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和史魏公燔黄 南宋 · 释宝昙
押阳韵
东城十月天未霜,小舆初学江滥觞。
出门千乘波低昂,酒垆厨传公为航。
潜鱼出听笑语香,月明夜避灯烛光。
羲和催日升扶桑,击鼓骇骇旗央央。
天机满湖云锦张,青山十里松髯苍。
下有种玉人堂堂,公如晨兴拊公床。
再拜有诏来帝行,温词宝墨俱琳琅。
此不肖子七不遑(自注:此太师祝词中事。),锦标玉轴家袭藏。
敬薪诚火来燔黄,须臾乐作三献尝。
山川鬼神如抑扬,其间翁仲涕泗滂,圣恩宽大不可量。
天子谓公国津梁,如泰山云覆其阳。
公九顿首不敢当,昆崙源深流且长。
公祈宠灵德不忘,忠孝乃可环吾傍。
周用礼乐须文章,世世报国如其吭。
寿公千岁汔小康,尚可凭轼还侵疆。
为史魏公寿 南宋 · 释宝昙
押麻韵
自公山中去,五醉黄金花。
光明照屋庐,母子双鬓华。
口不名一钱,意将饭胡麻。
天人岂不韪,用舍各有差。
胸中五色石,无补山水涯。
譬如九鼎重,以国不以家。
寄声谢东海,多多寿流霞。
明年凤池日,相近当无哗。
和史魏公荔枝韵 南宋 · 释宝昙
押先韵
炎州草木诚可怜,荔枝六月生蛮烟。
瞿聃不出盛明世,星斗一粲黄昏天。
憧憧翠盖下平地,井井绛帻罗群仙。
囊封白玉倍晶莹,手挹甘露加清圆。
槟榔却误染猩血,末利更欲薰龙钱。
可人风味自不恶,动地身价来何年。
杨梅卢橘定臣妾,河豚瑶柱微芳鲜。
故家奕世富青紫,石蜜一味忘中边。
传闻火山考下下,似隔秋水馀娟娟。
南人儿时解评品,北客老去空流涎。
红尘一骑烦笑粲,黄屋万里惊回旋。
豺狼不厌林甫肉,海岳空带胡儿膻。
交州驿置馀毒在,洛阳花事相珠连。
吾曹岂不识天意,尤物自是生海壖。
长安道近子午谷,闽粤岁驾东南船。
色香味变只三日,风马牛奔须数千。
只今上方亦玉食,不忍束帛疲民编。
冰盘恰恰荐亲寿,赪汗纳纳愁夫肩。
秋来衔子定鸿鹄,日莫得饱同乌鸢。
锦衾何必卷还客,我自与汝心安然。
史魏公蜗室 南宋 · 释宝昙
押词韵第十五部
两趺尺寸地,屹立万夫目。
四海霖雨心,溉沾一夔足。
何曾动声气,万象意沉缩。
譬如雷蛰藏,春风不虚辱。
世界如许大,犹吾体中粟。
是心如许宽,不著世间欲。
散花果无地,拊卷或可熟。
好鸟如可人,鼾睡勿惊促。
八风吹得行,颠倒任掁触。
云龙院记 南宋 · 释宝昙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七、《橘洲文集》卷五
祠诸水滨,利病与水相关也。凡饮食必祭,钟鼓必祷,皆斯民之为也。民方耕耨于水,水实司其命。东海之侧,鱼龙噀毒成雾,其咸著人,其水不可用,用辄生物槁死,故尝用之于湖,湖大以丰,七乡之田仰足于是。是故湖有堰,堰有港,港行如篆,如络脉,如蛇穿龟见于江之腹背。遇与江会,则碶以纵水,以免夏秋淫潦涨怒之虞,以闲昼夜官潮奔突之患,是不可一日无碶也。碶有屋,自熙宁邑簿黄君宇始;屋有僧,自黄君所命守贤始。贤事佛如律,施人多归之,广其屋为若干楹,以妥龙之灵,以臻集其徒侣,水旱有祷,祷辄立应,民实繄之。建炎兵乱浙湍,公私扫地赤立,而此岿然,在虐焰一夕而火,岂非数欤!祖文师者手拾瓦砾,缚数椽于猵獭狐鼠之场,屋山危如,可怜也。有中益道光者,铢积寸累,仅成宝坊。光没,以授其门人,推次蝉联,谓之甲乙了达是也。达佩其师之嘱,惴惴焉惟恐不得一扁伽蓝为深恨。太傅大丞相魏国史公载立诸朝,达抱文书叩公以请。公曰此新令也,不许。达请坚甚,公哀其诚,为索临安,得云龙废佛祠以额畀之,故荻埭碶寮,今为云龙新刹。刹宜有记,达闻予在公之绿野,丐书其事,以侈公赐。余闻事之在天下也,默与道相终始,视一世无有特起之事也。事有本末,有小大,古之君子一执其本,如艺尺寸之木于千仞之丘,植根既深,得地亦固,风雨霜露,傲睨凌轹,吾亲见其不拔矣,知后日之百围千尺,势所当然。若区区日计其有馀,月忧其不足,则吾未见其末也,本将如之何?昔人湖以溉田,碶以防海,固操其本矣,而贤又屋以为刹,子又传孙,事虽不同,有能忧国如家如贤,与昔人均此心也。达传天台教,嗣前白莲戒应师,演说有源。檀越徐氏施膏腴二十亩,为兹山有田之始,皆一时胜事,故为之书。年月日,竹院老衲记。
洞山寘田记 南宋 · 释宝昙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七、《橘洲文集》卷五
言田其佛之末世欤!佛大圣人,顾方食时,即与其徒人持一盂诣舍卫大城,餍饱而归,趺坐宴如也。佛灭度已,比丘犹有过午不食得道者,亦称是数世之后,道人始有厌听钟鼓之患矣。虽然,法固颠仆,而世亦如之,异时以黄金为泥涂、视大贝明珠为瓦砾者,岂复有也!谚曰:「河满则井盈,河竭矣,井乌有哉」?吾之田亦岂得已也。洞山古刹,昔尝饭千指而不烦一犁,得非以缁为田、以施为雨乎?岁时变迁,主者勤动,曾莫支一岁之食。有先住持正升者,筑并湖之田一十亩;智朋者,刱净土院,亦售田若干。惠球用力甚勤,一豪之施亦等心受之,不为薄厚欣戚意。劝人礼拜,什伯为伍,人辍数十钱与之。遇施之丰,不过木一章、薪一舆,贸易为田之助。大丞相魏国史公挥金成就,后先所寘几一顷。于戏,亦可谓盛矣!住山思觉道俗缘胜,内外无异词,师资同出魏公之门,球固德之,而觉亦赖球也。譬若一人之身,肘股相卫,奚事而不济哉?若夫岩栖林壑之幽,土深而泉冽,则有昔人之胜游在,余不得而记之,以俟来者。年月日,竹院老衲记。
雪窦普门庄记 南宋 · 释宝昙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七、《橘洲文集》卷五
断崖飞瀑,江浙皆有之。列禦寇之书载吕梁悬水三千仞,是宋、鲁之郊未尝无此伟观也。唯兹山得以名天下,岂非其人哉!故吾云门三世孙明觉显公硕大光明,是能与山为不磨也。山古龙象宅,竟明觉之世,世尝有人,四方云奔不下二千指,仆仆走檀施以足农夫之耕,仅可支一岁,执事者其危如幕燕。比丘蕴信奋然矜之,尝抚其床以语人曰:「孰勤劳是?孰宴安是」?已而摩其喙曰:「所不能饱者有如吭」。即起,行海滨,规涂泥以为田,竟终不免蛟龙之怒,玩岁愒日,至老无成功。邅回馀年,一至江介,有褚君者越之馀姚人也,闻比丘自山中来,延至入户。客未及语,而主人之田已心许之。夜分更仆,论齐年之交。且日与之行田,人牛屋庐舟楫耒耜无不毕具。归袖未释,而公私券疏鼎来。比丘盖张本于斯,驰驱十年,止明越东西州而化事毕奏,为田五百亩,斛米如之。为屋一区,小大二十楹,仓廪出纳在是,凡器用一切坚好。中塑补陀大士,为善才咨参像,结岁晚香火之盟,实住持雪庵瑾公劝发之,足庵鉴公捐法施振成之,雪林彦公克终之,太师魏国史公本末护持之。于戏,盛哉!尝论古今人事之不同,物亦异态,虽山川草木亦有时而尽,至于雪霜风雨,一岁之休戚,往往变故不常,而人执古以御今,是犹按图而索马也。佛者依人而住,彼固不足,我乌得有馀?以时考之,则击壤之歌当与颂声并作,而吾老矣,恨不复见。今信公饥不暇食,困不暇车,如水火之求,昏莫扣人之门户,可谓难矣。今幸其成如此,是诚学道者成佛之基,余壮其规模,嘉其志力,叹其时之一遇,遂供兹山无尽之求。虽然,山可夷而川可回,而吾心不可侮。吾心即佛祖天地之心也,以是临之,虽更千万人,阅数百世,不可得而易也,其可废诸!信以余知其心,故属余为记。绍熙二年重阳日,橘洲老衲宝昙记。
宝云院利益长生库记 南宋 · 释宝昙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七
祖师自鸡林来,自访螺溪,尽得天台之道。复欲杭海,太守钱公固留之。使者顾公,亦舍其室,为师传道授业之所,故法智、慈云二大士从是出焉。今宝云之居,邦人目为通师翁道场是也。其间废兴相袭,不得而详。住持莹公坐席未温,首歛巾盂,以估于众,得钱一百万,内外道俗又得钱百万,太师魏国史公捐国太夫人簪珥以施之,合为利益长生库,以备岁时土木钟鼓无穷之须。后五年,建大讲堂,半取其赢,以助工役,实其志也。莹公性淳直,而御众以宽。宝云初归,有侈心者,辄起重轻之议,至有僧吏恃权以桡之。权虎而寇,傍人为震栗,而莹自若也。太师魏公实知之。至是则人皆悦服。余闻先佛捐躯以求道,无一芥子许地空无佛身。至空劫积尘之初,所谓草树岩崖成道利生之所率先成就,此岂智术所能致哉?今宝云卢焰之馀才一甲子,则气象复还旧观,此莹之心与昔人愿毂俱驰而不忘也。后世因循苟且之事,莹耻而不为,如石之坚,如地之载。其所植立如此,故余不得不书。莹嗣东堂元慧师。莹公名宗莹云。绍熙三年七月旦日,橘洲老衲宝昙记(《橘洲文集》卷五。又见《宝云振祖集》。)。
宝昙:原无,据右引补。
祭史魏公 南宋 · 释宝昙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八、《橘洲文集》卷七
惟公以道德忠孝之资,受社稷安危之寄,致父子于尧舜,委成功于天地。寿考百年,是为报施。房玄龄有征辽之恤,魏郑公启贞观之治,世虽后先,心则不异。草德顺班师之诏,神予其衷;论符离必败之师,吾宁去位。汲汲将母,皇皇治第。烟雨层檐,六见苍翠。孤云无心,与世轩轾。三命偃藩,挥手复至。上方图回,人所嫉忌。再相司马,一定国是。君臣赓歌,金石声气。古今维垣,一人而已。决志投老,以全其天。艺圃舍后,种松槛前。坐待伏苓,身轻鹤便。未病三日,有人梦焉。星冠绣衣,竟从此仙。邦国殄瘁,泰山其颠。云谁之思,有泪及泉。昔与仲弟,辱公爱怜。在门下士,识公最先。早以道合,心斯石坚。世益凋落,情随日迁。公今古人,我亦白颠。一恸永诀,公无弃捐。
代护圣祭史魏公 南宋 · 释宝昙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八、《橘洲文集》卷七
惟公结三朝之主知,正一代之师席。建万八千岁之基,钟二十四考之实。堂堂乎公,稽古之力。眷我灵山,益见畴昔。从黄檗以论心,笑平原之缚律。草木何幸,均蒙斯泽。受恩之地,终始全璧。夫人不言,言必有获。公今云亡,论报无日。一香以奠,涕泪横臆。
与史丞相劄子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六、《古今图书集成》铨衡典卷一三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熹申谢常礼,已具公函,候问勤诚,又见前幅,不敢复有陈及,以慁钧听。唯其愚贱之鄙怀,则有不得不为执事言者。熹伏自顷者误蒙陶铸,恳辞不获,不敢屡渎朝听,即已力疾上道,来见吏民。违负初心,已积惭愤,而闲放之久,骤婴吏役,触事迷塞,复有血指汗颜之羞。加之伉拙有素,不能俯仰流俗,虽欲抑而为之,念已不入时宜,辄复慨然自废。计此孤危,窃恐未敢告去之间,已不免于弹射之祸矣。在熹愚贱,不足深惜。所可惜者,明公荐延海内名士,今无得立于朝者,甚或重遭诋毁,被以恶名而去。若又以熹之故,重为门墙之辱,则于私义诚有所不敢安者。切望钧慈早赐垂念,使得先骇机之未发而奉其不肖之身以归老于故丘,则明公之赐之厚,又百倍于前日之所蒙矣。冒昧威尊,伏增恐惧。至于病衰目暗,作字草略,并冀宽度有以亮之。幸甚幸甚。
与史太保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熹窃闻顷者几杖造朝,礼际隆洽,盖自祖宗盛时,所以褒崇故老、报答元勋,未有若斯之盛者也。自是以来,人无愚智,莫不咨嗟叹息,以为圣主尊师重道之意若此其厚,而以明公平日自任之重卜之,知其所以报此殊遇者,必当有以度越前人,决不肯为张禹、孔光以及近世之以明良庆会自居者之遗臭于无穷也。今者变异重仍,虏情叵测,当宁侧席,有识寒心。熹愚窃谓元老大臣同国休戚,告猷之会,诚未有急于斯时者。明公不能及此发口一言,则永无报效之期,终怀宠利之愧矣。故愿深察愚言,亟召门下直谅多闻之士,曲加访问,俾尽其说,兼总条疏,悉以上闻。于以报塞恩遇,慰答群情,追配前修,一洗疑论,计无便于此者。不审明公亦有意乎?至于狂瞽妄发,罪当诛斥,则惟明公有以宽之。
答史太保别纸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七、《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一一、《古今事文类聚》新集卷二
熹昨者狂妄,辄以瞽言仰渎崇听,自循分守,当得谴斥之罪。不谓高明博大,无所不容,诲答谆谆,罄竭底蕴。三复自幸,不惟私以免于罪戾为喜,而又得侧闻前此告猷之益,天下已有阴受其赐者,尤窃增气。尚恨未得躬扣昌言之目以发蒙昧耳。今者边事益急,变异荐臻,人无智愚,共以为惧。然熹浅陋,窃以为境外之传未足忧,而谴告之深为可畏也。今朝廷于其不足虑者既已过为之防,而于其深可畏者反未有处,熹甚惑焉。夫以灾异而求直言,历世相传,具有故实。明公身为天下大老,诚有忧国之心,亦不当俯及细务。愿以此意为上一言,使幽隐之情得以上通,则天下之言皆明公之言,而明目达聪,感召和气,皆明公之功矣。感激容贷之恩,怀不能已,敢复言之,俯伏俟罪。
与方伯谟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四
昨承枉顾,别遽累月,驰向深矣。比日春晚,伏惟侍学增胜。所与处者为谁?见作何等工夫?有可以见告者,便中及之为幸。近尝一至云谷,留十馀日。朋友来集,随分有少讲论,大率追正旧说之太高者为多也。克明、德柄皆未及书,烦为致意。直翁闻问否?欲作书亦未暇,俟后便也。济之有少文字,欲至彼粥之。有可为乡导处,幸略为致力,幸甚。长沙人归未耶?
答江德功(亥十一月五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四、《永乐大典》卷五五二、《宋元学案补遗》卷六九
《中庸集解》「程先生曰『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止「舜有天下而不与焉者也」,默窃谓此段反复譬喻,皆是生之谓性,而必以性善之说间乎其中,以性善之言證之于后,何也?若曰性只是理,则夫为恶者谓之非理可也,何以言恶亦是性,浊亦是水?此理不为尧桀存亡,何以言流之远近,清之迟速?此皆气禀之譬,于性善之说自当分别,却衮说了,不知如何。直翁以水譬气禀,清譬天理,浊譬人欲,初亦可喜,恐「只是元初水」一句又解不得。直翁又为之说曰:「夫所谓『继之者善』者以下皆因言性善而为说,水譬性,就下与清譬性善;流而至于海,终无所污者,此譬圣人之全天理;流而浊者譬人欲也。『不可以浊者不为水』,谓感物而动,皆性之欲也。『及其清明,却只是元初水』,谓复其本然之善也」。此说于「不可以浊者不为水」一句似失性善之意,不知先生以为何如?
此说但以性善为本,而以气禀有善恶者错综之,反复玩味,自然见得。
《中庸》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窃谓此两句大意言百姓日用而不知。程先生牲牢之譬,却是不曾饮食而不知,非日用不知也。据程先生所言,只譬如道者,如人食牲牢,须曾吃了方知,非为此章。至于吕与叔谓必察于刍豢之性、草木之滋、火齐之节、调饫之宜,恐非本旨。默窃谓「味」即指饮食而言,若曰「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也」,即饮食则行之而著、习矣而察者也。「味」与「饮食」只是作互用文耳。不知如何?直翁以饮食譬日用,味譬理,此说亦似当,不知是否?
直翁说是。
《中庸》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默窃谓此四句若本上文,谓道始于夫妇之愚不肖,意味殊少。默窃妄意谓「上下察」是知得此理,「察乎天地」是行到处。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者,子思下章已申言之曰:「君子之道,譬如行远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诗》云:「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孥」。子曰:「父母其顺矣乎」。此察乎天地之次序也。本意言君子所语,而继之以上下察,故默谓是知此理,盖孟子难言之意也。言君子之道而继之以察乎天地,故默谓是行到处,盖文王「刑于寡妻」之气象也。不知如何?直翁云先生《或问》中已有「《易》重《咸》《常》」之说,默未之见也。
此「察」字训著,不训到。观此两句,只是叠说上文意思,未有知到行到之意。
《论语精义》:「伊川先生曰,学必尽其心,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云云。),反而诚之,圣人也。故《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诚之之道在乎信道笃,信道笃则行之果,行之果则守之固」。直翁所疑曰:「学而至于尽心,则与道不隔,非信道笃者能之也。则所以诚之者特在存养而已,至此岂待言信道笃?而伊川云尔者,盖信道者通贯上下者也。为学之始,固在夫信道之笃;至于尽心之后,亦在夫信道之笃也」。默以为惟与道不隔者为能信笃,若与道隔,则尚未识道,安能信哉?其所信者,特信圣贤之言尔,非自信也。故伊川信道笃必在于尽心知性之后。学者要当先明尽心性为何学,然后知学之可以为圣人决矣。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信有浅深,有是笃信圣贤而信之者,有是自见得道理当然而信之者。伊川之意盖如德功之说,然谓如此然后能信,则又过矣。又「道」字之义,恐伊川之意与德功亦不同也。
伊川先生曰:「不违仁是无纤毫私欲,有少私欲便是不仁」。直翁推之曰:「仁者,天理也。人能无欲,则天理之妙浑然于中,其心无所越于仁矣」。默谓「越」字与「违」别,「违」字乃违背之意,只私欲蔽了仁便是违也。「越」字却是违越之意,岂得违越得他?直翁云:「才有放心,便是违越仁矣」。默云放心亦只是不能存其心,云放心非是越也。惟礼有品节,可以言越,仁者无外,不可言越。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违犹离也,去也。
此卷据鄙见奉报,未知是否,幸反复论之也。
《易》说则全然草率,不通点检,未敢奉报。告且子细,未要如此容易立论。千万千万!至恳至恳!
答江德功(亥十一月初五)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四
所喻《易》、《中庸》之说足见用心之切,其间好处亦多。但圣贤之言意旨深远,子细反覆,十年二十年尚未见到一二分,岂可如此才方拨冗看得一过,便敢遽然立论?似此恐不但解释文义有所差错,且是气象轻浅,直与道理不相似。愿且放下此意思,将圣贤言语反覆玩味,直是有不通处,方可权立疑义,与朋友商量,庶几稍存沉浸醲郁气象,所系实不轻也。直翁谨愿详审,好相聚讲习,所论「遮栏」意亦佳。然前贤固已言之矣,但在力行如何。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下之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五、《黄氏日钞》卷三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七、七四、《名臣碑传琬琰集》卷五五、《秘笈新书》卷七、八、《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一六、雍正《陕西通志》卷八一、雍正《湖广通志》卷八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二、嘉庆《汉州志》卷三八、道光《绵竹县志》卷三九、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上、同治《绵州志》卷四○、四七、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七
上自藩邸熟闻公德望,临朝之初,顾问大臣,咨嗟叹息。首召公赴行在,赐公手书曰:「朕初膺付托,以眇然一身,当万几之繁,夙夜祗惧,未知攸济。公为元老,被遇太上皇帝礼遇之久,群臣莫及。宜有嘉谋至计,辅朕初政。方今边疆未靖,备禦之道实难遥度。思一见公,面议其当,使了然如在目中。繄公是望,公其疾驱,副朕至意」。公奏曰:「臣敢不以前日恪事太上皇帝之心事陛下。惟一其志,有陨无二」。遂就道。未至国门,敦促再四,至即引见。上见公,改容体貌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惟公」。命内侍赐公坐,降问再四。公奏:「人主以务学为先。人主之学本于一心,一心合天,何事不济?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人主惟嗜欲私溺有以乱之,失其公理。故必须兢兢业业,朝夕自持,使清明在躬,惟是之从,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上竦然曰:「当不忘相公之言」。公又奏:「今日便当如创业之初,宜每事以艺祖为法,自一身一家始,以率天下」。公见上天锡英武,每言及两朝北狩、八陵废隔、兆民涂炭,雠耻之大,感痛形于词色,因力陈和议之非,劝上坚志以图事。制除公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进封魏国公。太上皇退处德寿宫,群臣希得进见,独再引公,见辄移时。以秋防复往江上,留临安旬日,中使问赐饮食等不绝,礼遇冠一时。公舟行出国门,见蝗自北来,飞长数里,即具奏曰:「灾异之起,必有所因。陛下即位之初,忧劳庶政,岂容有此?伏愿益修钦畏,以答天心。抑天之爱陛下,殆将有以警勉于初,助成圣德也。更乞延见近臣,咨问时政,必使惠泽实及军民」。先是,公谓新政以人才为急,人才以刚正为先,因疏当今小大之臣有经挫折而不挠,论事切直者凡十数人荐于上,且乞以间暇时数引贤者自近,赐以从容,庶几启沃之间有所广益。复荐陈俊卿、汪应辰可为宣抚判官,有旨差俊卿。又奏前国子司业王大宝可备劝讲论思,上遂命召大宝。公至江上,复奏曰:「直言不闻,非国之福。自秦桧用事,二十年间,诬以它罪,贼杀忠良,不知几何人。愿下明诏,以太上之意条具往以直言获罪之人,各加恩施。其诬之以事而身已沦没,许本家开析事因,经朝廷雪诉,庶几冤愤之气得申今日」。又奏乞尽天下之公议以用天下之才。时洪迈、张抡使虏回,见公于镇江,具言初到虏中,锁之寓馆,不与饮食,令于表中换「陪臣」字。公奏:「虏主恃彊,弹压诸国。今日之事,惟修德立政,寝食之间无忘此雠,上慰天心,下从人欲,不当复遣使以重前失」。翰林学士史浩建议,欲筑瓜洲采石城,上下公议。公谓:「今临淮要地俱未措置,高邮巢县家计亦复未立,而乃欲驱兵卒但于江干建筑城堡,岂不示虏削弱,失两淮之心,堕将士之气?或有缓急,谁肯守两淮者?不若先城泗州便」。上以公言为然。浩已为参知政事,力主初议,其馀公所措置,浩辄不以为是。公以张子盖可任,使镇淮上,图山东,而子盖所陈,浩辄沮抑百端,至下堂劄诘责,又深遏海州之赏。公方招来山东之人,至者云集,而浩不肯应副钱粮,且谓不当接纳以自困。公奏乞上幸建康,而浩专欲为怀安计。公治舟楫于东海,所图甚远,而浩辄令散遣。凡公所为,动皆乖异,党与唱和,实繁有徒。子盖西人,负气竟以成疾。公遣官属劳问不绝,且乞上亲喻之。上赐手书抚存备至,而子盖卒不起,山东前所结约者皆失望。浩遣其腹心司农寺丞史正志来建康,专欲沮招纳事。公论奏曰:「窃惟国家自南渡以来,兵势单弱,赖陕西及东北之人不忘本朝,率众归附,以数万计。臣自为御营参赞,目所亲见,后之良将精兵,往往皆当时归正人也。三十馀年,捍禦力战,国势以安。今一旦遽欲绝之,事有大不可者。此令一下,中原之人以吾有弃绝之意,必尽失其心,一也。人心既失,变为寇雠,内则为虏用,外则为我寇,二也。今日处分既出圣意,将见淮北之人无复渡淮归我者。人迹既绝,彼之动息无自而知,间探之类,孰为而遣?三也。中原之人本吾赤子,今陷于虏者三十馀年,日夜望归,如赤子之仰父母。今有脱身而来者,父母拒户弃绝之,不得衣食,于天理人情皆所未顺,四也。自往岁用兵,大军以奔疲疾疫死亡十之四五。陛下慨念及此,命诸将再行招募。若淮北之人不复再渡,所募之卒何自而充?五也。寻常诸军招江浙一卒之费不下百缗,而其人柔脆,多不堪用。若非取军淮北,则军旅之势日以削弱,六也。若果绝之,人心一失,大事去矣。国家所系,人心为本。惟陛下恢廓圣度,同符天地,信顺获佑,其理必然」。上见之感悟,事得不罢。正志又受浩旨,聚两路监司守臣往瓜洲相度筑垒事。及见公,恃其口辩,欲为浩游说。公折大义,正志乃愧恐不敢言。将行,公复谓之曰:「归致意史参政,秦桧主和,终致误国。参政得君,无蹈覆辙」。浩闻之悚然。时浩已遣使使虏,报登宝位。公奏:「陛下初立,方欲图回恢复,而遽闻遣使,惧天下解体。前日洪迈虏中供伏事状,寻闻虏酋备坐告喻岭北诸国。虏借我和议之名以迫胁诸国类如此,愿毋遣」。浩竟遣之,然虏计已行,亦竟责旧礼不纳也。十一月,有旨召宣抚判官陈俊卿及公子栻赴行在。公附俊卿等奏曰:「今日之事,非大驾亲临建康,则决不能尽革宿弊,一新令图,鼓军民之气,动中原之心。臣自太上时,已为此谋。盖江南形势实在于此,舍而不为,未见其策」。又奏曰:「汉文帝初立,有司请早建太子,以尊宗庙,其为天下国家计甚远。愿陛下留意焉」。公于九月中尝具奏,以谓:「近闻吴璘之兵在德顺曾未几月,与虏大战,不可不为之深思也。使此虏得志于西,则气焰必炽,胁制蕃汉,聚兵边陲,迫我臣属,事固难处。今持久不决,有大利害存焉。傥坐视不问,贻忧异时,非计之得也。当令两淮之师虎视淮壖,用观其变,而遣舟师自海道摇山东,及多遣忠义结约中原,疑惑此虏,使有左顾右眄之虑。而德顺之师知我有奉制之势,将士当亦贾勇自奋」。至是复令俊卿等力言之。时浩已发诏,命璘弃德顺。盖浩志专欲亟和,以自为功,谓德顺既弃,则非徒璘无能为,亦固挠公之谋矣。上见俊卿等,问公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时上已有欲幸建康之意矣,而浩殊不以为然。上遣内侍黄保躬赐公鞍马手书曰:「卿以元勋,特为重望,慨风尘之未静,仗忠义以亲行。首固边防,徐谋开拓,俾朕居尊,无复轸虑。缅思忠赤,益用叹嘉」。俊卿等归,公知车驾来建康之期尚缓,深虑有失机会,复具奏曰:「人心向背,兴亡以分。建康之行,一日有一日之功。愿仰稽天道,俯徇众情,亟定行期,以慰中外之望」。时契丹酋窝斡亦起兵攻虏,为虏所灭,其党奔溃。骁将萧鹧巴、耶律适里自海道来降。公以为女真一国之兵,其数有限,向来独以彊力迫胁中国之民及诸国之人为用,是以兵盛莫敌。今当招纳吾民,厚抚诸国,则女真之心自生疑惑,中原诸国莫为其用,虏可亡也。奏乞厚抚鹧巴等。上从之,诏公拟官赏施行,仍赐手书劳公曰:「卿以文武全才,副朕倚毗,宣威塞垣,厥功益茂。夷虏来归,中外帖然。今赐卿貂帽等」。时虏以十万众屯河南,多张声势,欲窥两淮。公以大兵屯盱、泗、濠、庐,虏不敢动,但移牒三省、密院及移书宣抚司,虚为大言,欲索海、泗、唐、邓、商州及岁币等。公奏此皆诡诈,不当为之动,卒以无事。隆兴元年正月九日,制除公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且命即日开府视事。始,公命诸将筑泗州两城,至是而毕,隐然为边塞重镇。时虏将万户蒲察徒穆及伪知泗州大周仁以兵五千屯虹县,都统萧琦以万馀人屯灵壁,积粮修城,遣间不绝。公谓至秋必为边患,当及时扫荡。若破两城,则淮泗可奠枕也。且萧琦素有归我之意,累遣亲信至宣抚司。会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公具以奏上。上手书报可。三月,召公赴行在。公中道具奏曰:「今之议者,孰不持战守之说?其下则欲复遵旧辙,重讲前好。以臣观之,战守之说是也。然而战守之道,本于庙胜。君天下者,诚能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用之战则克,用之守则固,理有决然者矣。今德政未洽于人心,宿弊未革于天下,揆之庙算,深有可疑。臣愿陛下发乾刚、奋独断,于旬月之间,大布德章,一新内外,尽循太祖、太宗之法,使南北之人知有大治于后。人心既孚,士气必振,于以战守,何往不济」?既至,复伸前说。上再三叹美,谓公当先图两城,边患既纾,弊以次革。乃命李显忠出濠州趋灵壁,邵宏渊出泗州趋虹县,而令参议冯方随往犒劳。公亦自往临之。将行,念军事利钝难必,恐或小跌,伤上有为之心,谓诸葛亮建兴六年所上奏其言明切,曲尽事机,乞上置之坐右,常观览焉。又出旗榜军前曰:「面奉圣旨,大军所至,务要秋毫不扰,专以慰安百姓为事。敢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达于听闻,朕所不赦」。公渡江,闻李显忠至灵壁,而萧琦中悔,以众来拒。显忠大破之,琦所将万五千人降杀殆尽。邵宏渊亦进围虹县,显忠会之,徒穆、周仁穷蹙,率其众降,亦以万数。公又遣戚方将舟师趋淮阳,虑显忠轻敌深进,则亲帅官属前驻盱眙,几便近得以指呼。显忠追萧琦至宿州近城,琦与家属及千户头领等百馀人降,遂直抵城下。虏伪元帅者遣二万馀人来战,大破之。进攻城,将士蚁附而上,遂克之,中原震动,归附日至。上手书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数十年来,无此克捷」。公以盛夏人疲,急召显忠等还师,而上亦戒诸将以持重。皆未达,伪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率大兵至,显忠等恃胜不复入城,但于城外列阵以待,士卒颇疲矣。伪帅令于阵前打话,谓「尔若破我,当尽归河南之地」。既战,虏兵引却。明日复来战,我师小不利,统制官有遁归者,军心颇摇。显忠等率兵入城,虏众进攻城,复杀伤而退。居数日,得谍者报,虏大兵将至,显忠等信之,夜引归,虏亦不能追也。时虏名酋勇将降执系道,精甲破亡不翅三倍,是后不复能为灵壁、虹县之屯矣。方初退师,公在盱眙,去宿不四百里,浮言汹动,传虏且至。官属中有怀檄以归者,亦有请公亟南辕者。公不答,遂北渡淮,入泗州城。军士归者劳而抚之,视疮痍、拯疾病,存录死事,旌有功,人情胥悦。凡数日,上下始知虏初无一骑过宿者,人心始定。时公独与子栻留盱眙几月,俾将士悉归憩而后还维扬,具奏待罪。上手书抚劳,公复奏曰:「今日之事,明罚为本。而罚之所行,当自臣始」。上手书报曰:「卿屡待罪,欲罚自卿始。卿此言至公,岂不感格?朕委任卿,未尝少变,卿不可以此介意。正赖卿经画,他人岂能副卿」?有旨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宿师之还,士大夫素主和议者乘时抵巇,非议百出。上又赐手书曰:「今日边事尤倚卿为重,卿不可以畏人言而怀犹豫。前日举事之初,朕与卿独任此事。今日亦须朕与卿终任此事,切不可先启欲和之言」。又荐遣内侍劳公,于是公又第都统制、统制官以下,乞以次行罚。时朝廷建遣杨存中以御营使行江上守备,首途有日。公谓命令不一,将士观望,或败国事,身死无益,遂论奏之。上即日诏存中毋行。公留真扬,大饬两淮守备,命魏胜守海州,陈敏守泗州,戚方守濠州,郭振守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兵家计,修滁州关山以扼虏冲,聚水军淮阴,马军寿春、庐州。大抵虏人来攻泗州,则粮道回远,城中兵二万馀足以守,乘其弊足以胜。如其出奇自淮西来,则清野坚壁,使无所掠。既不得进,合兵攻之,可大破也。然是时师退未几,人不自保,公命栻往建康挈家属来维扬,众情大安。两淮郡县悉增葺屋宇,人物熙熙,以至乡落亦皆成聚。上复召栻奏事,公附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必有心腹之臣相与协谋同志,以成治功,不容秋毫之间,然后上下响应影从,事克有济。如伊尹之于汤,太公之于周,其次管夷吾之于齐,诸葛亮之于蜀,书传所载,始终可考。不然,作舍道边,何自而成?而况安危祸福之几,其应不远,可不畏哉!今边隅粗定,军旅粗整,虏以伤败之故,其势未能为竭国之举。而臣以孤踪,跋前疐后,动辄掣肘,陛下将安所用之?愿深惟国计,精选天下岩穴之贤,付以中外大柄,任之专,信之笃,如前数君所为,谋出于一,不使小臣得以阴间,不使异议得以轻摇,先内后外,以图恢复,庶几日积月著,太平可期。载惟陛下当至艰至难之时,遇自古未尝有之彊敌,若非君臣相与为一,朝夕图回,不较利钝,终期有成,诚恐岁月易流,后悔难追,甚可痛惜也。臣老且病,望陛下矜怜,赐以骸骨,使之待罪山林,无令出处狼狈,取笑天下后世」。上览奏,谓栻曰:「虽乞去之章日至,朕决不许。朕待魏公有加,终不为浮议所惑」。公闻之,不敢复有请。时上对近臣未尝名「公」,独曰魏公,每遣使来,必令视公饮食多寡,肥瘠何如,其眷礼如此。八月,有旨复公都督之号。虏都元帅仆散忠义与志宁并贻书三省、密院,索四郡及岁币等。且云:「今兹治兵,决在农隙」,以恐胁我。公奏:「虏力彊则来,力弱则止,初不在夫和与不和之间。使其有隙可乘,有机可投,虽使人接踵于道,卑辞厚礼无所不至,亦莫足以遏其锋也。今伪帅书盖知江南之士欲和者众,离间吾心腹,挠乱吾成谋,坐收全功,以肆其忿毒于后。惟陛下深察之。臣诚过虑,窃恐腐儒之论不知大计,遂为真和。曾不知三数年之后,虏马日蕃,人心益定,我之将士解体怠惰,方是时,何以枝梧?然今日内治未立,人多怀私,只贵谋身,不思为国,军民之弊,漠不加意。不求之此而区区于末,恐无益也」。时朝廷欲谢却归正人,已至者悉加禁切,且不欲公多遣间谍,恐生边衅。公奏曰:「自昔创业中兴之君图回天下,初非有夙任之将、素养之兵、旧抚之民为之用也。考其施设,事非一端。或取之群盗,或得之降虏,或以夷狄攻夷狄,莫不虚怀大度,仰凭天道,俯顺人心,以成大功。后世仁德之不孚,措置之失宜,驯致降人多有背叛。此非徒人事之谬,盖亦天命之不归也。今陛下绍隆祖宗,方务恢复,乃于降者而首疑之,则左右前后与夫今日军旅之众,孰不可疑?而况它日进抚中原,必先招徕,事乃可济。若处之失当,反激其怒,它日人自为敌。计之出此,岂不误哉?陛下将有经营四海之心,推诚待人,如天如日,岂比固陋之士,姑为保身之谋,独无天命之可信哉」?又奏:「虏之于我,有不戴天之雠,挟诈肆欺,不遗馀力。自宣和、靖康以来,专以和议挠乱国家,反覆诡秘,略无一实。今败盟如此,而朝廷尚蹈覆辙,号为信义,恐生兵隙,臣所未喻也。昔宋襄公谓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而卒败于楚,得无类是乎」!时汤思退为右相,思退本桧死党,尤急于求和,遂遣卢仲贤、李栻持书报虏,并借职事官以往。公又奏:「仲贤小人多妄,不可委信」。上因其辞,戒勿许四郡,而宰执则令仲贤等许之无伤。栻至境,托故不行,独仲贤往。仆散忠义惧之以威,仲贤遂鼠伏拱手,状称归当禀命许四郡,愿持书复来。仲贤见公,谬称虏有数十万之众近边,若不速许四郡,今冬必入寇,我无以当其锋。且公重臣,不宜在江外,当亟渡江。公知仲贤为虏所胁,即谓之曰:「某在此边备已饬,借使虏来,当力破之。况探报日至,虏之屯河南者不过十万,计议得无为虏游说耶」?栻复被旨,令入奏。公命栻奏仲贤辱国无状,但所谋事,未知有无出朝廷之意,臣实不预此议。栻至,上即召见,首问仲贤事。栻具奏其状,且曰:「仲贤不可不明正其罚,朝廷与为表里,不可不察」。上怒,下仲贤大理寺。思退等惶惧,反谓仲贤能说虏削去君臣之礼,止以叔侄相往来为有功,百端救之,至与左相陈康伯等叩头殿上乞去。上不悦,犹镌仲贤官。思退及其党惧,益大唱和议,建遣王之望、龙大渊为通问使副。公在远,争不能得。见诸军惶惑,归正人尤不自安,即出榜诸军,谓虏人妄有邀索,如辄敢渡淮,当约日决战。朝廷闻公出此榜,皆大恐,独上以为然。公又奏曰:「伏闻朝廷遣使甚亟,思虑反复,实不遑宁。伏念臣顷居谪籍几二十年,流离困苦,加以忧患,狼狈万状。所以养爱此身,不敢即死,亦以臣子大义,负不戴天之深雠,终幸一朝得伸素志,瞑目无憾。幸遇陛下龙飞之始,英武奋发,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臣是敢受任而不辞。今将士人情日以振作,而虏寇作于内,师老于外,少稽时月,形势毕见。载惟此虏若势力有馀,内无掣肘,则秋冬之交必引兵长驱,要我以和,何求不成?而乃遣书约期,势实畏怯,其状甚露。纵令敢以偏师深入,自淮西来,为我则利,为彼非福。盖三百里之内,野无刍粟,扼以不战,又何能为而直为此急急也?重念臣衰老多病,所见所为迂阔寡合。自度赋分单薄,无以胜任国事,方欲俟岁晚力求休退。惟臣所爱者,陛下之圣德闻于天下,有有为之时。惟臣所忧者,夷狄之奸计得以肆行,而后悔何及?不然,臣年馀几何?岂不欲姑就安逸以毕此身,而固为异同于今日也」?又奏:「今岁守备甚严,自秋涉冬,初无一事。向若虏不贻我以书,固自若也。不幸因虏以一介持书慢我,而朝廷匆遽遣人,自招纷纷。缘此内外之情各不怀安,于国体所系甚大。今兹使行,事体尤重,岂宜更复草草?惟此虏若必欲侵凌我,虽恳请百拜,有不可遏。如其不能,亦何由而动?况专幸寇雠之不我侵,急急然徒为恳免苟安之计,臣之所未谕也」。上赐手书谕意,将以首相待公。公奏力辞。未几,遂召公赴行在奏事。公初议答虏书事,以为但当轻遣一介往观其情伪而为之所。至是,乃闻朝廷遣之望等。十一月二十五日,行至镇江,上奏曰:「近者窃承朝廷已定遣使之议,臣身在外,初不预闻。窃惟徽宗、钦宗不幸不反,亘古非常之巨变,凡在臣庶,不如无生。而八陵久隔,赤子涂炭,国家于虏,大义若何?况逆亮凭陵,移书侮嫚,邀求大臣,坐索壤地,其事近在前岁。今议者不务力为自彊之计,而因虏帅一贻书,遽遣朝士奔走麾下;再贻书,欲遣侍从近臣趋风听命,复将裒吾民之膏血以奉雠人,用犹子之礼以事雠人,欺陛下以款之之名,而为和之之实。其说固曰吾将款之而修吾兵,政不知使命一遣,岁币一出,国书一正,将士褫气,忠义解体,人心愤怨,何兵政之可修?又不过曰吾将款之而理吾财用,不知今虽遣使而兵不可省,备不可撤,重以岁币之费,虏使之来,复有它须,何财用之可理?此可见欺陛下以款之之名,实欲行其宿志也。彼方惟党与之是立,惟家室之是顾,惟富贵之是贪,岂复以国事为心哉?况两朝銮舆之望已绝,宗室近亲流落虏廷,戕贼殆尽,犹欲与之结和,不知于天理安否?臣实痛之。臣年老多病,所论与朝廷略不相合,岂可蒙耻更造班列,以重败其素节?且陛下庙堂之上,岂容狂妄不合之臣滥厕其间?臣虽至愚,亦诚不忍与今日力主和议之臣并立于朝。伏乞早降指挥,罢臣机政。臣见力疾至前路秀州,听候指挥」。上赐手书曰:「览卿奏,欲在秀州候指挥,甚非朕所望也。卿忠诚为国,天下共知,和议事专俟卿到,面尽曲折。卿宜速来」。继遣内侍甘泽赐公手书曰:「卿赴召入觐,何为中道遽欲引嫌自陈?军国大事,正要卿同心叶济。已差甘泽宣卿,宜体朕意,疾速前来」。公以上意厚甚,不敢固辞,复上奏曰:「臣窃闻道路之言,谓今兹议和非陛下本心,事有不得已者。询之士大夫,多以为然。惟臣昔尝力陈和之不可,为秦桧所挤,濒死者屡。赖太上皇帝保全覆护,获有馀生。今日之议,臣以国事至大,不敢爱身,力为陛下敷陈,不知陛下终能主张之否?又有事之大者,人才混殽,风俗陵夷,纲纪久弛,上下偷安,巨细积弊,内治自彊未见端绪。若力图所以革之,一绳以公,不恤浮议,则怨谤之言投隙伺间,巧为伤中,事必无成。若因循不革,日复一日,何以为国?国政不立,何以禦寇?不知陛下能力断于中,果行于外,君臣一心,无间可乘,以济此艰难之业否?臣是以食不遑味,寝不遑处,拳拳忧心,有如皦日。思所以为陛下计、为社稷计,须臾不敢忽也。不然,臣年老数奇,粗知学道,岂敢叨踰荣宠,窃位于朝,以负陛下社稷哉?臣到阙日,愿赐清间之燕,俾尽区区。度其是否,使之进退有据,不违其道。不胜幸甚」!既至入见,上首谕公以欲专委任之意,公复力陈和议之失。上为止誓书、留使人,而令通书官胡昉、杨由义先往谕虏帅以四郡不可割之意。于是之望、大渊待命境上,而上与公密谋,若虏帅必欲得四郡,当遂追还使人,罢和议事。十二月二十二日,制拜公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如故。而思退亦转左仆射。上谕当直学士钱周才以注意在公,故思退虽为左相,而公恩遇独隆。每奏事,上辄留公与语,又时召栻入对,赐公御书《圣主得贤臣颂》。思退等素忌公,至是益甚。公既入辅,首奏当旁招仁贤,共济国事。上令条具,公奏虞允文、陈俊卿、汪应辰、王十朋、张阐可备执政,刘珙、王大宝、杜莘老宜即召还,胡铨可备风宪,张孝祥可付事任,马时行、任尽言、冯方皆可备近臣,朝士中林栗、王秬、莫冲、张宋卿议论据正,可任台谏,皆一时选也。公自太上时,即建议当驻跸建康,以图恢复。上初即位,公入对,又首言之。及总师江淮,每申前说。至是复力言于上曰:「今不幸建康,则宿弊不可革,人心不可回,王业不可成。且秦桧二十年在临安,为燕安酖毒之计,岂可不舍去之而新是图?大抵今日凡事皆当如艺祖创业时,务从省约,而专以治军恤民为务,庶国有瘳。不然,日复一日,未见其可」。上深感悟。通书官胡昉等至宿州,仆散忠义以不许四郡之故,械系迫胁。昉等不屈,忠义计穷,更礼而归之。上闻之,亟召栻语之故,令谕公曰:「和议之不成,天也,事当归一也」。始议以四月进幸建康。公又奏当诏之望等还,上批出曰:「王之望、龙大渊并一行礼物并回」。思退等大骇,更约翌日面奏。及至漏舍,思退等竞执前说。公折以正论,辄屈。是日三月朔旦,上当诣德寿宫。未登辇,召宰执议事。思退及参知政事周葵、同知枢密院洪遵叩头力争,上怒,声色颇厉。及自德寿宫回,复批出曰:「追回之望等劄子宜速进入」。适诣德寿宫,太上皇帝亦深怒:「此虏无礼,卿等不可专主和议,恐取议于天下」。思退等惧,遂以劄子进入,发金字递行。公奏胡昉等能不为虏屈,当加赏。而向者卢仲贤擅以国家境土许寇与雠,宜有重罚。有旨仲贤除名勒停,编管郴州。又奏:「宜榜示诸军,谕以仆散忠义械系使人,加以无礼,使各奋忠义,勉励待敌,趋赴功名,庶几诸军知曲在虏,且知和议不成,激昂增气」。上令都督以此旨降榜两淮、荆、襄、川、陕,数日之间,号令一新,中外军民皆仰上英断。思退计穷,复奏力主和议,且请上以宗社大计奏禀太上皇帝而后从事。上亲批其后,降付三省曰:「虏无礼如此,卿犹欲言和,今日虏势非秦桧时比,卿之议论,秦桧之不若」。故事,宰相日一人启御封。是日适公当启,启毕,即转示思退。思退大骇,藏去。先是,上既决幸建康之议,思退等初不与闻。后奏事上前,语屡屈,因请曰:「和议不成,虏至何以待之」?上曰:「朕已决幸建康」。思退等失色。及又见批语,乃阳为皇恐乞祠状,而阴与其党谋为倾陷之计,反覆诡秘,人不得尽知也。居数日,俄有旨命公按视江淮。公知一日出外,奸人必得肆意,然趣行之旨屡下,而事之成败则又有非人力所能为者,乃行。既出国门,思退遂与右正言尹穑通谋,日夜汲汲益求所以间公者。公未抵镇江,道遇王之望等还,见之望力主和议,因密奏之。而思退等亦相与阴谋,谓不毁守备则公不可去,和不可成,乃令之望等盛毁守备一无以恃者。又阴以官爵讽诸将,令入文字,称虏盛彊,为畏怯语。而穑专主其议,百计毁公。盖公受任江淮,两年有半,念国家多虞,丑虏未靖,忧恐计度,寝不遑安,食不遑味。祁寒盛暑,劳抚将士,接纳降人,讲论军务,未尝少倦,少年精力有不能及。而公忠义奋激,曾不以为劳。诸军感悦,有不待号令而从者。计所招来山东、淮北忠义之士,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馀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彊壮及江西群盗又万馀人,陈敏统之,以守泗州。淮南军士知泗为两淮要塞,皆愿以死守,至挈父母妻子往焉。要地如海、泗、高邮、巢、和、六合等皆已成筑,其可因水为险处,皆积水为匮,增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两年冬,虏屯重兵十万于河南,为虚声,胁和至再至三,皆有约日决战之语。泗州将士日望虏至成大功,而虏亦知吾备禦甚设,卒不敢动,反为防我计。及是,公又以宰相来抚诸军,将士无不踊跃思奋,军声大振。虏闻公来,亦檄宿州之兵归南京,沿边清野以俟。淮北归正者日来不绝,山东豪杰悉遣人来受节度。公晓之曰:「淮北、山东之人慕恋国恩,厌苦虐政,保据山险,抗拒贼兵,于今累年。首领冒难远来,备述尔等忠勤,为之恻痛。已具奏皇帝,记录汝等姓名,将来大兵进讨,则掎角为援,昼惊夜劫,抄绝粮道。如是贼兵深入,便当连跨城邑,痛剿贼徒。勋绩傥成,节钺分茅,皆所不吝。但当观时量力,无或轻动,反墯贼计。今本朝厉兵秣马,以俟天时,汝等亦宜训习,以待王师之至」。公又以萧琦乃契丹四军大王之孙,沉勇有谋,欲令琦尽统契丹降众,且以檄喻契丹,大意谓本朝与契丹有兄弟之好,不幸奸臣误两国,皆被女真之祸。今契丹不祀,皇帝无日不念此。尔能结约相应,本朝当敦存亡继绝之义。虏人益惧,遂为间书,镂板摹印,散之境上,类后周所以间斛律明月之意。督府参议官冯方立朝有直声,临事不避难,遍行两淮,筑治城垒,最为劳勚。思退等以其效力尤多,尤恶之,使穑论方不当筑城费财,凡再章而方罢。又论公所费国用不赀,公奏:「计督府遣间探、给官吏等,二年半之费,实不及三十万缗。其馀为修城造舟、除器招军等用」。上出公奏,思退、穑议屈,于是始谋更造它事撼公。殿前后军统制张深守泗有劳,军士安之。俄有旨放罢,而以赵密之子廓代之。公至淮东,询问知状,奏留深,而穑指公此事为拒命跋扈。思退等又相与谋,上眷公厚,必未肯遽罢公,但先罢都督,则公自当引去。穑奏论如思退计,而公自闻冯方罢,已上奏乞罢督府。诏从公请,而公亦封章力求还政矣。穑连疏诋公愈力。左司谏陈良翰奏,如公忠勤,人望所属,不当使去国。上谓良翰:「本无此事,且当今人材孰有踰魏公者?卿宜遍喻侍从台谏,使知朕此意」。侍御史周操素同良翰议,至是争论甚力。然是时公留平江虎丘,致仕之章已八上矣。上察公恳诚,欲全其去。四月二十有二日,制除公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判福州,而思退等遂决弃地求和之议。且命宣谕司及统领司磨治督府文书钱物,吹毛求疵,卒不可得,乃已。公力辞恩命,上不许,至五六,除醴泉观使。公虽去国,不敢以嫌故有隐,奏尹穑奸邪,必误国事,又奏劝上务学亲贤。故旧门生或劝公当勿复问时事,后虽有召命,亦无庸起。公慨然语之曰:「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况吾荷两朝厚恩,久尸重任,今虽去国,犹日望上心感悟。苟有所见,安忍不言?上复欲用某,某当即日就道,敢以老病为辞?如公等言,复何心哉」!闻者耸然。公以连年疲劳,比得退休,已觉衰薾。且畏暑,未能遂还长沙。行次馀干,假宗室赵公頙之居而寓止焉。所居之南有书室,公名之曰「养正」,而为之铭曰:「天下之动,以正而一。正本我有,养之斯吉。道通天地,万化流出。精思力行,无忘朝夕」。日读《易》,更定前说,且曰:「庶几未死,于学有进也」。又取《易》象题坐右曰:「谨言语,节饮食,致命遂志,反身修德」。亲旧来访者,辄与讲论古道,终日不倦。盖其心纯一,无出处动静之间如此。孟秋既望,公荐享祖考,既奠而跌。公起叹曰:「吾大命不远矣」。手书家事付两子,且定祭祀昏丧之礼,俾遵守,曰:「丧礼不必用浮屠氏」。且曰:「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不欲归葬先人墓左。即死,葬我衡山足矣」。及仲秋二十日,犹为饶守王十朋作《不欺室铭》,有曰:「泛观万物,心则惟一。如何须臾,有欺暗室?君子敬义,不忘栗栗」。至二十有二日,始寝疾。二十八日,疾病。日晡时,命子栻等坐于前,问国家得无弃四郡乎,且命作奏乞致仕。日暮,命妇女悉去,夜分而薨。先是,六月末有大星陨于赵氏居养正堂之北,光芒若昼,赵氏一家尽惊。翌日,得公书欲来寓居云。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两日。有旨赠公太保。栻等不敢违公志,扶护还潭州。以是岁十一月辛亥葬于衡山县南岳之阴丰林乡龙塘之原。公自幼即有济时之志,未尝观无益之书,未尝为无益之文,孜孜然求士尚友,讲论当世之故。闻四方利病休戚,辄书之册,至一介之贱,亦曲加询访。在京城中,亲见二帝北狩,皇族系虏,生民涂炭,誓不与虏俱存。委质艰难之际,事有危疑,它人方畏避退缩,则挺然以身任之,不以死生动其心。南渡以来,士大夫往往唱为和说,其贤者则不过为保守江南之计,夷狄制命,率兽逼人,莫知其为大变。公独毅然以虏未灭为己责,必欲正人心、雪雠耻、复守宇、振遗黎,颠沛百罹,志踰金石。晚复际遇,主义益坚,虽天啬其功,使公困于谗慝之口,不得卒就其志,然而表著天心,扶持人纪,使天下之人晓然复知中国之所以异于夷狄,人类之所以异于禽兽者,而得其秉彝之正,则其功烈之盛,亦岂可胜言哉!公论事上前,务尽道理,期于听从,不为苟激。其在官守,事无细大,必以身亲,视国事如家事,视民疾苦如在己身,至诚恳恻,贯彻上下。平生四被谪命,处炎方几二纪,拳拳念君之心远而弥笃。见朝廷一举措之善,则喜溢词色;一事不厌,则忧思终夕不寐。尝曰事君者必此心纯一而后能有感格,盖其忠义自壮至老,或用或舍,未尝有斯须之间也。事太夫人先意承志,婉愉顺适,曲尽其心,奉养恭恪,寒暑不渝。家人妇子见公身率,莫敢不敬。或时远去侍侧,每觉意绪不佳,则曰:「太夫人得无有疾乎」?遣人候问,则其日果太夫人服药也。太夫人方严,或颜色不和,则公拱立左右,踧踖若无所容。俟太夫人意舒,乃敢安。盖自膝下至白首如一日。太夫人既没,见素所服用之物,未尝不泣下,起敬起孝,孝诚笃至,上自宫禁,下至闾阎,无不咨嗟叹息。缙绅军民闻风而兴起慕用,与夫愧悔改行者,不可胜计也。于兄徽猷公友弟笃至,教养其子与己子不少异。置义庄以赡宗族之贫者,以至母族丧葬婚嫁,亦皆取给焉。岁时祭祀,必预戒小大,使各严恪。涤牲治具,必亲涖焉。及祭,肃乎如祖考临之。时节尝新,必先荐于庙而后敢食。器皿择精洁者备荐享,不以它用。素能饮酒,至斗馀。及贬连山,太夫人曰:「南方地热,宜省酒」。即不敢饮。及再见太夫人,命之饮乃饮,遂终身不踰三酌。于器用取具,不问美恶,平生无玩好,视天下之物泊然,无足以动其心者。燕处饮食,皆有常度,虽在闺门,无戏语,无所容。未尝偏倚而坐,未尝疾呼遽行,言必有教,动必有法。盛德日新,至老无息。及在馀干,未寝疾间,温恭朝夕,无丝毫倦怠意。绝笔二铭,于今读之犹能使人悚然起敬。则公之心虽未易以言语形容,然于此亦可以少见其几矣。盖其天资粹美,涵养深厚,以至于德成而行尊,非强勉所能及也。公之学一本天理,尤深于《易》、《春秋》、《论》、《孟》。尝论《易》数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一也,两仪三之也。分为二,而七、八、九、六之数五十有五,此天地之中数也。何以知其然?盖一、三、五、七、九合为天数,而天数不过五;二、四、六、八、十合为地数,而地数不过五。天地奇耦,合之为十,总之为五十有五。自然之数,皆不离乎中,中故变,变故其道不穷。圣人神而明之,用数之中,故消息盈虚之妙、阖辟变化之几皆在于我而动静莫违焉,中其至矣」。又尝论刚柔之义示子侄曰:「君道主刚,而其动也用柔,故乾动则为坤矣。臣道主柔,而其动也用刚,故坤动则为乾矣。故夫必欲远声色,必欲去小人,必欲配帝王,必欲定社稷,必欲安民人,必欲服四夷,乾之刚也,君则之于内而主断也。至于礼臣下、下贤才、抚四邻、爱百姓、恤孤寡,虚心取善,舍己从人,其动莫非柔矣。不敢唱始,不敢先事,谨礼法,循分守,安进退,守职业,坤之柔也,臣得之于内而有承者也。至于犯颜敢争,捐躯尽节,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千里之命,可杀不可辱,可困而不可使为不义,守忠义之大训,弭患难于当年,断大计、定大疑,正色立朝,华夷詟服,其动莫非刚矣。故夫善观《易》者,必观夫刚柔之中而究其所以用,则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或得或失,或悔或吝,或吉或凶可以类推矣。不知刚柔之用,不可言《易》也」。胡铨求公序其所著《春秋传》者,公告之曰:「《春秋》所书,莫非人事章章者。作之于心,见之于事,应之于天,毫釐不差。夫子叙四时,称天王,以谓顺天则治,生物之功于是兴;逆天则乱,生物之功于是息,为千万世训至明也。故一言以断《春秋》之义曰天理而已矣。呜呼!使王知有天,则诸侯知有王,大夫知有诸侯,陪臣知有大夫,驯致之理,得之自然,祸难孰为而作哉?盖王者知有天而畏之,言行必信,政教必立,喜怒必公,用舍必当,黜陟必明,赏罚必行。彼列国诸侯虽曰彊大,敢违天不恭,以重拂天下之心而自取诛灭耶?周道既衰,王之不王,不能正身行礼,奉承天心,以大明赏罚于天下。《春秋》为是作,以我褒贬,代天赏罚,庶几善者劝、恶者惧,乱臣贼子易虑变志,不复接踵于后,天地之大德,始获均被万物。圣人先天心法之要,蔑有著于此书者矣」。公于本朝大臣最重李文靖公,谓近三代气象。又以寇忠悯、富文忠、范文正之事为可法,尝曰:「莱公自澶渊还,耻于城下之盟,益劝上修德立政。既不获用,乃有东封西祀之说。郑公使虏还,以和议为耻,以自治为急务,而不受枢庭之赏。文正自西鄙入参大政,劝仁祖开天章阁,俾大臣条时务,大修政事。文正所具二十条,无非要切,然亦不克施。使三公获尽其猷为,则王业必不至二百年而中微也。异时归老山林,当作三贤堂于弊庐之侧,庶几朝夕想像,如见其人」。岂三公所为适有契于公心也与!每训诸子及门人曰:「学以礼为本,礼以敬为先」。又曰:「学者当清明其心,默存圣贤气象,久久自有见处」。见人有一善,为之喜见辞色。子侄辈言动小不中理,则对之愀然不乐,人自感动。公初娶杨国夫人乐氏,旬日被命召,即造朝。及为侍从,或以公盛年,劝买妾。公曰:「国事如此,太夫人在远,吾何心及此」?遂终身不置妾。再娶蜀国夫人宇文氏,贤明淑顺,与公同志。事太夫人尽礼,鸡初鸣,已冠帔立寝前,俟太夫人寐觉。夜则俟太夫人寝,至息匀寐安乃去。食饮汤药,一一亲之。太夫人常曰:「吾儿孝,天赐贤妇,以成其心」。内外宗族敬仰无间言,起居饮食亦皆如公有常度不渝,相对如宾。公方贵,未尝言及宇文氏私门,每训诸子曰:「吾朝夕兢兢履地如履冰,惟恐一言之失,一事之差」。盖其德诚足以配公焉。先公五年薨,葬衡山,与公同兆异穴。生子男二人,长栻,右承务郎、直秘阁;次枃,右承奉郎。公奏议务坦明,不为虚辞,率口诵,令子侄书之,皆根于心,不易一字。有《绍兴奏议》、《隆兴奏议》各十卷,《论语解》四卷,《易解》并《杂记》共十卷,《春秋解》六卷,《中庸解》一卷,《诗书礼解》三卷,文集十卷。惟公忠贯日月,孝通神明,盛德邻于生禀,奥学妙于心通。勋存王室,泽在生民,威震四夷,名垂永世。平生言行,非编录可纪。谨掇其大略,以备献于君父,下之史官,传之无穷,且将以求当世立言之君子述焉。谨状。乾道三年十月日,左迪功郎、特差监潭州南岳庙朱熹状。
上史参政(浩) 南宋 · 张孝祥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九七、《于湖居士文集》卷二四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某伏读制诏,参政以命世宗儒,东宫旧学,精神感会,臣主俱贤,显膺册拜,晋参国秉,天下幸甚。伏念某畴昔登门,猥辱知遇。生长四明,丘墓所寄,阡陌相连,实同党里。不敢献谀,愿效微忠。伏惟中兴以来,宫僚几人,若贤,若不肖,主上朝夕之游处,毫末曲折,弗逃圣鉴。而简在眷礼,独公一人,事关运数,非偶然者。累月以来,擢用休显,中外之士,拭目歆艳。知参政者则谓渟滀抱负,郁而未伸,逢辰遇合,逮今已晚;其不知者直云师傅旧恩,适用故事。夫拔之众人之中,置诸百僚之上,自高宗、文王犹托诸梦卜,况如近时风俗益坏,横得一金,或媢疾之。窃料进而贺参政除拜于前,退而议参政阙失于后者,不无其人,故今日参政应之甚难,亦可惧也。图易其难,图释其惧,参政之策将安出?愿参政深思之。今日朝廷之上,进用人才,措画边事,与凡号令因革,某事非,某事是,人不以属它宰相执政,必曰:「此史参政之为耳」。盖用之骤则责之重,其理固然。况参政方在北门,远方之人,以邸报不传,兴事造业,一出参政意;今入政府,则此名益不可避。以不可避之名,任甚重之责,当至显之位,然则参政将何以善始善终,以无负圣天子,以无负天下也哉?自古在昔,莫难于君臣之际。二帝三代,置而勿论。必上下一体,言行计从,虽父子兄弟之密,不得与乎其间,如高祖之于子房,先主之于孔明,我太祖皇帝之于赵中令,而后可以拨乱反正,创业垂统。窃观陛下继太上皇帝而为之子,谈笑授受,虽二百年丕成之绪,然稽之天数与人事,寔纂承启运。御极之初,惟新景命,光昭祖烈,将以传无穷而施罔极,必一遵建隆之旧,则陛下之得参政,何以异于艺祖之得韩王?参政于此,弥纶动化,开阖张弛,惟危惟微,可戒可畏,不一而足。某虽愚不肖,诚愿有以言之,而参政择之。参政傥许之言,则请条列以告。伏惟参政方辟大公至正之路,刍荛之贱,试将采择其善。某也狂率犯分,参政弗怒以教。
论和战守疏(隆兴二年)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雪山集》卷一、《宋史》卷三九五《王质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五、《楚纪》卷四三、《宋史新编》卷一四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陛下即位以来,慨然起乘时有为之志,而陈康伯、叶义问、汪澈在廷,陛下皆不以为才。于是先逐义问,次逐澈,独徘徊于康伯,不遽黜逐,而意终鄙之,遂决意用史浩,而浩亦不称陛下意。于是决用张浚,而浚又无成,于是决用汤思退。今思退专任国政又且数月,臣度其终无益于陛下。夫宰相之任一不称,则陛下之意一沮。前日康伯持陛下以和,和不成,浚持陛下以战;战不验,浚又持陛下以守;守既困,思退又持陛下以和。陛下亦尝深察和、战、守之事乎?李牧之在雁门,法主于守,守乃所以为战;祖逖之在河南,法主于战,战乃所以为和;羊祜之在襄阳,法主于和,和乃所以为守。和、战、守本殊涂而同归者也。今陛下之心志未定,规模未立,或告陛下金弱且亡而吾兵甚振,陛下则勃然有勒燕然之志;或告陛下吾力不足持而金人且来,陛下即委然有盟平凉之心;或告陛下吾不可进金不可入,陛下又蹇然有指鸿沟之意。臣今为陛下谋,会三者为一,天下乌有不定哉!
难老堂吴居厚为祖母作张子昭刘文叔史直翁赋诗 南宋 · 唐仲友
押阳韵
风树感亲寿,忽若冬陨霜。
以孙养祖母,惴惴驹隙光。
无孙又继绝,此意谁激昂。
吴氏有纯孝,业业含饴傍。
延年寓题榜,戏䌽勤奉觞。
诗成三巨公,令德昭不忘。
九原邈已远,遗范悲空堂(同上书卷七二三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