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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归去来辞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六、《则堂集》卷六
东坡、颍滨、元诚了翁在迁谪时,皆尝和渊明此辞,久之皆得生还故郡。
余羁留北方十有一年矣,客有持诸老和辞见示者,读之感慨不能已,因亦和成一篇,以见其引领南望之意。
丙戌冬录寄祖仁弟。
归去来兮,天涯万里将安归!
落日孤云在何许,百感会而多悲。
念开元之盛际,事已远而莫追。
天宝之末造,世日降而日非。
珰怙权而染鼎,裳倒植而成衣。
权门焰焰而踵炽,国脉浸浸而遂微。
智者见几而勇逝,愚者苟得而欢奔。
谨者避射而括囊,弱者含污而彗门。
大夏之千础,剪一木之仅存。
尔焜尔污,我全我尊。
堕九仞而皇恤,视千古而有颜。
旅既焚而胡号,节甚苦而难安。
辩义利之两界,严理欲之一关。
睇圣涯之浩瀚,陈众说而遐观。
慨时运之已往,冀道脉之犹还。
处幽谷之昧昧,希正途之桓桓。
归去来兮,余胡为乎远游!
方羁絷之未释,岂安閒之可求?
咽毡雪以自厉,视箪瓢而何忧!
惟余早志当世,谓八荒之可畴,谓津可梁,谓川可舟。
冀剥极之犹舆,期涣奔之必丘。
嗟断梗之中叶,倏长堤之溃流。
贤愚汩而同尽,万事畀于一休。
已矣乎!
钟仪拘而获释,解扬踬而得全,子卿困而终归,忠宣浩乎弗留。
水万折犹将障而东之,鸟暮投林岂无期?
余纵不能效靖节躬东皋之耔,犹欲陪子由赓夜雨对床之诗。
天运周星而必复,明年其归尚奚疑!
浙西判官高越水部郎中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六、《则堂集》卷一
敕:多士之世,副台郎之选者,前代谓之贤,乃知三署之属,例无轻授。
某官高越早践朝序,尝为史臣,当官有声,聚学不倦。
顷属上将,出临大藩,辍参入幕之资,备观理剧之用。
府罢赴阙,时名益高。
司川之秩,俾从真授。
无忘职业,以朝恩。
申中书省朱元升三易备遗状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六、《经义考》卷三九、《宋元学案补遗》卷七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九四
窃惟义理之学,托象数而传者也。
河南程氏倡道于,时则邵雍发经世不传之妙;
新安朱氏讲学武夷,时则蔡元定明《图》、《书》未发之旨。
今其遗编皆在,而世之学者知读程、朱之书而不知穷邵、蔡之学,象数之传无传焉。
幸而有一人事此为事,学此为学,盖千百而一二者也。
而沉滞下僚,堙厄冗役,无以自振拔于当世。
适仕于铉翁之部内,是用忘分出位,具以名闻。
窃见承节郎、差处州龙泉遂昌庆元县建宁府松溪政和县巡检朱元升,苦心旧学,笃志遗经,独探象数之传,自悟羲黄之蕴,著《中天归藏书》数万言,为图数十,以述其所自得之学。
其说谓伏羲《易》先天学也,黄帝《易》中天学也。
乾南坤北,离东坎西,震艮巽兑奠于四隅,而为八卦,八其八而为六十四卦者,先天《易》也。
十日十二子,纳而为六震甲者,中天《易》也。
中天自先天来者也。
其名虽异,其理则一。
于是以中天六十甲配先天六十四卦,而六十甲之序与先天六十四卦之序自然吻合,不爽锱铢。
以是知黄帝作六十甲,所以发先天六十四卦不尽之义,载阴阳五行之功用,被之天下万世者,《中天归藏易》也。
孔子于商道而取坤乾,所取者商之《归藏》,而中天之《易》于是乎在。
商易名《归藏》而黄帝亦以归藏为氏,商易用《归藏》而商之诸君皆以甲丙辛壬为号,以见《归藏》之书作于黄帝,而六十甲与先天六十四卦并行者,乃《中天归藏易》也。
《归藏易》自汉初已亡,元升述其意而为此书,以自然之数纳自然之音,符自然之象,纵施横设,无一不合,皆元升所自悟者也。
于邵之《经世》、蔡氏之图书与近代诸儒象数之学,皆能洞究其义,为之折衷。
其用功甚勤,其探讨甚博,非徒掇拾前人之文字语言为之讲解,漫以学问自见者之比。
其人早游场屋有声,屡举不第,舍而以右科奋,图窃升斗之禄以供菽水之养。
身堕右弁,官为徼巡,而探赜钩深,卧起不辍,穷壮老坚,真士之有志于学者。
而恬于进取,不求人知,人亦未有能知之者。
铉翁将指于粤,始识其人,是用冒犯斧钺之诛,僭以元升所学上彻于朝,仰祈万一之采录。
除已具录奏闻,乞特赐甄擢,收之冗散之役,处以校雠之任,使海内学士知以象数为学,不惟陈言旧说之是务,其于兴起文治,作新斯人,实非小补。
伏候指挥
按:《三易备遗》卷首,通志堂经解本。
崔寿之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六、《则堂集》卷二
余读《诗》至《郑风·子衿》,掩卷而叹曰:周之东迁未久,学校之废乃至是乎!
及观《鲁颂》之《泮水》,其诗曰「鲁侯戾止,小大从公」,又曰「载色载笑,匪怒伊教」。
上以是率其民,下以是从其上,八章蔼然,与《郑风》「我往而彼不来」者异矣。
周公鲁公之化在人未泯,故其习俗渐渍,有以异乎他邦也。
河间古文物郡,毛公、董子之化,至今犹有存者。
士尊名教而贵礼让,远功利而谈诗书。
出而仕于四方,所至皆以兴学校、崇教化为事。
然有行之而通者焉,亦有率之而不能应,感之而未能尽孚者焉。
是则鲁、郑比壤,而学之兴废不同,其俗使然,非士君子所病也。
崔君寿之河间之秀,弱冠从其乡曲老先生讲问经义,敏而好修,有党里之誉。
往岁调官安阳,始至即延师儒,设讲席,率郡之子弟执经请疑,人肃然知有师道。
学宫久废,墟为牧场,前之仕乎此者莫或过而问之。
君独以是为戚,亟佐其长,鸠工度费,兴颓举坏,辟宫墙,拓厦屋,像先圣贤而事之。
春秋岁祀,俎豆具设,登降如礼,长老预在列者咨嗟太息,不图盛事复见于今。
政将成,翩彼飞鸮,乃或鸣其不善,亟委而去之。
士论共惜,寿之则不以是芥蒂,杜门讲习忘倦。
久之,乃调广平宾幕
春仲将发,众为祖于郭南。
或举觞而言曰:「鲁僖之化不可以行于郑校,泮林咏歌不可以加于城阙,子是行欲兴学,其毋遽乎」!
余曰不然。
士之仕也,观其志之所存;
及其既仕也,观其政之所先。
其所先者,乃其志之所存也。
存之于平居,先之于临事,惟学问君子能之,不可望此于众人也。
寿之筮仕之始,涖官之初,即能以延儒兴学为急先务,由其志之所存也在是,故其政之所先者亦在是,此正寿之所以卓然过人,出处通塞,系乎所遭,其可以是沮吾志乎!
广平地大物众,秀民汇兴,皆有志于道,夫岂安阳可儗?
余愿君举安阳之已行而行之广平,推安阳之未及行而究之广平,必致其长于鲁僖、郑侨汉文翁之上,使人曰路幕有儒者,故路之政事皆出于经,美声洋溢,主宾俱荣,不亦善乎!
若夫治簿书,课功程,苟逃旷责,刀笔吏类能之,不足为君浼也。
乃书此以饯之。
杨善长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六、《则堂集》卷二
三代盛时,耕于野者为民,升于学者为士。
士者民之秀杰,千百而一二者也,故有选士,有俊士,有造士。
由俊而造,德成行尊,是之谓进士
王与二三大臣论其材能而授之以位,公卿大夫由此其选也。
乃若府史胥徒之属,则庶人之在官者耳。
蠲其征输而役之以事,官长所举,不以荐之于王,是乌得俊造齿哉?
盖上之所贵者在士,故天下之士莫不知所以自贵。
风俗淳厚,人才众多,用此道也。
降春秋而战国,王者之制日以隳坏,而老学宿儒犹能以道自任,不与世变俱迁也。
当时诸侯大国之君亦知儒之为贵,卑躬尽礼,惟恐不能致,其肯以待众民异术者而待之乎?
又降而两汉,选举之制虽与古异,然非经明行修,名为儒者,不得在高位。
国之羽仪,民之师表,于是乎在。
其有由他途而进,或阶曹掾而升,不过职钱谷,治簿书,试以其所长而止耳。
自是以来千有馀年,九流名家,并驰争先,而圣人之道、儒者之教,如三辰丽天,清明光洁,万目同仰,夫岂以一屈一伸,或用或舍,而为晦明轩轾乎?
道如是,教如是,儒者之所以为贵亦如是,万钧一羽,在我而不在物也。
河间杨善长家世业儒,中间为菽水之养,试掾于京。
俄而风木缠悲,以是返舍。
既除丧,自念禄不逮养,乃舍去刀笔之陋,复儒冠焉,乡党以是贤之。
一日过余,具道所以然之故,求一言以表其向道之夙忱。
余语之曰:人有下乔而入幽者矣,子今舍掾从儒,所谓出幽而迁乔,子之立志善矣。
虽然,立志非难而坚志为难,余愿子持之以静深,要之以悠久,毋动于荣利,毋夺于贫苦,毋安于卑近,岁通一经,以植其大本。
闻海内有先觉之士,必往请质所疑,以定学问之指归。
使在我者充然实有可恃,万钟轩冕且不足以累其方寸,庶人在官之禄,又何足为浼乎?
穆秀之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六、《则堂集》卷二
周子《太极图》,义理之宗也;
邵子《先天图》,象数之源也。
二子发前圣未发之蕴,海宇所共宗仰,人无异辞也。
朱汉上《易表》乃谓穆君伯长得二图于华山陈希夷氏,以《太极图》授周子,以《先天图》授李之才之才之邵子,则二图乃伯长所传于华山翁者,汉上之语其徵信乎?
近世大儒乃谓《太极图》周子自得之学,似不以汉上之语为然,盖推尊周、邵,不欲汩之于异教,而伯长付授之功其可没乎?
嗟夫!
长江、大河,行地万里,以趋于沧海,而岷、嶓、积石乃其发源所自。
江河之大,初不以发源为讳也。
伯长传之周、邵,二先生推而衍之。
伯长传其图,二子得其图外之心,由是成《通书》,成《皇极经世》,流衍盛大,以至于今。
如长江、大河,汪洋浩博,东注于海,而伯长之传则岷、嶓、积石之发源,有不容废也。
穆氏裔孙少见于南方,余羁寓古瀛,乃得与秀之相识,伯长先生之裔孙也。
捧宪檄巡行属郡,洁廉自将,端靖无扰,民誉交归。
公退之馀,坐驿手不释卷。
或遇儒生,质疑辨惑,亹亹不倦,其学厥有自来,信乎其为伯长之裔孙矣。
将还,求余赠行语。
余谓秀之:子之职业优矣,子之才具美矣,子之仕进有梯矣。
余所望于子者,修明尔祖之学,以显尔祖之道,且以淑尔身,使天下之人知《太极》、《先天》二图之所自来,非吾子之当务乎?
周子《通书》、邵子《经世》书、《观物》等书,皆图外之心,而近代晦庵朱子著《太极解义》及《易启蒙》等书,又所以推明周、邵二子之学。
其书浩博不可涯,子勉读之,道在是矣。
孝先诗卷序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六、《则堂集》卷二
人之为善,乃己分之所当为,非有为而为之也。
如种之必生,炊之必熟,种者炊者但知其用力之勤而已。
为之不怠,则种者必能生,炊者必能熟,皆自然之理也。
于公自谓「我治狱多阴德,子孙必有兴者」,令高大门闾,以需之于异日。
其言果验。
然以己之阴德责报于造物,学道君子所不言也。
余久羁古瀛,地与鲸川相接,知张氏为孝弟之门,由祖而子而孙,传以孝弟。
至于孝先,不懈愈勤,乡党称之,士大夫敬之。
余虽未识其人,知之久矣。
一日见此轴,以于公阴德为言,余语之曰:子之德修之于身,行之于家,由祖至孙,传之如一日,世所为实行,不期报于造物,而造物之报常在焉,所谓孝弟之道通于神明者也,而岂世俗阴德阳报者云乎哉!
《中庸》曰:「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寿」。
此虽为大舜而言,然人之有一行之修、一事之善,莫不能不格而孚,不感而应,自然而然者也。
栽者培之,岂不信哉!
子力行不倦,其效有不可得而言者,愿言勉之。
春秋集传详说序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六、《经义考》卷一九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九四
《春秋》非史也,谓《春秋》为史者,后儒浅见不明乎《春秋》者也。
昔夫子因《鲁史》习《春秋》,垂王法以示后世。
《鲁史》,史也。
《春秋》则一王法也,而岂史之谓哉?
陋儒曲学以史而观《春秋》,谓其间或书或不书,或书之详,或书之略,或小事得书,大事缺书,遂以此疑《春秋》。
其尤无忌惮者,至目《春秋》为断烂朝报,以此误天下后世,有不可胜诛之罪,由其不明圣人作经之意,妄以《春秋》为一时记事之书也。
或曰:「《春秋》与《晋乘》、《楚梼杌》并传,皆史也,子何以知其非史而为是言乎」?
曰:史者,备记当时事者也。
《春秋》主乎垂法,不主乎记事。
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始霸,是岁所书者皆晋事;
庄九年齐桓公入,是岁所书者皆齐事;
隐四年卫州吁弑君,是岁所书者皆卫事;
昭八年楚灭陈,是岁所书者皆陈事。
有自徂秋止书一事者,自今岁秋冬迄明年春夏,阅三时之久而仅书二三事者。
或一事而累数十言,或一事而屡书特书,或著其首不及其末,或有其义而无其辞,大率皆予夺抑扬之所系,而宏纲奥旨,绝出语言文字之外,皆圣人心法之所寓,夫岂史之谓哉?
盖《晋乘》、《楚梼杌》、《鲁春秋》,史也,圣人修之则为经。
昧者以史而求经,妄加拟议,如蚓蜗伏乎块壤,乌知宇宙之大、江海之深?
是盖可悯,不足深责也。
铉翁早读《春秋》,惟前辈训说是从,不能自有所见。
中年以后,阅习既久,粗若有得,乃弃去旧说,益求其所未至。
明夏时以著《春秋》奉天时之意,本之夫子之告颜渊
原托始以昭《春秋》诛乱贼之心,本之孟子之告公都子
不敢苟同诸说之已言,不敢苟异先儒之成训。
三传之是者取焉,否则参稽众说而求其是;
众说或尚有疑,夫然后以某鄙陋所闻具列于下。
如是再纪,犹不敢轻出示人,将俟晚暮辑而成编,从四方友旧更加订證。
会国有大难,奉命起家,无补于时,坐荒旧学。
既遂北行,平生片文幅书无一在者,忧患困踬之久,覃思旧闻,十失五六。
已而自燕来瀛,又为暴客所剽。
然以地近中原,士大夫知贵经籍,始得尽见《春秋》文字,因答问以述己意,卒旧业焉。
书成,撮为纲领,揭之篇端。
一原《春秋》所以托始,二推明夫子行夏时之意,三辨五始,四评三传,五明霸,六以经正例,凡十篇。
俾观者先有考于此,庶知区区积年用意之所在。
夫若僭躐之罪,则无所逃。
眉山后学寓古杭家铉翁谨书。
按:《春秋集传详说》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圣门一贯图书后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六、《则堂集》卷四
夫子语曾子曰:「乎,吾道一以贯之」。
子贡曰:「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与」?
对曰:「然。
非与」?
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此二章,圣门传心之要。
者,道体之一贯,一本而万殊也;
者,圣学之一贯,万殊而一本也。
世人知尊曾子之所闻,以为道统之付托在是,故耳于子贡之所闻,往往忽视之而不讲。
殊不知子贡之多学,乃反博归约之地。
惟博而后能约,非博无以为约。
圣人恐子贡以多学为务,故告之者如此,非谓多学为无所用,欲躐而进之于一贯之地也。
是道也,如长江、大河,发源乎岷、嶓、积石,固一本也。
及其会百川众流而归乎沧海,其归者一也。
其一者,百川众流之所会也。
是所谓道体之一贯。
又如百寻之木,由根而干,由干而枝叶,其扶疏上出者乃日积月累之功,自本而根一而已矣。
是所谓圣学之一贯。
他日夫子又语子贡曰:「予欲无言」。
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
子曰:「天何言哉?
四时行焉。
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大哉言乎!
子贡晚岁所闻。
圣人心法之妙,于是尽见。
不语他人,独语之子贡,所以终上文一贯之旨,必子贡之学已造于是而后夫子以是为告也。
嗟夫!
时之行,物之生,天道固无所不覆。
然天非物,物而生之,加以雕镂组织之功,亦贯之于一而已。
贯之于一,此天道不言之妙而圣学之极功,所以与造物相似者也。
肃宁舜卿藏此图,笔法精妙,追辈龙眠。
愚妄意欲于曾子之后绘子贡遗像,以见二章付授之深意。
已嘱郡人韩京叔模临一本,尚未得之,先书此卷后归之张氏云。
新绘一贯图书后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六、《则堂集》卷四
圣人之道,一本而万殊;
学者之学,万殊而一致。
曾子子贡后先所闻两一贯之大旨也。
盖道体之大原,其初一理也。
分而为二,列而为四,离而为八,衍而至于万,何莫非道体流行之妙?
原其初一而已矣,会其归亦一而已矣。
圣人之道,一本而万殊,曾子所闻于夫子者也。
然学者之造道,必由粗而达之于精,由博而返之于约,由条目支节而贯之于道。
是故洒扫应对学也,读书穷理学也,俎豆之容,登降揖让之节,千绪万端,何往而非学?
然究其归,未有出于吾此一之外者。
此学者之学,万殊而一致,子贡所闻于夫子者也。
前一贯犹沧海之纳百川,百川之来无穷,沧海之纳无量,古往今来,上天下地,一理之外,岂有他哉?
后一贯如枝叶之于根本,扶疏上出,万有不齐,返而贯之,皆不外乎一本。
曾子子贡造道虽有浅深,而万之必一,一之必万,圣人所以垂训而示后者,在两章无馀蕴矣。
肃宁人旧藏一贯图,夫子坐于磐石之上,曾子拱而立乎其前。
李积中持以示余,余曰:《论语》言一贯者凡再,皆圣人心法之所传授,不可偏举也。
曾子造道已深,积功已久,其未达者一间耳。
圣人呼而语之曰:「乎,吾道一以贯之」。
曾子即能于言下应之曰「唯」而无所疑。
斯乃亚圣之能事,众人未易企及。
厥后夫子又呼子贡而语之曰:「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与」?
曰:「然。
非与」?
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先启其疑,待其问乃复告之以一贯之旨。
夫圣人岂谓多学者为不然耶?
子贡在圣门为高弟,学博无所不通,而未至于会归之地,故夫子先约之于其所已多,然后贯之于吾之此一。
是虽随二子地位之浅深而为之言,然于一贯之义,语子贡者详于告曾子
后之学者苟有志于道,当深味圣人立言之旨,必由子贡之所已多而后可希及曾子之一,唯其序不可躐。
积中闻余言,乃命工合二章之意而为之图,以子贡从于曾子之后,复持示余,俾书数语于卷末。
善乎,积中之有志于道也!
余闻其弱冠之年读小学书,每章为之咏歌。
既壮,率乡党亲朋各于其里共开讲席,每旬必会,每会必讲。
《语》、《孟》、《庸》《、学》、《诗》、《书》,皆其朝夕之所用功者。
瀛学久弛,数岁来文风渐将复旧,积中二三子实有以倡之。
余观其勤敏好修,他年必当以道艺自奋,然愿有以告。
曾子之一贯,后进所宜慕也;
子贡之多学,后进所宜勉也。
学博而后内充,内充而后返之于约,其序然耳。
是故颜子喟然叹曰:「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博文,学之事也;
约礼,所以贯也。
学不博将无以为贯,余所期在于学,子其勉之。
书蒋象山谏草后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六、《则堂集》卷四、《南宋文范》卷六二
尝闻前史官秀岩李公言,庆元六君子伏阙论救赵相,三山杨公倡其议,广信蒋公为之属稿,愿从者四人。
书既上,权奸盛怒,将中以危法。
愿从者或咨嗟涕洟,自悔恨始谋不审,杨公正色叱之,蒋公语之曰:「书成吾手,祸若不测,吾当告有司,身任其咎,诸君得少宽耳」。
其人收泪谢之,既而俱贬。
呜呼!
如杨、蒋二公,所谓伟然豪杰之士,眇万夫而独立者也。
论者乃谓六君子上书,杨公为倡,仕不克大显,蒋公属稿,竟无所成以殁,造物之理为未可晓。
铉翁谓不然,君子之为善,非徼后福而为之也。
使二公得为端、嘉法从,当国家多事时,碌碌无所建明,保富贵以殁,见鄙清议,不若全庆元上书之令名,垂之汗青,以诏方来之为愈也。
然则世以为二公恨,二公盖含笑于九京矣。
蒋公之犹子泰宁丞奉檄摄事南浦,刚毅劲特,尚有诸父典刑。
暇日出示谏稿,俾铉翁书之,将与余公古赠行诗歌并传。
铉翁素不习书,而尊慕名节,乃其夙心,用不敢以固陋辞。
辄焚香缮写,并记昔所闻秀岩李公语,以俟后之作史者采焉。
题宁皇雪月图后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六、《则堂集》卷四
物格而知至,学问之大端也。
是以孟子平日教人托物引喻,于白羽之白,白雪之白,白玉之白,辨析不遗于毫末,由是而穷理尽性,以造于光明盛大之域,格物为之先也。
是道也,布衣穷居之士皓首探索,未能窥见津涯。
而我宁皇法宫閒暇,游情经籍,发为吟哦,洞中义理,非夫生知天纵,加以学问之益,岂能雍容纡徐,尽物理之妙至于此哉?
嗟夫!
月光之与雪色,自内外二境而言也。
境虽异内外,有以融之则异者无不归于同。
惟圣人心与道一,境与心会,仰观俯察,有以喻乎二者之间,是故知其为同,众人则不能然也。
臣尝学此,未能有得,伏读圣制,鼓舞咏歌,至于再三而不能已。
谨斋沐题其后,他时从主人乞本,刻之坚珉,与海内学士共之。
竹亭诗卷后记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七、《则堂集》卷四
伯夷之清,柳下惠之通,史鱼之直,子桑伯子之简,闵子之特立独行,皆士君子之美德也。
兼此五德,是故举世贵之,比德于,友之爱之,种之玩之,与之居处而无所厌,甚至以为宾友而亲炙之焉。
夫子尝曰:「毋友不如己者」。
具五德,士君子友之,盖友胜己者也。
签后卫亲军都指挥事刘君季良,伟特正立之士,好学有文,而又驰志当世。
所居种竹千本,筑亭于其间,命之曰「友」,朝夕谛玩,期与之为友,曰:「吾友胜己者也,傥无是德,吾岂敢友之」?
范泉严公尝为书「友」二字,一日持以示余。
余曰:吾家南方,之品甚多。
甚大,可以为柱为栋为梁,人取之架厦屋,可以避风雨,岂非之奇者乎?
以圆为性,而有方者焉,可以器用,可以度寻丈,老者饰之以为杖,又一奇也。
又有斑者焉,紫者焉,青黄相间者焉,是又之奇而有文采者也。
季良,友其常者乎?
友其奇者乎?
季良曰:「吾友之德也,常者可奇,奇者可常,余当求其奇者而种焉。
常与奇者兼用之,《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余尝学焉。
《易》六十四卦,《诗》三百篇,余尝读焉。
贫居无事,诵《诗》读《书》,考《易》订《礼》,皆吾之常也。
吾友其常以崇其德,以究吾学。
一旦临事,鸣剑气生,抵掌神运,不动声色而事无不可举者矣。
是吾常所以为奇也。
子欲究吾他日之设施,但观乎此,吾友也」。
余爱君之学,又期以当世之故,乃书此于诸贤之后。
题摩利支天像下方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七、《则堂集》卷四
大明中天,万象毕露,不可以形色求也。
菩萨空诸有相,心体湛明,与道为一。
是故行乎日之前,我能见日,不为日所照。
我能见日,以有形有色而见也;
日不能照见于我,虚空无体,不可以形色求也。
真谷居士陈君某奉摩利支天香火五六十年,逢危履险,常若菩萨在其上,在其左右。
晚岁来归,彩绘慈容,益加严事。
余过而问焉,曰:「子以实相求菩萨乎?
以空相求菩萨乎?
以实相求,晨熏瓣芗,日礼八拜,诵念神咒,具如课程,菩萨以威神力,故常来拥护,虽未见犹见也。
以空相求,面壁内观,闭户作活,即维摩境界认摩利支天,久久混融,心心契合。
一朝大悟,方知上下四方与菩萨俱瞻之在前,何隐乎尔」!
居士请题下方,乃为之书。
题四臂观音像下方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七、《则堂集》卷四
真谷居士陈君某佐幕古邢,得龙眠李公麟所画观世音菩萨大梵天相石刻本及晁咏之所作跋语,持以示余曰:「菩萨不离此座,周遍十方,自二臂四臂以至八万四千母陀罗臂,自二目四目以至八万四千清净宝目,随方示现,无远不通,子亦知其说乎」?
余谢不知,居士固问再三,乃以其意为对。
盖百千万亿者,原乎一者也。
原乎一者,原乎心者也。
目之视,耳之听,手之持,足之行,所以宰制万微,动与理会,心实为之也。
是故一可以周乎万,万不离乎此一,斯乃心体流行之妙随寓著见,非由外至者也。
吾闻菩萨具大慈悲,观世人音声而为之救护。
是在我教中其名曰仁,广大而公,溥与造化相似,充而致之四方万里之远,百千万人之众,吾心之所及即吾仁之所及,吾仁之所及即吾目吾手之所可及。
一机动而千轴应,一纲举而万目张,有莫知其然而然者矣。
是知菩萨清净宝目、母陀罗手,所以充满法界,无在不在,皆心体之发达,仁念之流行,夫岂神通变现,示人以不可测哉?
跋心如水翁治家箴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七、《则堂集》卷四
余丱角时,侍先妣拜舅氏于芝山
每当乡党燕集,衣冠毕会,黄先生年最高,冠右席,谈论衮衮,多义理之言。
舅氏指示余曰:「此心如水翁也」。
自是以来,垂六十年,孤露馀生,流落天外,缅怀往事,未尝不感慨以悲。
黄君字某,心如水翁之嫡孙也,出示翁所为《治家箴》,典型在目,使人肃然企敬,玩诵不能去手,德人之言哉!
君翱翔仕辙,以官业见称,而笃好歧农之学。
曰:「吾祖父以是命我,其敢废诸」?
嗟乎!
丧乱以来,士大夫家服膺祖训,恪守无坠者几人?
宝遗墨如拱璧大弓,既韫而藏之,复求名人钜公为之表而出之,将以垂训而贻后。
君胸次所存,过流俗远矣。
每惟《素问》经穷理之学也,《本草》书格物之功也,惟学问君子而后可以语之,以此未易与众人言也。
是故明于阴阳五行之理而后可与谈《素》经,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而后可与论《本草》。
儒与医事虽异,而所以为学则有相似者,由内而外,由本而末,得之心而应之指,是岂一日之所积乎?
君之学,家庭之学也,故余乐以是为告。
明皇观浴马图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七、《则堂集》卷四
《鲁颂·駉》之诗颂僖公能遵伯禽之法,务农重谷,牧于坰野。
而其卒章曰「思无邪,思马斯徂」,言僖公以其无邪之思保守先业,于马政之善而见公胸次之所存也。
徐君字某,藏是图,旧有题字在上,曰「明皇观浴马图」。
余展玩数四,爱其笔意精赡不俗,有坰野之风焉。
方开元盛时,帝犹有志于天下,法宫閒暇,御水殿纵观浴马,无邪之思可以想见于画手丹青之外。
比及中岁以后,侈心一开,思不在事,举西北要处及闲厩重权悉以畀之禄儿,而驈骊驒骆𩤷骓骃驔悉归渔阳厩中,而武备荒矣。
早年无邪之思,至是无复存者,大乱将作而不悟。
览是图,可为三叹息。
韩干马图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七、《则堂集》卷四
《鲁颂》以《駉》诗为之首,其诗四章,述僖公坰野之牧政,每章别马之名状而终之曰「思无邪,思马斯臧」,言鲁僖遵乃祖伯禽之法,思之又思,不违乎政。
其见之马政者如此,推以及国事,如《诗序》所言,其俭其宽,以至务农重谷,所以兴鲁国之政者,法皆自思无邪中来,不独马也。
韩干画马,散落人间以千万数,颇能述有唐盛时牧监气象,使人寓目慨想,如《駉》诗在前,无邪之思油然而生,不专在马也。
上幕刘君济川嗜好雅淡,得干马图以示余,笔意精甚,诚非俗工所到。
余不能深识,把玩再三,有味乎《駉》颂之旨,题此以复之。
辋川图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七、《则堂集》卷四、《南宋文范》卷六二
士有见于道,则知登山临水之为乐;
于道苟无见焉,则崇台池,饰观榭,穷奢角奇而后为可乐。
是其乐有内外,不可以一律观也。
王摩诘自谓能隐,余观此图包络山谷,绵亘广远,与豪客贵翁穷奢角奇者亦何以异?
余年七十有三,行世五纪,周游半天下。
所至值佳山美景,藉草倚树,适吾之适,兴尽辄去,居无一寸之园、一丘之亭,而余之内心无所慊也。
兹寓高阳,四境平旷,而余之山崔嵬,与西山俱高也。
极目无川,而余之水浑茫,与大河俱长也。
人言此土疏瘠,不可以树艺,而余之土熙然其春,肃然其秋,物生其间,可花可实,生意浩乎其莫遏也。
此其为乐内乎外乎,必有能辨之者。
李积中辋川图来示,余语之曰:「子有瀛洲图在,奚辋川之足慕乎」?
乃题其后而还之。
跋浩然风雪图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七、《则堂集》卷四
灞桥风雪中诗人也,四僮追随后先,苦寒欲号,而此翁据鞍顾盼,收拾诗料,喜色津然贯眉睫间,其胸次洒落,殆可想矣。
虽然,傍梅读《易》,雪水烹茶,点校《孟子》,名教中自有乐地,无以冲寒早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