒惨莫测;
鬼蜮陈前,雷电扫迹。
闽攘楚劫,亿万维群;
恶首既锄,还我良民。
北北南南,再奠枕席;
助成中兴,时公是力。
天下大矣,非材孰理?
建、绍之间,数人而已。
彼或不及,磊落而传;
此实过之,寂寥仅存。
佞碣谀碑,何必遽载!
论久益明,铢两奚贷!
有孙,伊有子,爰刻墓门,以示无止。
嘉定九年十二月□日。
庄大卿论鬻盐劄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三、《北溪大全集》卷四四
某伏睹判府大卿先生视事以来,爱民如子,痒疴疾痛,皆切于身,有病民者,为之辄弛,实漳民千一不可逢之幸会。
然合境赤子,有久年缠饥刻骨之锢疾,日夜甚切望医救而不可得者,今正遇其时,敢为斯民一冒言之。
夫鬻盐一横赋,在漳民实为锢疾,民罹斯苦馀七十年矣。
盖自绍兴庚申,虔寇陆梁于西隅,陈敏一军屯于郡,林倅安宅为权宜之计,创以食盐暂鬻民间,以佐军须。
民以一时桴鼓之警,义在扫除,犹未言病。
后来寇靖,屯移于泉,而盐鬻如故,斯民嗷嗷,始告病矣。
绍兴丙子,陆侯涣特疏请罢于朝,闰十月丙辰蒙圣旨依奏施行。
奈何陆侯去,而奸吏为之复起。
绍兴庚辰,乡人主簿林公宗臣,又以书谒台谏论其病,时汪参政澈侍御,为之敷奏。
四月八日,再蒙圣旨特降本州驻罢。
奈何至乾道辛卯,高侯禹以少年武弁,不为民远虑,复于城中鬻之。
然利门一启,岁入甚美,人非夷齐,见率动心。
官府来继者,人人类欲囊橐之厚;
胥徒效命者,人人类欲室家之肥。
于是张皇滋蔓,流毒四出,遂为漳民之痼疾,缠肌刻骨,不可以复解矣。
始者十八铺,后旋广而数倍之,遍及乡村。
外邑铺有监胥一人,走卒十数辈,擅将人户编排为甲,私置簿籍,抄括姓名,分其主客,限以斤数。
或父子一门而并配,或兄弟同居而均及,虽深山穷谷,无有遗漏。
虽单丁孀户,无获逃免。
每季,客户勒买九斤,斤十七文,该钱一百五十三足,通一岁计,六百一十二足。
主户勒加三斤,为十二斤,该钱二百单四足,通一岁计,八百一十六足。
又有加至六斤,为十五斤,该钱二百五十五足,通一岁计,一贯二十足。
成数一定,列在私籍,更不容脱。
至其俵盐,则非复有元斤数之给,但一升半合,姑以为名云耳。
而盐又非复官仓故物,杂以灰泥,黪污不可食。
人户多有宁空输钱,而不愿受盐者。
其或与校斤秤,诘美恶,则以不肯买盐,率众甲而罪祸立至。
继者懔然,更无谁何,强弱贤愚,一噤听命。
间有偶他出户闭者,则撮少盐于屋檐之瓦沟,或门限上,或户外有败瓦器,倾之而去。
其姓名已挂私籍,及季将终,踵门索钱,急于星火,往往鬻妻质子,卖牛解屋以偿者。
亦有聚落僻处,绝无升合俵散,但持空籍,按月索钱,如数取足。
稍有稽迟,则呵詈箠楚,系缚拘囚,亦有被杖殴毙者。
或欠零金数十馀,其农器即径携去,更不问所直若干。
农民遇有钱,欲以就赎,则季终替去,无可从得矣。
一季一胥,前胥之去,必以是籍授于后胥。
后胥之来,复以是籍按于前。
盐既不实给,则自官仓所请而来者,俵散极少,而堆剩极多,故百户之聚,只半笼可匝;
千户之乡,只五笼可均。
其馀堆剩,则主胥又径作一纲,私卖与龙平、水头二铺之吏,或寄转货于商旅。
每笼本价例一千七百,而客贩腾踊,则又不啻此。
总之,又动以百计。
漳土瘠薄,民之生理本艰,与上郡不同。
主户上等,岁斛千者,万户中末一二;
其次斛三五百者,千户中末一二;
外此,大率皆仅收斗斛,不足自给,与无产业同。
年间二正税所输升斗,尚不能前;
正税之外,所谓二产,盐不过数斤,复不能了,况四季又重叠以鬻盐钱,所谓八百一十及一贯二十足者,夫岂易供哉!
其馀客户,则全无立锥,惟藉佣雇,朝夕奔波,不能营三餐之饱,有镇日只一饭,或达暮不粒食者。
岁输身丁一百五十犹不能办,则四季所谓盐钱六百一十二足者,将于何而出之?
民生所最急处在饥无粮,而何阙于盐?
假使官司实有按月如数给之,彼亦何用此盐为?
当旰不足以代粮,当食不足以代肉,故谚者类曰:「官与盐一合,恐我饭无夹;
不知我无饭,饥来不可呷。
官与盐一甔,恐我肉食淡;
不知我无肉,瘦来不可啖」。
况胥辈于中又有需粮索酒之扰,攘鸡盗犬之殃,是以愁叹之声,穷年竟日,喧溢田里。
常以所亲自松州一铺实计之,松州一铺,每季定额官仓支盐一万二千斤,为一百二十笼,敷钱二百单四贯足,而铺籍所管户眼有四千馀,无不尽数遍敷。
今且就四千载数言之,以二千五百户为客户,自一户九斤,该钱一百五十三足,而积之,计三百八十二贯足。
又以二千户为主户之加三斤者,自一户该钱二百单四足,而积之,计二百单四贯。
又以五百户为主户之加六斤者,自一户该钱二百五十五足,而积之,计一百二十七贯五百足。
合计七百一十三贯五百足。
就其中以二百单四贯足纳官司元额,其馀五百单九贯五百足,则入之胥家。
兼以铺内如前所谓堆剩而私货者,百二十笼中可有百笼,为钱不啻一百七十贯足,通计一季,合得六百八十贯足,则盐钱所入官府得四分之一有缩,胥家得四分之三有赢。
又有纳赂得兼重两季者,合两季为得一千三百六十贯足。
彼胥无故安坐,不久而骤得此横富之财,买田置屋,顿为巨室。
果何理哉!
即此一铺,以推其馀,皆可类见。
环千里之郡,为几万户;
岁之所敷,为几万缗。
大抵到官五万缗,则入胥家者十五万缗;
到官十万缗,则入胥家者三十万缗。
正如劫盗分赃,坐家指纵者听一分,而亲操戈者三分以优之。
官府何故贪恋一分,甘冒劫民之盗而不耻,乃反为胥家大作暴歛,纵与之三分,而不啬乎?
绍兴辛亥,朱侯待制察其然,亟罢去沿海之铺十有一,正欲区处尽罢,迫于奉祠而去。
至嘉泰癸亥甲子间,俞侯监簿又深为讨论,灼见底里,实无与乎岁计,于是一举阖郡诸铺而尽除之。
载在厅壁记,可考也。
时惟特存龙平、水头二铺,以此二铺者,乃卖邻郡商旅之盐,与吾郡内之民无相干。
所谓诸弊亦无容作,凡其来贩,皆汀赣之民,动以千百为群,苟措置有方,俾盐皆精白上品长厚,堆铺前斤两不亏,而贸易无阻,则所货易流通,而所入易丰衍。
每铺元额一年一万六千缗,合二铺为三万二千缗。
其公家杂用绰然矣。
俞侯尽罢诸铺后,应经费之外,如燕飨、营缮、犒军、招卒,皆无阙用,而又代纳民丁一万七千缗。
至秩满,郡帑亦无损前政交承之数。
则盐之利害,自昭然可见。
其或以岁计为辞,而听之存留者,用实不及,竟将何归?
亦可不言而喻也。
民沾俞侯实惠,二年之内,帖息安寝,吏不登门,真若痼疾脱去体而复康宁,再生为太平人
奈未几,而开禧丙寅,毛侯监丞为其子运属所迫,旧病依然再发,复缠肌刻骨,以至于今。
漳民于此,抑又重不幸哉!
本路濒海四州,上三州皆弛禁不鬻,漳独非王土王民乎?
而独罹荼毒至根深枝蔓如此之甚!
贪夫污吏顽然瞪目,固不足与语。
仁人君子,见之恻然动心,岂能一日以安?
而亦岂能以一日留?
大卿廉素之节,仁慈之德,盖与朱侯待制俞侯监簿共骨骼,而同肝胆,真医国治人手也。
必能仰体绍兴两罢之圣旨,而深斥高、毛再发之奸谋,一洗漳民百年之痼疾,而永贻漳民万古之遗爱。
鮿生于此时,苟不为斯民出而一言,以赞其决,则进为有隐于君子,而退为抱愧于乡人矣。
所以冒昧而前,并录汪侍御劄子别纸,以参照本末,而不自知其渎也。
伏望台慈特赐矜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