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图之作，始于龙眠李伯时。余则喟然而作曰：理乱不关怀，利害不入耳，迭评递品为佳士，不救覆亡身随戮，辱不为也，非不能也。遂使此一十八人放于匡山之阳，凿池种藕，授《诗》谭《易》，为般舟之学，身土俱厌，冀西向之归。吁，兹何时哉！

阿、即墨皆齐邑。阿誉日以闻，王使人视之，其政厖亨。阿大夫及其左右所尝售誉于阿而致誉于王者，圆转曲从，祸阿以及其身。即墨政美而无誉，王使人视之，乃受赏。圆，诡随也；曲亦尔。《诗》曰「无纵诡随」，方正者所恶，如恶恶臭。元子作《恶圆》，又《恶曲》，曲与圆一耳，何两哉？未有能圆转不能曲从而能小人也。《恶圆》曰：「宁方为皂，不圆为卿；宁方为污辱，不圆为显荣」。吾以望夷之事订之，然后知秦空国无方正之君子，有则宁方为鹿，不圆为马，宁方为死，不圆为贼。贼臣虽暴猛，岂不折堂堂弑逆之胆而自丧其魄哉！奸邪凶恶其囮乎！于戏，不有君子，其能国乎！

天下文明，涸为华川，萎为春妍。时危则郑卫日淫，风雅日瘖，盖声音文物为礼乐之容，礼乐兴衰关时政，观风者不敢忽。刘蜕《文冢铭》，岿然于梓之兜率寺，距吾庐不数舍，观者莫不慨其所为，嘉其志一而气老，逶迤多态，言尽而意有馀。十五年得二千一百八十纸，当时不加采用，至今四百馀载，遂为人代之羞。贞元、元和间词人咳唾珠玉，若蜕之英体逸调，世果尽知与不也耶？其自序曰：「然自振无力，终知者甚稀，岂非不获人助乎？谷梁子曰『心志既通而名誉不闻，友之过也』，何必聚而封之」？由此观之，则其中礨磈不平，待天下后世有馀愤，安知来者遂无类己者出，发而明之？噫，《三都》未成，人已欲覆瓿；《法言》未振，俟后世子云。不知不愠，君子之事也，岂未闻君子之道乎？或曰鲁壁、汲冢，龟从、筮贞，不华厥躬，或华于人。探吾破囊，袭古芳尘，将用晦而大明，閟何病于幽扃！

余为佛者，有为黄老者出此索余著语，于是遍阅题跋，皆中朝富贵。人莫不知尊其师，而以佛为讳，见于行事则往往相戾。吾欲尊吾师，吾师弗俟吾尊而尊也。曩尼宣之彰教，造法堂上梁，其略云：「人其人，庐其庐，矧愈之强为辨也；尔为尔，我为我，于惠也初何伤焉」？兹于斯亦作是说。

少时诵寂音尊者《潇湘八景》诗，诗虽未必尽八景佳处，然可想而知其似也。忽展横幅于飞来浓翠间，咏少陵所谓「湖南清绝地」，便觉精爽飞越。

曾见庐山，是谓不负眼。识其面目，弗俟步屧烟霏，临眺寒翠。出奇品评，取巧图写，舍是未必不若毛延寿之于归州女儿。偶阅此卷，殆庶乎万一。

饮中趣，诗人歌之；诗中画，画者临之，可以止矣。题跋者方争妍取奇，角其力于八仙酣适之地，若非耽其所嗜，若路逢曲车，则必欲坐诗穷于作歌者之间关浣花、瀼西，突不黔而后已。北涧不敏，请避三舍。

舣舟，有待也。记之者能道其意中事，从而发其蕴者称是。半淮吹腥，丰豕啸类，馀波末流，无所不至，缆可以解矣。运一耳目，均诸同舟，风怒云黑，水立昼暝，不约而同，若左右手，飞廉海若，无用夫勇，则于吴起掉舌，魏文恃险，果虚语哉！

降灵笔墨自龙眠，此图之工致，开卷即知为龙眠老手。布置人物，杂以鬼怪，洎妙丽乘跨，皆不失幼长贵贱之序，进退向背之宜。云中卷舒出没非全完，而全完出人意外。至于毫芒琐屑，出奇策胜，疑其为老刘，或其徒刘朝圭所能。盖尝见诸白玉楼画于临川陆伯敬。伯敬，象山之子，自言得之于荆门，而毫芒琐屑，出奇策胜，与此无有二，可珍也已。纸绢之寿，千年半千不足计，不幸落浮俗富贵家，藏以什袭，肆羽鱼宅于中，与尘𡏖俱尽，岂若遇名流时一鉴赏之为愈？譬夫朝闻夕死，岂不佳于什袭一千半千载，寿于羽鱼宅哉！

学陶、谢不及则失之放，学李、杜不及则失之巧，学晚唐不及则失之俗。泉南珍藏叟学晚唐，吾未见其失，亦未见其止，骎骎不已，庸不与姚、贾方轨！「薄霭遮西日，归雕带北云」，题金山也。永嘉诗人刘荆山抵掌而作曰：「应是我辈语」。暇日裴回孤山南北宕，吊天乐墓田，憩参寥泉，论鍊意与鍊句、鍊字之别。噫，适然得之者，意何鍊为？《书》曰：「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凡二十九言。《诗》则曰：「吁谟定命，远猷辰告」。八言尽厥旨。《诗》之严句与字，均若浑钢百炼。书以遗珍，识是日博约。

镜潭照草虫水墨出奇，便觉兰陵画手，风斯在下。当如伯乐相马，取其神骏，遗其牝牡玄黄。

鼠不仁，执之尤不仁。写生者增其狰狞，益重吾之好生。

铁踠趣，铁蹄踣，行如云，立如玉。谁写神骏，一空冀北。矧乃御者，非贱工也。

写生最难，形容其难更难。题跋亦难，不问工拙又难，顺情胡写又更难，胡写了欲人不笑倍复难。于前数难，思其所以难而却其请，而求免见讶，难矣哉！

晚唐之作，武尽美矣。李、杜、韩、柳，际天涛澜，注于五字、七字，不渗涓滴，铿鍧畏隹，尽掩众作。或曰晚唐日新，唐风日不竞，莫不哗而咻之。淳熙初，四明张武子续遗响，数十年间相应酬者，较奇荐丽，视昔无愧。今出新篇逾百，客窗夜檠，昏花为之落蒂，清警特殊绝，其尤者吾不得而形容。退之招杨之罘云：「之罘南山来，文字得我惊」。今得新篇，不觉毛发噤㾕。

朴翁诗偈一十五，诗带庄骚，偈蜕玄妙。非无玄妙也，如古画工，投胶于丹碧，求痕于胶空云鸟迹，虽离娄子莫得其朕。缁时一，敛髻后十四。缁时非不佳，终不若敛髻后衡从恣横，弗可加以准绳而不失准绳，信手方圆，毛发无遗。恨好事者徒得其迹于平时，其《兰亭》真迹独吾与乌有生相视而笑。于其泊然之顷，当与知者道。

予束发就外傅时，先生长者言蜀帅范石湖、陆放翁宾主笔墨勍敌，片言只字，人皆珍惜。壮而游吴、越，始克识之。因其与吾蜀别峰、橘洲诸大老臭味之偶，故屡闻謦欬。帖中所谓正法、龙华，皆别峰在蜀开法处，与翁蹒跚勃𡨧、抵掌啸咏之地。若季长、知几，亦蜀之大名胜。翁于数公尤寿考，晚年使子孙选陶、谢警策语于雪壁，拄邛州九节竹，东西而观之。拳拳于蜀，虽竹策不相舍，贵其有节而重蜀产，若与帖中诸老游焉。

陶山谓荆公素不好习书，不欲踏人脚迹。不特书尔，至于问学，不喜观左丘明，肯踏他人迹哉？得时行道，凡所建明，众所不与，此其特立独行者如此。右一帖笔势掀举而稳重，虽不习书，吾必谓之习矣。陶山、东莱书其后，吾欲分其一，又恐天下奇物不可离其偶，属恢护持以传世，后见我必出此作供。

了翁不喜寂音尊者，称甘露灭，自是丛林以字称。妙喜闻后生称觉范，辄斥之曰：「甘露灭乃真净嫡嗣，奈何以字称」？了翁、妙喜岂相反者耶！《送僧序》惩尸素而傲睨高躅，针衲子之膏肓；《记韩徐语》示古宿之绪馀，所谓雪后见西湖诸峰，则不胜疏爽。今于西湖疏爽中书其后，望烬馀雪后诸峰，不啻于寂音勤止之思。

五十三人一缕穿，小儿虽小胆如天。百城烟水无重数，买得归来不费钱。或曰：「书经佛子何道友请跋手书《华严》，乃赞南询童子，何哉」？则谓之曰：八十一卷，菩萨说十之七八；教主辄出光明以表示之，非无说也。至于云兴瓶注，问答繁作，一生事毕，童子一人而已。尘中消息，属之谁与？乃知教主放光，菩萨问答，童子南询，三无差别。佛子书之，不加一点，北涧饶舌，不入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