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吴益恭安抚(儆)书 其二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五、《陈亮集》卷二九
闻见待邕州对,当以情告上,不可更待来年。当机不发,乃更求哀他人,恐他时不无遗恨耳。伯恭、君举于兄极相知,但其力不能有所及。在临安亦尝数数款语否?三四年来,伯恭规模宏阔,非复往时之比,钦夫、元晦已朗在下风矣,未可以寻常论也。君举亦甚别,皆应刮目相待。叶正则俊明颖悟,其视天下事有迎刃而解之意,但力量有所不及耳。渠于亮甚厚。其于亮所厚如兄与天民,极惓惓,殆未可以科举士人论。此君更过六七年,诚难为敌,独未知于伯恭如何耳。徐居厚卓然自要立脚,亦与其他士人不同,闻安下处甚相近,想时时得款语也。本朝以绳墨立国,自是文法世界,度外之士往往多不能自容。只如西事之兴,滕宗谅、张亢小小放手,便为文法所绳,惟范文正公力保庇之。孙元规、滕达道、李诚之皆一世伟人,而是非相半。世人于兄不能深相察者,固亦其势也。然亮以为龌龊拘挛之极,其势必须一番痛快而后定。今日之浅狭亦极矣,兄辈不患不得少舒其意,小小起伏,愿且安之。无聊赖岂有踰于老弟者乎,亦且磊磈度日,想兄亦不待亮缕缕也。
与郑景元提干(伯英)书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五、《陈亮集》卷二九
比仆子回,辱书为答甚悉。子宜兄相约会永嘉邑中,又得前所附教,具感相念之意。但别去之久,终是无任耿耿。讯后暑伏可畏,谅惟需次有相,台候动止万福。黄岩人约渠以二十到宅上纳钱,亮更自有一书。今已是过月,必须到彼久矣,建康书可便见示也。示谕出处之意甚详。自北而南,自南而北,皆是缌小功之察者,苟其无与于世事,虽到淮堧亦不妨;若果有干涉,人未饶汝,虽入南中,亦不免于云云也。亮不能自免者,起于向来之馀波未为人所恕,而朋友复助成之耳。若数年前已如两年来,则今兹定免也。大率永嘉之论多是相时低昂,终成背时耳。若一成作背时事业,却自无事。契兄试思之!尤延之又论罢,宜若眼前更无好况;然天下事正不恁地论,直到黄河一泻千里之势,方无捺住处耳。这些光景岂碌碌者所能当!人亦贵审于量己,亮视此等事已如耳边风。閒居无用心处,却欲为一世故旧朋友作近拍词三十阕,以创见于后来。本之以方言俚语,杂之以街谭巷歌,抟搦义理,劫剥经传,而卒归之曲子之律,可以奉百世豪英一笑;顾于今未能有为我击节者耳。并七月三十日已成十一阕,并香一片,押罗一端,祈千百之寿。能为我令善歌者一歌之以侑一觞,自举之而还以酹我乎?不欲专人相扰,附德载端便,决不浮沈也。未承集间,千万为久大之业厚自崇护!
与陈君举(傅良)书 其一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五、《陈亮集》卷二九
别久不任怀仰,不得嗣音亦复久矣。眼前区区,遂成因循,乃其心未尝不在也。即日秋高气肃,伏惟需次有相,台候动止万福。亮今年本无甚事,但随分溷过时节,亦殊不觉人生各有几许日子,乃如此虚度,甚令人自悼。朋友过此,皆言尊兄进德日异一日,无不叹服。但亮终以为:尊兄向者所有,已自足以慑伏一世,课进亦非难事,小小得丧殆浮翳耳;直须到「九万里则风斯在下」地位,方可坐视群山千万叠,无不拱揖以为吾用,虽其背去者亦固吾坐下物也。番来覆去,彼直自劳耳。一旦风云会合,虽左右前后亦捞摸不着,便可以坐福一世苍生。若极吾人今日之所有,祇足以致人之伏耳,其背去者便无奈他何也;足以致吾君一时之喜耳,退则为人一扫净尽,便无一事也。虽然,此非为一世才人智士论也。非如吾兄有地步人,当不信此耳。亮与朱元晦所论,本非为三代、汉、唐设,且欲明此道在天地间如明星皎月,闭眼之人开眼即是,安得有所谓暗合者乎!天理人欲岂是同出而异用?只是情之流乃为人欲耳,人欲如何主持得世界!亮之论乃与天地日月雪冤,而尊兄乃名以跳踉叫呼,拥戈直上;元晦之论只是与二程主张门户,而尊兄乃名之以正大,且占得地步平正,有以逸待劳之气。嗟乎冤哉!吾兄为一世儒者巨擘,其论已如此,在亮便应闭口藏舌,不复更下注脚;终念有怀不尽,非二十年相聚之本旨,聊复云云。更录元晦答书与亮前日再与渠书,更为详复一看,莫更伸理前说?若其论终不契,自此可以一笔勾断矣。道甫直是一梦。象先一见甚喜,殊异流辈。渠作做不诧异,恐自此可以稳稳平进。子宜久不得差遣,胡为而如此?大防平时无恶于人,亦复然,信哉时之难也!雪梨甜榴各一篰,聊以问信。石榴真甜者,但苦小耳。《胡君墓志》甚善,亦迥异往时,岂其进类若此耶!未有承晤之日,千万为世道厚自崇护,至祷!
其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五、《陈亮集》卷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江头之约,参差一月,何意一别遂如许久!卧病宿留妻家,又失伺候之期。继得所留字及括苍书,甚怅然也。家君甚以不能少具礼为歉。象先递来去年十月书,宽夫附到正月书,书辞款密周致,愈重相念。但其间每以得失相开警,爱我则至矣,可得谓之相知耶!如我与兄及天民之相知,自以为庶几莫逆矣,凡所谓未能免俗之事,宜皆可以略去,独惓惓于柂楼之说。亮于兄言固隐然在心,因书又得猛省,此乃正合所望耳。妥斋之教良是,今不复用矣。甚欲得数语相警策,许之而未,何也?大抵朋友书,寒温外要当有善相示,有过相告,使相去千里常若面对讲习,庶不为无谓。监省中魁,本不足多,但世道如此,足为吾党之庆,幸甚至于不寐。盛名在人久矣,自此遂出其为己者以为人。人之望我者厚,而伺其手蹉足跌者亦不少。盛名之兴,古人所戒,兄于此念之熟矣,其善处之!亮忧患之馀,百念灰冷,环顾其中,自为且不足,天重抑之,使之少思其自为之道。兄出我处,要归一是,人生岂必其同耶!犹记未试前,从子充侍郎处共饮,促膝对语,几于达旦,平生之怀亦略尽矣。今日之事,惟当闭门读书,追往念旧以求其新;但三丧未举,朝暮在目,使人肝胆摧裂,如不欲生,手未把卷,心已夺去,奈何,奈何!今岁不问有无,断当随力襄奉云云。状头无以易兄。兄荣归决当取道下里,无更以绍兴故人为辞,甚欲得一见面叙。此榜得人之盛,前此以来所未有:兄横骛于江浙,李深卿独步于七闽,一榜而收二虎,斯已奇矣;而况象先、元宾、子宜、益之、德脩诸君子交发而并至耶!盛事!盛事!象先家事如何?此去能免作馆否?东阳郭君力欲屈致,此君抗志极可喜,往住其家,甚有礼。象先不作馆则已,若犹未免,宜无以易此。渠亦不敢相迫,虽五月间来,无害。百里使人来求书,其意勤甚。因与象先议之,勉为此来,幸甚。亮方欲专遣人,忽有此便。廷对在即,天下事大略可睹矣。顺理而言,主于爱君忧国可也。仲舒三策,要皆其胸中事,缓而切,巽而正,可为廷对法,此亦对君父之道。
与石天民(斗文)书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九
舟中夜语良款,亦足为别去两年之慰,犹恨迫归太匆匆耳。入夏来,不审客间尊用复何似?报过二月二十七日得旨引见,竟以何日对乎?所言能开启天听否?当竟用三劄。对后有何指挥曲折,幸一见报。士人于被召得对,遂可以伸眉吐气,亦丈夫遇合之会也。益恭闻亦得对,当有遇合之理。此君蹉跎,日以老矣。六十以后,虽健者不能以有为,殊令人念之。亦时相见否?专书往问安讯,不知在何处安下?君举之得对只在此几时,对后毕竟如何?想当遂留也。使乘以边垒,亦甚好,恐渠颇念母老耳。辛幼安、王仲衡诸人俱被召还,新揆颇留意善类,老兄及伯恭君举皆应有美除。兄于侪辈中最为不立标准,以故不为人所忌,他时朋辈终当得兄之力。消长回复,虽阴阳未可预判,要之不能久久平过。兄其愈思所以自广,自非元恶大憝,岂无欲善之心乎。王道甫每言「人情不甚相远」,此意极可念。正则、居厚、道甫皆前列,但遗恨于肖望、德远、应先耳。肖望遂不免就铨计,何以堪此!相见宜极力开释之。但得绿衫拜亲于庭,自是人间第一乐事,穷达富贵岂有定准哉!自龙兴、乾道以来,不以科甲用人,从癸未数至今榜,上三名之在朝不过三四人。吾人本不应计较利害,使以利害计之,肖望亦可无憾。此一榜收拾之外,虽世之以一善自名者大略不遗,独老仆顽然不为一世所录,尚能杯酒叫呼以度时节,肖望视此,真可以无恨。亮为士、为农、为商,皆踏地未稳,天之困人,宁有穷已乎!
与石应之(宗昭)书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九
亮自顷新路口作别,匆匆又复一岁,不任怀仰之情。中间事变亦既多矣。夏秋在建业,闻契兄与仲权召试,喜极至于欲舞,真所谓「赖有此耳」,然其责亦不小也。古之君子,以渺然一身而能与天地并立者,岂周旋上下、委曲弥缝之所能办哉!发其诚心,并力一向,前面路头有曲有直,有高有低,其势自是难于直撞耳,非有心于避就也。故大略归于必济,而不济亦可归之命矣。今以有心避就之人,而欲以一身自为命,如是而能济者,无天可也。此直毫釐之差,便成无穷之缪,契兄亦不可不谨。比见所答策,佳甚。子约以为闷人,亮之说则不然。由是而委曲不已,则有心于避就矣;由是而发其诚心,并力一向,则天人将助顺矣。象先有些光景发得不尽,虽思量精审,而事去徒作念耳,大似桓灵宝之起居注也。以亮揆之,契兄光景必当次象先而发。浙间非无他人,然光景为慢。惟兄勉之,无失朋友之望,前辙可鉴。但平生所学,所谓公私两字者,要当于此着眼,使之搀匙乱箸,亦可笑也已。
复吴叔异书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九
亮少之时颇不自量,盖尽与一世豪杰角其短长而穷其技矣。卒之身与事左,而后生蜂起,十十五五,如乱山之不可一,方喟然长叹,以为天下之事无有穷时,分当跧伏里闾,退听之而已。两年来,精神消缩,筋骸不自支持,见世有寸长自异者犹敛衽焉,况若左右之有志于卓然自奋者乎!相去三十里,不敢有求交之心,一旦辱骈俪之文见宠,熟读一过,足以见所存甚远,有以起其少时不自量之心。使亮犹有一寸生气,固将与左右辨论文字之始末,与古人交接之道,有不如左右所云者,往复至穷而后已。今老矣,既无以应左右之求,又岂敢复论到底!虽然,不敢虚也。亮闻古人之于文也,犹其为仕也。仕将以行其道也,文将以载其道也。道不在我,则虽仕何为?虽有文,当与利口者争长耳。韩退之《原道》无愧于孟、荀,而终不免以文为本,故程氏以为「倒学」。况其止于驰骋语言者,固君子所不道,虽终日哓哓欲以陵轹一世,有识者固俛首而笑之耳,岂肯与之辨论是非哉!君子不成人之恶,岂愿其至此。然而彼既不可晓,虽与之辨论,如水投石而又甚焉。何者?水投石,不入而止尔;人之难晓,必且取辱,是以君子不为也。均是人也,所蕴固有出人意表者,此不可以人论也。邵尧夫百代之英豪,其事李挺之,一切供仆厮之役,犹或不当其意。彼胡为自辱至此?必深见挺之有出人意表者,茍得入其堂奥,将藉之以与百世争豪,一日之屈,百世之伸也。子房不下取履,则博浪沙中一侠士尔,安能辉映今古,使人疑其为王者之佐哉!虽然,今之君子何暇及此:寸善片长,辄欲与圣贤参列、豪杰争长,何暇争百世事业乎!亮老矣,已与一世之君子一切告绝,岂复与后生相牵缀耶!诵所闻以答见宠之意,不能视所施,为报又甚稽缓,乃多事之故而非敢慢也。十二日肯与景阳见临,尚得以奉一笑之适。其他置不足论。
复张好仁书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九
自顷一见眉宇于行都,固知其不凡,亦尝为一二朋友言之矣。所恨匆匆遂有建业之役,不能求款,以此怅然。左右不倦于见过而有便辄与以书,亮又不能一一寻便以答,左右之意何其厚而仆何其疏也,既感且愧!亮自十八九岁时,即获与曩者诸老游,其后一世贤豪往往皆不甚鄙弃之,虽天资不如人处甚多,而所闻见较亦不甚少,要皆无补于其身也。一世贤豪殆尽,而存者类牢落无所用;况若仆,固难乎其免矣。左右亦视老马而念其少壮之时耶?十数年来,才俊辈出,而笃厚之气无遗馀矣。有能不侮老、不虐困如左右,然后可期以远到之器。《礼》曰:「甘受和,白受采」。轻俊浮薄而可以有所受乎!左右以如此之质而从子约游,其孰能当之?远者大者,其无以让他人也。久客倦甚,姑寄此以谢来辱,自馀尚须续布。
复胡德永书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九
亮属者于象先诸人处获闻盛名,窃知所志甚大,所期甚远,所向甚博,所涉甚广,所望于斯世者不一而足也。心知健仰而不获一见,甚以为恨。不谓慨然惠劄先之,陈义甚高,固增敬叹,而期与过厚,使人耸然而不知所答。古语有之:「天地岂不宽,妾身自不容」。人之不能容于天地间者,皆自不容耳,非无所容也。必如吾夫子,而后可以言无所容。彼其道足以位天地,育万物,而遇非其时,故无所容耳。吾徒方求人育之不暇,人不我育便谓之无所容,可乎?亮方一切置门外之是非而求其自容于天地间,倘可以免,凡今所召,皆数年前馀波之所滥觞也,决不敢以是自沮。足下自谓涉历四方,无所不见,而犹未觉容不容之理乎?既以老仆为可置之交游之末,必应乐闻同异,不敢相随徇以答也。时事屡变,天意特未定,周年半岁后,此话方可平扑耳。亮偶身上发热,两日不知人,近日方稍苏,而弓兵立索书,令儿子具纸笔,因而信意直写,亦不复量轻重是非,惟贤者察其心而已。跧伏里闬,无从一望丰标,尚冀为道业自厚,行即非常识擢之宠,至祷。
复喻谦父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九
亮索居不得谦父辈相与指画,有疑孰问,祇以自愚耳。亮少失师友,晚又不学,「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此亮大惧也。平时杯酒之戏,亲旧聚首,开口一笑,固圣人所不禁;率以为常,则失其本心矣。亮颠倒错乱,未知所止,所闻之师友者过耳辄忘去,谦父其何以救之?方图敬从下风以请,乃蒙挹损,赐之教章,载其盛文,以开不肖者,发缄疾读,语不留行,快哉快哉!近世之竞爽者未易及也。忧患摧落之馀,犹为踊跃奋迅者久之。留此玩绎,有疑不敢不以请。谦父以轶群之才,迈往之气,载是而往,一日千里无难。区区之心所愿献于谦父者,按辔徐行,鸣以和鸾,节以采齐,使「骥不称其力而称其德」者,微谦父吾谁与归!二喻肯来,此后便邮不乏,时惠好音,慰此牢落,惟无曰「先生」云云者,幸甚。
复黄伯起书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九
自顷一见,不能知足下卓然有异于人,信矣其老矣。及得所惠书,方怅然自失,念未有以为答也。又以老妇欲葬其亲,扰扰一两月,今方息肩;又念亮陆沉不为世所比数,其何以重当世之俊秀,非不欲谢而不知所谢也。重烦书诲之辱,责其不能以礼相往来,是则无所逃罪矣;然其心则甚可念也。昔之君子生于斯世也有三:其上,则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其次,则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又其次,则淑其徒以及其乡闾。故孟子以为「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呜呼,其上者非亮之所当论,其次者非亮之所及论,而又其次者亦不能勉焉。虽欲勉之而德不足以取信,言不足以取重,徒使此心耿耿而止耳。以足下之文推足下之志,必当合乡闾而求以自见于人士之林者也,顾如亮者,其何以自补于足下!《诗》不云乎:「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敬藏来赐而已。虽然,有一于此:亮方学为老农、老圃者也,足下肯访之于畦垄之间,使亮放锄释瓮,班荆而相与坐焉,取古人之诗断章而咏歌之,万分之一,足下听之而或有感,庶乎有以酬足下见望之始意。不然,亮犹可以窃爱贤乐善之名也。是则足下有补于亮矣。足下其图之!来人立要答书,草草作此,不能次第以为谢。
送丘秀州宗卿序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常郡八邑艺文志》卷五
嘉禾于今为辅郡,德意间弗克尽孚,地远且若何?使君之此行也,于是乎不苟矣。财有隐漏,遗之民斯用裕;乃欲以括隐漏为功,使及先王时,将安处?吾于使君之行,于是乎有感矣。古者用民,岁不过三日,什一而税,不立意以罔民利,不喜察以导民争。上下有制,末作有察,兵不吾蚀,缁黄不吾蠹。使之各力其力以业其业,休戚相同,有无相通。无告者得伸,而况力能自达者乎!草木不戕其生,而况具耳目鼻口与吾无间者乎!民是用宁,礼义是用兴。嘉禾之民,独不得与于斯时乎!吾于使君之行,于是乎有感矣。裕用于上下交窘之时,布信于法禁之所不及,独无其道欤!于是乎歌以送使君焉。歌曰:「父兮母兮,独古有兮」。
送三七叔祖主筠州高安簿序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南宋文范》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自圣人常本诸人情而为是言矣;其后始有为贫之说。仕至于为贫,而吾道奈何哉!自科举之兴,世之为士者往往困于一日之程文,甚至于老死而或不遇。义不能以自行,贫不能以自为,于其间得尺寸之便,则亦甘心俛首而屑为之,诚知夫义之所在,而贫或迫其后也。昔者吾之先祖,盖尝一踬于科举,终其身以为不足从事,而自肆于杯酒之间。而其仲氏则以为吾兄之志是或一道也,屡挫屡奋,穷且老而其志不休。晚从恩科得一官,冒寒为数千百里之行,而无怼辞怨色。盖昔者伯夷羞与乡人处,而柳下惠至不以袒裼裸裎为浼,事固有大异不然者,各从其心之所安也。夫天与人每不相值,参差不齐。苟非得其所以然,能无几微见于颜面乎!此行亦足以观公之贤矣。公少而力学,壮而有闻于学校间,计其所得乃如此,又足以见公之心固有所存,而不计其得之如何也。某闻尚书郎芮公、刘公方将漕江外,芮公固研席之旧,而刘公则素厚某者。大帅龚公之贤,宇内所闻,当不以贵贱尊卑穷达而相忘。而某之师友永嘉郑公,朝暮来总风宪,曩固尝加惠于公矣。四公,天下贤者:而邑僚则又有刘君子澄,闻其贤旧矣,而张、吕二君子交口而誉道之。往拜四公,退与君上下其论。人生赢粮千里,求天下之贤者与处而或不遂;此行况味良不恶,度公之志可以少伸。而某方谋葬公之兄,不及从公以行,书以寄刘公,使知天下之士其穷而可叹者至于如此,而部使者之权足以为时重,殆不可以一律而观士也。「不遗故旧,则民不偷」,公见芮公,倘或可以出此乎!相对道旧,能不慨然!郑公之行,徐当寄书。为某寄声刘君:「声求气应,何以教我」!
送诸生赴补序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今年夏,进士既题名,于是成均阙弟子员,有司将群四方之大而择其可者,而从余游告余以行者四人耳。问其不行者,则曰:「度无道以得之,往将何济」!问其行者,则曰:「心知其不可得,直未能免俗耳」。余以为不然。古之君子,尽其在我者,以听其在命者,得失非吾事也。然既已应之矣,而谓无心于得,亦岂情也哉。居者勉吾学,而非以畏失也,失亦何害,而吾则未至也;行者竭吾力,而非以志得也,得之固佳,而吾不敢必也。如是而居,如是而行,吾无憾矣。皆曰:「不敢不勉」。已而行者曰:「行非居比也。行都英俊之薮,无非可学事者。有如不得其门,则终日枵然,谁实食之!其何以自视于居者」?余曰:「四方之英,余不得而究识也,有为临安校官石夫子者,吾友也。子往拜之,虚往实归,吾待子于此矣」。谓卢子曰:「子以通爽往」。谓陈子曰:「子以惇谨往」。谓何子曰:「子以开警往。此子之资而非学也。求学于夫子而不子告者,他日吾将问之」。小何子徐而进曰:「准独遗矣」。余笑曰:「彼苟不遗夫二三子者,子则何忧!并以吾之所常言者而问其当否焉。彼如『唯唯』,则告之曰:『先生谓我:不得一言则勿已』」。五月之朔,书于妥斋。
送徐子才赴富阳序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三四一、《古文渊鉴》卷六二、《南宋文范》卷五○
汉法尝选所表循吏以为公卿,故郡县称治,然其立朝,往往多不称在郡县时。岂国家固自有大体,而治道果不可以吏道办耶!庞士元、蒋公琰不屑意于郡县,而谋国有称焉,当时以为非百里才,虽诸葛孔明之论亦如此。然则吏道又有出于治道之外者耶!亮自十八九岁,获从故老乡人游,故老乡人莫余知也;而陈圣嘉、应仲实、徐子才独以为可。圣嘉之与人交,仲实之自处,子才之特立,皆余之所愿学也。晚与一世豪杰上下其论,而三人者每每不能去心,非直以交旧之情而已。子才又其高明奇伟者,小试辄有声,诸公争知之。得邑辇毂下,盖何足以展其游刃哉!然士之侈然矜奋于一邑者,非有馀也,技穷于此矣。置不复论,则志浮于事,不足法也。事之至者,尽吾心焉,事已而无留吝之意。处小存大,大则不遗于小,此所以随所寓而尝有馀。夫治道之与吏道,又焉有二物哉!今天下郡县固不可为,而附辇之邑尤不易为也。无名难办之费,巧以取之民,则将谁欺?倚公而豪取之,则民复何罪?况上之人常不自任其责,而责办于我;民一有言焉,则又委罪于我,而彼若不与知者。子才宜何以处此!楚汉相距荥阳成皋间,萧何至遣老弱未传者悉诣军,可谓无策矣,而高帝称其有镇国家抚百姓之功。此果何说哉?平时所以为民虑者甚周,缓急不时之须,亦为民计而已矣。未尝为民虑也,而行一切之政以趣办,民之不戡刃于其胸者直须时耳。若曰「吾不忍民之至此」,或高举而避之,或闭目摇首以听其自作自止,徒以张夫一切趣办者之势,则其罪等耳。此古之君子所以尝尽心于不可为之地也。子羔为费宰,而夫子以责子路者,忧其少未堪事耳。子路乃以为「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此后世英雄豪杰之所以因事增智,诸儒尝若瞠乎其后,而夫子平时教诏中人以上之辞也,岂所以施之子羔哉,徒禦人以口给而已矣。因吏道之曲折,而得治道之大体,吾独有望于子才耳。能使亮自是常不去心,则不必岁晏而后论定也。
别吴恭父知县序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三四一、《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亮儿时闻行都有所谓太学者,四方之英大抵萃焉。于是新安二吴以文墨妙天下,而季吴独好使酒任气,空所有当摴蒱一掷,不为后掷计,而胜负往来,辄达旦未已。遇其倦时,间引恶色自污,不揖客径寝,有儿抚一世之心。然而月辄从侪辈较一日短长。侪辈往往口诵心惟,吟哦上下,记忆不少休,试之夕,睫不得交,黎明,裹饭丛入,坐定,心摇摇特未宁,吏持题置之廊柱间,群起就视,相顾无人色。君独凝然遥问侪辈:「题谓何」?已则不复伫思,开卷径书,笔不留行,率至日中辄办;出则歌呼如平时。更数日挂名,举眼皆惊曰:「果吴称也,为首选者」。他日又曰:「复吴称也」。侪辈率畏服之。然嫉之者至于以为可杀,而皆不顾计也。久之,得第,尉鄞江。鄞并海,海盗出没,鬼神不可踪迹,间来掠民家,辄去。朝廷虽宿兵不能禁。君于是微布耳目,盗所至辄知之,单马径造,捕者踵至。盗惊谓神,咸拱手叠足,死不恨。论功至不可计,君不以屑意。犹得京秩,授饶之安仁。安仁故号冷邑,至则肃吏厚民,薄征缓赋。库不留一钱,遇有急须,片纸立办。民熙熙田里间,而商贾之至者如归,江东壮县或愧焉。会旁境大旱,饥民什百为群,攫食偷活,恶少年乘之为盗,势骎骎且犯境。州以为忧,遣兵数百戍之。富民或劝君挈家就避,君奋然曰:「吾为令,顾委命若等,是谓草间求活。吾宁与贼死,况不必死乎」!籍丁壮阅之。君驰马横槊于其间,声势张甚。邑无赖有袭旁境所为者,法外出新意,杀之以令,皆恐惧缩颈,盗不敢犯。事已,则自劾;不报。不便者从而媒孽之,部使者一二捃摭,出条目以诘君,君慨然曰:「吾所为固自不应法,吾不胜法吏矣。方急时,吾宁能计此耶!今鼎镬实甘」。吏从旁为答之,持法者犹欲掇拾其不合以罪焉。龙川陈亮曰:「成周议能之法,于是不可行矣。犬羊小丑,孩弄中国如无人,天子赫然,不欲赦之,未有以属也,于是且十年矣,顾不能为一壮士道地耶!人之有气力者,亦可叹也已」。余以积忧多畏之馀,遇君为之捉手起立。于其别也,举酒相属,叹离合之不常、而毁誉之相寻而未已也。已而开口大笑曰:「是亦何足计较哉」!遂行。
赠武川陈童子序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
童子以记诵为能,少壮以学识为本,老成以德业为重。年运而往,则所该愈广,所求愈众。穷天地之运,极古今之变,无非吾身不可阙之事也。故君子之道,不以其所已能者为足,而尝以其未能者为歉,一日课一日之功,月异而岁不同,孜孜矻矻,死而后已。自古圣人,及若后世之贤智君子,骚人墨客,凡所以告语童子者,辞虽各出其所长,而大概不过此矣。若余少而昏蒙,长不知勉,未老而颓惰如七八十岁人者,此天地之弃物,而何以语童子哉!童子之资禀特异,而犹记畴昔之所闻、所见其略之可言者。盖阙党童子,圣人既与之周旋矣,以其求速自见者,而有疑于异时之远到,故孺悲则辞而不见,将以警策之也。后世诸贤,其于童子岂能有此财成辅相之道哉,而况若余者乎!童子行矣,奇妙英发,不极其所到未可止也。落华收实,异时相与诵之。
送韩子师侍郎序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秘阁脩撰韩公知婺之明年,以「恣行酷政,民冤无告」劾去。去之日,百姓遮府门愿留者,顷刻合数千人,手持牒以告摄郡事。摄郡事振手止之,辄直前不顾,则受其牒,不敢以闻。明日出府,相与拥车下,道中至不可顿足,则冒禁行城上,累累不绝,拜且泣下,至有锁其喉自誓于公之前者。里巷小儿数十百辈罗马前,且泣下。君为之抆泪,告以君命决不应留,辄柴其关如不闻。日且暮,度不可止,则夺刺史车置道傍,以民间小舆舁至梵严精舍,燃火风雪中围守之。其挟舟走行阙,告丞相、御史者,盖千数百人而未止。又明日,回泊通波亭,乘间欲以舟去,百姓又相与拥之不置,溪流亦复堰断不可通。乡士大夫惧蝼蚁之微不足以回天听,委曲谕之,且却且前。久乃曰:「愿公徐行,天子且有诏矣」。公首肯之。道稍开,公疾驰径去。后来者咎其徒之不合舍去,责诮怒骂,不啻仇敌。呜呼!大官,所尊也;民,所信也。所尊之劾如彼,而所信之情如此,吾亦不知公之政何如也,将从智者而问之。
送岩起叔之官序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三四一、《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陈氏以财豪于乡旧矣,甫五世而子孙散落,往往失其所庇依。其盛衰相寻于无穷,岂必其人之罪哉!吾叔岩起以未冠之年,慨然有狭乡闾之志,奋臂出游,往来于江淮之东西而定居于临安者,大较馀三十年。诸公贵人,其未达而旅处者,岩起或出力以自效,或终日相与嬉游,不问其官崇卑,一接以恩意。盖既贵而能相记忆,虽相忘而不见及者,皆所不较也。亮以是知士非有侠气者,岂能奋空拳以自托其身于一世哉!晚得一官,将就食于广东部使者之麾下,冒寒挈妻子而行。问其行装,则曰:「我固索手自奋者也。然世态日异,此行虽我亦忧之。子尝论交于四方,其何以为我道地乎」?亮因告之曰:「四方之豪俊,不鄙而辱与之游者,不知其几人矣。然自索居以来,黜陟不知,书问断绝,将何所指名而告语之?亮又力不足者,徒能浡然兴怀,姑次第其语,以为送行序。道逢其与亮游者,出以示之。其藐然而无意者,必非与亮游者也。吾叔其勉之!堂堂大国,一行数千里,岂无一英特知义之人乎!使壮士困于泥涂,则其耻有归矣」。淳熙六载冬十月朔,永康陈亮书于恕斋。
送王仲德序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三四一、《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昔祖宗盛时,天下之士各以其所能自效,而不暇及乎其他。自后世观之,而往往以为朴陋,而不知此盛之极也。其后文华日滋,道德日茂,议论日高,政事日新,而天下之士已不安于平素矣。众贤角立,互相是非,家家各称孔、孟,人人自为稷、契,立党相攻以求其说之胜。最后章、蔡诸人以王氏之说一之,而天下靡然,一望如黄茅白苇之连错矣。至渡江以来,天下之士始各出其所能,虽更秦氏之尚同,能同其谀而不能同其说也。二十年之间,道德性命之说一兴,迭相唱和,不知其所从来。后生小子读书未成句读,执笔未免手颤者,已能拾其遗说,高自誉道,非议前辈以为不足学矣。世之为高者,得其机而乘之,以圣人之道为尽在我,以天下之事无所不能,能麾其后生以自为高而本无有者,使惟己之向,而后欲尽天下之说一取而教之,顽然以人师自命。虽圣天子建极于上,天下之士犹知所守,吾深惑夫治世之安有此事乎,而终惧其流之未易禁也。王仲德于亮为邻人,少有俊才,不自满足,翻然往从叶正则学问,尽友永嘉之俊造,而犹未以为足也,又将从正则于吴门以毕其业。盖其学日进而未可量,其所成就,夫岂独异于后生之为高者!虽顽然以人师自命者,不能衒之而使移也。亮老矣,将赖其邻以自强。于其行也,为说以先之。其归也,必有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