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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 其八 商调十二首 宋 · 赵令畤
押词韵第四部
不数月张生复游于蒲,舍于崔氏者又累月。张雅知崔氏善属文,求索再三终不可见。虽待张之意甚厚,然未尝以词继之。异时,独夜操琴,愁弄凄恻。张窃听之,求之,则不复鼓矣。以是愈惑之。张生俄以文谓及期,又当西去。当去之夕,崔恭貌怡声,徐谓张曰:始乱之,今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始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没身之誓,有其终矣,又何必深憾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怿,无以奉宁。君尝谓我善鼓琴,今且往矣。既达君此诚。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数声,哀音怨乱,不复知其是曲也。左右皆欷歔,张说遽止之。崔投琴拥面,泣下流涟,趣归郑所,遂不复至,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碧沼鸳鸯交颈舞。
正恁双栖,又遣分飞去。
洒翰赠言终不许。
援琴请尽奴衷素。
曲未成声先怨慕。
忍泪凝情,强作霓裳序。
弹到离愁凄咽处。
弦肠俱断梨花雨。
吕大防转官制(元祐六年三月丙子实录成) 宋 · 韩川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八、《宋大诏令集》卷六三
朕蒙先帝之休,荷神器之重,奉若彝宪,敉宁邦家。怀圣烈于无穷,托信编于不朽。曩择缙绅之士,咸施铅椠之能。领其宏纲,付在元宰。实总研覃之职,久输宿夜之勤。已奏成书,宜锡宠数,乃涓谷旦,敷告治廷。大中大夫、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大防,秉心忠醇,蹈道渊粹。以经国之用,谟谋于百度;以周物之智,缉熙于万源。礼乐中和,既洽大儒之效;词章温丽,自兼良史之才。表率群英,纂修钜典。具写对天之伟业,载扬垂世之鸿名。坚如金石之传,炳若丹青之著。究微旨于五例,流善誉于三长。房乔上祖宗之书,固无遗美;张说典文学之任,雅同高风。是用进陟崇阶之荣,增隆封邑之赐。呜呼!行爵出禄,以敦劝于在廷;褒德显功,盖稽参于故实。膺此光渥,往其钦哉。可特授右正议大夫,依前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加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三百户,馀如故。
上皇帝书(一)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二四、《鸿庆居士文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六
臣闻人穷则呼天,疾痛则呼父母。心声感发,出于自然,万口一音如符节,千岁一辰如旦暮也。今有人顿仆沦陷于坑阱沟渎之中,自非恶之欲其死,虽涂之人,皆可援而出之。然必叫号天地父母,以延一旦斯须之命者,天下之至情,固非所望于涂之人,而求之于其所必救也。臣幼而读书,粗知忠孝之节,服官二纪,被遇三朝,入典两曹,出分六郡,而愚不自量,疾恶太过。自蔡京用事,人人皆知其遗社稷之忧,而臣独深恶其党类者,盖以谓自古莽、卓一夫之恶,不能独有所为,必有不仁不义之徒,背违君亲,助成其恶,然后一朝毒流天下而不可救。故自政和以来,五为京、绦、吴敏所逐,镌官褫职,投闲置散,恬不知惧。渊圣皇帝深谅愚忠,亲降德音,谓臣言蔡氏有力,召自方州,再司言责,于是群邪侧目,千岐万辙,思所以报复之方。会陛下擢臣知临安府事,而大臣悉召京党,分布中外。如李光者,蔡氏馀党,尤为魁桀。挟大臣之助,凿空造谤,上疏论臣收受诸县献钱四万贯;盗军期金银,出粜官米,受百姓财物,皆以万计。面谩君父,簧鼓绅,更唱迭和,相为首尾。狱官傅致其罪,以收买官舡木植之钱,诬臣自盗;以馈送过客经文纸札之属,诬臣入己。罗织傅会,只用众證,遂以钱一千八百贯为名,陷臣于大辟。贷死免决刺,羁管象州。嗟乎冤哉!青天白日,昭昭在上,负天下之冤而不敢诉者,三年于此矣。臣伏见祖宗之制,笞杖至轻之罪,尚虑有司观望灭裂,不得其情,故有录问之法。审录之际,翻异称冤,则移狱别推;别推之后,事状明白,更无可疑,尚复抵谰留系不决,始用众證;至于命官,则又加详矣。虽因台谏论列,监司举按,尚恐耳目之所寄,风闻过听,必差官体验覆按,有实然后随所在置狱推治,有三问,有录问,有审问,其详如此。至于受财入己名色若干,追验赃證,悉上送官,书押伏罪,随所坐多寡,抵罪行法。自宋兴百七十馀年,与天下所公共之法也。至臣独不然,既非台谏论列,又非监司按发,止因李光怨仇两怒之言,大臣佐佑其奸,不复审覈真伪,直作臣僚言章送大理寺。本寺追取簿书,捕逮官吏,急若星火,日夜锻鍊,并不如章,而承望风旨,不容但已。同谋诬陷,便用众證。臣待罪私家,无一吏至门,无一词勘诘,不追赃證,不取伏辩,直行典宪,同时连坐,备尝箠掠,不堪其毒,惧罪诬伏。尚谓取臣伏辩,必自有说;追索赃證,必有所在。不图一旦便降谪命。臣家住常州,一身而已,朝廷遣三使臣连夜入苏、湖、常三州起发,州郡望风,分遣巡尉发卒围第。阖门惊怖,臣妻章氏积忧成疾,六日而亡;兄弟离散,孤幼失所,观者伤嗟,至于陨涕。行次湖州,朝廷又劄臣疾速前去。所过州郡,大理寺移文催赴贬所,况除名削籍,已为流人,尚被堂劄;决狱之后,名在刑部,而大理寺行遣不已。呜呼!以陛下之法,偿权臣之怒,置一夫于死所,固无不可,况此天下多故之时,所以大臣矫枉过正,赏明罚当,开公道以收复人心,召和气以消弭天变,而怙乱无稽,报怨不忌,所以道路之人见臣,相视惊嗟太息而不已者,岂谓臣一身之休戚而已哉!不惟如此,与臣同时得罪如柳约、钱稔、张说者,皆台谏、监司举按赃罪之人。或以大臣雅故,止放罢而不问,柳约、钱稔是也;或以大臣姻家,已系狱而复释,张说是也。如臣既非昏姻之故,又无朋比之私,深文中伤,乃至于此。陛下试诏宰执检会臣与柳约等章疏,少经圣览,一时之閒高下其手,欺罔圣听,务快恩怨,使陛下纲纪文章大坏,至于荡然,较臣之罪,孰为轻重?方蔡京擅政二十五年,数起大狱,诬害忠良,盖以百数,不过散官安置而已;殆今馀党复张,又过于京,三免投荒,盖自臣始。臣不足道也,凡陛下左右侍从之臣,触忤权贵,便中以奇祸。此例已开,他日复有强臣在位,人人惧祸,靡然从之,孰为陛下宗庙社稷之卫乎?臣闻人臣得罪于君父,譬之天地也,虽雷霆之下,无不糜灭,而雨露随之;得罪于权臣,譬之鬼神,为妖为祟,终无已也。今者伏遇陛下进退大臣,选用台谏,申别冤滥,公议已闻。及此馀息尚存之时,叫号天地父母,一诉区区蝼蚁之情,而不敢复避鈇钺之诛。臣老矣,岂有他望,只乞圣慈矜怜旧物,悯臣久负大谤,不容于群枉之间,洗涤谗诬,许用原赦,放还田里,收葬已死者,拊育尚存者,不终陷于沟渎坑阱之中。岂惟愚臣独受大赐,亦足以纾天下愤懑不平之气,少革群党报复眦睚之风。臣无任。
赐特进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吕颐浩辞免监修国史恩命不允诏 宋 · 綦崇礼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四五、《北海集》卷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敕颐浩:省所劄子奏,辞免恩命,事具悉。自前世以来,致详史事。人君之言动,则起居有注;辅相之经纶,则时政有纪;授之秘府,日而历之,则著作有官。此其槩也。顾宰相之职无所不统,矧左右史乃其所属,时政记乃其所行,而秘府三馆则又旧制所兼隶也。朕方深念,艰难之际,记事多缺,肆命攸司,举行厥官。则委卿监总,固其宜耳。昔张说以旧相居边镇,即军中修史。今虽戎马未息,军国务繁,卿独不能以庶政馀隙董成兹事乎?一代大典,方以属卿,勉副朕怀,毋复谦避。所请宜不允。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贺何内翰启 宋 · 王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六六、《汉滨集》卷一三
显承诏綍,荣践禁林,掌九重制诏之严,极一代文儒之选。士流歆宠,国体增辉。恭惟某官宇量宏深,性资冲粹,学贯天人之际,智穷道德之原。昆玉桂枝,早植无双之誉;商瑚夏琏,出为希世之珍。声实既孚,飞腾果峻。霜台弹纠,雅高三院之称;谏省论思,独冠七人之列。既效伏蒲之益,遂膺视草之荣。圣衷方急于规恢,德意爰资于播告。使训词所发,如云汉之昭回;则号令之行,有风霆之鼓舞。眷兹能事,属在杰才。郑絪上察其小心,张说时推于大手。名书案上,已闻倚注之深;礼绝坐中,行有登庸之命。某久违英范,远听除音。梦绕门墙,怅莫深于庆谒;言形竿牍,知难罄于欢悰。溽暑正烦,台阶尚邈,愿谨保绥之节,益图弼亮之功。
吴盖吴世昌王衍之潘邵张说并转閤门宣赞舍人制 南宋 · 张扩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六、《东窗集》卷七
敕具官某等:礼隆宫掖,泽被私门,尔以近亲,宜膺宠渥。擢升宾赞之列,用侈一时之恩。
张说落阶官勘会制(绍兴三十二年九月二十二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六、《掖垣类稿》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原标:九月二十二日圣旨:张说充奉使不受金,又辞免两人白身恩泽,理宜旌赏,可特与落阶官勘会。张说见系右武大夫、荣州刺史。
敕:朕嗣位之初,大明黜陟,凡膺褒典,夫岂徒然?具官某以酝藉而董宾赞之仪,以敏达而介皇华之使。既却兼金之馈,仍还应格之恩。擢正州符,以风在列。使知见小利如思恭者罚必及,而不伤廉如汝说者赏遽加,则予一人劝沮之方其庶几乎!可。
知明州韩仲通复敷文阁直学士知平江府沈介复敷文阁待制制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八、《掖垣类稿》卷三
敕:视天下犹弃敝屣之易,仰惟舜德之难名;为人上若驭朽索之危,伏念禹勤之当懋。不有循良之在列,孰推德意以及民?兹颁旷荡之恩,并奖蕃宣之效。韩仲通等皆太上轩墀之旧,奉甘泉笔橐之华。或润色词垣,擅张说、苏瑰之誉;或斡旋版部,慕计然、范蠡之风。久去周行,閒临侯服。属绍承于大统,思褒表于群工。故因涤邪荡垢之文,显示考绩陟明之意。咨尔两郡,并孚众言。戢矫虔之吏而里闾安,塞并兼之涂而仓廪实。其特还于宠数,以申劝于治功。庶几中外之闻风,罔不公勤而效职。可。
按:先是刑部依赦检举前任侍从官并复职,而言者论其太泛,以仲通等治郡有声,故先复。
明州观察使张说辞免除安庆军节度使提举万寿观加食邑实封不允诏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六、《玉堂类稿》卷四
卿久在枢庭,日承密旨,边防军政,既与闻之,比名超迁,其实因任。顾乃逡巡辞位,莫得而留。畀之将旄,优以祠廪。既曲从于卿志,亦罔咈于师言。朕于迩臣,可谓进退有礼矣。卿犹固避,不已过乎?
缴张说王之奇辞免西府奏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四、《玉堂类稿》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乾道八年二月十六日,准御封付院张说、王之奇辞免各除签书枢密院事奏劄,并奉御批降诏不允。臣流落之馀,蒙陛下收拾抆拭,寘在华近踰一年半矣,碌碌备位,补报阙然,夙夜惭惧,无以自处。倘有所见,若又不言,陛下虽欲赦之,如众论何?臣见昨除张说签枢,举朝皆曰不可,陛下欣然听纳,旋即改命。曾未周岁,复有此除,群言纷纷,今犹昔也。盖以贵戚预政,公私两失,不若坐享高爵厚禄之为安。陛下神圣,固已洞照,谅说亦自深晓此理,何待臣言也。若谓两府当间以武臣,则愿于大将中择有威望可以运筹折冲者畀之,谁敢异议?臣非欲专任文吏也。或云缘大臣荐用王之奇,因而有此并命。虽未可信,然去年群臣争论之际,传闻圣谕云「兹事诚误」。以此观之,用说非陛下意,不为无据。且当是时,王之奇亦云曾入文字,今却与说同升,不知之奇以为是耶非耶,亦未当遽受也。臣在隆兴初与说同侍殿陛,又与之奇同在六部,情分颇熟,素无嫌隙。今非乐为仇怨,自取摈斥,盖义所当言,不得不效论思之万一耳。昔唐元和间,白居易在翰林,奉宣草严绶江宁节度使、孟元阳右羽林统军制,皆奏请裁量,未敢便撰。本朝元祐中,帅臣避免拜之礼,执政辞迁秩之命,苏轼当撰答诏,亦尝言其不可,卒如所请。今除用执政,非节度、统军、免拜迁秩比也。臣虽视居易、轼无能为役,顾职守其可废哉?所有二人辞免不允诏书,臣未敢具草。取进止。
〔贴黄〕臣窃观国朝有宣徽南北院使,班均二府,地亲秩重,文武大臣皆可为之。陛下方复古制,若命讨论,用以处说,尤为优异,未审圣意以为然否?仰戴恩怜,忘其冒昧,伏俟诛戮。
东宫故事十四首 其二 二月二十三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四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三朝宝训》:真宗咸平三年,对太子太师张永德于崇政殿,自午至未,复数刻罢。
某闻唐宗之盛莫如三宗,考其致治之由,皆以亲近文儒、勤询政事为本。如太宗之为秦王,开天策府,置官属十八人,分为三番,更日宿直,朝谒之暇辄讨论文籍,或至夜分乃寝,故能成贞观之治。其后有若明皇,置丽正书院,聚文学之士,或修书,或侍讲。当时有以为无益徒费者,张说曰:「自古帝王于国家无事时,莫不崇宫室,广声色,今天子独礼文儒,发挥典籍,所益者大,所损者微」。上重其言,故能臻开元之盛。又其后有若宪宗,尝与宰相论治道于延英,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体倦,求退,上留之曰:「朕入禁中,所与处者独宫人、宦官耳。乐与卿等且共谈为理之要,殊不知倦也」。故能致元和之功。逮我真宗纂安平之运,守盈成之业,方且不自满假,勤于询访,引对旧臣,至移时而未已,视唐三宗可以无愧。咸平之政度越有唐,岂无自而然哉!
南归录(起乾道壬辰二月丙辰,止是年六月庚申。)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六一、《杂著述》卷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乾道壬辰二月乙卯,予任权礼部侍郎兼侍讲、直学士院、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坐不草新除签书枢密张说、王之奇不允诏,与在外宫观。
丙辰,黎明受省劄即登车,道逢周元特詹事小语,径出北关,杭一苇疾驰三十里,至赤岸高亭峰。登岸百馀步,假馆遍福院。送客无由可至,惟汤朝美主簿相访于此。晚以小车行数里入崇先院,盖显仁皇后功德院也。观韦王渊及其二子谦、谠坟。寺中梅零落,桃烂漫,郁李芬芳,城中略不知春色。寺创于清了禅师,即所谓真歇和尚者,今无主僧。与知事净云共菜饭而归。大风,曹大亨自城来,云台谏今早上殿,且以副本纳张枢密。午间有旨王希吕还小监当,且趣予与莫济日下出门。
丁巳,早,赴主僧饭,晚讲师等颜招饭。夜,大兄挈孥累自城中来,遂登平江便舟。闻李衡改除左史,王希吕亦改宫观。风雨大作,雷电。
戊午,社。早,冒雨行十馀里至桐扣,宋宇彦企知县居此。同大兄、房仲宝、七四甥及家人辈行四里许,至佛日山净慧禅院,为外舅作忌辰。乃知晋临平岸崩得石鼓,张华以蜀中桐材刻为鱼形,扣之响闻数里,即此地也,近世讹为同口,失之矣。寺不经兵火,面对黄鹤峰有清冷、一击等轩,库堂后有池。池中有渥洼泉出石罅中,东坡尝题五绝句,所谓「东麓云根露角牙,细泉咽咽走金沙,不堪土肉藏山骨,未放苍龙浴渥洼」者是也。堂上有熙宁七年八月送陈述古赴南京时留题真迹,又轮藏刻「天宫宝藏」四字,相传元祐四年出帅时所书。长老不在,有僧慧举字举直,姓朱氏,父祖皆仕宦,颇能诗,住庵在数里间,闻予入山,来相伴。斋罢,复登舟。房亲、尚甥自此相别,晚宿临平。
己未,雨,早行三十里,过长安闸十里宿。
庚申,雨止,早过崇德县。又十八里至石门,登新创东岳庙,颇雄壮,傍有接待院。道遇安丰守张士元直阁入觐来谒,辞以疾。晚宿永乐铺。
辛酉,早行至本觉寺,登岸观览,即古槜李也,旧号小长芦,今遗基可想。东坡元祐间帅杭,往复过此,为文长老赋诗二首:「旧闻巴叟卧荒村,来打三更月下门」,前诗也;「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后诗也。予癸酉冬来游,见池中大鱼数千,咋咋有声,今亡矣。寺有草堂,绍兴间士大夫留题颇多。王仲行正言舟过,不复相闻。顷之至秀州,郡守丘直阁崇卿、通判朱奉议自求、解宣义归正人。元振、教授陈文林资深、孙从政观德、新平江倅赵无咎并相候。柳仲度郎中自白牛来相见,即行。晚宿界首。
壬戌,风顺,行至八尺而东南风太猛,卷水入湖,河道浅涩。日午泊舟,乘除之理如此。夜雨船漏,殊不安枕。
癸亥,早风定,而所至河乾,其行甚艰。午时至吴江县,知县邵通直輗、丞钟道直确、尉赵修职不隘相候。同大兄携家登塔院,相对又有宁境院,遂游臞庵,比旧加葺,桃李海棠正开。度长桥,徘徊亭上久之。闻王仲贤自昆山来,过行衙候之。
甲子,平江向守均及二司遣人致问。从王季海提刑别借舟,就驿中治叠行李,盖去国匆匆,殊无伦理也。浴院在驿傍,有建隆初吴江两城镇运使徐某《乞置无碍浴院状》,钱镠判「任者」二字,用天下兵马大元帅府印,寺僧宝藏之。又有治平四年苏州牒。皆用短少纸,古人不侈费类此。
乙丑,仲贤先入城治叠,竟日方毕。季海大舟至,徙焉。夜大雷雨。
丙寅,风雨。赵尉送囤村贡馀酒,盖杨存中郡王坊所造,闻岁贡两宫各万瓶。食罢行半里而止,风逆水涩也。
丁卯,竟日牵挽,不能行半里,妻孥乘小舫先过昆山。
戊辰,遣书表司李公祥、厅子张泽民还临安。风捲河水仅存尺馀,米船数百艘占据中道。赵尉率徒役竭力推荡,彼此舟舷相戛,损者甚多。自朝至未,方次七里桥。出吴江界河道稍广,而风高不可进,又行数里止。教授崔从政敦礼仲由携启楫迎,谢举削也,留饮。闻二十七日曾怀赐出身,除参知政事。
三月己巳朔,晴。风顺,俄顷至尹山。以小舫入崇福寺,同主僧惟妙访何仔园亭,其子夏卿及侄婿章启心相候。园地虽狭,种植甚繁,海棠盛开,闻牡丹多佳品。少休还舟中,绕城抵盘门。提刑王季海敷文、提举李次山奉议结太守向经甫徽猷、吴县尉徐君似道(台州人。)相见于津亭。既退,易舟径赴范至能石湖之招,过横塘(即贺方回所谓波凌不过者。),入般若院。长老祖康,蜀中仕族也。风横而逆,薄暮方至。初,吴王筑姑苏前后两台,相距半里(俗呼拜郊坛。),为城三重,遗基俨然,夫差与西施宴游之地也。前有溪,越王勾践由此攻吴,今号越来溪。溪上筑城,与吴人夹溪相持。至能之园因城基高下而为亭榭,所植多名花。别筑农圃堂,对楞伽山,临石湖,盖太湖之派,范蠡所从之五湖者,望吴江县才二三十里。饮酒至夜分,留题壁间云:「吴台越垒距盘门才十里,而陆沉于荒烟野草者千七百年。紫微舍人始创别墅,登临得要,甲于东南。岂鸱夷子成功于此,扁舟去之,天贻绝景,须苗裔之贤者然后享其乐耶?乾道壬辰三月上巳,东昌周某子充侍家兄子上来游。紫微方要桂林组,过家,实为东道主云」。
庚午,风雨大作。饭罢登舟,至木渎已夜,遂宿舟中。
辛未,晴。早至灵岩山下廨院。闻是日智积菩萨生日,斋会甚盛,而府倅领客在寺中少留以俟其去,长老善卿来迎。午后登山,与大兄遍游览焉。
壬申,以寒食节绵蕝祭先。王节使权自城中携家拜韩世忠郡王坟,置酒相招。权本世忠部曲,岁来拜扫,而韩氏诸子皆通贵,未尝一来。
癸酉,阴。早,肩舆二里观金沙塔,其地有金屑杂沙中,丁亥岁所未至也。新隆兴察推周从事夤相候。张汉卿自天池遣其子见招。范至能来自天平,置酒。风雨终夜。
甲戌,清明节。早,浓雾既开,湖山竞秀。方快心目,俄而大风。同大兄至延寿堂,再游本禅师塔,过偃松堂,登琴台,望昆山慧聚寺。风动地,几不能立。至能谈戴子善、子微之弟遇道人朝斗事,甚异。北峰长老师璨相候。
乙亥,早,至能归城中。与大兄肩舆数里至天平长老处,欲谒五范画像,而童行持钥匙出。复行数里过天峰禅院,俗呼南峰,盖支遁道林别庵也。铁杖重十馀斤,云是当时物。佛殿前有碧琳泉,寺宇颇佳,多叶少蕴诗刻。主僧崇坚甫至而为人所讼,因以衰飒。门外百馀步有道林放鹤亭基,进度石门有马蹄双迹,其傍即石室,尝为孕妇所触,雷震其顶。相传云道林夏居别峰,冬居石室。别峰即南峰,石室即此室也。又有中峰,不暇往。马迹去石室甚近,为观音院僧限以篱落,纡曲半里乃能至焉。观音院方修葺,无足观。由南峰又数里乃至天池庵。张汉卿携家及蔡元珍皆在,置酒池上观竞渡。池心有桥,可以徙倚。晚策杖登月观,下视空阔,盖华山之颠也。夜与蔡元珍弈,连胜。
丙子,晴和,一春所无。早至北峰赴璨老饭,遂过元氏庵,距天池十馀里,土木之工,种植之盛,又胜丁亥岁。回至张齐贤净明院庵、张人杰觉庵。二张,汉卿弟侄也。人杰字唐卿。近开坟穴得石磨铁心及瓶罂之属,隐起花纹甚古。
丁丑,早饭毕,别汉卿,复还灵岩。初过王知县坟庵,次度贺家岭(俗呼饿狗。),遇严学谕,庵僧坚邀饮茶,迂数十步过之。进至吕益柔侍郎永思庵,戊戌年所创也。又数里登灵岩后岭,下视𥑔村,乃凿石为器之所。地本土山,掘之即石云。远望岭上,积土如冢墓者甚多。相传吴时伏兵其中,未知信否。过金沙塔乃至寺(自天池来约十里。),与卿老登水陆堂,临池散饼饵候金银鱼,久之不出。夜同卿老坐胜集堂,望湖赏月,遂访明月池,乃在柴场中,殊不治。
戊寅,早,巾车游穹窿,约八九里入山口,即行石衢夹。道多丘墓,卢法原宣抚亦葬此。富人余佐监簿觉华庵雅洁而阔深,轩窗间海棠盛开,极可人。又二三里乃至福臻禅院。古碑云朱买臣舍宅为之,殆不可信。或曰吴越忠懿王时德韶国师道场也。因山叠基,砖甓十馀里。登陟虽劳,而气象淳古,大兄谓甚类南岳诸寺。元丰八年七月米元章和仲殊诗,亲题壁间。方丈后有法雨泉,叶少蕴为之铭。又其上有韶师石室,雷雨作,不果登。诸僧皆出,匆匆下山,避雨于林奉直振白云庵。稍霁,遂归。中道复雨,衣屦尽湿。至𥑔村,灵岩遣人来迓,弛担而雨亦止。
己卯,早欲游杭坞,雨大作而止。晚病头痛,终夜意绪不佳。
庚辰,雨止而寒,终日不食。晚苏,闻初八日常朝五府受告,前此上以疮疹不坐故也。
辛巳,粥罢,同卿老下山。行二里观韩王坟毕,欲登舟过宝华,而天气晴和,忽有游杭坞之兴,遂与大兄呼车往焉。约十里度小岘岭,入唐子明侍郎坟庵,又二三里至白马穹窿禅寺(寺中碑云,南梁天监年取梅梁于此,因白马之奠而得,唐会昌六年置寺。)。饭讫,行数里至墅皇里。第宅联属者,豪民夏氏也。又数里过支坞岭,遂至法华院。本皆荒山,中官利州观察使致仕李中立造茔于此,捐家资数千万创精舍,十年而成。四山环抱,宛若化城三门,为阁七间,华丽拟宫阙。其间栋宇甃砌,种植皆称是。主僧庆深领徒数十,富足无求,亦清福也。门外数百步即太湖,极目弥天之浸,徘徊不忍去。饮茶于塔院,登李侯之丘,读孙仲益所为铭。主僧具饭,投宿客馆。
壬午,早,庆深具饭讫,发杭坞,约十里入宝相寺,无足观。风雨交作,行近一里至梅舍,访乡人张氏。初谒礼部公之子三承务允蹈(字德醇。)不在,见其诸侄,盖通判德和之子也。饮散欲行,雨益甚,无雨具,遂过运属公之子德逊允怀家,置酒留宿。同坐章提刑汝翼(郇公曾孙。),亦旧相识。德逊有兄德懋允功,方入城未归。
癸未,晴,德逊留再饮而别。出门仅半里即太湖,近岸水才三四尺,稍深者丈馀。闻湖心苦不深,但水聚而渺㳽耳。登舟,值西风,扬帆极驶,望洞庭诸山,恨不一往。移刻入胥口,遂至木渎,平生未有如是之快也。行李船尚在灵岩之下,即往就之。至圆通庵,而张德醇、德懋自城中来相候,已再约范至能会石湖,复挂帆而东。及园,至能未来。梨花、金林、檎绯、碧桃盛开,与伯氏遍赏,遂游楞伽治平寺。僧房有日观,稍佳。门外八角大井,视石栏刻字,云隋开皇十年杨素开。素初平陈,徙吴郡于此,近地尚有新郭之名,其后吴人不安之,复还今城云。薄晚,至能来。夜,月色如昼,乘小舟入石湖之心,风露浩然。登岸策杖度行春桥(石桥,极壮大。),次度越来溪桥,新修。归饮烟波亭,饭农圃堂。此景此乐未易得也,夜分乃寝。
甲申,大风。至能具饭讫,同跨马游横山宝积寺。寺亦唐馀,本朝祥符中赐额。闻丁谓当国,念其贫,故畀此名。有五代时吴越国碑,称宝大二年,亦足證钱氏尝改元矣。寺傍乃唐致远先垄,五代以来接续葬一山,平江世家惟此为久云。次登上方教院,在山之岭,即楞伽塔也。望太湖㳽漫,石湖仅如断港。有隋大业四年碑,字画类虞书。小酌,禦风而下。回望姑苏前台周遭城基故在,至能畏风不果登,登后台而归。二台相距甚近,但隔楞伽治平寺。至能辞还城,复侍大兄绝湖入泾约十五里游宝华寺。未至二里,舍舟而徒,及门已暮,夜遂宿焉,去灵岩止十馀里。长老慧现。
乙酉,早,周览寺宇,修廊华屋,吴中之名刹。按碑志本梁天监中西城僧𫗖𫗖和尚卓锡出泉,今在寺左百步,深才数尺,大旱不竭。寺高泉低,为石槽仰而注之,僧有众寡,视以给用,斋前流多,斋后差少,兹其异也。旧号智显寺,绍圣四年枢密林希请为功德寺,遂加慈严之额。林氏坟在寺后数十步。希祖屯田员外郎高及其妻,希父集贤校理槩及其妻(孙侔国撰王安墓表。),三冢鼎立,域才丈馀。又数十步即叶清臣内翰墓,梦得左丞之母亦葬此。饭罢,命车登尧峰。中道有半峰亭,蒋堂赋诗,今废。雍熙二年己酉,大理评事知县事罗处约记云:昔在帝唐,以洪水肆暴,吴人族遁于此,俗呼免水顶,苏帅钱傅璙易名尧峰。唐天复以后有僧惠齐,姓朱氏,郡人也,结精舍于此山下,名鲁坞山。蒋堂所居,既死葬焉。此寺乃奉其香火,蒋之奇壬子岁留题数百字尚可辨。寺有清辉轩、碧玉沼。寺左观音岩(石像佳。)、白龙洞(俗云通洞庭。)、多景岩、宝云井(寺左,皇祐四年长老显暹所凿。井在山顶,人以为难,蒋堂有诗。)、偃盖松(伐。)、二铁塔、妙高峰(下视空旷。)、东斋、(敞甚。)西隐(倒。)。同长老了愈遍览毕,由龙洞观音岩而下,盖寺后路也。望间有古冢数百,整整成列,云钱家坟也。复至宝华饭。宝林轩修竹参天,极可人。饭罢,登车行二里至环谷,乃王珏总领之居,园亭池沼、花竹奇石环绕其屋。珏字德全,介甫之后,乾道元年年五十三,失明罢归,相者告以某亭某所而已,珏不见也。又里馀复登舟,观吴王鱼城。城在田间,当时养鱼于此,基厚而方,其高二丈,博倍之。中为田百二十亩,今属练墟赵氏,土极细,故久而不坏。欲访顾野王墓,不果,遂自石湖入少府港,归盘门舟中,已昏暮。自宝华寺至此三十馀里云。前常德太守刘大夫邦翰子宣相候。
丙戌,黎明别大兄过昆山,小舟绕城泊娄门。表兄章茂之司理来迎,同至从母宅,饮至夜分,月色如昼。从母年八十,精明如初。
丁亥,早饭毕,别从母登舟。夜抵昆山,外姑及仲宁、仲贤置酒。
戊子,右宣教郎知县汪瑈、右宣义郎丞李稷(谊之子。)、右从政郎主簿赵伯、右文林郎尉颜光道、右朝散郎前江东安抚司机宜张杰、右奉议郎新提领酒库所主管官孙听、右承奉郎新淮南运干郑临、右承奉郎郑举、(亿年之孙。)右儒林郎新淮东提举司干官郑莘、左迪功郎新金陵司户陈九德、右宣教郎新温州瑞安丞胡立方、右文林郎新监行在北外酒库张端肃、左迪功郎新湖州长兴尉陈茂英、国学进士陆日新、进士边隆并相候。汤士美自临安来,留饭。
己丑,观音堂寂照大师若钦及其徒良规、良矩,东寺长老普璇及寺僧梵宗、了清,法安山寺僧蕴贤、师鼎、德安,真圣堂道士丁从炜并相候。
庚寅,士人王修第四十八(老妇叔祖。)、李五十将仕乔年、马少伊教授、王六一教授、沈焕(彦章老妇表叔。)、陈晞之(王仲吉婿。沈资深、焕之子。)、陈遵(李彦平婿。)、胡臣(王德温婿。)、顾澈(王德华婿。)并相候。
辛卯,李彦平自左史除旧职知台州来。归,夜与诸亲博达旦。
乙未,留昆山已八日,困于夜饮,不胜其疲。
丙申,早饭毕,挈家登舟,随潮宿怡亭。
丁酉,早过阊门。太守及二司相迓于高丽亭,力欲移具,固辞之。崔仲由教授、王知录康彦、徐尉似道继至,与大兄同游虎丘。乡人张德醇、德懋、德逊及其侄元礼纲(德和之子。)并相候,置酒待之。夜宿寺中,长老希范。
戊戌,登观音殿,几案四壁皆石也。观试剑石、憨泉、点头石。张汉卿携家置酒相饯,外姑仲贤夫妇、唐致远夫妇毕集,范至能亦来,汤士美复自金坛来。晚移舟过枫桥,常平司送七兄被召之报。
四月己亥朔,早,就寺具饭待张德懋叔侄,闾丘叔永参议继至。左奉议郎浙西检法皇甫自闻、左奉议郎监分差镇江粮料院陆楠、右奉议郎新宁国府签判胡誩、右宣教郎新知山阴县张澈及崔仲由教授并相候。皇甫暨陆皆同年也。外姑、仲贤置酒为饯,夜相别。
庚子,雨作风顺,扬帆才二十里,风忽转北,牵挽不能寸进,距望亭数里遂止。
辛丑,风逆如故,过望亭,游蒋丞相功德院。长老来迎,乃故人文拱也。晚距无锡数里止。
壬寅,早次无锡县,丞赵宣义善仁、簿赵修职不伪、喻子才郎中、镇江总司药局监官陈承直长源、新通州教授陈从政纪并相候。招刘义深诊脉,大兄独游惠山。饭罢解维,风色微顺,约行二十里宿。
癸卯,风顺,午时次常州。太守右朝散大夫晁子健、通判左朝散郎葛郯、教授左迪功郎陈德明、知晋陵县右通直郎范公武、推官左文林郎朱绎之、监比较务右迪功郎叶南杞、新两浙运司主管文字右通直郎李耆俊、监行在和剂局催督纲运右从事郎黄直中并相候。公武,文正公之后,今岁有子登科。范氏自忠宣公皇祐中登科后,今方有人。州学学正胡陟明、学录周干臣燕说、直学唐定之及宾贤、致道、懋德、登俊四斋生凡数十人,以予在礼部,还本州流寓解一名,皆来谢。访周德友运干,其子煇示近作一卷。晚宿西门外巡检司前。
甲辰,终日风雨,进棹甚艰,仅行三十馀里。
乙巳,晴。午后过沙子,距港口仅半里遇浅,推荡甚久,竟不能动,别以小舟挈家径趋宜兴,至溪南大宅已二鼓。
丙午,知县左朝奉郎詹仪之相候,同年也。邑人以是日为周孝侯生日,迎会颇甚。
丁未,晚赴庄德迈会。
戊申,仲贤挟鲁可复主簿来议如晦墓铭事,具饭待之。
己酉,早,同大兄至台庄祭外氏坟,过庄氏资福庵,回饭庄德固坟庵。晚赴庄德全通判会。
庚戌,早,就显亲寺具素饭饯鲁主簿。归当湖乘舟至吴墟赴周敦义大资政饭。闻初九日萧殿院上殿击虞相。
辛亥,早遣李榛、邹七部押辎重往镇江府,附纲舟溯江。午时赴邵至卿会于天远堂。晚风雨作,仲贤同铁将仕归昆山。
癸丑,赴显亲长老饭。别周敦义参政,年七十五矣,临分黯然。
甲寅,早挈家登舟,巳时方能行。风色初逆旋顺,扬帆湖渰中,其行甚速。晚过溧阳县三里宿,新江阴李宰愿送别于此。
乙卯,风犹顺,弥望皆湖田,行七十里至三塔院。院在水中,有元丰中刘谊所作记。三塔者,相传僧伽过江造塔,至此为第三耳。主僧宗净等二人。寺宇敝甚,后有寒光亭,可望湖,二三年来亦废,张安国舍人有诗词。天气骤热,微雨作,方以为忧,已而复止。又行三十里至邓步,有数十家及税场。又十里至东坝,亦数十家,宿焉。
丙辰,早,雨意甚浓,时时洒尘。程泰之运使先谕溧水宰备车乘相待,治叠移时乃登陆。天气稍霁,行十五里至银树(亦有一二百家,若水泛则自此便通舟。)。又六七里至双港口。复登舟约十馀里至固城湖,日犹未晡,盖数百家之聚也。是日西风动地而雨不作,幸甚。过湖登妙智庵,观范同甫参政坟。晚与庵僧散步固城之上,父老谓之楚王城,其周数里,地势甚高,但馀城基。庵中石碑、龟趺乃去岁掘地得之,乃唐天宝中弥勒寺碑也。
丁巳,五更同大兄肩舆五六里,至禅林山惠照院开启天申节。寺僧云相去二十里有游子山儒童院,盖夫子游学之地。然图志所不载,未可尽信也。急登舟解维,度湖水才数尺,然亦弥漫,其中多茭葑。凡三十里至石桥头,入溪港(地名石桥而无桥。),约五十里至太平州河口。两岸多民居,溪流不甚阔,烟树如画,稍前即永丰圩(八十四圩共之。)。夜泊黄池镇,距固城湖已百一十里。商贾辐凑,市井繁盛。俗谚有三不:如谓太平州不如芜湖,芜湖不如黄池也。
戊午,早,大兄与纶登岸游观,午时方解去。西南风猛,牵挽三十馀里,至张宗元少卿易泰庄少休。晚又行十馀里,至行春圩丁秀才庄宿。
己未,早,行数十里至小淮,登岸入栖隐寺,敝陋无足观。又十馀里至郭城登普化寺,遣人先往隐静借人轿,遂至入别港。行二十里泊新林,小商数十,皆以船为家。登岸三里至市,有民居酒坊及韦察院祠,守者云兴于后唐同光中。
庚申,早,隐静人至,挈家行十里至寺。五峰不高而形势环抱,本梁朝杯渡禅师道场。禅师谥慧严,寺名普惠。邃廊杰阁,江东之巨刹,隶太平州繁昌县。寺后三百步碧霄峰下有泉出石中,流入寺,㶁㶁有声,且给烹煮灌溉。长老行机,台州人,颇为僧徒所推,有众三百。饭罢,瀹茗泉上,闻登山则见岩洞之胜,初暑不果往。归寺登单传阁,遍历寮舍。再饭讫,出寺观卓锡泉。夹道林中,王孙累累然。行近里许至梦堂前,上蓝长老彦岑在焉。又半里登杯渡塔,乃升车由南陵路行十里,落路过赵家步已见星矣。早间先移舟于此。欧明自临安归,闻萧果卿殿院弹虞左相不效而去。
辛酉,舟中行十馀里近南陵县,诘曲数十折,几不可转舟。知县右通直郎叶谷、丞右文林郎叶岳、主簿右迪功郎边友闻、尉左从政郎余宰相候。午时挈家入行衙,为遵陆计。
壬戌,黑云暴风,遂作雨,雇夫亦未齐,为留一日。县西二十里有土山,远望颇秀拔,神号冲真广惠显贶侯。县南六十里有吕山,图经云孔圣曾游,置书堂于此,见有石室(去县三十五里曰孔村,落路五里至石室。)。其山南石缝内泉水涌出,流于漳淮。
癸亥,晴。昨日雨昼夜不止,而今遽霁,天赞我也。县官送别于五里外。新至者米丞恁,盖元章之孙、友仁侍郎之子。早饭敬亭山(去县三十里。)。山在宣城而名在此,当考。过孔村(土人无孔姓,闻专以夫子得名。),晚宿隔口何氏酒坊(去县六十里。)。夜冷,头岑岑。
甲子,早行十五里,路傍有泉,甚清,寻伏流而去。吴说刻「鲍公泉」三字而书「鲍延祖立」。次燕儿垄,上山数十步有石洞,刻云「刘公岩」。又二十里,饭木瓜塘徐家店。又十五里,见游人来者憧憧,问之,云:半月来樵夫新得一洞,深数十丈,其大如数间屋,有石钟等,而近时人皆不知。惜乎行李已过,不及一游。晚至青阳,望九华如见故人。知县右宣教郎曾楷、(赣州诸曾。)都巡检高武节靖、县尉钱敦之并相候。叶节推楠自铁券来,饮之。馆于妙音禅院,轮藏极佳,大兄独游。
乙丑,早发青阳,二十里至长桥,回望九华甚奇。路傍复有泉自山石中出,吴说又题曰「鲍公泉」,为谄耳。饭叶氏新店,即铁券路口,去县已三十五里。至齐山,从者告疲,携家入寺登览。提举常平张寺丞郯知彦、知州胡承议兆宣叔、通判右朝请大夫程端义、添差通判右承义郎孙懋、教授右迪功郎申锡、添差教授左从仕郎万钟、判官右文林郎刘绍祖、推官右从事郎李宜翁、录参右从政郎胡震、司法右迪功郎张知微、司理右修职郎张曼倩、贵池知县右宣教郎慕容绍、丞左从政郎卢大中、主簿右迪功郎淩光祖、总干左儒林郎白仲坚、添差江东提举司干官左宣教郎叶宗咏、右文林郎朱希说、右文林郎孔璪、监大军仓右迪功郎耿弇、路分赵善谞并相候。投宿寺中,主僧智瑺。
丙寅,早入城,馆于司户厅中。报谒陈倅,同登拱翠亭望溪山。李庚子长改其名曰如郯,盖用李太白《秋浦歌》云「江山如郯县,风日似长沙」也。又登九华楼,盖城东门也。士人汤三聘、过客李淙并相候。是日时有雨,招徐解元倬案脉。
丁卯,张知彦、胡宣叔共置酒于常平司,劝酬终日。初食䱋鱼。二鼓后归,雨作。是日大兄独游云光,又江祖石。
戊辰,早发池阳,饭十八里店。又十二里过紫岩,民居稍众,即产纸之地,有紫岩大王庙。又十五里至柯村,亦有数十家。日甚早,或云前村为取马军兵所占,遂宿焉。柯村,东流县境也,凡三十里乃入建德县界。
五月己巳朔,姚媪忌。早,行二十里过白面渡,又十馀里饭乌枫潭。道遇提刑司干官汪宣教德翰,忠定公之孙也。又四十里宿蓝桥张氏。
庚午,早,行二十里,饭石潭。稍前有仙女井,抚掌则觱沸,俗云仙女喜也。按图经,去县三十五里届山顶有葛仙坛,相传葛真人炼丹得道,今丹井尚存。有好事者因有蓝桥,遂传云英事。自石潭四十里至建德县。知县右从事郎程渭老、丞右从政郎苏泌、尉左迪功郎薛黼、都巡武德郎王智、监税承信郎朱坦并相候,馆于行衙。其前石山苍翠,谓之后山,以县治正倚此山故也。山顶有朝峰亭,梅圣俞作宰时常赋诗,今废。又有蜕龙岩。晚同大兄散步山下,有青山、文殊、东庵三僧院相连接,皆无足观。石间有岩,匹夫匹妇栖其下。夫饿欲死,劳以数百钱,不旋踵死矣。去岁大旱,起湖湘、止建德,今蚕麦稍熟,人粗有生意,而三月二十七日、四月七日池、饶数百里间连遭风雹,拔木坏麦云。
辛未,早,行三里过尧城渡。《方舆记》云尧南巡至此。又县北二十里栎山下有舜城,古老云舜南巡至此。又县北六里断岩石壁之上有印文,圆如马蹄,两两相对,图经云许旌阳逐蛟至此所留也。邑官送别二十里外,饭三十里之枫门岭。晚宿尧山,去县已七十五里,未至建德四五十里,邸店稀少。既过县,民居颇盛,但逃移未归,其存者皆枯瘁无人色,盖去岁煮蕨根而食故也。
壬申,早,泥雨艰阻,俄而晴霁。行二十五里饭,晡时抵石门市。市井甚盛,适连年水旱疾疫,逃移纷然。今岁蚕麦稍熟,而去者犹棘其门,居者率皆菜色,亦有老弱坐待馁死者。终日道途更无鹊鸟,气象如此。市为鄱阳西尉治所。右承务郎新知东莞县董南老摄其事。士人林瑑相候。本欲权寓尉廨,而傍无居民,遂徙林生之家。
癸酉,端午节,雨。林生致酒果,具五杯邀之。
甲戌,雨霁,以夫脚未齐少留。
乙亥,早发石门,游道傍南台院,破敝无足观。又二十里饭车陂。又三十里过童子渡,相望有小山,俗号童子冢,其说谓九女溺死,甚不经。又二十里宿观冈。
丙子,早,行二十里饭山口。又二十里有居民百馀家,谓之四十里店。又二十五里落路过荐福禅寺,避入城人事之劳也。太守王嘉叟待制、提刑梁右武俊彦、通判冯朝散摅、曹朝奉岠、教授方从事玠、李修职翔、判官叶从事有秩、推官赵从事善宝、司户赵修职师尹、录参崔从政惟孝、司法丘迪功畴、知鄱阳王宣教子渊、丞赵从事师孟、主簿吴迪功荐、尉陈迪功祖永、江东路分温武经允文、提刑司干官陈从事贾、检法赵从政绛、东司主管文字高朝请槱之、新知金华县王宣教稌、前均倅程承事禧、新知吉州龙泉县梁奉议大方、新江陵察推汪文林德懋、新知建昌县石宣教士志、星子尉周迪功康年、右承务郎张曼仪、免解进士张安礼并相候。寺盖古刹,所谓轰碑者,其前即东湖。方丈后大竹中有青青亭,甚佳。
丁丑,王守移具来。晚登舟,诸公来别。自离南陵,凡小留辄雨,行乃霁。
戊寅,雨作风顺。以仆人入城贸易,饭后方能行。溯流过永平监(即铸钱处。),行仅二十里,以水涨无牵路而止。
己卯,雨不止。虽风顺,而溪曲帆破不可用,终日仅行二三十里。
庚辰,风雨如昨。溪益曲,水益涨,行益缓。感冷头痛,竟日酣寝。
辛巳,如庚辰。
壬午,晴。辰时至馀干江口,距邑尚十五里。赵子直著作谒告在家,拿舟相访。自此顺流而下,溪水弥漫,田野皆为陂池。夜泊树红,乘月登洪福院。闻去鄡子止数里,欲乘月行,而舟师不知港道,遂止。
癸未,四鼓解缆,舟师果误,行近湖始悟,急呼鱼艇前道,复溯流而上,黎明乃至鄡子寨。谒庙毕,令寨兵前导入湖,巨浸稽天,非丙戌岁经从之比。未后将入港,湍流不可溯,复行石磉湖,约二十里穿小窦达于港。系舟芦间,四无人烟,弥望皆水。是日过湖,略无风涛,有小蛇昂首引舟抵岸乃回,戏作小诗云:「万顷湖光似镜平,蜿蜒得得导舟行。从来仕路风波恶,却是江神不世情」。
甲申,大风不能行。
乙酉,风雨不止,水益涨,无岸可泊,且舟夫乏粮,去赵家步尚十五里,遣小舟往市米。午后风稍缓,夤缘苇间,移时仅行二三里。已而赵氏子名良平者携十馀丁来,云正港深且湍急,人力不可施,请入池口十五里趋寂照院,从之。其地皆民田,赵氏数池在焉,漫为大湖,秧苗尽在深渊。此邦去岁旱乾异常,今复大水。晚至寂照,破敝卑湿,水亦及门。僧言院兴于天祐十五年戊寅,旧名资福仁王,治平中改今名。自过湖入港达于江,绝无民居,惟赵氏擅陂湖之利,为乡之豪,渔户数百悉其部曲。往来之舟无不从其家假人以济。闻第宅甚壮,去水里馀。
丙戌,稍霁,北风未止。舟人云不可行,再遣人市米。水益涨。自鄱阳而上甚阙雨,既登舟乃值积潦,闻赣、吉大水。
丁亥,巳时风稍定,解舟行数里,望度门院在水中。棹小舟往游,至则破敝将倾,一僧出门,隔浅水遥语而回。稍前涉高矶湖,菰芦之场皆为水没。野鼠无数,被浸灌依聚沫而立。晚泊徐汊,水涨未已,民居皆没。龚帅差小舟来。
戊子,舍鄱阳之舟,以小艇乘顺风而行。晚泊龙沙章江禅院,挈家投宿,新添差吉倅鹿宣义何同至。
己丑,天申节。早就章江院设供祝圣寿。周簿为可同其妇六妹来。饭罢,挈家游秋屏,酌浅沙泉,遂过列岫亭,入报恩禅院。长老晓林,眉山人。藏后有铁文殊像,甚大。归入景德禅院观铜佛,钟传所铸也。登阁閒望。
庚寅,早,龚帅实之殿撰、漕芮国瑞郎中、时总管俊、安抚司参议刘朝奉如愚、机宜魏奉议钦承、权抚干谢宣教谔、权提点司属官何迪功份、转运司主管文字郑通直益、干办公事陈文林汝楫、王迪功思恭、准备差遣林迪功颖秀、监造船场王迪功抡、隆兴倅符朝奉悊、李通直宗质、钤辖苏左武绅、签判郑承事侨、节推薛儒林裴、教授吴从政焕、右司理董文林康嗣、司法何迪功洵、司户洪迪功待聘、监税陈迪功修、南昌主簿欧阳迪功世美、新湖北参议黄大夫𡑀、主管崇道观王大夫濩、新兴国守陈朝请寅、耿通判虎若、蔡承事嶒、刘登仕恜、阁门祗候时忠翊政、新建安丞黄宣教炎及其弟、上蓝长老了乘并相候。庐陵士人余允武、欧阳兴宗投诗。移舟滕王阁下,挈家寓阁上,如迁乔木也。
辛卯,南风动地,招何应通诊脉。
壬辰,黄州进士但昌图以长书携苏黄帖求跋。
癸巳,南风益高,飞沙鼓浪,下视柴舟覆焉。
甲午,再招何医。翁子功机宜相候,初参告也。新江州瑞安京宰镗继至。留吴教授饭。
乙未,新南康守刘奉直坦相候。
丙申,早,留宋晋裕监税饭。大兄先乘舟归庐陵。
丁酉,赴府会,于民安堂中坐,游南园。
六月戊戌朔,赴芮漕会于观风堂。后圃颇宽旷,荷花已开,欲泛小舟,会微雨止。
己亥,舟行三十里泊蒋家湾。
庚子,早,行三十里过生米镇,又二十馀里泊曲尺湖。
辛丑,早,以舟人亡失脚船,移时方能行,二十里至市汊,又十里泊秆堆步。相对即龙雾洲,登岸与村民黄氏语,皆云政和戊戌后方有。今岁之水自三月至今屡退屡溢,沿江人家寺院多浸损,而树木皆荡去,不然亦浸死。
壬寅,炎热。终日行数十里,将至曲江而止。
癸卯,巳时至丰城县。令右从政郎马光誉、丞左从政郎赵不阈、主簿右修职郎杨迪、巡检秉义郎王全、监税承信郎周仁、监赡军酒库马永之、右朝散郎新知浔州王同老、左文林郎新吉州推官孙琳、进士朱祺并相候。杨簿,中书舍人邦弼之子,其五世祖伉,盖文公亲弟也。晚,马君寿移具来宝气亭。
甲辰,早行,县官送别李家坪,距樟镇十馀里宿。
乙巳,甲夜至临江军,馆于贡院,即行衙也,其侧有翠微亭。太守左朝请郎江溥、通判右宣教郎赵不比相候。
丙午,早赴军会。
丁未,晚赴任子严会。十四弟自新淦来。
戊申,早,移舟慧力寺下,具饭待教授随同年。罗子行自白沙来。携家少休江月亭,午后方解去。晚宿永泰寺。
己酉,南风甚高。晚宿青泥,梦七兄至,既寤而持书者扣船扉,云已在数里间。
庚戌,早至神头之龙安寺会七兄。知新淦县右通直郎王延年、丞左宣教郎赵邠之、主簿右修职郎彭周老、新主簿右迪功郎侯迨、监赡军酒库成忠郎丁密、监本县税右从事郎王需、水陆巡检秉义郎金允、新知通州海门县右宣教郎赵师炳、新广德丞董世龙及其弟世仪、赣州排岸承节郎赵善教、右宣教郎致仕杨扶、右迪功郎前吉州司理张棫并相候。晚与七兄小酌。
辛亥,早,移舟入邑,借邹氏江亭舣泊。新淦尉右从事郎董廷硕、将仕郎前权乐平尉邹舜臣及其弟舜举、亲戚韩竦胄、丁忧人刘主簿昌仪及其弟人杰并相候。至陈宅哭德夫,晚赴董伯亮子羽会。
壬子,早,过江送七兄还宜春。罗子行归白沙。韩十五霦自株墓来,令纶具饭待之。晚赴杨图南会,园亭亦可观。夜月蚀。
癸丑,早发新淦,南风甚高,仅行三十馀里宿卢洲。
甲寅,右从政郎新武陵丞萧许、将仕郎罗齐贤及其堂弟汝贤、士人萧如埙并自白沙来迎。萧惠十四诗,甚佳。晚宿硖江滩下。
乙卯,丁忧人前丰城赡军酒官曾敏学、左从政郎新隆兴府教授曾三聘自污泥坑来迎。李靖州及新衡阳簿易迪功嘉猷并自城中来迎。晚宿敖山。
丙辰,青原宇老率其徒祖机、法超、妙智来迎。晚至元潭登观,观古剑,其长尺馀。顷之,抛江复行数里。
丁巳,早,郭景闻奉议自东梅来。巳时抵白沙,罗子行邀至其家,留连终日。久无雨,禾有损者。晚雨方作,风散之。萧必巨及岳英之孙必中、必得、罗氏馆客郑大明并相候。
戊午,早发白沙,未后至吉水县。知县左宣教郎赵不遏、丞右修职郎张作楫并相候。晡后解去,北风微作,又移时方能上滑石滩,宿墨潭。小一侄吕甥来迎。
己未,早,微有北风,舟人方击鼓挂帆,得未曾有。仅行两箭地,已转南薰矣。未后将至梅林,胡邦衡及知识皆来迎。寻舣舟候春亭下。太守周仲应、姨夫通判左承议郎赵善待、右宣义郎鹿何、釐务通判右宣义郎赵永年及郡官并相候。晚入城,略至所居,遂往谒太守,拜从母。归船中宿。
庚申,早,挈家入宅。韩文公云:「辛勤二十年,始有此屋庐」。客至纷然,不暇记。
资政殿大学士赠银青光禄大夫范公成大神道碑(庆元元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七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吴郡范氏自文正公起孤童,事仁宗皇帝,当庆历癸未入参大政,后百三十有六年,公复参孝宗皇帝政事。虽谱牒不通,俱望高平,派南阳之顺阳,盖鸱夷子苗裔也,今为郡之吴县人。公讳成大,字至能。曾祖泽,赠太子少保,妣昌元郡夫人夏氏。祖师尹,赠太子少傅,妣咸安郡夫人陆氏、咸宁郡夫人蒋氏。考雩,终左奉议郎、秘书郎,赠少师。母秦国夫人蔡氏,莆阳忠惠公之孙,而潞忠烈公外孙也。公在怀抱,已识屏间字,少师力教之。年十二,遍读经史,十四能文词。是岁秦国薨,明年少师薨,公茕然哀慕,十年不出,竭力嫁二妹,无科举意。欲买山无赀,取唐人「只在此山中」之语,自号此山居士。又慕元鲁山为人,一字幼元。友生御史王公彦光勉之曰:「子之先君期尔禄仕,志可违乎」?因课以举业,遂中绍兴二十四年进士第,调徽州司户参军。历三守:李植、潘莘、洪文惠公。李御下严,独霁威待公,会迁提点坑冶,辟公干办公事,不就。潘格郊赦不弛诸军粮欠,众言纷纷,将校告急于公,公径为免符白守行之,乃定。洪公博洽精明,每以讼牒付公,必问一牒几人,姓名云何。公由此究心,熟吏事。洪公喜,日与公商榷古今。常曰:「吾视君齿必致两府地,其自爱」。用举主升从仕郎。三十二年,入监行在太平惠民和剂局。堂吏丐药不获,以朝旨下所隶大府,蒐细故杖吏逞憾。公白户部侍郎汪公应辰,杖大府吏,已能大其官矣。寿皇受禅,命宰臣编类高宗圣政。隆兴元年四月,以公为检讨官,又兼敕令所,近世局务无修书者,人以公为宜。诏百官条时弊,公举十事,极论文具非所以为国,执政奇其才。二年四月,除枢密院编修官。居数月,自以铨格改左宣教郎。时馆职定员,有诏公与王道候阙召试。十二月,郑升之不试先除,牵联并除公秘书省正字。公不可,必试策而后就。乾道元年三月升校书郎,六月兼国史院编修官,十一月迁著作佐郎,二年二月除尚书吏部员外郎。言者以不先摄为超迁,宰相曰:「著廷间擢左右史,顾不可为郎耶」?九月言者罢,乃主管台州崇道观。三年十二月起知处州,陛对论力之所及有三:一曰日力,寸阴是也;二曰国力,资用是也;三曰人力,思虑知术所及者是也。三者有限,今尽以虚文耗之。公前应诏上封事及试策反复论此,至是方见上,力以为言。上曰:「卿能激昂如此,朕当行之」。四年八月至郡,松阳民争役,公晓之曰:「吾闻东阳县有率钱助役者,前婺守吴侯义之,为易乡名,揭碑褒劝。尔与之邻,独无愧乎」?民既感谢,则推广其制,谕乡人视贫富输金买田,择信义之家掌其事,储岁入助当役者,命曰义役,许自第名次,有司勿预。数月间,人皆乐从,一县二十五都悉以办告,甲乙相推,远至二十年,诸邑争效之。处多山田,梁天监中詹、南二司马作通济堰于松阳、遂昌之间,激溪水四十里外,溉田二十万亩。溪远田高,堰坏已五十年。公寻故迹,议伐大木横壅溪流,度水与田平,即循溪叠石岸,引水行其中,置四十九闸以节启闭,上源用足乃及其中,次及其下而堰可复。议定,官为雇工运石,命其傍食利户各发丁壮,分画界至。以五年正月同日兴工,四月而成,水大至如初议。适公被召,躬往劳之。父老欢呼曰:「堰成,公忍去我耶」?公曰:「吾能经始,安能保其无坏」?为立詹南庙,作堰规刻石庙中,尽给左右山林为修堰备,至今蒙其利。公入对,因及义役。上大喜,颁其法诸路。公曰:「此可助法,非以为法,顾守令行之何如耳」。初,上命宰相陈正献公择文士掌内制,正献荐知遂宁府张震及公,至是上曰:「卿文学词翰宜直禁林」。公惩前迁郎致谤,恳辞,退复告执政。会上目疾,不御朝久之。内殿奏事,上首及公除目,正献道公意。上曰:「不专在内制,正要士人宿直备顾问」。乃除礼部员外郎,兼崇政殿说书,上令更加清职,遂兼国史院编修官。会从兄成象为工部郎官,公援故事乞班其下,从之。内直数宣对,尝谕公:「朕治心养性,以求知道」。公曰:「知道莫如尧、舜、禹、汤、文、武、周、孔。其静而圣,存心养性是也;动而王,治天下国家是也。汉、唐之君功业固有之,道统则无传焉」。上嘉奖数四。十二月,擢起居舍人兼侍讲,直前谢,上曰:「卿宏深博约,因有此除」。又兼实录院检讨官。公奏:「狱案淹延,当贷者多瘐死,乞严程限」。于是自三省至大理皆定经由之日。公先尝论二浙丁钱,至是诏递减之。乾道令以绢计赃,估价颇轻,论罪过重。公奏:「承平时绢匹不及千钱,而估价过倍。绍兴三年递增五分,为钱三千足。今绢益贵,当倍时值」。上惊曰:「是陷民深文也」。遂增为四千,而刑轻矣。后又奏:「勤政而不省其成否,治具虽多,何益?古者君臣相戒,既曰率作兴事,又曰屡省乃成,二《典》之治,如斯而已」。上喜曰:「卿言切治道」。已退,复招公曰:「为朕寻绎经传与此论协者条上」。公即摘取《书》、《易》、《左传》《、国语》、《孟》、《荀》等书上之。初,大臣与上谋移侍槔马军屯金陵,示将进取,先遣使请祖宗陵寝河南故地;又隆兴再讲和,名体虽正,失定受书之礼,上常悔之。六年五月,迁公起居郎,假资政殿大学士、左太中大夫、醴泉观使、兼侍讲、丹阳郡开国公,充金国祈请国信使,为二事也。上语公曰:「朕以卿气宇不群,亲加选择,闻外议汹汹,官属皆惮行,有诸」?公曰:「无故遣泛使近于求衅,不戮则执,臣已立后,仍区处家事为不还计,心甚安之」。上曰:「朕不败盟发兵,何至害卿?啮雪餐毡,理或有之,不欲明言,恐负卿耳」。国书专求陵寝,而命公自及受书事。公乞并载书中,朝廷不从,公遂行。虏遣吏部郎中田彦皋、侍御史完颜德温迓客。彦皋文儒,深敬慕公,至求巾帻效之。抵燕山,公知虏法严,附请不可达,密草奏,具言他日北使至,欲令亲王受书,其词云云,怀之入觐。初跪进国书,陈谊慷慨,虏君臣方倾听,公随奏曰:「两朝既为叔侄,而受书之礼未称,昨尝附完颜仲、李若川等口陈,久未得报,臣有奏劄在此」。笏出而执之。金主大骇,厉声谓其宣徽副使韩钢曰:「有请当语馆伴,此岂献书启处耶?自来使者未尝敢尔」。连呼绰起,钢惶恐,以笏来绰公。公不为动,再奏云:「奏不达,归必死,宁死于此」。金主欲起,左右掖之坐,又厉声云:「教拜了去」。钢复以笏抑公拜,公跪如故。金主曰:「何不拜」?公曰:「此奏得达,当下殿百拜以谢」。金主乃令纳馆伴处,公即袖下殿,望殿上臣僚往来纷然。后闻太子欲杀公,其兄越王不可而止。顷之,引见如常仪。既归,馆伴果宣旨取奏去。是日,钢押宴,谓公早来殿上甚忠勤,皇帝嘉叹,云可以激励两国臣子。后数日朝辞,金主令其臣传谕云:「盟好已固,汝国乃以帛书密与夏国任德敬结约,此何理也」?公答以界外奸细伪为之。俄馆伴持蜀中蜡书来,指印文示公。公曰:「御宝可伪,况印乎」?德敬者,夏王外祖,号任令公,再世用事,欲篡其国,事败族诛,而四川宣抚司尝与通问,为夏人所获,致之虏廷云。十月公还,金主答书有曰:「抑闻附请之辞,欲变受书之礼,出于率易,要以必从」。上于是知公竭节尽忠,奖劳之馀,有「终始保全」语,除中书舍人、同修国史及实录院同修撰,赐紫章服。副使以下皆迁两官,惟公不预,盖大臣不乐公尝言其轻信西夏也。上励精政事,患风俗委靡,书崔寔《政论》赐辅臣。公讲《礼记》「天子不合围,诸侯不掩群」,上曰:「此成汤祝网意也」。公遂奏:「德莫大于好生,陛下得之矣。乃者御书《政论》,意在饬纪纲,振积弊,而近日大理议刑递加一等,此非以严致平,乃酷也」。上大喜,曰:「卿知言,闻临安已观望行事矣」。讲退,侍讲张君栻谓公深得纳约自牖之义,右史莫君济曰:「当书之记注」。后数日,公进故事,复申其说。自公使北,狂生上书迎合恢愎事,补官十馀人。公奏:「倖门不可开,继此臣必缴奏」。上曰:「诚然。书已满屋,朕皆弗省」。公每事正救,大率类此。七年,以知閤门事、兼枢密都承旨张说签书院事,公当制,知空言不可回,明日袖词头纳上前,且曰:「閤门官日日引班,一旦骤寘二府,正如州郡以典谒吏为倅贰,观听谓何」?明日说罢。后月馀,公求去。上曰:「卿言引班事甚当,朕方听言纳谏,乃欲去耶」?公自是数有缴奏。会召宋贶,公又论之,章不下,寻除集英殿修撰、知静江府、广西经略安抚使。明年春,说竟拜签枢。九年,公始赴镇。广西荒远窘匮,承平时仰湖南北及封桩钱七十馀万缗裨岁计,此外惟恃盐货,其法屡变,大要官般为便。建炎后,中原士族富家避地辐辏,尝一行客贩。其后客皆北归,邻道岁给亦停,稍许折苗招籴,旋以病民而罢。诸郡专藉运盐之利,漕司取十六,以其四充郡计,已复尽取之,于是属州有增价抑配之弊。诏复行钞盐,漕司拘钞钱均给所部,而钱不时至,守令束手无措,极边如邕州至经年无吏俸,禁军逃亡不补。公入境曰:「利害有大于此乎」?日夜讨论,连奏疏数千言,大略谓法久或弊,救之在人。诚能裁漕司强取之数以宽郡县,则科抑可禁,不在改法。上亟从之。后二年,广州一盐商上书,乞复客贩。吏部侍郎詹君仪之以为然,宰相入其说,请下诏示必行,大出朝廷钱银助之。人多以为非,屡下有司议,皆谓公前疏不可易,久之卒如其旧。交趾间进驯象,绍兴二十六年有大僚为帅,自诣驿礼其使。至是遣尹子思来,公曰:「吾经略诸蛮,陪臣安得亢礼」?受其庭参而犒之,遂为定制。旧法马以四尺三寸为限,诏加至四寸以上。公谓互市四十年,不宜骤改,论奏再三,仍条马政革弊事,皆报可。有沿边巡检常恭者诱南丹酋莫延葚开路市马,直达帅司,自以为功。张说犹在枢庭,引恭见上,诏委李宗彦措置马事。公奏:「南丹越宜州已非法,今并舍帅司,边防坏矣」。疏恭罪恶,密遣人擒归。会说去位,流恭江州。公以溪洞猺人出没不时,请选官团结省民毋得外交,寇至勿俟官兵,径禦之。次及熟猺在省地者亦为保伍,明开博易之路,毋得私易。又遣人深入蛮境,谕以约束,自是无敢犯法。兴安县界盗伤人,公密设方略掩捕。适中秋,同诸司泛舟赏月,命取大卮酌酒置案间。提刑郑丙问故,公笑曰:「欲饮至尔」。俄岸上欢噪,乃将官沙世坚执贼首来,即以卮酒饮之,诸司骇服。瘴乡多旅柩,公择城北坑冶故墟为冢瘗之,揭名氏于傍,微者别为二大冢。凡仕族落南,使自言给归资,至今以为法。淳熙元年十月,除敷文阁待制、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稍凿夔峡山路以避湍险,人以为便。会复置宣抚使,以命枢臣,改公成都路制置使。未几,废宣抚司,公复专四路之寄。初及境,言:「吐蕃、南诏昔为唐患,今幸瓜分,西南无警二百年。近者,雅州碉门蛮入寇,败官军。乾道九年,吐蕃、青羌两犯黎州,而奴儿结蕃列等尤桀黠,轻视中国。臣当内教将兵,外修堡寨,仍讲明寨丁,教阅团结之法,使人自为战,三者非财不可」。上手札奖励,赐度牒钱四十万缗。公日夜阅士,制器甲,督边郡,次第行之。时摘兵赴帅司,按其精粗。以黎为要地,奏置路分都监,增五寨,籍少壮五千为战兵。经理岁馀,凡吐蕃扰边径路十有八,悉筑堡置戍。奴儿结借诸部兵二千扣安静寨,公发飞山军千人赴之,料其三日必遁,戒勿与争,已而果然。有白水寨将王文才私娶蛮女,常导之寇边。公重赏檄群蛮,使相疑贰。俄蕃牙擒文才以献,公命即黎州教场斩之,兵威大振,于是专意恤民矣。初,蜀之财用止以赡蜀,自屯大兵,始竭民力,公私俱困。公略计成都在城建炎三年酒税岁才四万缗有奇,后增十倍,县镇酒税、场店民户买扑课利总十五万有奇,后累至四十万,他郡可知,即具以闻。诏岁减四十八万缗。公随额重轻,躬为裁定,蜀人呼舞,即寺观为感恩祝圣道场。公复言和籴之害。凡西兵十万,岁用米一百四十七万斛,兑买省计及营田之外阙五十二万斛,括兴元、阶、成、西和、凤、文、龙等州民户家业而均科之,每石予钱引四道有半,其二分折茶,实给三引,耗费斛面不与焉。诏与总领李蘩议。蘩密计本所馈遗乾没岁约百万,隐而不言,独奏乞朝廷降本招籴。执政怒,诏公劾蘩违制不同议。公遣人语蘩,蘩感惧,始出羡数。是岁遂以此钱所在招籴。其后上疑岁歉或防阙,公谓:「脱不得已,权科一年,岁丰如故,不犹愈于常扰民乎」?上曰:「善」。令每岁降旨挥,而科籴遂止。文州蕃部间扰边,公奏:「乞预为文告,崛强者讨击之,善良者抚摩之,使知畏慕,不可专示弱启侮」。上以公深知事体,即日施行。蜀用陕西旧法,料简强壮民丁三万寓之于农,号曰义士,以待缓急。岁久,监司郡守多杂役之,都统司又令守关隘烽燧,且乞与大军更戍。公力言其不可,诏遵旧法。诸路提刑岁候朝命疏决,诏到率以秋,公请五月举行。解试取士以四月五日,锁院后十日引试,公请避盛暑递先一月。皆著为令。高宗庆寿,赦举引年致仕而才力不衰者。公奏名士樊汉广年五十九,孙松寿六十六,先已纳录,尤宜旌异。诏令赴阙,二人俱不至,进职赐服,蜀士归心焉。凡人才可用者,公悉罗致幕下,用其所长,不以小节拘之。其杰然者则露章以荐,往往光显于朝,或至二府。三年春,公大病求归。上令先进敷文阁直学士,明日乃下诏命。公列上兵民十五事,上曰:「范某已病,尚为国远虑,可趣其来」。公疾愈而行,送客数百里不忍别。后公谢病吴门,往来者伺候谒舍或经月,必一见乃去,其得士心如此。十一月入对,除权礼部尚书,赐上方珍剂。五年正月知贡举,开院,侍御史奉诏启封,吏承例牒拆号官而不云何官,御史疑薄己,有后言。公寻兼直学士院。四月以中大夫参知政事,又权监修国史、日历。才两月,前御史亟论公,公即出门。明日宣押奏事,引咎而已。上曰:「朕不忘卿,数月讯至卿家矣」。除资政殿学士、知婺州。公请以本官奉祠,诏如所乞,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九月,果有使来传诏抚问,密赐累珠、金鼎、金合,实香其中。六年二月,魏王薨于明州,起公代之,兼沿海制置使。公未复职,遇阙,依前执政例,中使郊劳,赐银合茶药,仍许服毬文带,特御后殿引见,赐茶。上曰:「蜀人思卿如慈亲,故付卿以海道」。公奏:「张津、伯圭、魏王皆国懿亲,时节奉海物于两宫。臣外朝臣也,不敢效尤」。上命停贡而罢进奉局。又乞权阁魏王移用诸司钱数万缗,宽民力。诏除之。七年二月,除端明殿学士。三月改帅江东,兼行宫留守,奏事毕,陛辞,诏明日辞选德殿。近例赐宰执酒止传觞,至是特设几开宴,酒三行,命侍行过西小轩,曰:「此朕清坐处也」。再坐,上曰:「劝卿一杯,且有以为侑」。公饮讫,二内侍奉缣素来,上有「石湖」二大字,御墨尚湿。公拜赐,奉觞进酒谢。上满饮,复袖御书苏轼诗一轴以赐,自未至酉乃罢。石湖在平江盘门西南十里,盖太湖之派,范蠡所从入五湖者。始吴夫差筑姑苏前后台,相距半里,为城三重,宴游忘归。其前有溪,今号越来溪,勾践由此攻吴。濒溪筑城,与吴人夹水相持,遗址俨然。公随高下为亭观。植花竹莲芰,湖山胜绝,绘图以传,至是携宸奎过家刻之。四月开府金陵,适岁旱,公招徕商贾,损阁夏税,请于上,得军储二十万石赈饥民。苗额二十万斛,是年蠲三之二,而五邑受粟总四万五千四百馀户,无流徙者。盗发柴沟,去城二十里,又劫江贼徐五称静江大将军,公皆设策捕获。在镇二年,以馀财代输下户秋苗及丁钱一年。九年,公以积勤寖苦头眩,自夏徂秋五上章求閒。上不得已,进资政殿学士,再领洞霄。里居七年,十六年十一月起知福州,引疾固辞。诏令奏事,又辞。上先遣医官张广卿传旨灼艾,既对,劳公曰:「卿南至桂广,北使幽燕,西入巴蜀,东薄鄞海,可谓贤劳,宜其多疾」。袖丹砂以赐。时皇太子参决庶务,公得见东宫,坐论治道移时,太子谕公:「不敢暇逸,日惟读书作字」。公曰:「石湖已拜宸翰,有寿栎堂,愿得宝书」。太子欣然曰:「是庄子栎社事耶」?公既出关,上复赐药甚厚,至家,又遣使赐御书苏轼诗二首,太子亦送「寿栎堂」三大字。俄寿皇内禅,公行至婺州,以腹疾力请奉祠,从之。寿康皇帝初政,特诏求言。公疏乞述重华以广孝治,执仁术以守家法,坚国本以定规模,节经费以苏民力,精觇谍以应事机,审选任以求将材,修堡障以固西南,议盐筴以安二广,严钱禁以榷官会,广屯田以实边储,皆当世要务。绍熙三年,加资政殿大学士、知太平州,公辞数四,优诏不允。下车踰月,幼女将有行而逝,公追悼切至,遂请纳禄,复得洞霄而归。先以石湖稍远不能日涉,即城居之南别营一圃,阅杜光庭《神仙传》记胡六子自昆山风海至范老村遇陶朱公事,大喜曰:「此吾里吾宗故事,不可失也」。题曰「范村」。刻两朝赐书于堂上,榜曰「重奎」。其北又葺古桃花坞,往来其间。四年九月,公疾病,语门人曰:「吾本不待年告老,今不济矣,亟为我剡奏」。诏下,而公以是月五日薨。积官至通议大夫,爵自吴县开国男,累封吴郡公,食邑三千二百户,实封一百户。享年六十有八。遗奏闻,赠银青光禄大夫。自公曾祖葬吴县至德乡上沙之赤山,少师尝戒子侄:「他日葬我毋远先茔」。后葬稍南小丘。公尝营寿藏百步间,以十二月十三日归窆。妻和义郡夫人魏氏,前公几月薨,至是祔焉。夫人承直郎信臣女,绍兴参知政事敏肃公之犹子。敏肃知公深,一见以远大期之。二子:华,承务郎;兹,承奉郎。女:长适从事郎、新监行在车辂院张蒙;次封孺人,即没于当涂者。公天性孝友,事少师、工部如严师;爱二弟,教而抚之,待成绩尤至,今为朝请郎、通判建康府,成己前卒。郊恩官群从弟侄五人。历典名藩,所至礼贤下士,仁民爱物,凡可兴利除害,不顾难易必为之。乐善不厌,于同僚旧交喜道其所长,不欲闻人过。去思遗爱,所在歌舞之。公天资俊明,辅以博学,文章赡丽清逸,自成一家。尤工诗,大篇短章传播四方。初效王筠一官一集,后自裒次为《石湖集》一百三十六卷,别著《吴郡志》五十卷,使北有《揽辔录》,入粤有《骖鸾录》、《桂海虞衡志》,出蜀有《吴船录》,各一卷。公蔡氏所自出,故书法兼真行草之妙,人争藏之。寿皇尤爱赏,相与极论古今翰墨,数被赐予。因虏使为馆伴王侍郎秬详言公奉使时事,益简上心,以公羸疾,赐药无虚岁,至口授导引修养秘诀,亲厚非群臣比。辅政既日浅,每出镇辄以病免,故虽大用而未尽,议者惜焉。某与公齐年,御史王公予外舅也,以是与公善。壬辰春,自春官去朝,过平江游城西诸山。公访余灵岩,同宿石湖,望夜小舟共载湖心,风露浩然,尝有六十挂冠之约。其后或同朝,或相遇于外,每以未践言为恨。今公云亡,二子以主管吏部架阁文字龚颐正行状来请铭,其敢以老悖辞?铭曰:
应龙将翔,滃以云雾。圣君勃兴,赉以丞辅。伊昔重华,治谨厥与。洵美范公,心期致主。皇初好文,公笔燕许。皇念典学,公业马褚。皇资专对,公节骞武。皇命征镇,公犹方虎。他人偏长,公力交举。经营四方,不遑启处。衮职有阙,帝命公补。才六浃旬,谁实公沮?岂无藩维,每以疾阻。时非不逢,施迄未普。刻铭幽墟,尚诏终古(《平园续稿》卷二二。)。
药:原脱,据明抄本、四库本、傅校本改。
张左司传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七、《诚斋集》卷一一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张栻字敬夫。父浚,故右仆射、魏国忠献公也。生有异质,颖悟夙成,浚爱之,自幼常令在旁,教以忠孝仁义之实。既长,又命往从南岳胡宏讲求程颢及颐之学。宏告以孔门论仁之指,栻默然若有得者,宏称之曰:「圣门有人矣」。栻益自奋厉,取友四方。初造深远,卒归乎平易笃实。少以荫补右承务郎,辟宣抚司都督府书写机宜文字,除直秘阁。是时上新即位,慨然以奋伐仇虏、克复神州为己任。浚起谪籍,受重寄,开府治戎,参佐皆极一时之选。而栻以藐然少年,内赞密谋,外参庶务,莫府诸人皆自以为不及。间以军事入奏,始得见上,即进言曰:「陛下上念宗社之雠耻,下闵中原之涂炭,惕然于中,而思有以振之,臣谓此心之发即天理也。愿益加省察,而稽古亲贤以自辅,无使其少息,则今日之功可以必成」。上异其言,于是始定君臣之契。已而浚辞位去,汤思退用事,遂罢兵与虏和。虏乘隙纵兵入淮甸,中外大震。然庙堂犹主和议,至敕诸将无得以兵向虏。时浚已没,栻不胜君亲之念,甫襄事,即拜疏言:「吾与虏乃不共戴天之雠,异时朝廷虽尝兴缟素之师,然旋遣玉帛之使,讲和之念未忘于胸中。故至诚恻怛之心,无以感格乎天人之际,此所以事屡败也。今虽重为群邪所误,以蹙国而召寇,然亦安知非天以是开圣心哉?谓宜深察此理,使吾胸中了然,无纤芥之惑,然后明诏中外,公行赏罚,以快军民之愤,则人心悦,士气充,而虏不难却矣。继今以往,益坚此志,誓不言和,专务自彊,虽折不挠,使此心纯一,贯彻上下,则迟以岁月,亦何功之不成哉」!疏入不报。服除,久之,刘珙荐于上,上亦记其前日议论,除知抚州。未上,改严州。入奏,时宰相自任以恢复之说,且谓栻素论当与己合,数遣人致意,栻不答。见上,首言:「先王所以建事立功无不如志者,以其胸中之诚足以感格天人之心也。今规画虽劳,而事功不立。陛下试深察之日用之间,念虑云为之际,亦有私意之发以害吾胸中之诚者乎?有则克而去之,使吾中扃洞然无所间杂,则见义必精,守义必固,天人之应将不待求而得矣。且欲复中原之地,当先有以得中原之心,欲得中原之心,当先有以得吾民之心。求所以得吾民之心者无他,不尽其力,不伤其财而已」。至郡,问民疾苦,首以丁盐绢钱太重为请,得蠲是岁之半。明年,召为吏部员外郎,兼权起居郎。时宰相谓虏衰可图,建遣泛使往请陵寝,士大夫有忧其无备而召敌者,皆斥去之。于是栻见上,上曰:「卿知虏中事乎」?栻对曰:「不知也」。上曰:「虏中饥馑,连年盗贼四起」。栻又对曰:「虏中之事,臣虽不知,然境内之事则知之详矣」。上曰:「何事」?栻遂言曰:「臣窃见比年诸道亦多水旱,民贫日甚,而国家兵弱财匮,官吏诞谩不足赖,正使彼实可图,臣惧我之未足以图彼也」。上为默然。栻因出所奏疏曰:「臣窃谓陵寝隔绝,言之至痛。然今未能奉辞以讨之,又不能正名以绝之,乃欲卑词厚礼以求于彼,则于大义为已乖,而度之事势,我亦未有必胜之形。夫必胜之形当在于早正素定之时,而不在于两陈决机之日。今日但当下哀痛之诏,明复雠之义,显绝虏人,不与通使。然后修德立政,用贤养民,选将帅,练甲兵,以内修外攘、进战退守之事通而为一,且必治其实而不为虚文,则必胜之形隐然可见矣」。上为改容叹息,以为前未始闻此论也。上面谕:「当以为讲官,冀时得晤语」。庙堂用史正志为发运使,名为均输,实尽夺州县财赋,远近骚然。栻为上言之,上曰:「正志以为今但取之诸郡,非取之于民」。对曰:「今日州郡财赋大抵无馀,若取之不已而经用有阙,则不过巧为之名以取之于民耳」。上闻之矍然。顾栻曰:「论此事者多矣,未有能及此者。如卿之言,是朕假手于发运使以病吾民也」。旋阅其实,果如栻言,即诏罢之。兼侍讲,除左司员外郎。因讲《诗》至《葛覃》,进说:「治生于敬畏,乱起于骄淫。使为国者每念稼穑之劳,而其后妃不忘织纴之事,则心之不存者寡矣。周之先后勤俭如此,而其后世犹有休蚕织而为厉阶者,兴亡之效于此可见」。因推广其言,上陈祖宗自家刑国之懿,下斥今日兴利扰民之害。上叹曰:「此王安石所谓人言不足恤者,所以误国」。知閤门事张说除佥书枢密院事,栻夜草手疏,极言其不可,且诣宰相质责之,语甚切。宰相惭愤不堪,而上独不以为忤,亲札疏尾付宰相,使谕指。栻复奏曰:「文武诚不可偏,然今欲右武以均二柄,而所用乃得如此之人,非惟不足以服文吏之心,正恐反激武臣之怒」。于是上意感悟,命得中寝。明年乃出栻知袁州,而申说前命,于是中外諠哗,而说后竟谪死云。栻在朝未期岁而召对六七,栻感上非常之遇,知无不言,大抵皆修身务学,畏天恤民,抑侥倖,屏谗谀之意。宰相益惮之,从臣有忌之者,而近倖尤不悦,遂合中外之力以排去之。栻退居长沙,待次三年。淳熙改元,上复念栻,诏除旧职,改知静江府,经略安抚广南西路。广西去朝廷绝远,土旷民贫,常赋不支,异时诸州以漕司钱运盐鬻之,而以其息什四为州用,故州粗给,而民无加赋。其后漕司又取其半,州既不能尽运,而漕司又以岁之常责其虚息,于是官高其估,抑卖于民,而公私两病矣。栻奏以盐息什三予诸郡。又因兼摄漕事,出其所积缗钱四十万而中分之,一为诸仓煮盐之本,一为诸州运盐之费。请立法,自今漕司敢有多取、诸州辄行抑卖者,论以违制;敢以资宴饮、供问遗者,论以赃。诏从之。所统州二十有五,荒残多盗,徼外群蛮尚雠杀,喜侵掠,间亦入塞为暴。而州兵皆脆惰,又乏廪给,死亡不补,乡有保伍,名存实亡。邕管斗入蛮中,最为重地,而戍兵不能千人,独恃左右江洞丁十馀万为藩蔽,而吏部以资格注提举、巡检官,初不择人。栻乃简阅州兵,汰冗补阙,籍诸州黥卒伉健者为效用,令亲兵、摧锋等军日习月按,悉禁他役。视诸州有兵食不足、军实不治者,更斥漕司盐本羡钱以佐之。申严保伍之令,而信其赏罚。知流人沙世坚才勇,喻以讨贼自效,所捕斩前后以十百数。又奏乞选辟邕州提举巡检官以抚洞丁。传令溪洞酋豪,喻以弭怨睦邻,毋相杀掠,立之恩信,谨其禁防,示以形制,于是内宁外服,莫府无南乡之虑。朝廷买马横山,岁久弊滋,边氓告病,而马不时至,至者多道死。栻究其利病,得六十馀条,如邕守上边则濒江有买船之扰,纲马在道则所过有执牵之劳,其或道死则抑卖其肉,首奏革之。其他奸弊细碎,皆究其根穴,事为之防。诸蛮感悦,争以其善马来,岁额先办,马无滞留,亦无道死。上闻栻治行,且未尝叙年劳,乃诏特转承事郎、直宝文阁再任。五年,除秘阁修撰、荆湖北路转运副使,改知江陵府,安抚本路。湖北尤多盗,而府县往往纵释以病良民。栻入境,首劾大吏之纵贼者罢之,捕奸民之舍贼者斩之,群盗遁去。栻又益为教条,喻以利害,俾知革心。开其党与,得相捕告以除罪。于是一路肃清。郡濒边屯军,主将每与帅守不相下,帅守所将独神劲亲兵、亲勇民兵。栻既以礼遇诸将,得其驩心,而又加恤士伍,于是将士感悦。每按亲兵,必使与大军杂试均犒,以相激厉。修义勇法,使从县道阶级。农隙肄武,大阅于府,面加慰谕,勉以忠义,队长有功,奏之补官。戎政日修,士心感奋。有言于朝,请尽籍客户为义勇者,栻虑其扰,亟阅民籍,家三人者乃籍其一为义勇副军。别置总首,人给一弩,俾家习之,三岁一遣官就按,他悉无有所与。辰、沅诸州自政和间夺民田以募游惰,号刀弩手,栻为奏去其病民罔上者数条,并准奸民出塞为盗法,皆抵死。异时置而弗治,至是捕得数人,仍有胡奴在党中。栻曰:「朝廷未能正名讨贼,疆埸之事,毋曲在我」。命斩之以徇于境,而缚其亡奴归之。北人叹其理直,且曰南朝有人。信阳守刘大辩怙势希赏,广招流民而夺见户熟田以与之,请于朝以熟为荒,乞授流民,事下本道施行如章。栻劾大辩诈谖凶虐,所招流民不满百数,而虚奏十倍,请论其罪,不报。章累上,大辩易他郡,盖宰相忌栻者沮之云。栻自以不得其职,数求去不得。寻以病请,诏以栻为右文殿修撰,提举武夷山冲佑观,未拜命而卒。病且死,手疏劝上亲君子,远小人,信任防一己之偏,好恶公天下之理,以清四海,以固丕图。天下诵之。年四十有八。上深悼之,四方贤士大夫往往出涕相吊,而江陵、静江之民皆哭之哀。栻为人坦荡明白,表里洞然,诣理精,信道笃,乐于闻过,勇于徙义,奋厉明决,无毫发滞吝意。所至郡必葺其学校,暇日召诸生,与之讲学不倦。民以事至廷中者,必随事教以孝弟忠信。至于昏丧之法,风俗之弊,具为条教,择耆艾为乡老,授之夏楚,使以条教训其子弟,不变然后言之有司。广西刑狱使者陆济之子弃家为浮屠,父死不奔丧,为移诸路,俾执以付其家。官吏有犯名教者,皆斥遣,甚者或奏劾抵罪。尤恶世俗鬼神老佛之说,所至必屏绝之,毁淫祠前后百数。至社稷山川古先圣贤之奉,则兢兢焉。其水旱祷祠,无不应者。所著《论语说》《洙泗言仁》《诸葛忠武侯传》皆成书,其他如《诗》《书》《孟子》《太极图说》《经世编年》,皆未及更定云。栻之言曰:「学莫先于义利之辨,义者本心之所当为而为也。有为而为,则皆人欲,非天理」。此栻讲学所得之要也。子焯,承奉郎,蚤卒。
李侍郎传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七、《诚斋集》卷一一六
李椿,字寿翁,洺州永年县人。父升,进士起家,以廉正称。靖康之难,汴都不守,虏大掠。升护其父泰,以背受刃,与其长子相继卒。椿殡三丧,侍后母张避地,溯湘隃岭,备尝艰窘。用父遗泽补官,初调潭州衡山县尉。丁母忧,服除,调桂阳监司理参军。临武寇作,求盗者禽致五十九人,鞠之,才六人抵死;又诬为官军乡导者父子三人通寇,释之。调衡州军事判官,邵守陈正同怒永民张巨泗,诬以死刑,椿鞠其狱,竟直之。再调宁国军节度推官,豪民执伪券夺陈氏田,陈父子毙于狱,妻又将毙,辩其伪,取田归陈氏。完颜亮将渝平,亟白守宣近江,宜为备,因为经理,缮城池,葺军械,料民兵,宣恃以无恐。张浚节制两淮军马,辟充准备差遣。浚拜宣抚使,又拜都督,连辟椿为属。是时宾赞之盛,皆一时选。至经营两淮形势事宜,绥流民,布屯戍,察军情,砦山水,扼险要,涉历周遍,规度精密,皆椿力也。癸未之春,将臣有以北讨之议闻者,下其议督府。椿方奉檄至巢,亟移书浚之子栻,言藩障不固,储备不丰,将多而非才,兵弱而未练,节制未允,论议未定,彼逸我劳,虽得地必不守,未可动也。归至合淝,师已行矣。复致书于浚,言大将勇而无谋,愿授成算,俾进退毋损威重,后皆如椿言。是冬,浚入觐,事小异,椿劝之去。来年春,浚出视师,小人之党已胜,浚迹甚危,而浚自以宗臣任天下之重,誓当捐躯,死而后已,椿又连书趣之去。初,椿得监登闻鼓院,在职数月,有所不乐,请通判廉州。未赴,召对,除知鄂州。至鄂,首行垦田,复户数千,旷土大辟。军民有争,一裁以法,主将忻服,以治理闻。移广南西路提点刑狱,决前使者未竟之狱,纵释数十百人。盛夏行部,厉毒弗避。牢户虑问,人人谆悉,退阅文牍,一夕千纸。废发运司所复昭州金坑,禁琼管仕者买土物。复移荆湖北路转运判官,许奏事。行及近甸,属时宰方谋逐正人,逆忌公,促便道之部。抵鄂,会岁大祲,官强配民备米赈粜,民争于籴,而官下其估,商舟不至,米益踊贵。椿损强配之数,弛裁抑之直,未几,四方之米辐凑,贱十之三。漕计之数常赋有定数,乃有岁籴代发之米;凋残未尽复,乃有增起二分之钱。椿奏乞蠲其额,宽其期。又楮券壅滞,请通以钱;和籴侵民,请从市直。监司行部,多从吏卒扰州县,椿单车以行,不将一辈,所至之州就取吏卒以为使令。又前戒吏具所当问事,各条列为籍,按之以问,无复相通为奸。携私钱自给,一不受饷。召为吏部员外郎。顷之,因议郊赦,有蛮人雠杀并与释罪者,椿白执政曰:「此椿在广西因李栻事一时有请耳,非可常行也,当删」。执政愧谢曰:「都司无人」。除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时张说佥书枢密,会小吏有持南丹州莫酋表求自宜州市马者,因说以闻。椿白说:「邕远宜近,官非不知也,故迂之者,岂无意哉?莫氏方横,奈何导之以中国地里之近!请治小臣引致边事之罪」。说又建议募民为兵,以所募多寡之数立为赏罚之格,以劝沮州郡。椿白说:「赣、吉、抚、漳、汀等州俗劲悍,募之易也。湖北濒蛮,京西、淮南凋敝,恐有以捕为募者,必惊扰,请毋限额」。积两事忤说,说语人曰:「吾乃无一可耶」?椿不自安,骤请补外,上疑之,以问执政。参知政事郑闻以实奏,上令谕以安职。未几说罢。迁左司员外郎,兼权检正,深嫉吏奸,每裁正之。轮对言:「三衙诸卫、沿江、蜀汉之兵,有用之兵也,当益者也;诸州将兵、禁厢兵,无用之兵也,当销者也。然销之有道,死亡勿补,二十年之后无复无用之兵矣。异时宁以沿江、蜀汉之兵分屯诸州可也」。又言:「谷帛本也,钱末也,今谷帛之税变而为钱,此谷帛所以愈轻而钱愈重。民何自而不贫?愿正赋法,更禄令,多畀之以谷帛,而寡畀之以钱」。请补外,除直龙图阁、知隆兴府、江南西路安抚使,改荆湖南路转运副使,又改都大提举四川茶马。俄复归湖南,建请减桂阳军月桩钱岁万二千缗,损民税折银之直,免户部配鬻乳香。衡岳庙火,椿言庙荐火,天寔厌其非制,请除坛以祭而不屋,毋违典礼,毋烦财力,不报。茶寇作,帅臣绌,椿被旨权湖南安抚。时江西兵已集,寇势窘,谋复乘虚径湖南捣岭外。公当败衄之馀,兵备单弱,遣一将将数百人捍禦于攸、茶陵、安仁、郴、桂阳之境,指授合事宜,寇卒不能再至。事平,请诸朝,岁分兵以戍湘阴、平江、益阳、龙阳产茶之地。召归,首言军政之敝,曰:「近者鄂渚大军三千,捕茶寇数百,亡失过半。小寇尚尔,如大敌何」?上乃得尽闻外间军事。除司农卿,椿会大农岁用米百七十万斛,而省仓见米仅支一月或两月,叹曰:「真国非其国矣」。力请岁储二百万斛,以为一年之蓄。又请自南库给钱以为籴之资,又请籴洪、吉、潭、衡军食之馀,及鄂商之舟,及取江西、湖南北寄积之米,自三总领所迭输中都。又言于制国用者曰:「今仓庾所用,一月营一月之粟;帑藏所给,一旬贷一旬之钱。而米有丰储仓之积,钱有南上库之积。所谓积者,本非有馀也,移东就西耳。朝廷之与户部遂分彼此,告借之与索偿,有同市道,此阳城所以恶裴延龄者。愿惩佞臣之欺,革而正之」。皆不果用。临安择守,椿在议中。参知政事李彦颖曰:「李椿于人无委曲」。上曰:「正欲得如此人」。遂兼权临安府。异时守臣走权门奉约束,民事一付吏,椿身亲文牒簿书,不避浩繁,寡弱得伸,权贵屏息,私谒不至。故事,府有中人承受公事,守至必谒。椿弗谒,怒,因谕旨,故迁延以相沮伤。椿白庙堂,无所用承受。德寿宫送内人四辈鞫火事,实甲遗烬而诬乙,一问得情。市有火,近大阉之舍,怒救者不专,遣两亲卒至府庭趋驩。椿奏下两卒大理,大理观望,覆逮府吏卒。椿即委府职于其贰而自劾,有旨杖两卒,释府吏卒。杭僧跌荡,凭藉私宇数百,因有奸事,椿悉取其宇以舍中都官。旋解府事,椿在府止三月云。因转对,言《易》二五刚柔之义曰:「以九居五,以六居二,位当之卦十有六,宜无不利而辞多艰;以六居五,以九居二,位不当之卦十有六,宜有悔咎而辞多吉。盖君以刚健为体,以虚中为用,用虚中以行其刚健;臣以柔顺为体,以刚中为用,用刚中以守其柔顺。陛下得虚中之道,以行其刚健之德矣,未见刚中以守柔顺之臣。《临》九二未顺命者,刚中之臣也;《遁》六二固志者,柔顺之臣也。愿观象玩辞,取九二刚中之臣,或未即顺命,究其义而无亏,则信而任之。察六二柔顺之臣,或挟情固位,而无所执守,则疏而远之」。执政滋不悦。久之求去,除江南西路转运副使,还前职。辞行,上曰:「卿未可以远去」。改知婺州,进职秘阁修撰。初至讼牒日五百,久之犹二百,率阅竟乃退食。偿户部积负二十万缗。诏衢、婺市皮角若干,而筋居五千斤。椿奏一牛之筋四两,是屠二万牛也。上为收前诏。除吏部侍郎,言民贫多盗,非国之便,愿令有司各疏冗食之可省者。监司疏一路,守臣疏一州,上于朝议而省之。上善其言,委椿疏婺州事上之。椿为吏部,请荐举升改奏状限半年而达,以革欺夺。选人酬赏,许后收用,以劝劳效。户部酒库监官不许辟举,以公铨选。秀邸馆客周荃特注湖州户掾,椿言荃未铨试,且冲待次人阂选法,奏改员外置,不预事。上亲虑囚,命椿与张抡叙囚徒。抡官承宣使,奏牍欲列名椿右,椿不可,白丞相,丞相令先抡。椿退谓权要恃恩不足怪,庙堂曲徇为可畏,草奏言:「臣固知承宣使序权侍郎之上,但使事以閤门副侍郎耳。所被旨臣名实在上,不可不正」。章未达而事闻,抡亟罢。时上独揽机务,群臣媮免,椿言:「天下国家譬之一身,君为元首而在上,臣为支体而在下,故有腹心之臣,股肱之臣,手足爪牙之臣,耳目口舌之臣。《易经》八卦亦曰乾为君,为首,坤为臣,为腹,六子为足,为股,为耳,为目,为手,为口。今陛下焦劳于上,百官逸豫于下。号令未允舆议,则曰出自上意;除授不厌众望,则曰命由中出。大臣不弼,侍从不规,给舍不駮,台谏不论,是人君独任一身之责也。愿体乾刚健,委任责成,使腹心、股肱、手足、爪牙、耳目、口舌之臣各尽其职」。侍卫司兵因竞而碎僧寺,新补军头乘忿而剽都市,朝廷欲不深治,椿举张彝之事为戒。言官弹劾不胜去职,所从风闻者坐黥隶,椿言非置台谏为耳目之本意。军中结逻者以摇主将,捃擿腾播,椿请严阶级之法。又极言阍寺之盛曰:「自古宦官之盛衰,系有国之兴亡。其盛也,始则人畏之,甚则人恶之,极则群起而攻之。汉唐勿论,靖康明受之祸未远。今畏之矣,未甚恶也。有以裁制之,不使至极,则国家免于前日之患,宦官亦保其富贵。愿官置蚕室而限其数,复祖宗之制,官高者补外。又门禁宫戒之外,勿使预于人材政事。又严士大夫兵将官与之交通之禁」。上闻靖康明受之事,嚬蹙久之,曰:「朕幼亦闻此」。纳疏袖中。最后为上极言边备,以奕为谕,曰:「敌有强弱,犹奕之有优劣。奕固以优劣为胜负,而又论先后焉,此《易》之所以贵乎豫。今春虏加无礼于吾使人,所以备之不可不豫」。历疏保淮之地有八:曰楚,曰盱眙,曰招信,曰濠,曰涡口,曰花靥,曰正阳,曰光。保江之地有四:曰高邮,曰六合,曰巢湖口,曰北狭关。若保淮之计,今之事力或未能及,则保江之计在所必守。吴事如此,近事如此。又襄阳宜屯一军应城以为近援,又荆南屯军宜徙江之南,以备吕蒙取关羽之故智。又论瓦梁濡须之形便,上与往复商略。椿以病赐告,请奉祠,弗许。既朝谒,力请甚哀。上察其诚,恻然许之,除集英殿修撰知宁国府,改知太平州。将发,赐尚方珍剂。当涂寔采石重地,上意属以一面,椿请有机密章奏,愿从通进司以闻,皆从之。既至,力图上流之备。上言州管禁军旧籍二千七百而赢,今裁一千一百而缩,欲募若简横江水军千人,选将练习,缓急列舰以直裕溪,上可以援东关濡须,下可以应采石。又言采石水军舟多卒少,欲以步卒之半为水战之用,或择利而进,则舍舟登岸,不专采石之备,而为往来巢湖、必保濡须之计。又言沿江津渡宜隶南岸。时和州利算商船,开支港,首尾属之江。椿曰:「是自隳天险也」。奏之,上亟遣塞之。居岁馀,年六十九,即请老。上初惜其去,章三上,乃以敷文阁待制致仕。越二年,湖南谋帅,兵役之后,思有以镇安之。上以椿为重厚,遂落致仕,进显谟阁待制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再辞不得请,乃强起。至亡几何,悴者苏,疑者释,复如盛时。朝廷下府议复税酒,椿定其议。府贳民物积不偿者,椿至,一钱悉偿之。斗酒千钱,亦不妄用。故人宾客助以私财。县有羡赋,州竭取之,县以不可为,椿归其半。民事必躬,剖决如县令然。岁旱,振廪劝分,下一纸之令而定蠲租十一万,给常平米二万,粜又数万,民免流徙。前守创新军曰飞虎,驩议未息,椿曰:「长沙镇压蛮徼,枕湖阨岭,二十年间至三乞师,可无一军?且已费县官四十二万缗,何可废也?亦在驭之而已」。椿善遇其将而责之训厉,俄而技击精,纪律明,隐然为彊军,异论帖息。上说,进其将一官。郴故多盗,而又厚赋,民输田租率一斛,官取倍之又八斗。椿曰:「何自弭盗」?请损之。令为二斛而减其一斗焉,民稍宽。未满岁,请复致其事,诏不可。章又三上,言极危苦,乃进敷文阁直学士致仕,年七十有三。椿年三十始学《易》有得,不著训传,或先儒未言则述之。在临安,奉诏择灵隐寺主僧,椿复于上,愿崇先王之道,正人伦之本,毋鬻度僧牒,撤无名佛屋,渐汰游惰,归之农桑。椿庄重简淡,嶷然有守,泊然无欲,而其中夷易平直,廉不异众,介不绝物,不比权贵,亦非矫厉。每曰不幸值要人,亦忌而敬之。上尝亟称其朴直云。椿尝议渡江以来茶法之敝,谓官执空券市之园户,州县岁额配之于民,卒有赖文政之寇,请更法。初,广西盐法,官自鬻之,后改钞法,漕计大窘,乃尽以一路田租之米二十二万斛,令民折而输钱,至五倍其估。米既为钱,二十馀州吏禄兵稍无以给,则又损其估以市米于民,曰和籴,曰招籴,民愈病。久之,钞弗售者三年。椿请改法从旧,除民折苗和籴,官民俱便。椿初在莫府,即建两淮屯田之策,欲令兵民杂耕,以楚、泗、滁、濠之田给镇江之军,庐、寿、无为之田给建康之军,光、黄之田给江、池之军,襄、郢、安、随之田给襄、郢之军,俾之自耕,自收其利,军分为二,岁迭耕焉。庶几地利辟,边储广,军士足。乾道之初,渡江四十年矣。北来诸军率老且病,于是立法汰去,养之诸州。然廪给不时,而诸州亦困,新军未战,而旧人已空。椿言已汰者宜善视之,毋使失职;未汰者可勿汰,毋给全廪。其子弟不愿涅者,以为效用,毋失彊壮,可以收士卒之心,宽州郡之力,壮军伍之势。又言中原来归者待之宜有别,若河朔起事摧败而来者,山东旱蝗流徙而来者,逆虏入寇避死而来者,与大将通约先后而来者,皆吾赤子,其优之宜也,亦或可用也。然优之之恩厚于正军,以怠吾旧人,不可也;薄于降虏以怒仗义来归者,亦不可也。至于辽东逃而来者,符离降而来者,盖雠敌之馀孽也,贷其生足矣。宜悉置之江上诸军,下者分配部伍之役,高者假以添置军职之名,勿散之州郡,勿属之军马,勿令出入于禁卫可也。男二人:毅夫、正夫。椿居官俭而法,官烛不入中门,家人不用公家供张。始至有新帟幕,必撤而藏之,以须迎新。去之日,不私一物,馈饷非律令所应受者,率归之公帑。素笃风谊,同僚李燮死,有女弃民间,赎而育之嫁之云。
宋故左丞相节度使雍国公赠太师谥忠肃虞公神道碑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二
自昔立国者,不幸当强虎狼之敌,非得天下之大势,国未易立也。大势一得,则万亿年之基可定于一日,不然百战万举,何益于成败之数?是故吴以赤壁,晋以淝水,吾宋以牛渚,皆以一日之大势定基而立国者。然赤壁、淝水之役乘其方锐之初,君子以为易,牛渚之役振于娄败之后,君子以为难。客有问者曰:「事难而功反易,何也」?曰:「我高宗皇帝知人如尧,善任使如汉高祖而已」。其人受任使者为谁?曰丞相虞公。公有勇力乎?曰否,公儒者也。公非贲育,公焉得力?公有机数乎?曰否,公德人也。公非孙吴,公焉得数?然则曷济登兹?曰忠诚而已。方诸将皆遁,而我师大溃,公身先冒死以激怯懦,不以忠乎?方虏酋遗吾元帅书,以行惎间,公昌言其诈,以安危疑,不以诚乎?夫大忠可以贯日月,何人不感?至诚可以动金石,何人不怀?感一而万从,怀一而万顺,惟吾所向,何敌不克,何难不济,何功不成哉!故曰公之成功忠诚而已。客曰是矣,然君子以谓尧之知人,犹失之鲧;汉祖之善任使,犹失之绾与濞。今我高宗一举而得公,公一战而定国,故公之功难于周公瑾、谢幼度,而高宗之圣贤于尧与汉祖远矣。呜呼盛哉!呜呼盛哉!公讳允文,字彬父,隆州人也。系出周虞仲,在六国曰卿,在唐曰世南。世南七世曰殷,守仁寿郡,即隆州也,因家焉。曾祖昭白,祖轩,父祺,皆赠太师,周、魏、秦国公。秦公仕至左中奉大夫,德阳县男,潼川府路转运判官。初,秦公未有子,祷于梓潼神,是夕梦入一官府,见一大官衮冕迎秦公,执客主礼甚敬。主人忽指其侧一人介胄而立者,曰:「此为而子」。秦国夫人娠,公将生,户外有异光云。六岁暗诵六经,十岁赋诗,有惊人语,诸老知其远器。未冠属文,有能名。初不欲以门子进,秦公曰:「汝薄吾泽耶」?公乃拜命。锁厅试凡四荐名,至绍兴二十四年第进士,竟如志。初仕监成都府榷茶司卖引所,又监雅州名山县茶场,权四川都大提举茶马司干办公事,四川总领所辟差干办,行在分差户部粮料院。既登第,转左奉议郎,通判彭州。未赴,制置司檄权黎州,改知渠州。召除秘书丞,兼兵部员外郎,兼实录院检讨官,兼国史院编修官,除吏部员外郎,兼权枢密院检详,又兼检正,又兼右司员外郎,除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假工部尚书使虏,归除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兼侍讲。为江淮督视府参谋军事,拜兵部尚书,川陕宣谕使。孝宗即位,徙知夔州。未上,召除敷文阁学士、知太平州,改兵部尚书兼湖北京西宣谕使。就升制置使,改显谟阁学士、知平江府。徙知潼川府,未上,再知平江府。召拜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改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未几,以端明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召拜知枢密院事,又以知枢密院事为四川宣抚使。召拜枢密使,进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兼制国用使、济国公,迁左丞相兼枢密使,华国公。终少保、武安军节度使、四川宣抚使、雍国公,以少傅致仕。薨,赠少师,又赠太傅,谥忠肃。今上庆元元年,赠太师。公在茶马司,使长贾思诚议增茗课,公力谏不从,谒告引去。公在渠州,地埆民窭,而常赋之外又行加敛,流江一邑尤甚。公亟除之,然后上闻。岁减缗钱六万五千有奇,远民呼舞。考试类省,所得多知名士。宰臣沈该荐公于高宗,召见,公献言谓君道有三:曰畏天,曰安民,曰法祖宗,时论韪之。显仁后崩,百官入临皆吉服,公独变服。有非之者,公不改,俄诏百官易服。公在西掖,秦桧妻王赠希妙先生,富民金鼐以奴事桧而累官至阁门宣赞舍人,给使元君实以结宦官而超除枢密副承旨,公皆封还诏书。吏部侍郎汪应辰出知衢州,公请留之。时诸军帅皆以宦官充承受,公奏罢之。绍兴季年,和戎既久,虏情叵测,而朝廷玩愒,晏然无虞。公因见上,力陈虏必渝盟。寇来之道有三:曰川陕,曰荆襄,曰淮东。彼必不出于此,必以正兵出淮西,奇兵出海道,宜为之备。时上方在显仁谅闇,太息,深以为然。未几公使虏,馆公者与公实射,公一发破的,君臣惊异。公见虏中倅倅挽刍粟,肄舟师,归见上,再申前言,请备之。上继使徐度使虏,还言虏无变意。三十一年五月,虏使来贺天申圣节,因索将相大臣,割两淮地。上始悟公前言,乃以刘锜为淮东制置使、京畿河北等路招讨使,军于建康,王权与锜侄汜副之。九月,虏以重兵出淮东,刘锜禦之。完颜亮自将大军自寿春渡淮入寇,众号百万,王权禦之。既而二将望风遁还,而权以伪退诱虏为辞。公料权必渡江南奔,白执政未信。十月丁巳,谋报权果渡江,中外大震。上避殿减膳,面谕宰臣,议散百官浮海避狄,宰臣陈康伯曰不可。于是上始闻公料权必败语,谓公知兵,心倚重焉。急召李显忠为淮西大将,命知枢密院叶义问督视江淮诸军事,以公为参谋,洪迈、冯方俱入幕府。庚申,公辞行,上曰:「卿词臣,不当遣。以卿洞达军事,姑为朕行」。公泣谢曰:「主忧臣辱,臣愿尽死力」。辛酉,公出脩门,闻王权尽失淮西,刘锜尽失淮东,锜亦托疾过江。戊辰,公至京口见锜,问兵败状,锜抵谰曰:「兵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公曰:「虏席卷两淮,直窥江表,今日用兵为得已乎」?属建康告急,公与义问倍道而进。十一月壬申,刘汜又大败于瓜洲。逆亮以兵向来石,即牛渚也。甲戌,公与义问至建康。是夜有诏,罢刘锜,以成闵代;召王权,以李显忠代。于是义问檄公如池州,招显忠领西师,且犒师来石。乙亥,公行。是日逆亮已次来石,刑白黑马祭天,期以诘朝渡江。丙子,公未至来石十五里所,已闻江北鼓声震天。公见官军十十五五坐道旁,盖王权败军也。公念权已去,显忠未来,若坐待显忠,国事去矣。呼而问之曰:「逆亮在江北,汝等何乃在此」?从者皆劝公还建康,曰:「事势至此,皆他人坏之。且督府直委公犒师耳,非委督战也。彼自有将帅,公奈何代人任责以速辜」?公曰:「吾位从臣,使虏济江则国危,吾亦安避?今日之事,有进无退,不敌则死之。等死耳,退而死不若进而死,死吾节也」。策马至来石,趋水滨,望见江北虏兵连营三十馀里,不见其后,号七十万,马倍之,而王权溃兵止一万八千人,马数百而已,诸将已为遁计。公召其将时俊、张振、戴皋、盛新、王琪劳问之,曰:「虏万一过江,汝辈走亦何之?今前控大江,地利在我,孰若死中求生乎?且朝廷养汝辈三十年,乃不得一战报国乎」?众皆曰:「岂不欲战,谁主张者」?公觉其可以义动,因诵言曰:「汝辈止坐王权之谬至此,今朝廷巳别选将将此军矣」。众愕立曰:「谁也」?曰:「李显忠」。众皆曰:「得人矣」。公曰:「今显忠未至,而虏以来日过江,我当身先进死,与诸公勠力决一战,何如?且天子出内帑金帛九百万,给节度、承宣、观察使告身,今皆在此,有功即发帑赏之,书告授之。若有遁者,我亦归报某用命,某不用命」。众皆曰:「如此则我辈效命有所付矣,请为舍人一战」。公即与时俊等谋,整步骑为阵,分戈船为五,其二上下东西两涯为游军,其一载精兵于中流以待战,其二伏内港以备不测。号令甫毕,公复上马至水滨,见北岸有一高台,其上立大朱绣旗,左右各二,环立侍者。中张一大黄盖,有一人被黄金铠,据胡床坐其下者,逆亮也。忽虏众大呼,声动天地,亮亲秉一小朱旗,麾舟数百艘绝江而来。一瞬间七十馀舟已达南岸,其登岸者与官军战,我师小却。公乘马往来阵间,顾见时俊,抚其背曰:「汝胆略闻四方,今可作气否?若立阵后,则儿女子耳」。俊回顾曰:「舍人在此耶」?即手挥双长刀,出阵奋击,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俘斩略尽。其中流者,船小而卒众,又自争舟,兵刃隔塞,运掉不俊,而我之蒙冲往来如飞,横突乱刺,虏舟破,溺死者数万,顷刻江水为丹。虏引馀舟遁去,公命强弓劲弩追射之,虏兵多伤。至夜师还,数尸四千有七百,杀万户二人,生得千户五人,女真五百人。是夕公具捷奏以闻,椎牛酾酒,大飨将士。公谓虏明日必复来,乃与诸将再往水滨,整列步骑戈船,出海䲡船五之二,以其半直北岸上流杨林河口,以遏虏舟之所自出。丁丑,虏众如墙而进,我师射之,应弦而倒,死者万计。舟来未已,海䲡逆击,虏舟大败。顾见我师扼其归路,即纵火自焚。我师举火尽焚其馀二百艘,逆亮遁去。入扬州,留遣一骑移书招王权,其辞若与权有宿约者。公观其书,权之将佐变色。公虑生变,即顾诸将曰:「此反间也,欲以携我众耳」。诸将拜曰:「赖公之明,当效死以报」。是日李显忠至,公谕之曰:「京口无备,我今欲往,公能分兵见助否」?显忠曰:「惟命」。即分李捧军一万六千人及戈船百艘会京口。庚辰,公至京口,谒刘锜问疾。锜执公手曰:「疾何必问?朝廷养兵三十年,我辈一技不施,今日大功乃出于一儒者,我辈愧死矣」。时京口止有战舰二十四艘,会李显忠戈船亦至。公与杨存中、成闵谋曰:「虏弃来石来此,欲出我不意,我宜反出其不意」。庚寅,大阅舟师,大而蒙冲,小而海䲡,皆外垩板城,中运机轮,但见舟行,不见有人。三周金山,沂洄往来,矫如白龙,怒飞水上,风涛掀天,江水尽沸。北岸诸酋凭垒纵观骇愕,皆以为神。亟遣人报亮,亮至见之,笑曰:「此纸船也,欺我哉」!因列坐,诸酋前跪曰:「南军有备,未可轻进」。亮震怒,拔剑数其罪,命斩之。哀谢久之,亮曰:「姑赦汝,宜率诸将,五日必绝江,违命先斩」。诸酋退曰:「南涯必不可往,往即死。亮不可谏,谏亦死。盍先诸」?亮居龟山寺,乙未夜,诸酋伪效南军劫砦,直至亮幄前,阍曰:「何为者」?曰:「欲奏事」。既入,即乱射幄中,亮被箭呼曰:「汝南人乎?吾人乎」?皆应曰:「吾人」。遂连射殪亮。十二月己亥,公与杨存中等具奏以闻,公寻诣阙奏事。甲辰,公至,上见公,慰籍甚渥。公谢曰:「此庙社之灵,陛下之英断,臣何力之有」?公因奏曰:「来石之役,张振等以偏裨胜逆亮,今止赏以三官,臣愿貤臣官以赏扼等」。上曰:「曩者江上事势,此何等危事?如此宣力,功其可忘」?即除扼等正任承宣观察等使,于是刘锜致仕,王权、刘汜削籍流岭表。上命公往经理两淮,公请以兵断虏归路,徐发京口之师袭之,为进取计。比至淮上,诸军先已过江,尽复两淮矣。戊申,东驾幸建康,于是有宣谕川陕之命。三十二年春,公自襄汉而西,开幕府于兴元。初与大将吴拱、李道会于襄阳,既又与吴璘会于河池,又与璘会于秦州,前后博议经略中原之策。令董庠守淮东,郭扼守淮西,赵撙次信阳,李道进新野,吴拱与王彦合军于商州,吴璘、姚仲以大军出关辅,因长安之粮以取河南,因河南之粮而会诸军以取汴,则兵力全而饟道省,至如两河,可传檄而定。初以此策闻于高宗,又以闻于孝宗。经理有绪,关河响应,旌旃所指,军民归附日以万计,且争出刍粟牛酒以迎王师。遂复泾、原、熙、巩等十六州。而蜀士杨民望者媢公,沮挠于中,谓宜弃新复州郡,而退守蜀之故封。言者信之,大臣史浩主之。公娄争不能得,乃请入见而陈便宜,诏许焉。既见,孝宗问弃地得失何如,公以笏画地,具陈形势险要,如是而固吾蜀,如是而基进取。上慨然曰:「史浩误朕」。公既忤时宰,于是有当涂之命,时隆兴元年春也。明年春,襄阳有警,召归,于是有宣谕湖北京西之命。未几,进制置使。公开幕府于襄阳,与大将王宣、赵撙等会议攻守之策,以为荆襄藩篱实在唐、邓,然胜势在唐州、方城,其次樊城,其次光化军,而唐、邓无城,难以据守,乃先城新野,次城邓州,次城唐州,又开泌河以通漕运。藩篱既固,则襄汉久安,此守策也。王师进取之路,出蔡以睨陈,出襄郏以袭许,出汝以逼洛,出嵩、虢以震河东,出商以图陕西,此攻策也。部分已定,累奏以闻,而宰臣汤思退欲速和戎,议弃唐、邓。既而二州之民虏皆孥戮,上亦悔之,召公诣阙。未至而有姑苏、潼川之命,旋又有召归之命,公参辞不获。参知政事王之望忌公,请少须政成,召用未晚,上可之而召公益急。既至见上,即除签书枢密院事,而之望未之知也。命下,之望失色。初,虏议和,其约曰:「俘虏两还,叛亡则否」。至是并求所否,公执不与。未几,有参知同知之命。适议母后戚畹恩泽,公请视旧差增,视今损半。蜀军请谋帅,或荐王权,公执不可。虏使来聘,故事,大臣躬与除馆,公独不行;虎贲给其厮役,公请易以材官;使者骄惰,公请斩之,不果。识者韪之。湖寇李金颇炽,潭帅珙请济师,公曰鄂将可用而与某州将不相下,即遣鄂将,而以某州将继之。鄂将闻之,力战禽贼。时久不置相,有两参预,会蜀人李宏求中书除官,同列欲与之。公曰:「是富者子,吾曹可不避谤」?同列不悦,言于上曰:「虞某纳李宏玉带,将除以某职」。御史章服附其说以弹公,请付廷尉。丐罢政,于是有太平兴国宫之命。狱成,有司怀二奏以候伺上意。上迎问曰:「带自虞某家出否」?对曰:「否」。于是同列亦罢政,李宏流新州,章服贬秩绌,中外詟服。即召公,于是有知枢密院之命。未几,蜀帅吴璘卒,于是有四川宣抚之命,上辍所御履及黄金甲胄赐焉。公开幕府于利州,时军政久蠹,民力愈凋,公曰敝之攸兴,兴于大将之贪与私也,于是首劾大将任天锡剥其下以为苞苴,又劾幕掾王槐孙以战功官其亲族,又劾守令刘洪、宋琛等十一人之病民瘝官者。首荐员琦为西帅,吴珙为东帅,又荐可将材者三人,又荐其次者五人,又进退偏裨二百馀人。大将得人,后进获伸,诸军驩呼,四蜀交贺。于是开公正,绝请谒,缮营垒,修器械,明劝沮,甄窳良,拔智勇,绌奸贪,戢裒克,禁子本,杜私役,训技击,汰老癃,刊窾籍,核赝名,一日罢浮食者一万有七千馀人。乃辟蒐庭,乃试射侯,今之挽弓一石有五者,昔之减于一石者也。今之蹙弩五石有五者,昔之三石者也。至是军政修矣。请择使者,厚贾胡,简权奇,却罢驽,设监牧,广騋牝,至是马政修矣。又请捐公钱一百万缗,代民补输,自是一岁军须减钱谷九百万有奇,四路郡县除逋负缗钱三百四十三万有奇。又禁两税之豫索者,又禁鹾酒之豫输者,又减常赋之虚额者。适邛蜀等十四郡告饥,则发帑廪,除年租,活流民数十万口,至是民力裕矣。法行之初,谤讟盈路,或谓召变,公不为动。既而下无异论,蜀民顿苏,军政一新,实自公始。公引疾丐祠,一再愈力,上优诏召公,降诏者一,锡宸翰者二,遣中使迎劳趣行者五,公固辞者八。特命北门草麻,除枢密使。未几,有右辅辨章兼官枢廷、国用之命,时乾道五年八月戊子也。右相陈公俊卿荐龚茂良宜在本朝,有诏补外,陈公见上,上愠。见上震怒,陈公退,丐罢政。上不留行,恩礼顿衰。公泣入见上,为陈公摧谢,且言愿全所以进退大臣之礼。上怒未怠,公百拜于前,始授陈公观文殿学士、知福州。汪应辰曰:「虞公所谓范尧夫佛地位中人也」。闻者一辞。上自即位,再郊见上帝,皆以两望祀于斋居之宫。六年卜郊,及期又雨。公忧形于色。是夕公雨立沾衣,焫芗吁天,引咎责己。丙辰开霁,上登坛成礼。公感上不世之遇,深思所报,每曰:「宰相无职事,旁招俊乂列于席位而已」。怀袖有一小方策,自曰《材馆录》,闻人一善必书。一再谕蜀,首荐汪应辰、赵雄、黄钧、梁介、范仲芭、章森。前后居中及为相,首用胡铨、张震、洪适、梁克家、留正、郑闻、周执羔、王希吕、韩元吉、林光朝、林枅、丘崇、晁公武、吕祖谦、张珗、杨甲、王质、辛弃疾、汤邦彦、王之奇、尤袤、王佐、王公衮。又用吕原明、司马康故事,荐张栻入经筵,又荐布衣李垕制科,一时得人之盛,廪廪有庆历、元祐之风。先是,浙民岁输身丁钱绢,细民生子即弃之,稍长即杀之,公闻之恻然。访知江渚有荻场,其利甚厚。而为势家及浮屠所私。公令有司籍其数以闻,请以代输民之身丁钱绢,以缗计者至一十三万七千有奇,绢以疋计者一十六万三千有奇。免符下,九州之民呼舞,始知有父子生聚之乐。会庆圣节,燕群臣及虏使。酒半,上起更衣,使者密诹傧曰:「侍坐孰为虞丞相」?观者以闻,上命傧与之见公于幕次,叹曰:「真汉相也」。上大喜,召公见曰:「卿能重中国如此」!七年春,建储,公言于上曰:「皇太子宜日闻正言,日见正行,以养成其德,必与正人处」。乃荐王十朋、陈良翰为詹事,刘焞、李彦领为侍讲、侍读。会庆节,虏使乌林答天锡来贺,见紫宸殿,既跪进其主遗上书,因跪不起,要我以故事所无之礼,左右失色。公请驾兴,上入内,天锡色沮。公遣閤门官传宰相之令,云:「使人好礼,有诏放仗」。使介还馆,更相谯责,乃因傧者恳祈,诘朝朝见上寿,遂极恭顺,朝论称快。公下其事于边郡,令檄虏中。天锡归,果获罪。上遣使使虏请陵寝地,虏不可,而荆襄羽书报云,虏以三十万骑奉迁陵寝以来,中外恟恟。于是荆、襄大将韩彦直、帅臣张栋请发兵禦寇。公料虏决不敢动,戒边臣勿妄动,已而寂然,中外大服。其后书赞称公「镇物如嵩岱,决事如蓍龟」者以此。一日,有报国门外海舶数百艘,将及岸者,中外恍骇。上召问公,公对当是外夷贾舟风飘至此,果高丽贾胡也。上志克复,尝手笔付公曰:「朕必欲用武臣为枢密,曹勋如何」?公执奏不可,上勉从之。未几,复用张说为签书枢密院,廷臣极谏,上怒甚。公力救解,皆授以郡。上蒐讲官制,欲正左右丞相之名,于是有左丞相之命。八年,公引疾求去,不许。御史萧之敏弹公移帝城骑兵一军于建康,非是。上曰:「丞相有大功,勿移弹文之副」。公伸前请,祈致其仕。三请不许,强起视事。之敏外补,公上疏留之,不报,朝论归重。寻力祈解政纳禄,其词危苦。上察公意不可夺,于是有少保、节度使、宣抚四川之命。锡宴禁中,上赋诗饯行,有云:「归来尚想终霖雨,未许乡人衣锦看」。又诏奉常赐公家庙五室祭器,其后大臣不复有此矣。公开幕府于汉中,建请蜀军口众者微增其廪,于是诸军大悦。又请关外四州之民,凡养马者复其赋役,于是马数岁滋。又大将秦琪以边头六军兵将散漫,地势回远,公请随地易置左右前后中军之部分,以便缓急。于是军势首尾相应。商、虢之间有寇邻者拥众数万,尝输款于我,公不轻纳。虏中捕之,或请增兵,公不为增,虏卒自退。契丹之使曰六彪者,潜请合力于我,俟命于西和州上,久不遣。会其属疾,公请遣还,无致后悔。青羌犯边,制司请发兵,公止调绵州兵三百留屯成都,声言击羌而实不进,羌自散。上锐意大举,密诏趣迫,公不奉诏,复于上曰:「机不可为,但令机至勿失耳。植根本,图富强,待时而动可也,安敢趣师,期为乱阶乎」?公注意将才,偏裨行伍寸长必录,延见慰荐,人人得其驩心。幕府再招人士如韩晓、王元、李昌图、韩炳、陈季习、陈损之、李舜臣,后朝廷皆赖其用云。公念属任至重,益务修军政,裕民力,储财用,戴星秉马,冰满鬓髯,人不堪其劳,公不顾也。竟以此得疾而薨,实淳熙元年二月癸酉也。享年六十有五。是日大风扬沙,前两夕大星霣于军前,太史奏将星坠云。讣闻,上大恸,辍视朝,于是有赠少师、太傅之命。公娶王氏,成都甲族,累封蜀国夫人。三子:公亮,奉议郎,直秘阁,前四川制置司参议官;公著,朝散郎、知开州;杭孙,奉议郎、馀杭县丞。女枢娘,适从事郎、黎州军事推官张熠。孙八人:易简,承议郎,前枣阳军使;刚简,通直郎、知成都府华阳县;方简,宣教郎、知泸州江安县;秋,宣教郎、知眉州青神县,夷简,宣教郎、知成都府郫县丞;普,承奉郎;曾、泰,未奏官。公事秦公、秦国夫人至孝,宅夫人忧,哀毁柴立。既葬,伏哭墓前,僵仆不能起。阡中有枯桑,是夕两乌巢焉,里人赋诗颂其孝感。秦公尝疾笃,公惊惧,书章默祷于天云:「愿移父之疾加臣之身,减臣之年,为父之寿」。秦公即瘳。后一星终,乃薨。公在绍兴、隆兴间以忠孝文武勋名德望与魏国张公浚相颉颃,孝宗尝称公曰:「今阃外能类魏公者,独有卿耳」。然二公以身徇国,皆不免于谗口。赖上圣明,其言不行。魏公尝遗公书曰:「自昔任事于外,鲜获安全;优游不为,率有后福」。公尝以闻,且言于上曰:「一天下舆图易,一朝廷议论难」。然公天资宽厚,每以德报怨。故王之望公所荐,冯方公所厚,而每排公,章服与公无怨而附他执政弹公。及公为相,念之望以罪废,请授以资政殿学士;方以水死而禄不及嗣,请官其一子;服久远窜,请贴职授郡。或问公曰:「圣人谓『何以报德』,何如」?公曰:「圣人不曰『以德报怨,宽身之仁』乎」?有以明哲保身规公者,公曰:「仲山甫之明哲,不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乎」?公之经学绝人如此。公性廉介,虽君赐亦固辞。初除签书枢密,赐白金及缣疋两各一千,力辞得请乃已。最后谕蜀辞行,赐钱一万缗,至蜀以市国马。大将有献附子,发之金也。有献家酿,珠也。公笑曰:「是宜一劾,劾之近名」。却之而已。公颀而长,山立玉色,望之如神仙中人。其音如钟,杰魁俊伟,慷慨磊落,内无城府,外无边幅,好士如好色,视军士如视其子,待内外族亲如待其家人。家居雍容,无疾言厉色,不訾饮食,不詈臧获。谒乡郡太守,出入不由戟门。自秉政至谕蜀,退食必观书。为文立成,不雕而工。尝注《唐书》、《五代史》,有诗文、奏议若干卷。诸孤以某年月日葬公于某所,后二十八年,不远八千里,遣一个行李来庐陵请铭。万里尝待罪太史,于职宜书。铭曰:
维古南国,以江为壁。维宋中兴,以人为城。孰为其人?虞姓雍公。玉立长身,岩岩岱嵩。谅我高宗,殪彼羯戎。匪公则贤,高宗睿聪。揠而将之,万英之中。绍兴辛巳,彼羯暴至。其来冲风,其速如鬼。我师既溃,彼锋益锐。公奋孤忠,转败为功。羯酋射天,岱嵩压之。羯駓饮江,岱嵩跲之。跲之则毙,压之则殪。赫吾天声,濯吾王灵。风鹤弗鸣,彼自震惊。草木弗兵,彼自割烹。在昔典午,有导有安。曷尝帅师,与敌周旋。武哉雍公,儒衣据鞍。矢石纷前,对之夷然。弗色弗声,弗麾弗旃。笑谈之间,一清腥膻。乾坤再安,神人重驩。赤子晏眠,今四十年。公事高宗,尽节尽瘁。万事不理,维理一事。公相孝宗,端委庙堂。旁招俊乂,寘彼周行。维宋中兴,两社稷臣。前张后虞,皆蜀之人。相望有伟,与宋靡已。作颂以纪,太史万里(《诚斋集》卷一二○。)。
呜呼盛哉:原脱,据四库本补。
宋故少师大观文左丞相鲁国王公神道碑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三
孝宗皇帝齐圣天授,勇智天挺,皇乎有阖辟宇宙、旋乾转坤之姿,盖艺祖之神武,仁宗之仁俭,神宗之英明,高宗之武文,集四圣之大成,金声而玉振之者也。而稽古舍己,比崇华、勋,闻善从谏,兼徽汤、禹,圣而不居,能而不矜,汉五凤,唐贞观,风斯在下矣。故其图任相臣,在初元时则有若魏国张公浚,在中年时则有若雍国虞公允文,皆骏发扬厉,誓清中原,人咸谓君臣投分,一何契也!至其季年则不然,乃选于众,而举鲁国王公。公之为人,貌不襮其刚,动不显其方,呐呐恂恂,言徐色夷,以春迟冬湿之气,而当风行雷厉之威,人又谓君臣异趋,又何睽也!然公自疑丞以宅该辅,十有四年,视前数公,独久厥职。算效考成,济登隆平,日不足而岁有馀,朝廷清明,纲纪爰整,众正列布,百度咸熙,民物乐康,边鄙嘉靖,淳熙之治视庆历、元祐无所与逊者,主之圣亦臣之贤,又何伟也!呜呼!孝宗之远猷深旨,是可得而天窥海测也耶?公讳淮,字季海。其先太原人,五季避地至婺,八世业儒。曾祖本。祖登,策进士第,终官承议郎、知湘潭县。父师德,宣义郎。皆赠太师,鲁、魏、楚国公。母时氏,封魏国太夫人。公自幼警敏,寡笑与言,表和里正,力学工文。绍兴十五年第进士,时年二十。为台州临海尉,太守萧振一见许以公辅器。振帅蜀,辟公入幕府。造朝,改左宣教郎,累迁校书郎。高宗皇帝命御史中丞朱倬举可御史者,以公应书,除监察御史。迁右正言,首论:「大臣养尊,小臣持禄,以括囊为智,以引去为高。愿陛下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时宰相汤思退无物望,公条其罪数十,于是册免,公论韪之。至于宰士方师尹之狡险,大将刘宝之掊克,吉州守臣魏安行虚增鬻公田之估,皆奏免所居官。陈辉、王传之才,皆荐为郡。如两淮之互市,如七闽之鬻盐,如诸道之预买折帛,如淮漕之夺民榷酤,皆言其敝,多所施行。丁楚公忧,既葬,奉母庐墓,哀动行路。免丧,除直敷文阁、福建转运副使,时孝宗隆兴二年也。旧制,鬻盐官自为场。其后户计人算,强而售之,淆以泥沙,损其铢两。公复其旧,小民大悦。未几召归,言于上曰:「尧以知人安民为难,舜以明目达聪为急,愿陛下以尧舜自期,群臣以尧舜其君自任」。又云:「自治之策,治内有三:曰正心术,曰宝慈俭,曰去壅蔽。治外有四:曰固封守,曰选将帅,曰明赏罚,曰储材用」。上曰:「卿曩居言责,议论诚确」。除秘书少监。时光宗为恭王,上妙简师交,首命公兼王府直讲、国史院编修官。执政钱端礼私谒于公,正色拒之。会王府生皇孙,公请正其典礼,端礼因是谗公。上知公不相安,命知江州,改建宁府,仍直敷文阁。至郡,老幼逆于境曰:「吾一佛复来矣」。公俭以裕财用,宽以抚军民。民有骨肉之讼者,晓以恩义,有泣而去者,狱无颂系,里无叹声。就迁副漕。未几得召,御史李处全沮之,诏仍故官。建之北溪湍悍,方舟以济,每岁桃华水生,随缀随裂,民病涉焉。公伐石为梁,官费而民不与,梁成而民不知,民堂其南涯,肖公像而祠之。改浙西提点刑狱,见上陈阁中利病四事,天语褒嘉。且令一至东宫,皇太子待以师儒,特施拜礼。既至官下,精意谳平,冤者辏集,有数十年不决之讼,皆与直之。于是有司不敢怠事,狱吏不敢舞文,囹圄娄空,民知远罪。诸邑有前期借民租调者,公下令必罚,民用昭苏,治最上闻,以太常少卿召。近习曾觌一再来见,公竟不见,闻者钦叹。兼中书舍人、吏部侍郎、太子左庶子。未几,西掖为真,兼直学士院、侍讲、太子詹事。会郊祀恩应任子,公舍其子,任其弟。时閤门官陈觉民超转遥郡防禦使,近习龙大渊赠太师,仍畀开府仪同三司恩数,参知政事姚宪罢政,除资政殿学士,戚里张说为枢密罢政,除太尉,在京宫观,公皆封还诏书。公自掌帝制,训词深厚,有西汉风。如苏公轼赠太师词,尤为海内传诵。除翰林学士、知制诰,知贡举。上尝与公论及朋党,至是发策问士以崇名节恶朋党,士风丕变,得士最盛。上问公以文行之士,公荐郑伯熊、李焘、程叔达,后皆擢用。淳熙二年,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公言于上曰:「曩者大臣知以和为和,而不知以和为战」。于是一新经武,大整师律。请令蜀中军帅补置偏裨者,必诣密院以审其才;诸将勿私置亲军,以消其党;庐州勿撤戍兵,以严其备;中外诸军勿互招亡卒,致纪律之不严;荆襄士夫勿私役民兵,致忠勇之不振。荐蜀帅吴拱才可登用,郭田、张宣才堪为帅。辛弃疾平江西茶寇,上功太滥,公谓不核真伪,何以劝有功?文州蕃部扰边,吴挺奏厍彦威失利之罪;靖州夷人扰边,杨倓奏田琪失利之罪。公谓二将战没,若反罪之,何以劝士?三年八月,除同知枢密院事。靖州蛮既平,率逢原杀及老幼,文州羌既定,李昌祖诱杀降者,公皆请惩其罪。四年六月,除参知政事。先是,参预龚茂良之政大抵慕魏相,庶位承风,多过于苛。龚既去,时宰席久虚,公与李公彦颖同秉大政,赞上以治。尚忠厚,诸路奏谳多所平反,政刑中和,一时气象蔼如也。五年三月,除知枢密院事。蜀帅胡元质奏黎州青羌寇降,公请诏守臣不得邀功。吴挺奏草羌寇亦降,公请诏抚之以劝来者。先是,蜀帅范成大言兴元军帅郭钧御众无术,至是折知常乃言钧治众以整;成大言吴挺颇失士心,至是胡元质乃言挺治军有纪。上问钧、挺一人而毁誉二三,公曰:「挺固未可遽罢,钧亦未宜遽用,此抑扬之理也」。五年十一月,除枢密使,诏班缀恩礼并视宰臣。上从容言武臣岳祠之员宜省,公曰:「有战功者壮用其力,老而弃之,可乎」?宰臣赵雄言:「北人归附者,畀以员外置之职,宜令诣吏部」。上曰:「姑仍旧」。公赞曰:「圣意即天意也」。雄又言:「宗室岳祠八百员,宜罢」。公曰:「尧时九族,在平章百姓之先,疏骨肉之恩,可乎」?郴寇陈峒颇张,帅臣王佐请节制诸军,公言:「莫若使各展其效」。寇平,公言佐之功卓然,赏不可薄,上即除佐次对。又言:「佐用流人冯湛,有功,请先释其累囚,趣上其功」。又言:「军志曰『赏不踰时』,请趣佐上诸军功状」。殿岩步军帅岳建寿初充职,即鞭其偏裨十人,有死者,士有怨言。公言:「恩未加而威先之,请密赐训敕」。荐陈溱伉健无华,王世雄奇厖有谋,上皆将之。楚州守臣翟畋专杀八盗,池州守臣赵粹中专杀一驿骑,皆罪非殊死,公言其冤而正二人之罪。广西帅刘焞平妖贼李接,上问焞功孰与辛弃疾、王佐,公曰:「弗如也」。乃畀焞集英殿修撰。七年,诏王某起居不名。黎州寇平,上曰:「皆卿协赞之力,江湖广寇,卿力尤多。至于行赏惟允,遂为后法。昔陈康伯虽有人望,至于处事皆不及卿」。蜀帅言昨平蕃寇,将臣成光延、高冕失律,公请夺爵或流窜。上曰:「不已轻乎?盍从军制」?公曰:「故事,平内寇之功其赏半于平北虏之功,罚亦宜然」。上欣然曰:「朕因卿言,释然有悟」。乃命减死。公执政七载,多在枢廷,凡选授中外将臣及边方守臣,各称其职,有泛求恩倖从中出者,皆执不行。四方所陈军务,虽数千里外,应之皆切中事机。上眷益隆,而公益夙夜兢兢,朝野贤之,望其为相。八年八月癸丑,拜右丞相兼枢密使,封福国公。先是,自夏不雨至秋,是日甘雨如注,朝士相贺,曰:「此傅霖也」。时户部言诸郡旱者口算绢钱,其缗八十馀万,上喜命相而雨,尽除一年。于是公请发廪以振两淮之饥,择官以检民田之损,粜官粟以平畿甸之谷价。于是富民无蕴年,贫者无道殚,民皆欣然,若更生焉。先是,丞相赵公雄蜀人也,故蜀中名士多汲引在朝。及赵罢相,有为飞语以撼蜀士者,皆有去志。公谓一宰臣去,所用者皆去,唐季党祸之胎也,岂圣世所宜有?于是求去者留,久次者迁,蜀士乃安,朝论以为盛德事。有王叔简者,蜀类试第一人也,赵公荐之得召,既至而赵去。公力荐其文行,用为博士。近习王抃为枢密都承旨,怙宠为奸,中外莫敢言者。公极陈其罪,语甚切,谓自古人主受谤鲜不由此,上即斥之。公荐名儒萧燧代之,小人屏迹。言者论冗官之敝,请损任子。公请自大臣始,人服其公。及郊祀,任子减前郊之半,上甚喜。时有谓公省事多积,除吏多滞者,语闻,上问:「久不除郡守,何也」?公翼日启拟三人,上问孰可帅蜀,公以留正对。命下,谏大夫黄洽贺上曰:「蜀帅得人矣」。上喜,以其语告公,于是荐刘国瑞可风宪,李昌图可版曹,赵汝愚可闽帅,张枃可畿漕。上曰:「卿迩日选用得人,决事惟允」。公曰:「臣荐一士则谗兴,决一事则毁至,非圣主责臣以久不除吏,臣何敢哉」!先是,故相梁公克家久外,公尝从容为上诵言其贤。九年九月己巳,拜公左丞相,克家右丞相。二公对持国柄,同心辅政,上虚己信任,士夫翕然归重,天下颙然望治。公首以进贤报上为己任,谓李椿之老成,朱熹之练达可以寄民命,上使椿帅长沙,熹为浙东常平使者;谓郑丙之刚正、芮辉之文学可以侍经幄,上使辉为侍讲,丙为天官;谓余端礼之精密、曾逮之风力可使为民曹,谓葛邲之行谊、熊克之文词可使登法从;又请补馆职之阙员以储人材,选治郡之高第以为郎官。上尝访公以当世人物,公言儒学政事之臣如京镗、谢深甫、郑侨、何澹、袁说交、吕祖谦、尤袤、谢谔、阎苍舒、罗点、范仲艺、洪迈、沈揆、陆游、倪思、莫叔光、宇文介、谢师稷、王正己、赵思、赵汝谊、何万、邓驲、陆九渊、刘颖、赵巩、詹元宗、吴燠、陈仲谔、詹骙、周颉、黄黼、蔡戡、林枅、李璧、郑锷、赵彦中、丰谊、詹仪之、方有开,皆一时之选也,上皆用之。荐李处全及钱端礼之孙象祖为郡守,上曰:「王某长者」。一日上谓公曰:「今中外得人,前所未有,复见古风矣」。故淳熙人物之盛,至今以为美谈。然公守法度,爱名器,重人命,钦刑罚,惜人材,全始终,恤民隐,宣德意,审几事,持远谋,夙夜切磋,无微不尽。故郑丙议戍期至而不之官者,必严其禁令,公请遵已行之法。林宗臣议私请托以求荐举者,必白发其私书,公谓长告讦之风。邓槔祈改丹书而宰掾谓其罪不可掩,或欲屈法以从所祈,公曰如是则有司可废矣。进士有求以免举之恩为升等之恩,或谓求者止八人,何必靳,公曰八人得之则百人援之矣。宦官张去为请以己之官貤其子,公言其子已为遥郡,法不应迁。龚颐以执政之客补官,求诣铨曹,公言圣世无近比,门不可启。公之守法度、爱名器如此。丹阳民有擅决湖水以溉田者,张枃请重其罪,公言民尝请而官不执,罪不在民。又有饥而强借民谷者,执政请痛惩之。公言令甲饥民缺食,罪不至死。左帑胥吏受赇抵罪者三十人,公言刑者颇众,恐伤好生之德,于是流一人,耐三人。夔帅林栗奏部民谭汝翼豪横可杀,公言夷人杀汝翼下人一百七十馀人,汝翼止杀夷人十七人,谓宜减死,于是止从编置。吴宗旦、刘国瑞请为盗者必杀,公言若尔,则盗必曰杀人者死,不杀人者亦死,等死耳,何惮而不杀人乎?公之重人命、钦刑罚如此。故相陈公俊卿请老,公言其材可惜,未宜遽从。赵公雄请祠,公言人才实难,亦未宜听。右相梁公克家告病求去,公言时方盛寒,请留之以经筵、在京祠官之职,俟春暄而后行。部使者曾逢请祠以养亲,公言逢之孝养,宜加以贴职美名之宠,示砥砺于风俗。周极有才而人多议其轻,公言跅弛之士缓急能出死力,上遂用为郡守。辛弃疾有功,而人多言其难驾御,公言此等缓急有用,上即畀祠官。公之惜人才、全始终如此。版曹王佐言诸路旱暵,除租至五十四万石,上疑其过于多,公言其非过。赵子濛言救荒多滥,公言百姓其谓朝廷轻失人命,而重发仓廪,虽知其滥,可不从厚?沈宗禹请行推排贫富升降之法,公言开民更相纠举,其害甚大。退谓同列曰:「吾辈见民疾苦,当如疾病之在身」。王佐请诸郡上供一岁再校,后期者罚。公言顷岁尝一校殿最,州郡争先,鞭笞苛峻,有至死者。今若一岁至再,其害不细。谓宜止于每岁之杪择一二逋负之尤者罚之,庶几吏不急征,民免苛政。上大喜,曰:「甚善」。公之恤民隐宣德意如此。上尝论唐太宗之功业,因叹大功之未就,公以先德后功为规。上尝遣汤邦彦使虏,而虏酋不礼吾使,因叹宿愤之未摅,公以上策自治为献。虏使魏正吉朝贺不肃,公责之以朝仪,卒致其恭顺而成礼。上欲废枢密院之非古官,公言军务至重,不宜弛备以示敌。公之审几事、持远谋如此。公所建明,上皆施行,此其尤著者。十一年冬,边吏言虏主归朔庭,公言于上曰:「虏之情伪未可知也,或中原豪杰起而图之,为吾驱除,亦未可知也。所宜先者,择将帅、严守备、明斥候、峙糗粮耳」。边吏又言:虏境檄称,其主巡行故国,南朝来岁贺正旦、生辰使暂辍一年。上曰:「彼止吾使,若彼使至,则如之何?盍亦遣使郊劳乎」?公曰:「彼既止吾使,亦必暂止彼使」。未几边吏再言虏境有檄,果亦云然。上再三嘉公,曰:「卿言于前,乃验于今,真庙谟矣」。时高宗皇帝圣寿新岁八十,公言礼之大者仪必极其崇,庆之隆者泽必侈其溥。上命公绵蕞其典。十三年正月朔,上躬帅百官朝德寿宫,奉玉卮,上鸿号。礼成,发德音,行庆泽。群公百执进律增秩,于是恩达于荐绅矣;太学弟子员径诣太常,于是恩达于韦布矣;虎贲材宫饫赐餐钱,于是恩达于尺籍伍符矣;敬老尊贤,薄刑已责,于是恩达于幽人山农海隅苍生矣。公亦当进两秩,增封邑,公恳辞焉。退而喜曰:「吾求去八九矣,而上不听,今可以从此逝矣」。三月,公祈上丞相印绶,归田里。章四上,不许。九月,再请为祠官,又不许,进封鲁国公。来年六月,又累章申前请,又不许。是秋,高宗升遐,一时典礼皆公所定。北虏遣使来贺生辰,或谓上在哀疾,既不受礼,宜辞其来。公独言继好已久,骤辞其使,未可也。谓宜除馆延之,徐议礼遣。从之。上欲遂服,令皇太子参决机务,乃于祥曦殿西序设幄次,命曰「议事堂」。每有大政,宰执诣堂禀议,翼日随皇太子诣内殿进呈。时公当轴寖久,尽瘁夙夜,重以魏国年高有去思,而国恤方殷,欲去不可,闵免踌躇,非其志也。来年春,高宗祔庙,公乃上章丐祠,见上面控,其辞危苦。上恻然曰:「丞相无苦,敬当勉从」。除观文殿大学士,仍前特进、鲁国公,判衢州,从公便乡邻、侍板舆之志也。诏许辞行,拊劳再三。退辞东宫,慰藉周悉。宰执百官设祖帐都门外,观者叹息。侍亲归里,稚耋驩迎,亲故歆艳,以为古人戏䌽画绣,公独兼之。公即日上章力辞典州,请为祠官。上恩闵劳,改提举临安府洞霄宫。未几孝宗倦勤,光宗嗣位,公以旧学首奉明诏询初政。公答诏言极切至,大概谓尽孝进德,奉天敬民,用人立政,罔不在初。上欲拜公使相,而公宅魏国忧,有诏服除日降制。公念母子相为命者六十四年,至此痛极,不如无生,誓以素食终丧。既卒哭,得脾疾,亲旧劝公曰:「此素食所致也。丧有疾,御酒肉,礼也。盍强食从礼」?言未毕,公一恸几绝,劝者乃止。未几小愈,闻王人及门传宣慰问,且禭魏国以白金及帛疋两各七百,公起拜命,自草奏称谢。一日,忽语家人子曰:「《易》卦六十有四,吾年亦然」。即命子弟执笔,自占表章,祈致其仕。翼日夜漏下十刻,薨于正寝,实淳熙十六年某月某日也。先是一月,有大星霣于里门。遗表上闻,两宫震悼,辍朝二日,赠少师,禭以白金及帛疋两各千,令奏亲属一人,添差本路干官以治襄事。官其子孙七人,恤典从厚,终始哀荣。明年十二月甲申,葬于婺之北郭外隆寿之原。公娶何氏,左奉议郎、知温州瑞安县绅之女,累封冀国夫人。子八人:模,通直郎,监西京中岳庙;枢,朝散郎,主管佑神观;机,通直郎,监西京中岳庙;朴,迪功郎;栋,奉议郎,主管佑神观;楫,修职郎,监西京中岳庙;橚,宣教郎,监西京中岳庙;栻,寄理将仕郎。模、机、朴皆先公卒。一女,适校书郎姚颖。孙男女十四人。公风骨清臞,萧然简远,家人未尝见其喜愠。冲淡寡欲,自奉甚薄,食不重肉,一衣十年。每一饮食,魏国未食,不敢先尝。闺门肃然,寂无歌舞。在公退食,端居斋房,观书或至夜分。合族千指,与同饱温。训迪子侄,不异己子。士夫客死,必赒其归。好贤惜才,人有片善,终身不忘。然不立党与,不市私恩,每有荐进,不告其人,其不知者或以为怨,终不自明。公相孝宗,论事安舒,不迫不激。论人先纯正,论政本宽厚。是时士大夫多言闽人不可用者,公尝荐一二士,上曰:「非闽人乎」?公曰:「立贤无方,汤之执中也。必曰闽有章子厚、吕惠卿也,不有曾公亮、苏颂、蔡襄乎?必曰江浙多名臣也,不有丁谓、王钦若乎」?上称善。自此闽士多收用云。博士章颖论事狂直,上议绌之,公曰:「陛下乐闻直言,故士夫以言相高,耻不相若,此风可贺也,绌之乃成其名也。绌之愈甚,其名愈重。名既归于下,谤必归于上」。上悦,颖复留。有司言天长县水毁七十馀家,上曰:「此常事,何必以闻」?公曰:「昔人谓人主一日不可不闻水旱盗贼,《礼》曰:『四方有败,必先知之。可谓人之父母矣』」。上敬纳焉。君子谓此三言者,真古大臣之言也。其开广贤路,长养谏者,固结民心,增益主德,其功远矣。故上每称公曰「不党无私」,又曰「刚直不欺」。夫外人见其粹温,而上独见其刚直,扬己要誉者能之乎?隆兴以来称名相云。有文集若干卷,制草若干卷,奏议若干卷。既葬十四年,栻走二千里,以其兄枢之书来庐陵谒万里曰:「先生非先公故人乎?墓隧之碑未立,先生而不为,尚以谁诿」?万里则按其诸子所作家传,及起居郎熊公克所作行状,摭其系天下国家之大者书之。铭曰:
皇矣孝宗,圣与天通。英武刚明,而相鲁公。孝宗赫然,鲁公凝然。赫然如天,凝然如渊。规凿矩枘,落落弗契。云胡相逢,同底于治。闻诸晏婴,有同有和。同罔可否,和罔唯阿。未闻衢室,以俞废咈。面惟予从,违弗汝弼。维皇之刚,用公济而。维皇之英,用公粹而。皇武用公,保大定功。皇明用公,海函地容。皇德增增,皇功锽锽。皇治其弘,有巍其成。昔周之宣,艾夜勤止。暨厥末造,鹤诲驹刺。唐之文皇,唐之成康。其渐二五,曾谓无荒。隆兴之元,阖开乾坤。震是狁魂,于强于安。淳熙之季,薄海丕乂。金瓯罔缺,龟玉罔毁。何施臻兹,维皇不疑,维公不欺,维卒不欹。谓公平平,无勇功智名。后有思者,訾不来下(《诚斋集》卷一二○。)。
诚:原脱,据四库本补。
丞相太保魏国正献陈公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六、《诚斋集》卷一二三、《永乐大典》卷三一五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皇天祐宋,俾万亿年作民主,自祖宗暨于中兴,必畀以杰魁文武之佐,负大公至正之望,为一世善类之宗。故其人未用而天下望之,既用而天下悦之,既去而天下惜之。其进其退,君子小人视之为己用舍,四海生灵视之为己戚休,中国四夷视之为国轻重。在仁宗时,则有若杜、韩、富、范;在哲宗时,则有若司马文正;在高宗及我圣上时,则有若广汉张公、莆田陈公。磊磊堂堂,后先相望,伟如也。初,绍兴庚辰、辛巳间,虏情猘甚,国势臬兀,天下之望在张公,而廷臣莫敢以闻。首请用张公以大慰民望、卒安宗社者,陈公也。是时万姓三军称张公为都督,而陈公为小都督,其系人望如此。至如乞斩大珰张去为,尼外戚钱端礼之相,逐倖臣龙大渊、曾觌,议复奏审之法,及极言近习弄权、债帅纳贿等弊,皆根柢天下治乱,天下称诵其卓诡绝特之举者,皆陈公云。《诗》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乃淳熙十有三年秋七月二十有二日,民之无禄,少师、观文殿大学士、魏国陈公以薨闻。天子震悼,对辅臣惊叹久之,为辍视朝,又再辍视朝。赠太保,谥曰正献,令官治葬。以十五年七月二日,葬于莆田县保丰里龙汲山。朝奉郎,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朱公熹状其行,其子守以请铭于太史氏,而庐陵杨万里实执笔待罪厥官,铭其可辞?公讳俊卿,字应求,其先颍川人。永嘉之乱,太尉、广陵郡公准之孙西中郎将逵南迁泉江。历唐、五季,而太尉十九世孙真、二十二世孙峤沆始居莆田。自沂公以降,以好施闻。公生而庄敬,不妄笑言,七八岁知学。冀公薨,执丧如成人。少长益自厉,绍兴八年举于礼部,知举朱公震、张公致远得其试文曰:「公辅器也」。寘首选,有不可者,屈居第二。授左文林郎,泉州观察推官。秩满,改宣义郎。故事,当入馆学,时相秦桧察公不附己,以为南外睦宗教授。终更造朝,道中一日忽心悸,亟驰归,冀国夫人已即世,乃以是日属疾云。服除,员外置通判南剑州。桧死,乃以秘书省校书郎召。非公事未尝诣执政。今天子为普安郡王,高宗命宰相择可辅导者,争欲植所善。高宗不可,命择馆职静厚者,乃以公对。除著作佐郎,兼普安郡王府教授,寻迁著作郎。在邸二年,讲说常傅经以规。历司勋、礼部外郎,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韩仲通以狱无辜媚秦桧,桧党尽逐,仲通独全,刘宝总戎掊克,并按抵罪。宰相汤思退秉政,国言籍籍,会冬无云而雷,公言:「思退文艺有馀,器识不足,无以堪重任」。诏罢思退。金虏自燕徙汴,谋入寇,中外震恐。而杨存中久握兵柄,尤以掊克交结得幸,士皆怨咨。三十一年春正月望,大雷雹,已而雨雪。公引《春秋》书雷雪相距八日,其变有渐,今一日并见,此夷狄陵中国,臣下窃威权之象。遂弹存中,天子为罢存中而夺之兵。时虏衅已形,公言宜蚤择大帅,尽护诸军,而在廷莫有堪其选者。旧臣唯张忠献在,困于谗,谪居湖湘,中外翕然归之。上心益疑,公上疏曰:「窃惟今日事势危迫,军民士夫皆曰张浚忠义文武,且习军事,可当阃寄。臣素不识浚,亦闻其人意广才疏,虽有勤王之节,安蜀之功,然其败事亦不少。特其许国之忠,白首不渝,廷臣未有过之者。窃闻谮者言其阴有异志,若付以权,恐渐难制。夫浚之所以得人心、伏士论者,为其有忠义之素心也。若其有此,人将去之,谁复与之?臣愿陛下察其谗诬,略加辨白,且与除一近郡,以系人心」。上大悟。宦官张去为阴沮战议,且请避狄,公请斩之。上愕然曰:「卿仁者之勇」。明日,除权兵部侍郎。后数月,竟用张公守建康。边报益急,王师始北渡江,据要害,然战议犹未决。公言:「今守禦略备,士气亦振。北虏若来,持以重兵,捣以间道,上策也。严备禦,开屯田,中策也。受其甘言,敛兵增币,无策矣」。虏兵寻渡淮,公受诏经理浙西,我是以有胶西之捷。公劝上进幸建康,上然其计。未发而虏自乱杀亮,新酋遣使求成,朝廷议所答。或曰归疆者实利,正名者虚名,多附其说。公亟言曰:「今日正名之日也」。今天子受禅,公入对,陈戒恳切,且言:「今日之事必也清心寡欲,屏远便佞,用志专,见理明,则邪正分,功业就」。七月,迁中书舍人,寻以其职充江淮东路宣抚判官,兼权建康府事。时上初即位,慨然有雪雠耻之志,方属张忠献公以阃外事,顾在廷无可使佐之者,以公忠义奋发,沉静有谋,故有是命。公与张公协谋效力,大饬边备。十一月,召给札条时弊,公陈十事,曰定规模,振纪纲,励风俗,明赏罚,重名器,遵祖宗之法,杜邪枉之门,裁任子之恩,限改秩之数,蠲无名之赋。其杜邪枉之说曰:「比来左右近习名闻于外,士夫以身附炎,将帅以赂易官」。隆兴改元,都督府建,除礼部侍郎参赞军事。张公初谋大举北征,公以为不若养威观衅,俟万全而动,从之。会虏盛兵聚粮边邑,诸将谓秋高必来,不若先之。张公以为然,乃表出师。是时六月,师兴,出虏不意。幕府次盱眙,大将李显忠、邵宏渊连下虹、灵壁二县,禽其大将大周仁、萧琦,缚至麾下,将乘胜长驱。公曰:「盛暑兴帅,深入敌国,皆兵家所忌,宜亟还」。张公亟檄显忠班师,而显忠等已进破宿州。虏亦大发河南之兵以来,显忠身鏖战城下,自朝及昃,杀伤过当,虏气熸焉。中兴以来,王师之捷,鲜有此举。会夜雨,不相知而惊,虏溃而北,我师溃而南,而流言以为我师大失利,虏且乘胜而至,主和议者又侈其说以摇众。公从张公驻兵不动,溃兵闻之,稍稍来归。讨其实,所亡失财数千人。张公檄公亟入奏,公见上具道其事,且曰:「胜负兵家之常,愿勿以小衄沮大计」。上曰:「朕任魏公不改」。张公抗章待罪,公亦请从坐。上不得已,诏皆贬秩二等。汤思退复相,公以尝论思退请罢,不许。谏官尹穑阴附思退,议罢张公都督,复以宣抚使治扬州。公上疏曰:「今使浚去都督甚重之权,居扬州必死之地,凡所奏请,台谏沮之,如此则人情解体。浚方为贼饵之不暇,且浚近画两淮备禦之计,惟保险清野,可挫贼锋,陛下既许之矣,今议者之言乃如此。虽浚尽室以往,有死无避,然浚负天下重望,一有蹉跌,人情震骇,臣恐江上之事,将有不可测者。议者但知恶浚而欲杀之,乃不复为宗社计。愿诏中外,相与协济,使浚得以毕力自效」。上感悟,即召张公复开督府,卒召相之。然不数月,竟为思退、穑等所挤,遣出视师,遂不复返,而公亦累章请罢。明年五月,乃除宝文阁待制、知泉州。公固请祠,除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及思退贬死,上乃思公言,太学生数百人伏阙下拜疏,请起公。上劳之再三,公引欧阳脩、司马光之言,极论朋党之弊,以为绍圣、崇、观以来,此说肆行,实基靖康之乱。近岁宰相罢黜,则其所用之人不问贤否,一切屏弃,此钩党之渐,非国家之福。除吏部侍郎,寻兼侍读,同修国史。尝言:「本朝之治惟仁宗为最盛,愿陛下治心修身,立政用人,专以仁宗为法,此今日之要也。大臣受任不专,用事不久,不能以一身当众怨,此今日之敝也。人才国家之命脉,气节又人才之命脉。祖宗盛时作成涵养,名公巨人争以气节相高。自蔡京、秦桧用事,摧丧略尽,今日之戒也」。于是上有意大用公矣。会钱端礼起戚里秉政,骎骎入相,馆阁之士相与上疏斥之,皆为端礼所逐。工部侍郎王弗阴附之,公抗疏言本朝无以戚属为宰相者。及进读《宝训》,适及外戚事,公又极言;「本朝家法,外戚不预政,最有深意」。上首肯久之。端礼由是深忌公。公力求去,除宝文阁直学士、知漳州,改建康府。公既去,而端礼亦卒不相。二年,召为吏部尚书。时上犹未能屏鞠戏,又将畋白石,公上疏力谏,至引汉桓灵、唐敬穆及司马相如之言以为戒。后数日入对,上迎谓公曰:「前日之奏备见忠谠,朕决意用卿矣」。十二月,诏馆虏使,遂拜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首荐名士陈良翰、林栗、刘朔。时龙大渊、曾觌以旧恩怙宠,士夫颇出其门,言者往往获罪。及公馆客,大渊为介,公见外不交一言,大渊造门不答。偶中书舍人洪迈来见,语公曰:「人言某当除某官」。公曰:「何自得之」?迈以渊、觌告,公具以迈语质于上前曰:「臣不知平日除目两人实与闻乎,抑密伺圣意而窃弄国权也」。上曰:「朕何尝谋及此辈」?即黜二人。知枢密院事虞允文入谢德寿宫,高宗语之曰:「卿与陈俊卿同在枢府,俊卿极方正」。公以两淮荆襄藩篱未固,言于上曰:「备边经久之计,不过屯田积粟、增陴浚隍、训卒练兵而已。然今日任人太拘,而边郡尤病。谓宜广求人才,勿间文武,使陈所见,与定规模,悉如太祖皇帝所以遇李汉超、马仁瑀辈者。分之以兵,使自为守,饶之以财,使自为用」。虏使来庭,公以故事押宴。使者致私觌,其牍不名,公却之,使者乃书名。虏移书边吏,求归亡命,上顾辅臣议所答,公曰:「俘虏归叛亡否,此载书也」。镇江军帅戚方掊克,军士嗟怨,言者及之。公奏:「外议内臣中有主方者」。上曰:「朕亦闻之。方罪固不可贷,亦当并治誉阿者,以警其馀」。即诏罪方而以内侍陈瑶、李宗回付大理,究其贿状。虏使来贺会庆节上寿,适郊礼,散斋不用乐,公请令傧者以礼谕之。上亲郊,霖以震,宰相叶颙、魏杞策免,公亦请罪。越数日,除参知政事。言于上曰:「执政当为陛下进贤,退不肖,使百官各任其职。至于细务,宜归有司,庶几中书之务稍清,而臣等得以悉力于其急务」。从臣梁克家、莫济求外补,公言二人皆贤,其去可惜,盖有惎间者。于是劾洪迈奸险诡佞,不宜在人主左右,黜之。七月,宰相蒋芾以忧去,公独当国,寻兼知枢密院事。请中出恩泽者,许得寝之。上曰:「卿能尔,朕何忧」?每劝上亲忠直,纳谏争,抑侥侥,肃纪纲,讲军政,宽民力,用人随才,无求其备。异时将帅不见执政,莫别能否,公日召三数人与语,察其材智所堪而识之。首减闽盐,罢江西籴及广西折配米盐,蠲诸道积逋以大万万计。上于公言听谏从,于是政颇归中书矣。龙大渊死,上念曾觌,欲召之。公曰:「自陛下出此两人,中外咏歌圣德,今复召,愿罢臣」。遂止。殿帅王琪奉诏行视淮城还,荐和州教授刘甄夫,上命召之。公与同列请其所自,上曰:「王琪称其才」。公曰:「琪荐将佐职也,何与教官」?上曰:「可召问之」。公退责琪,皇恐不知所对。会扬州奏琪传诏增城,今既竣事,公请于上,上曰:「无之」。公曰:「此矫制也」。退至殿庐,召琪诘之,琪叩头汗下。公亟奏曰:「诏边臣增城,此大利害,大纪纲,大号令也,而琪得诈为之。令甲曰,诈为制者杀」。于是诏削琪秩,罢之。先是,密命下诸军,朝廷多不与闻,公与同列请自今百司受诏处事,并闻朝廷而奏审焉。至是复以为言,从之,寻收前命。上谕执政曰:「禁中欲取一饮食,亦奏审乎」?公言:「祖宗成宪著在令甲,且如令三衙发兵,则密院不可不知,每事奏审,乃欲取决于陛下也。今命下复收,中外惶惑,且将并旧法而废之矣。意者非陛下意也,将无小人因此阴以微言上激雷霆之怒乎」?翼日面奏,上曰:「朕岂以小人之言疑卿等耶」?同知枢密院事刘珙进对,语切忤旨,诏除珙端明殿学士,在外宫观,公力争之曰:「当与大藩」。上乃以珙帅江西。乾道四年十月,制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公为相以用人为己任,所除吏皆一时选。尤抑奔竞,奖廉退,或才可用而伐阅尚浅,即密荐于上,退未尝以语人。有忽被召对除用,而不知所自者。如名儒朱熹,公三荐之,熹不知也。每接朝士及牧守来自远方者,必问以时政得失,人才贤否。见给舍必勉之曰:「朝廷政令,公等意有未安,勿惮举职」。又以两淮备禦未设,民无固志,请于扬、和二州各屯三万人,仍书民数,率三男子者家一人为民兵,要使大兵分屯要害,以扼腹背,民兵各守其城,以相犄角。时虞允文宣抚四川,公荐其才堪宰相,上即召允文为枢密使。至是,拜公左相,允文右相,乾道五年八月也。允文建议遣使北虏,以陵寝为请,公面陈未可,复手疏,以为恐慕虚名而受实害,事得小缓。曾觌秩满,公预请以为浙东总管,上曰:「觌意似不欲」。公曰:「属者陛下去觌甚盛,或谓觌必复来,今果然。愿捐私恩,伸公议」。又诏进觌官,公曰:「无名」。会遣使贺北虏正,乃请以觌为介,还以故事迁其官。枢密承旨张说欲为亲戚求官,惮公不敢言。会公予告,请于他相,得之,公卒不与,吏部尚书汪应辰举李垕应制,有旨召试,权中书舍人林机言垕独试,非故事。公奏元祐中谢悰亦独试。乃机与谏官施元之意沮汪应辰,不为垕也。公因极论其奸,遂罢二人。明年允文复申前议,上以手札谋于公,公上疏力争之,继力请去。以观文殿大学士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辞行,犹劝上以泛使未宜轻遣。竟遣之,不获其要领云。曾觌亦召还,遂建节旄,历使相,以跻保傅,士大夫莫敢言者。公至福州,政宽而严于治盗。明年,定海水贼倪郎侵轶闽广,海道骚然。公召统领官郑庆授以方略,庆颇逗留,以风为解。公植旗于庭,视其所乡,庆惧,昼夜穷追,遂悉禽之。上嘉其功,特迁银青光禄大夫。闽盐故事,官自鬻之,转运判官陈岘议改为钞。公移书执政,以为法行三十年,州县稍无横敛,百姓亦各安业,此不为不利矣。今欲改之,不可。竟改之,已而果不行。又明年,力请投闲,遂以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归里第。淳熙二年,再命知福州,民习其政,不劳而治。会有诏尽发本道戈船及选卒,公奏留其半。州大旱,且火,且星陨,且地震,公悉以闻,上赐笏带药物。三年,太上皇帝圣寿七十,庆赐宇内,公以绍兴从官,特转金紫光禄大夫。四年,累章告老,上迟回累日,乃除特进、提举洞霄宫。五年五月,起判隆兴府,改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兼行宫留守,且诏入奏。既至,都人聚观咨嗟,喜公之将复用也。见于垂拱殿,上为改容加敬,命坐赐茶,宣问款至。公因从容言曰:「择将当由公选。臣闻诸将多以贿得之,军政大坏矣」。上曰:「前日郑鉴亦云」。鉴,公婿,故及之。公曰:「鉴以小臣论事,陛下和颜听纳,中外仰服。然诸将交结,用不以材而以货,则下不服」。上曰:「然」。又曰:「陛下用人当辨邪正,当由朝廷。闻曾觌、王抃招权纳贿,荐进人才,而皆以中出行之。口语籍籍,恩归此辈,谤萃陛下」。上曰:「小者或勉徇之,大者此辈何敢预」?公曰:「此辈未必敢明荐也,或伺知圣意而传于外耳。禁中一事外间必闻,皆此曹也。愿严戒敕」。上遣中使赐金器犀带茗香。明日辞行,因奏曰:「臣去国九年,重入脩门,见都下谷贱人安,惟是士大夫风俗大变耳」。上曰:「何也」?公曰:「曩者士夫私趋觌、抃者十一二,尚畏人知,今则公趋之者十七八,不畏人知矣。人才进退由于私门,大非朝廷美事」。上曰:「抃不敢。觌时有请,朕多抑之,继今不复从矣」。公曰:「陛下之言虽如此,其如外间欢传,某由某荐,某出某门,此曹声生势长,台谏侍从多出其门,朝廷亦唯命是听,孰敢为陛下言者?如将帅贿交又特甚者,不惟士夫言之,吏卒亦能言之,独陛下以为无有耳。陛下信任此曹,坏朝廷之纪纲,废有司之法令,败天下之风俗,累陛下之圣德,臣实痛之。愿陛下勿忘臣此四言者」。上曰:「卿到建康,见兵将如此者以闻」。公去建康十五年,父老喜公之来,所至相聚以百数,焚香迎拜。公为政平易宽简,悉罢无名之赋。府有军屯,异时多为民害,公为出令,犯者以军法论,诸军肃然。行宫管钥,宦者主之,留守待之如部使者。时节按行殿中,则宦者置酒西向坐,而留守为客,甚或邀饮其家。公悉罢之。建康距淮南一水间,每边头利害,知无不言。北境有盗百馀焚掠淮阴,公请严禁吾民越疆盗马者,增濒淮县兵之戍者,不受自北来归者。先是,上念诸军有孥众而廪不赡者,出缗钱畀三总领司,各十万,俾市易,岁取子钱之五以优给焉。有司旁缘,尽笼商贾之利,阴夺关市之征。公请罢之,而岁捐券三十万于一司,给孥众者半,犒大蒐者半。时上前下文书于外,多不用符玺,谓之白劄子,率用亵御特送,而廷劳同王人。至是枢密承旨王抃遣所亲以白劄来,吏白近比,公不奉诏,因上疏曰:「号令出于人主,行于朝廷,布于中外,古今所同也。间有军国几事,或禁中细札,亦必用玺书行之,此所以示信而防伪也。今乃直以白劄谕指,隃度事宜于数百里外,异时缓急,或钱谷所出,或师旅有兴,或边防是经,系乎国家大利害者,能保其无伪乎」?上手札愧谢。公寻上章复告老,答诏不允,除公少保,益封。公固辞,上手札尉谕再三,乃受。时江东旱甚,上诏公预讲荒政,公请贷米斛三十万、谷二十万,公州县振粜,而又继以发常平之粟,除田租之逋,罢淮东之籴,蠲米商之征。从之,惟所贷谷米才得十七分之一云云。公设施有政,米舟四集,民无流徙。八年正月,复告老,累诏不允,而公请益坚。二月,除醴泉观使,进封申国公。九年正月,公年七十,元日即谢醴泉之廪,复申前请,凡五表,上又手答却其章。是岁亲郊,召公侍祠,公固辞,又三表及手疏告老。上不得已,诏以少傅致其仕,进封福国公。有司以法当给全俸,公按富文忠公故事,独受少傅之禄,馀悉上还。十一年十月七日,上以公生朝遣使赐手诏、金器、药香。十二年,又诏公侍祠圜丘,且来岁增上太上尊号,且庆寿陪班。上谕宰臣曰:「陈丞相久不相见,宜趣其来」。复手札书其末曰「付陈少傅」,而不名。公竟固辞。庆典告成,册拜少师,进对魏国公。及属疾且革,夜半手书一纸示诸子:「勿祈恩泽,勿祷浮屠,勿立碑请谥」。遗表惟以「用忠良、复境土」为请。诘朝,整冠定气,安卧而薨,得年七十有四。公忠孝天至,尤好礼,终日无惰容。虽疾,见子孙必衣冠。遇人无少长,以一诚实,一言终身可复。平居言若不出诸口,而在朝危言正色,辨邪正,斥权要,无所顾避。然心平气和,无近名意。处国事顾大体,务持重。在中书尤爱名器,抑侥倖,故小人多不乐。上屡称其忠诚为贤相云。公性宽洪,无私喜怒,泛然若无所亲疏,而好贤之心实笃。雅善故端明殿学士汪公应辰、敷文阁学士李公焘,尝曰:「吾待罪宰相,无过举者,二公之力」。治郡尚风教,民有骨肉讼者,譬以义理,争者感泣。自奉甚约,食日一肉,而一衣或二十年。禄赐多以分人,抚爱宗族恩意甚备,内外缌功必素服终丧。在官不受馈问。建康诸部使者及诸大将,故事有月饷,公不欲异众,别储之以周士之贫者。将去,尚馀万缗,悉归之官。公于外物澹然,独喜观书,病犹不释。其学一以圣贤为法,于释老未尝问。尝有诗曰:「吾方蹈孔孟,未暇师粲可」。有文集二十卷。曾祖讳仁,祖讳贵,父讳诜,皆以公贵赠太师,沂、昌、冀三国公。曾祖妣黄氏,祖妣李氏,妣黄氏、卓氏,赠徐、昌、越、冀四国夫人。配聂氏,封唐国夫人。子男五人:寔,朝奉郎、通判泉州事;守,承议郎、权发遣漳州事;定,承奉郎,蚤卒;宓、宿,皆承事郎。女四人:长适进士黄洧,次适故著作佐郎郑鉴,再适太常少卿罗点,次适奉议郎、通判漳州梁亿,馀幼。孙男四人:垕,承务郎;址、坦,承奉郎;塾,未官。女六人。铭曰:
宋十一叶,有赫有嶪。振天之纲,乾道惟皇。惟皇惟肖,肖我高庙。肖我祖宗,追而与同。庆历、元祐,绍兴、乾道,宋之圣时,郅隆四之。摅国宿愤,信威朔狁。六月之师,周宣之奇。大丑仁琦,麋之以归。自此疋马,詟不南下。谟明何人?猗张与陈。谈者仰目,曰大小都督。大勋骎骎,卒坏于成。张公既丧,久艰厥相。皇相陈公,奋熙载庸。正臣表治,万物吐气。劝皇德心,烛理自明。皇德一正,万国以定。一时群材,驩为公来。若凤斯翙,万羽斯会。色夷气温,皇知爱君。君有难启,事有难止。不费颊齿,如石投水。乾道之隆,万祀攸崇。走职太史,作诵万祀。
张说落阶官赐陈康伯御札(绍兴三十二年十二月) 南宋 · 宋孝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陈文正公家乘》卷一
张说充奉使,不受金□,辞免两人白身恩泽,理宜旌赏。可特与落阶官。
差官编叙系囚定其罪目诏 南宋 · 宋孝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三○、《宋会要辑稿》刑法五之一四(第七册第六六七六页)
阴雨未晴,窃虑刑狱淹延,有奸和气。御史台、大理寺差梁克家、张说,临安府、殿前马步军司差陈弥作、康湑,编叙系囚,定其罪目,申尚书省取旨,点定名件,择日引见,临轩审问,决遣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