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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库 正文
孟子论(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八、《诚斋集》卷八六
论曰:君子能轻富贵欤?君子非能轻富贵也,能出乎富贵也。未有以出乎富贵而曰我能轻富贵,将以轻之,适以重之。夫惟出乎富贵者,然后不为富贵之所诱,何则?此固有以破其诱也。市井之人,穷日之力竭智巧以争锥刀之利,人人自以为得也。登山而下视之,此与蚁蚓之争粪壤有以异乎?非彼之暗而吾之明也,彼方居其中,而吾则立其表也。然则破富贵之诱者,必立乎富贵之表者也。然则其孰为富贵之表?礼义是也。君子者登夫礼义之山以下视声利之市,而明见富贵之粪壤,则天下之富贵有不破者乎?夫既破之,则无所用之。天下之所为汲汲于富贵者,夫固有以用之。用之故求之,无所用之则安以求为哉?贵极人爵而富以万钟,反视吾身而无关焉,而有怍焉。无关则何所加,有怍则有所病。得富贵也,未有所加而先以自病,则富贵者真何用哉!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此孟子之所以出乎富贵而立其表也。且义之必取则生犹必舍也,而不能舍富贵也耶?又曰:「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嘑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为之,此之谓失其本心」。此孟子破富贵之钜刀也欤!盖箪食豆羹之非礼,而乞人辞焉,万钟之非礼义,而士君子受焉。乞人之辞,辞有用者也;士君子之受,受无用者也。何则?箪食豆羹之不受,则乞人者饥而死矣。万钟之不受,士君子之身无乃未至于死耶?身未至于死,则曷为受之?曰为宫室之美也,妻妾之奉也,知识之求也。且夫疏食曲肱,圣人乐之,啜菽饮水,圣人以为孝也。颜路请车,圣人不与也。圣人之自奉与奉亲与交际,夫固不以外为悦也。今夫非自奉非奉亲,而特为宫室、妻妾、知识之奉,而安于受不义之富贵,此为谁计耶?乞人能不爱其身之死,以不离于义,士君子不能不爱奉人之具,以不离于不义,可怪也乎?且身无一毫之加,而有丘山之损,妻妾、知识享万钟之奉,而吾身不逭乎万世之诛,岂必明者而后见哉!故孟子曰:「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知识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且乞人之心,心也;士君子之心,心也。曰士君子之心,无乞人之心,可乎?有之也,而失之也,故曰失其本心。士君子之膏肓,孟子其痛箴之矣。嗟乎!欲天下之不为者,不可使天下之不为也,必穷其为之之由而折之。孟子不使天下之不受不义之富贵,而深折其所以有用于富贵者,使天下晓然见其有用之无用也。礼义之未亡,圣学之不绝,谁之力哉!谨论。
驭吏(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二、《诚斋集》卷八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六七
臣既言用法自大吏始,然则小吏之法可以遂行乎?曰未也。不有以与不可以夺,不有以利不可以害。千金之子岂其一身能运千金之赀也哉?必有为之谋画者,有为之奔走者,有司其管籥者,有司其舟车者。无是数人,则千金之子一日不能以理其家。虽然,乐于人之为用而不乐于人之为费,己则膏粱而忘其人之饥,己则绮缯而不恤其人之寒,至其欺而盗焉,则从而笞之,此其势非弃而去则必不为之尽力。今夫人主之于百官,下自一命之贱,而上极宰相之贵,此用天下之名也;约之为斗粟,丰之为万钟,此用天下之实也。实与名偕则实轻而名重,天下斯舍轻以就其重;名俭于实则实重而名轻,天下斯就实而去其名,理固然也。人惟伯夷也而后能首阳之节,然伯夷之后未见伯夷也,而天下又安能人人而伯夷哉!故虽圣人居人之国,饥而不能出户,亦不辞其君之馈粟以为廉,而欲天下之士不食而独清,可乎?今天下之吏禄,二浙之簿尉月给至于踰百缗,而二广之县令不及其半,至于江淮荆湖则又往往州异而县不同,盖有丰不胜其丰,而约不胜其约者矣。士之贫者扶老携幼,千里而就一官,禄既薄矣,而又州县之充足者,上官之见知者,则月有得焉。其或州县之匮乏者,上官之私怒而不悦者,有终岁而不得一金。且夫假责以往也,而饥寒以居也,狼狈以归也,非大贤君子,谁能忍此?而曰尔无贪,吾有法,岂理也哉!是故莫若均天下之吏禄,使其至远者如其近者,增其寡者如其丰者,如此而独不改,则吾之法一用而天下大服。然则行法当如之何?臣闻天下之君子以礼耻之而有馀,至于小人以刑威之而不足,则必有不测甚大之威而后可。盖尝见士大夫为臣言,有上官尝提舶于海邦者,而以贿闻,鞫之得实,覆奏于朝,有命笞其背而黥焉。其同列者念其非所以示所临之吏民也,则谕之使自裁,而其人曰「免死幸矣」,笞而黥不足怍也,小人之不畏刑如此。顷者圣天子临御之初,盖尝笞一郡守之赃者矣,而天下至今赃吏愈多也,则不测甚大之威不可不用也。恭闻太祖皇帝初平岭表,有守英州而赃七十万者,特诏弃市;又有知衡州而赃得实者,令伏法于衡州。臣愿天子奋不测甚大之威,不问吏之小大,取其败而尤者一二人杀之,则天下之人震慄而莫敢为矣。夫赃者千而败者一,幸而败矣,又曰不忍杀也,夫固不畏刑而畏死也。不惩以所甚畏而投之以所不畏,天下何惮而不为赃吏乎?臣故曰天下心服而后法可尽行,赃可尽禁也。
庸言 其一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五、《诚斋集》卷九一
杨子曰:七情、代兴而异政,故喜为怒君,乐为哀臣,未有发与时并、来与日偕者。或曰:「然则欲其发皆中节,奚施而臻兹」?杨子曰:「圣人以一君君七臣,众人以七臣臣一君」。
杨子曰:古之君子道足以淑一身,及其足以淑万世而不自知也。后之君子言将以信万世,及其不足以信一室而不自知也。
杨子曰:所乐存焉,则陋巷在前而颜不见;所乐不存焉,则黄屋在上而尧不知。
杨子曰:君子恩及禽兽,而周公必驱犀象;圣人仁及草木,而后稷必薅荼蓼。
杨子曰:仁者万善之元首,正者万事之本干。
或问:「横渠子谓阴方凝矣,而阳在内者不得出,则奋击不服而为雷;阴方聚矣,而阳在外者不得入,则周旋不舍而为风。何谓也」?杨子曰:「伏一健于二顺之下,健者安得不怒而为雷?闭二健于一顺之外,健者安得不环而为风?《易》之有《震》、《巽》也,其知神之所为矣」。
或问:「濂溪子谓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何谓也」?杨子曰:「元伸而亨,非诚之通乎?利诎而正,非诚之复乎?亨利用也,元贞体也。体名二也,诚一而已」。
杨子曰:以理从心,不以心从理,故危,以动则民不与;以心从口,不以口从心,故惧,以语则民不应。
杨子曰:《易》之道,损而不已必益,升而不已必困。吾未见处损而喜、处升而惧者也。
或问:「程子说《易》,谓五君位也,唯《旅》之六五独不取君义,盖君无旅也,信乎」?杨子曰:「出居于郑,在乾侯孙于越,旅也;幸蜀,幸奉天,亦旅也」。「然则程子谓君无旅,何也」?曰:「是固作《易》者与说《易》者之所讳也。非讳也,不忍言也」。
杨子曰:性者生之良能,心者性之良知。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性也;火之始然,泉之始达,心也。故不尽其心,不知其性。
或问:「赵简子问于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莫之罪,而墨对之以君臣无常位,其然乎」?杨子曰:「诡哉言也!君臣天下之大分,犹天高地下,不可易也。非有桀、纣之恶,汤、武之圣,则《易》之《革》圣人不作矣。意如何人,而敢奸之乎?且简子之问,安知其无季氏之志乎?无季氏之志犹不可以此对也,有季氏之志而对之以此,可乎?《诗》曰:『无教猱升木』」。
杨子曰:《易》者,萧何之律令。《春秋》者,汉武之决事。此《易》戒其所当然,《春秋》断其所已然,圣人之戒不可违,圣人之断不可犯。六经惟《易》《春秋》相表里。
杨子曰:过乐则喜,安喜则乐。不平于气则怒,不制其痛则哀。
或问:「学者之言道,或閟己于至幽,而堕人于至茫,何也」?杨子曰:「非强则妄。诬所不能之谓强,亿所不知之谓妄」。
或问:「《易》之《革》曰『汤、武顺乎天』,然则文王违天乎」?杨子曰:「皆顺也。或顺其命,或顺其理」。
或问:「君子慎其独,何谓独」?杨子曰:「作于其心之谓独」。
或问:「我叩其两端而竭焉,道有竭乎」?杨子曰:「觌之以宗庙之美,而俎豆无象;位之以百官之富,而表著无列」。
杨子曰:君子不安其心之所不安,小人安其心之所不安。
杨子曰:有此之谓理,行此之谓道,体此之谓德,屡迁而不离乎此之谓中。
或问:「夷、齐两去其国,夫子两许其仁,何也」?杨子曰:「夷不去无父也,齐不去无兄也」。
杨子曰:文王制天命者也,汤、武制于天命者也。
问古今文章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二
工以器为主,贾以财为主,文章以气为主。甚矣,文章之作,步骤驰骋,抑扬高下,无非气使之然也。其气充者其文杰以壮,其气削者其文局以卑,轻浮而骄吝者必无浑厚之辞,褊刻而峭急者必多险谲之语。汪洋大肆,决非肤浅之人;磊落不羁,决非骫熟之辈也。是故文章不关于所学,而关于所养。人君欲成一代之文,必先教养其文气;君子欲自为一家之文,必先涵养其文气。切譬天地之于万物,风以嘘之,日以烜之,雨之所润,露之所滋,生育长养,各极其至,然后万物林林以生矣,一代之文系乎人君之教养者似之。人之于一身,调其饮膳,防其邪僻,顺阴阳以出纳,时昼夜以寝兴,呼吸营卫,各得其宜,而后四体怡然以适也,一家之文系乎君子之涵养者似之。昔者三代之时,有学校以乐育,有师儒以训迪,有仁义以渐摩。奇言在所禁,惧或有以隳其气也;异行在所诛,惧或有以汩其气也。彼其一时之文,书而为《诰》、《誓》,诗而为《雅》、《颂》,自今观之,有如太虚寥廓,万象毕陈,沧溟渺漫,众流毕会,岂不全且尽哉!孟子之心不为富贵之所淫,不为贫贱之所移,不为威武之所屈。鄙桓文而不道,惧有以驳吾气也;羞管晏而不为,惧有以卑吾气也。彼其七篇之文,包罗天地,轇轕上下,自今观之,有如云埽长空,略无微翳,埃空明鉴,绝无纤疵,岂不醇且粹哉!惜乎三代而降,世无教养之君,故文章之气缺裂而不全;孟氏而后,世无涵养之人,故文章之气驳杂而不粹。议者乃曰,后世之文所以不三代如者,非文之偏,时不古也;后世之文所以不孟氏如者,非文之靡,人不轲也。呜呼,古今有异世,而文章之资世者初无先后之殊;天下有异人,而文章之在人者初无贤否之别,直顾其胸中所养何如耳。三代而下,教养天下之具安在哉?黄金百镒,唾视于轲氏之口;白璧一双,芥拾于虞卿之手,时则士气弊于纵横。摆脱世故,笑文王之克勤;纵弛礼法,蔑圣人之名教,时则士气溺于虚浮。唐以辞章取人,其鹤膝蜂腰,锦心绣口,非不可喜也,然取青媲白,骈四骊六,则破天下之文气矣。汉以经术造士,其敷畅儒雅,缘饰吏事,非不有得也,然阿附取容,谄谀顺旨,则溺天下之文气矣。噫,文章缺裂一至于此,不如三代之全且尽无惑也。孟氏而后,操修涵养之人几何人哉?以供奉翰林而醉饮于市,以亲近不容而敖放不检,则李白所养无足道。封事之书肆处士之大言,鵩鸟之赋写悲忧之隘量,则贾谊所养无足取。不在六经,皆请绝之,仲舒似雅正也,然《玉杯》、《蕃露》不免灾异之习,则文气荡矣。书非圣贤,有所不观,韩愈似渊源也,然《读墨》、《原鬼》不免巫怪之谈,则文气失矣。噫,文章驳杂一至于是,不如孟氏之醇且粹无惑也。虽然,后夔之意不作,世未尝废乐,伯牙之琴不鼓,世未尝绝弦。何者?世虽古今,人虽先后,而理则一耳。孰谓三代之文止于三代,而非后世所可侔;孟氏之文止于孟氏,而非后世所可及耶?我国家崇儒重道,右文阐化,垂三百年,上之所以教育人材,下之所以涵养术业,洗异世鄙陋之气而一空之。是故元祐之文究极乎天人事物之归,熙丰之文根本乎性命道德之理,虽三代之全盛,不过是也。六一《本论》,断断乎生民之谷粟;眉山《衡书》,凿凿乎治国之药石,虽孟氏之醇粹,不过是也。师问俯逮,方且以是策诸生,顾愚何言哉?抑又闻之,三代之时,非徒王公大人为能文,虽小夫贱隶、妇人女子,发言吐辞,有世之老师宿儒刻齿不能到者,此其所以全且盛也。彼西汉之相止于号令可述,而班固遽许其同风三代,乌足与论三代耶!孟氏之书非徒权谋变诈绝口不道,观其辞万钟之禄,弃齐卿之位,殊不动心于轩冕之傥来,此其所以为醇且粹也。彼韩愈三书之献,不无嗅饵舐痔之态,而史臣且谓其齐于孟轲,乌足与论孟轲耶!然则使一时之文如三代之全盛,一人之文如孟氏之醇粹,尤当致谨于此,不识执事何如(《诚斋策问》卷上。)?
人:原脱,据上文补。
问迁史班史范史循吏传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三、《诚斋策问》卷上
项籍之重瞳似虞舜,而德不舜;虎贲氏之状似蔡邕,而才不邕;桓司马之功似刘越石,而忠义不越石。班、范学太史公之传循吏,似则似矣,抑刘知几所谓貌同而心异者耶。呜呼,嗟哉!唐虞蓬蒿,三代丘墟,赤子懔懔寄血食于苍鹰乳虎之爪吻。千百年间,亿万人中,幸而遇一二恺悌君子出而乳哺斯民,风之以春风,雨之以甘雨,天下同舌而荣之,以为循吏,史官点笔而瑞之于汗简,诚喜唐虞三代之饩羊犹存也。是故太史公植其本,班、范枝其叶。循吏也者,其史家人才之泰山北斗欤。然尝论之,循吏之笔,迁得其形,固得其影,范则无形影矣。非愚私言也,天下之公言也。夫何故?太史公之所谓循吏者,乃天下之循吏也,班、范之所谓循吏者,乃二子之循吏也。自周衰迄于麟趾,上下凡几许载,自列国递于大汉,有国凡几许君,其间割鸡制锦之手为政凡几许士,而其华衮于迁之笔者,孙叔敖而下仅得五人而止耳,何其寡也?愚私意其五人者,必也冰心雪操,而天下廉其节,玉折金裂,而天下介其直,霆断电烛,而天下神其明,然后得以俎豆于此也。徐读其传,则传无一奇事,详考其功,则功无一奇迹,略无可以绮人目而脍人口,乃若无能不才,而大不及后之所谓循吏。呜呼,惟其痕迹俱泯,故人不可得而廉,亦不可得而介;惟其才能不用,故人不可得而及,亦不可得而能。奉职循理,不伐功,不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誉,是真循吏矣乎。故太史公之所谓循吏,乃天下之循吏。班、范二史则不然。西京二百年而传六人耳,何其多耶?东京二百年,而传之十二人,何其愈多耶?然考其升黜之大概,乃不过建一学馆以为风化,致一鸟兽以为嘉瑞,乌攫肉者称为明察,虎闭目者目为感应,会稽之钱百而取一者谓之廉洁,合浦之珠不胫而还谓之神明。圭角森然,声誉沸然,是果所谓循吏者耶?谓之廉吏可也,谓之能吏可也,目以循吏,匹夫匹妇肯许之乎?甚者至于罔上之侯伯,立威之太守,摘奸之县令,皆若是其班,则几于援桀手而厮于尧席矣。呜呼,史笔盲聋如此,则夫吴公、边凤之诏宜传而不传,翁归、杜母之德,宜编而不编,其去取之不当无足怪也。或序称十三人而传其六,或序称八人而传至十二,其先后之各异无足怪也。与夫广汉、翁归之或称或否,西都、东都之或寡或多,其雌黄之无定,皆自郐以下无一讥焉可也。故曰班、范之所谓循吏,乃二子之循吏。大抵琼庑象廊之宫起,而茅屋之风废;金瓯玉斝之器作,而土硎之制亡。西京之循吏已非先秦之循吏,东京之循吏其得为先秦之循吏乎?得百镒之金于阳货,孰若与得箪食豆羹于颜闵;受万钟之禄于弥子,孰若与受粒米盂水于夷齐。士大夫得传于班史之循吏者已不得传于迁史矣,得传于范史者其能如传于迁史之荣乎?循吏之甲乙,史法之伯仲,自有一定之皂白,明眼者知之矣,难与俗人言也。噫!不读三百篇之诗,无以知后世之无诗;不读二十五篇之骚,无以知后世之无骚;不读五十万言之《史记》,孰知后世之无史哉!盖尝味三史,大抵范执鞭于班,班骖乘于马,往往而是,非止循吏一笔而已。若张汤者,迁列之于酷吏宜已;固之传酷吏,乃释之而不传,则网漏于吞舟。若夏侯胜、京房,固已传之于夏侯始昌之后矣;至于《儒林》,乃复有二传,则架屋于屋上。以此学迁,果能迁乎?蔡琰之失节于胡虏,丑哉其行也,范则齿之于列女,反以青蝇而止垂棘;董宣之忠而不屈,杰乎其壮也,晔则首之于酷吏,反以鹓雏而伍鸱枭。以此学固,果能固乎?张、刘子玄言之详矣姑摘其尤秕稗者论之。昔九方皋之相马,天下无双也,以其术传于子,又以传于孙。其子以其相马之法求之于天下,经年而不得,既而得之,乃驽马也。其孙亦以其术求之,出门见巨蟆,遽归谓其祖曰:「得一马,略与相法同。四其足而双其目,但蹄不如累趋耳」。九方皋往视之,则大笑曰:「此蟆也,汝则误矣」。呜呼,骥失而驽,驽失而蟆,学之愈差也,一至于此乎!马迁之《循吏传》,相马而得骥也,班、范之所谓循吏,驽耳、蟆耳,识马者笑之久矣,执事何疑焉?
高安县县学记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一、《诚斋集》卷七三、《古文集成》卷一二、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二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宜春市高安市
筠之负郭邑曰高安,故无学舍,虽有附于州学之西庑一小斋房,号焉而已矣。今宰陈君公璟作而新之,经始于昔岁七月八日,落成于今年正月既望。爰揭扁榜,学子咸集,且乐且咏。有叹于列者曰:「涂巷尚陋」。或曰:「栋宇尚庳」。或曰:「廪给尚窭」。予解之曰:「二三子学在居处乎?果在是,兹涂之陋不陋于颜之巷,兹宇之庳不庳于宪之室,兹廪之窭不窭于陈蔡之羹。彼圣贤者居之何如哉!不然,辟以九轨,廓以千区,餫以万钟,于二三子之学将益乎否也?使二三子开一卷之书于竹牖之下,举目而见尧舜孔颜,属耳而闻金声玉振,潜心而得性与天道,家焉而亲其亲,官焉而民其民,国焉而君其君,塞则淑诸身,亨则淑诸世,于环堵乎取之不既充然矣乎?虽微学舍,可不可也」?学职吴从周、崔仁本、孙大成谒予记之,为书其说。淳熙六年闰月二十四日,庐陵杨某记,梁溪尤袤书,清江谢谔隶。
中散大夫广西转运判官赠直秘阁彭公行状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一、《诚斋集》卷一一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本贯吉州庐陵县。
曾祖志忠,故赠朝请郎。
祖衍,故左朝奉郎,累赠正议大夫。
父合,故右朝请大夫、尚书户部郎中、总领湖广江西京西路财赋,累赠特进。
公讳汉老,字季皓。其先金陵人,五世祖避地庐陵,因家焉。公幼长于诗,绍兴季年以门子补官。桂帅李公如冈器之,辟宜州思立县主簿,以廉介受知漕使余公良弼,邓公酢荐于朝。三岁丁父忧,隆兴甲申服除,循修职郎,监潭州南岳庙,调沅州司理参军。一囚以剽掠系狱,指病如股。公白之守,卒从宽比。部使者以宽厚勤敏廉正荐者凡十有三,循从政郎,改宣教郎,知常德府武陵县,转通直郎。邑有官池数十顷,大将邵宏渊乾没其利而不输租,有马从事冒占民田百亩,公皆复之。转奉议郎。有二氓讼田,公谕以比邻友助,二人感悟逊畔。有武臣祝其姓者,掠仕族女为婢,公分俸嫁之。帅臣尹公机、宪使辛公弃疾以其事上闻,诏下中书书于籍,授江西提刑司干办公事,转承议郎,又转朝奉郎。赣水暴涨,浮梁荡逸,西昌氓有藏舟者。事觉,宪使摄州事怒甚,氓致白金以请。公却之,而隐为开释。属郡有武臣翟其姓者,秩满以事苛留,公为解之。翟德之,饷新茗二小缶,公发之,黄金也,公笑而归之。赣守丞相留公率二宪荐于朝,锡服朱银,授湖广总领所干办公事。武昌屯兵数万,仰给六路之饷,而漕运多后期,且折阅,士夫坐颂系者众。公言之于总饷使者曰:「折阅之敝非一,或州郡朘其道里之费,或乙买之甲者之手,或胥吏赇谢,或舟人侵牟,兼是四者,官赋焉得而不负?四敝革则无折阅矣」。于是系者释。转朝散郎。总使蔡公戡、赵公彦逾以器能荐,而公欲自适,力请为祠官,授主管成都府玉局观。东归,道由剑城,故旧有死而未葬者,公分橐中装佐其襄事。转朝请郎,又以太上龙飞恩转朝奉大夫,授知均州,主管管内安抚司公事。训词曰:「材术疏通,分命汝宜」。赐对选德,公从容论奏三事,曰补诸军尺籍之缺员,核诸郡寄积之外府,严楮券增损之禁令。上一再称善。未几,有诏覈军实,审寄桩,重楮券。转朝散大夫。将至郡,漕使万公钟语连率今少保吴公琚曰:「武当得人矣」。先是,守臣数易,帑庾屡空,公曰:「天下岂有不可为之郡」?于是兴学校、请博士而士知学,释逋负、宽赋役而民蒙福,捐俸以棺歛而藁葬之俗易,辟圃以居丘墓而弃死之憾除。桐柏山有寇邻者,号寇先生,居南垂北际之间,有众数万,为夏裔忧。公移文谕以祸福,抚以恩意,三岁不敢动。暇则登览山川,密察形势,乃请增戍兵以控要害,修器械以壮武卫,丰岁计之储,足常平之本。疏奏,有诏下戍卒戎器二事于所部。一日,觇者白有降虏二人,公饬边吏,令毋涉吾地。武当麦贱,官吏贩鬻,斛易白金一两。公下令曰犯者必劾,贪风顿革。故事,吏俸以茶楮代缗钱之半,复损其半缗钱之陌,守独不然。公以身先之,僚属歌舞。士夫仕蜀东归,舟过吾境,疾者药,死者葬,孤者廪。转朝请大夫。襄帅尚书张公杓、漕使朱公晞颜交章荐进,且以书白宰相曰:「彭某治郡先慈惠,固圉务安静」。今上登极,转奉直大夫。明年诣阙,有诏赐对,公奏二事,其一请增均州之戍兵而精其器械,其二请赦边郡之逃卒而许其还籍,上首肯。授知常德府、澧辰沅靖州兵马盗贼公事,封庐陵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训词有曰:「尔公清可以临民,惠和足以绥远」。转朝议大夫。外台邻郡有馈觞豆之赀者,缗钱月计二十万,公别贮之。一日诣学官,顾视墙屋倾挠,乃僝工歛材,取具于此。有嫠毕者,裔出文简,老矣,而二女未嫁,又以其馀为之归装,后皆有归,士君子颂叹焉。暇日披职方图记,见武陵兵籍昔三千人,今仅十一,请增至五百人,上俞其请。于是室庐戈甲焕然一新,军势整肃,冠于旁郡。有诏减磨勘二年。有挟贵觅举者,公不答。时苦水潦,谷价倍蓰,细民艰食,而常平使者往摄荆帅。公曰:「事亟矣」。遽发廪数千,不暇白。使者闻之,曰:「谓后世无汲直可乎」?总领赵公不迹、仓使梁公季珌、漕使郑公㮚上其治行,转中散大夫,除广东转运判官。公入境,诸台馈赆秋毫必辞。改除广西转运判官,公曰:「足未履台治而复易节,上恩至厚,其何以报」?乃撷属部士夫人之贤且才者如曲江守曾悫、主管文字王久大、淮泉属郑应中荐于朝,曰「是亦报国之一也」。既解组,舟行至端溪,意忽忽若小剧者,急呼其子某曰:「为我上章纳禄」。因小憩,梦觉而逝。寔庆元庚申二月九日也。后两月,除直秘阁致仕。训词曰:「制行无亏,居官可纪。以疾而休,朕固深惜」。母武陵郡夫人黄氏。天性孝友。初,二女弟嫠居,公抚育独厚,仕必偕行,且必令归士大夫。后其一适从政郎、隆兴府丰城县丞李充,其一适文林郎、赣州观察推官朱光祖,其忧乃解。族亲有婚姻过期未毕,乡邻有祖父之丧久不能举者,公皆出力经纪之。娶曾氏,系出南丰,前福建漕使孜之从孙,先公十年卒,封赠至令人。子男四人:尧俞,先令人十有七年卒;去疾,文林郎、前监广州市舶库,尝与计偕;去泰,迪功郎、前静江府司户参军;去非,以公致仕恩当补通仕郎。女三人:长适通直郎、新知隆兴府武宁县欧阳俣,次适故奉议郎、知抚州临川县刘德礼,季未嫁而卒。孙男六人:舜牧、舜元、舜恺、舜申、舜钦、舜庸。女八人:长适故儒林郎、新鄂州州学教授赵师共,馀未嫁。诸孤护公柩以归,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所,去疾来谒予,请状公之行,以乞铭于丞相益国周公,则敬诺而书之。嘉泰元年月日,具位杨某谨状。
罗元亨墓表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五、《诚斋集》卷一二二、《南宋文范》卷六九 创作地点: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区
元亨讳上行,罗氏,世为庐陵人。年二十有八,擢进士第。负其有,慨然欲竭才力,为国立功业,卒至于惫以病,病以死,死以不寿,寿止于六十有一,官止于左奉议郎,知饶州安仁县。嗟乎!若元亨之志,元亨之才,元亨之廉勤,而止于斯,天邪?人乎?天也,亦人也。始元亨丞武冈军武冈县,时大寇杨么窟穴洞庭,狠然有窥湖南意。朝廷命大将岳飞讨焉,元亨以飞檄督饟于诸郡。至全州,通判范寅秩挟家阀心轻士大夫,元亨屡撼不动。一日往哀恳之,范盛气大骂曰:「公少年不晓事,钱粮不可得也」。抗言责之曰:「寇在心腹,王师远来,不宿饱,公忍坐视邪?臣子之义当如是耶」?范怒且愧其坐人,即发帑廪以应,然用是衔元亨,元亨不顾也。已而元亨宰静江府荔浦及永州东安县,凡两遇范为部中监司,数窘元亨,卒不得丝粟罪。然元亨自是困踬,晚乃教授德安府府学。用诸公荐,改秩左宣教郎,而元亨老矣。至安仁数月,境内大治。部使者太守上其状于朝,丐颁其条教为州县式。庙堂欲用之,而元亨病革死焉,盖绍兴三十有一年九月某日也。其在荔浦,民世为胥于帅漕宪司,怙其势,意气横出,视令亡如也。令往往反折节隆礼以就焉,介其誉于上官,否则与为市。以故多犯法,不输租,令惕不敢呵问。稍忤焉,则飞语钓谤,远者莫考,近者逐二十馀令矣。元亨至,则条其姓名与其所以然者,白于三司,请再犯者得逮治,胥徒侧目,治甲广右。其在东安,范运判修怨,移以丞祁阳。受牒鞠狱衡州。先是,衡有浮屠弱一孤儿而夺之田。浮屠者,径山宗杲之徒也。宗杲以才辨得幸于公卿要人,孤儿每讼田于有司,有司皆观望宗杲之势,挠法以田畀浮屠屡矣。元亨未至衡州十里所,宗杲遗书于元亨,啖以惟所欲,或当涂荐章,或金帛,皆立致,必以田畀其徒。元亨谢曰:「诺」。入城则发其奸,其讼一问而决,举田以归孤儿,诸公大惊。及秩满归家,万里私怪其憔悴,以问其子全略。全略戚然曰:「吾翁平生之心力尽于为邑矣。竟日坐听民政,饥甚则入屏风后卒卒索食。食未彻,闻一民揖于庭,则又屣履而出。迨夜过丙,事已,民谢去,倦卧于屏风后,率以为常」。未几则闻大病于德安,再病于安仁,卒死于勤。且所至遭其仇,以不得施其才,是可哀也已。曾祖讳軿,祖讳仇,皆不仕。父讳绋,以经术为州里儒先,粹然古君子人也,以元亨赠右承事郎。母李氏,赠太孺人。妻孺人周氏,先卒。子四人:全略、全德,全材,皆以文世其家;全功,未冠。二女,已嫁。其详见于行状志铭矣。明年某月某日,妹婿杨万里复表其墓曰:
嗟乎元亨,以王师不饱为己忧,而不慄上官之含怒,贤矣。范公以一时之怒不容天下之士,而阨之至死,冤矣。虽然,元亨之贤,盖自其天,在阨而安,亦岂其冤?吾特为国爱元亨之才,而为当世之君子惜其使斯人而然也。嗟乎,撄己者丑,谀己者妍,同己者扶,异己者颠,今之君子,此病未痊。若元亨之犯一郡丞,其祸已如此,况复有大于此者邪?然则乏才于缓急之际,而天下之所以难治,不足怪也已,不足怪也已!
罗元忠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诚斋集》卷一二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昔岁予自朝列丐外,得请,犯雪出关,触热至舍,则移书亲故曰:「亟欲相见,盛秋其可」。然予心耿耿,念元忠至亲,谁能待秋?偶入州府,元忠在焉。一见握手相劳苦,各自庆非所图也。猝猝而别,元忠归,顷之以病告,又顷之以赴告,实淳熙元年十月七日也。嗟乎,痛哉!使余与元忠各不入州府,几失此一见,庸知此见乃死别也耶?元忠罗氏,讳上义,元忠其字也,庐陵人。曾祖軿,祖仇,父绋,字天文。元忠,天文之季子也。罗氏有上世皆穑于业,变而儒自天文始。天文以卜子夏《诗》学为崇宁、大观学舍师表,以仲子左奉议郎、饶州安仁知县上行追秩右承事郎。元忠自束发与伯兄元通、仲兄安仁公元亨从天文入郡庠,父子兄弟声光有炜。既而父兄三人俱名荐书,元亨擢第,元忠老矣无遇。于是弃捐举子笔研,还山治生,如计然、白圭之为者,滥觞一簪,其究千金。与武冈太守罗钦若、今常德通判郭仲质、族子广西转运主管巨济为丘壑交,一觞一咏,容与事外,一时想见其风流。而元忠特为谈者魁,滑稽玩世,举胸中百家书传毕以资滑稽,闻者绝倒,而元忠凝然也。每恨曰:「使吾与苏东坡、刘贡父并世,未知谁执谈囿牛耳」。其视一世怙势死权,若肤寸云物,独于教子不遗馀力,岁以家之半财聘名士为子弟师。才望与孚,皆以文有隽声。孚既荐名,元忠差慰意,曰:「士有挟当为时施,我山林人也,而勿我之似」。然后士大夫始知元忠非滑稽者。得年六十八。配李氏,有淑闻。子四人:才愈、才望、俱先元忠卒。葬元忠者,孚与采也。一女,嫁文士刘一德。孙男十人:林、杲、楠、大明、大川、辟、淮、炳、炜、煇。后一年某月日,葬元忠于某郡某山,其妹婿杨某哭而铭之曰:
趯然元忠,眇视太空,稊视鼎钟。卷舒河江,千舌其滂,如彼东方。瓘斝金匜,厥包涂泥,其将畴知。有渟弗流,靡蓘弗秋,厥胄之薅。
罗仲谋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一、《诚斋集》卷一二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仲谋罗氏,讳全略。其先避五季乱,自豫章徙也。曾祖仇。祖绋,字天文,宣和间以毛苌《诗》学为诸儒宗师,尝荐名,两学之士称重之,以子赠右承事郎。父上行,字元亨,登建炎进士第,有廉名,终官左奉议郎、饶州安仁知县。仲谋三举于礼部,擢第,授永州司户参军。湖南岁大侵,部使者檄仲谋廪潭、衡两州饥民。故事,有司坐传舍,廪人发陈粟,府史具文书,上官取阅之,欣然以为活千万人,不悟其皆子虚乌有者流也。仲谋捧檄,即骑一马入墟落,大山长谷,家至里诣,民蒙实惠。部使者以闻,行赏减磨勘三年。永州檄仲谋案境内之旱,仲谋白减其租过半。掾曹有沮之者,曰:「欲尽捐邦赋乎」?仲谋曰:「得邦赋,失邦本,其患孰亟」?太守从之。郡民皆曰:「生我者父母,活我者户曹也」。永之邑曰东安,久无县令,邑事荒茀,吏乘为奸。郡俾仲谋摄之,至之日教条一新,简而节,宽而信,讼不苛而理,租不迫而输,不期月东安大治。先是,元亨尝为是邑,有惠政,后二十年而仲谋至,父老犹识之,曰:「是非吾父罗明府郎君乎」?有叹且泣者。摄邑凡八月,去之日,有未给俸钱四十万,以邑之匮也,置之而去。秩满,以荐者授从政郎、湖南转运司主管帐司。淳熙二年秋九月,以疾告于朝,愿致其仕。授宣教郎,未拜命而卒,享年四十有八。仲谋之为人,恢疏而夷旷。其学醇懿,为文粹然,不立异论。与人交和而久。弟三人:全德、全材、全功,皆仲谋教之,自幼以及成人。全德再荐名,全材后仲谋六年登第。里之人皆曰:「此兄之教」。元亨之没,全功尚幼,毕其昏者,亦仲谋也。仲谋娶刘氏。男二人:方大、方正。女二人:长适刘某,次幼。后一年某月某日,葬仲谋于某山。其孤方大以仲谋从弟迪功郎、南雄州保昌县尉维藩所论次行状来谒铭。予于仲谋至亲,初同举于乡,既闻罢而归,未半涂,予得疾垂死,同行者皆弃去,仲谋独留谒医,亲尝药,昼夜视予,至废寝食。予昏甚,惘然不知也。盖十有五日乃瘳。予今年五十矣,仲谋少予一岁,方将为山林投老相依之约,仲谋乃舍予而逝乎!则哭而铭之曰:
圣田每每,天文蓺之。有炜元亨,培之溉之。世劬于耕,父铚子登。登且铚忌,在仲谋忌。维夏而霜,何苗不黄?罹此鞠凶,畴不汝恫。控于彼旻,则莫我闻。旻则闻忌,其如命忌。命之不遐,德之孔多。咨尔孙子,勿替厥耜。
罗价卿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三、《诚斋集》卷一二九、《经义考》卷一○六 创作地点:广东省潮州市
予外舅罗公天文以《诗》学鸣政和间,为横舍明师。自天文至其曾孙,继继里选者十有二人,策第者六人。元亨、仲谋父子仕皆不达,至价卿其文方昌,其德方茂,其闻方焯。士友谓大天文之家在是矣,年五十有二,淳熙八年正月望一疾而卒,天乎痛哉!初,价卿父子同荐名,而价卿为《诗》学举首,再举与兄弟六人同升,三举擢进士第。未拟官,居父忧,复居母忧,毁瘠逾制。除丧,授迪功郎、南雄州保昌县尉。始至,湖北寇逸入江西,将犯广东,提点刑狱司业林公光朝宿重兵南雄禦之。价卿谒曰:「南安前,章贡后,贼来南雄,将焉寄径?惟韶州仁化,其径有三:曰珠子岭,曰九曲岭,其险可守;曰芙溪长冈,其地坦夷,寇所必趋。盍遣一军为覆以待之,可𤏖也」。林公从之,贼果至,大破之。广东转运司厥贡惟银,异时岁以缗钱十五万市于州县,近岁止给三一,官无自出,始以民产高下征之,民弗堪。适林公迁转运副使,价卿谒曰:「缗钱日朘而银如初,不剥民,焉取之?盍请诸朝,使尽给异时缗钱之数,则一路蒙福」。林公嘉叹,即席草奏荐之公车。韶之乐昌有氓诣部使者,言其令盗所临。部使者怒,遣价卿廉之,至则以无罪告。部使者疑其有所左右,移价卿乳源尉,下其事司败,凡三易官典理其狱,令竟得释。秩满造朝,见丞相卫国史公浩,极论二广煮海改法之弊,请一用旧章。又作平边策,论战守,疏民瘼,欲兴内治,以俟天时,丞相奇之。用荐者升秩从政郎,调监行在省仓中界门。既归,日聚族子弟尊酒论文,澹如也。官期将及,未赴而卒。价卿性简而厉,言动从绳,静以禦繁,勇以行义。里闾族党欲辨曲直,有不之官府而之价卿者,一语晓之,闻者意沮。其犹子子琳与刘振英贫而无教,则迪之以文。其乡曲小民以饥岁不能自给,则书其名数而廪之以粟。二弟曰维申,曰维翰,皆自幼教之。既而维申荐名,维翰与价卿同日擢第,人咸曰价卿之教。父之既没,悉举先畴以逊二弟,曰:「堇堇足矣,奚以多为」?庐陵县令梁君兑闻之,为文以风流俗。而二弟亦固辞不受,尽以给族亲之贫,时称义门云。价卿居官,秋毫不苟。保昌学宫燬无尺椽,亟白县令启度一新,春秋释菜,礼用无旷。讲武营表,鞠为樲棘,擘张逋播,存者十五。价卿既至,习射有亭,筑场有垣,逋者来归,旗帜精明,见谓称职。价卿讳维藩,庐陵人。曾祖仇。祖绋,字天文。父上达,字元通。母季氏。娶萧氏。男一人,澥,弱冠与里选。女一人,适进士杨奎,予叔父麻阳知县子也。女孙一人,尚幼。有古赋二卷,诗十卷,《史论》二卷,《平边策》四卷,《诗解》二卷,《左传说》二卷,《论语解》二卷,杂著六卷,《棣华集》二十卷,目曰《印山集》。卒之岁十二月庚申,澥奉价卿之丧,葬于吉水县,乡曰同水,原曰醴泉。前事来请铭,予泣曰:「予出入舅家三十年而铭元通、元亨、元忠、仲谋矣,今又铭价卿乎」!铭曰:
惟文惟德,后帝所啬,多取奚益。汝文斯赩,汝德斯硕,汝闻斯白。探珠既获,归觌其宅,则毁其璧。而祖之泽,厥世有奕,尚瞑汝穸。
戏简林子长 其一 宋 · 虞俦
七言律诗 押真韵
溪上园亭处处新,想君屡费橐中银。
莺窥绣户烦三请,蝶绕花梢知几巡。
恨不即时谋载酒,恐因暇日得寻春。
只愁又隔同年面,却欠尊前似主人(自注:闻子长饯万元亨饮梅花下,命侍儿歌以侑酒,万亦赋词,仆则未之见也。)。
四朝布衣竹村林君墓表 南宋 · 吴子良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六四、《赤城集》卷一六
筼窗先生既铭咏道林君,子表民复请余表其墓,余谢曰:「铭具矣,不灭矣,虽表奚加焉」!表民请弗置,曰:「所以传载吾父,岂嫌乎多」!余无以答,则为摘其可表者三。君生事薄,莱田不足支丰岁,然酷嗜书,质衣货家具,购书至几千卷,名帖亦数千卷。每一卷入手,喜津津,校雠考订忘日夜,可谓贫而富于书。君卧穷巷,声援绝,然师友皆名辈胜流,王公卿月、虞公似良、李公庚、徐公似道、钱公象祖、谢公深甫、张公布、商公飞卿、丁公可、徐公大受、林公宪、桑公世昌,君陪从于乡邦者也;陈公傅良、楼公钥、张公孝伯、万公钟、龚公颐正、王公厚之、巩公丰、真公德秀、杨公长孺,君承接于他邦者也,可谓约而广于交。君屡试屡跌以老,然不自忧而忧人忧。龙舒吴㮚、长乐王作、古括陈百朋、会稽潘方谪台州,君馆置其家,接岁踰时经纪之,后皆成名去,可谓困而勇于谊。然则世之非贫非约非困而弃书弃交弃谊者,曷不视君乎!是三者可表已,而又有一焉。夫身贫则子宜裕,不然书为无益矣;身约则子宜泰,不然交为无益矣;身困则子宜亨,不然谊为无益矣。君一子,表民也,其贫其约其困复似君,而不悔书书益多,不悔交交益密,不悔谊谊益虔。然则世之能以书以交以谊必其身,不能以书以交以谊必其子者,又曷不视君乎!君名师蒧,字咏道,临海人,自号竹村居士。死年七十五,葬浮江。所为诗文数钜帙,藏于家。他行能若世出,若死葬月日,见铭中。
专事把持欺公冒法判 南宋 · 翁甫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八七、《名公书判清明集》卷一二
西安词讼所以多者,皆是把持人操执讼柄,使讼者欲去不得去,欲休不得休。有钱则弄之掌股之间,无钱则挥之门墙之外。事一入手,量其家之所有而破用,必使至于坏尽而后已。民失其业,官受其弊,皆把持之人实为之也。郑应龙身居县侧,自称朝奉,孙又称宗女婿,专以把持为生。日在县门听探公事,凡有追呼,辄用钱买嘱承人,收藏文引,或得一判,则径驰报之所追之家,民讼淹延,皆此为祟,当职知之久矣。今所追缪元七等證对陈元享争产事,郑应龙公然收留陈元亨,饮食于家,收藏缪元七,不与到官。隅官、保正信帖来往,指證明白。及承人上门,则推后户而使之窜,又殴打捕人家人吴元有伤,其冒法欺公有如此者。缪元七、陈元亨事,本县已与决断,吴元、马曾之违慢,郑应龙之把持三名,且与勘杖一百。引监郑应龙唤出缪元七来,申州及请监司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