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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正夫迁门下 北宋 · 邹浩
七言律诗 押先韵
促膝论心十二年,有时忠愤泪潸然。
不闻一事拳拳救,但见三台每每迁。
天地岂容将计免,国家能报乃身全。
它时会有相逢日,解说何由复自贤(自注:予窜新州日,公为给事中,责命之所经由也。及予召还,公已迁礼部侍郎。一日见访,自言向时责命甚遽,更不候签书行之,且指天作誓,以明不欺意。谓若来签书,必须封驳耳。)
秦丞相第一书1138年3月 宋 · 苏籀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双溪集》卷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月日,谨斋沐裁书,献于仆射相公阁下:不佞,潜伏陇亩,积年甚多。
缪窥达者之概,尝窃念今天下之本,四海之势,惟闻道者足以论之,体道者可以揆之。
故曰「论道」,又曰「道揆」。
圣哲居于其位,拨乱守成,独知先觉,陶冶六合,运动裁成,不外乎是。
夫道也者,致之在学,承之在师,其体高妙,应用不穷。
其迹坟典索丘,其理仁义礼乐。
始也因筌而求鱼,终也忘言而得意。
其至极也,天地待之而位,万物待之而育,圣人传焉,岂诬也哉?
或曰:天下未平,斯才智驰鹜之,而谈道岂切务乎?
愚应之曰:不然。
夫博问精思,涣然神解,包覆无穷,酬酢不匮,犹佩绳墨、带规矩焉。
顺之则兴,逆取之则坏。
才智所及,乃有限量,虽千虑百图而不合于道,则无益也,才智非道比矣。
舜之戒禹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诗》颂后稷曰:「粒我烝民,莫匪尔极」。
此理深博,袪名教之偏蔽,与生民为指南,解纷而不惑,更变而适宜,画功于无形,消祸于未萌,其于安危得失审矣。
人主用其言,至孝、至仁、至大、至明,唐、虞、夔、契不是过也。
子思孟轲能言之,而不得施于政教;
管仲蔿敖造之浅而所治小;
子房得之黄石而神之,谓之《阴符》;
曹参得于盖公而悟焉,载其清静。
今也任社稷重寄,系生灵休戚,抱奇术,致帝王,开物成务,无所不综。
天子咨沃,四夷钦想,巍巍青冥之上,位居第一。
阁下膺时之运,万目胥眄,万颈胥延,天下之责,谁当任之?
以谓艺祖太宗之郡县未复也,梓宫之未来也,太母之未归也,渊圣之久留也。
以道言之,四患之未弭,为邦何以立耶?
建炎以来,亟战而求之,逾十祀矣。
《传》曰:「先王卜征五年,岁习其祥,祥习则行。
不习则增修德而改卜」。
改卜乌可已也?
主上焦劳,日勖夕惕,恭谦屑屑,寒暑勤勤,如蹈虎尾、涉春冰焉,臣下当糜捐以承旨意。
前此虏主虏酋,倾覆挠乱,涂炭宇内,其臣民往往助桀为虐者,则亦何颜与我通好,故所遣使命,徒劳而归。
今虏立新君,一时用事之臣改易,非前日矣。
彼我之相与,既非敌怨,故使命踵来,言还地讲和。
议者谓其情难测,事未可知。
睿明日跻,观书乙夜,自诚而明,昭廓洞达,断然卓然以大信交异类;
朝廷应变度宜,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
用侯公善诱之辩,贾生表饵之说,乃下议和之令,可谓导吾君以诚明仁孝。
殆宸衷发此善意,道揆吾事,成此大策。
窒之则塞,抑之则绝。
我之于彼,怨未尝平,愤未尝雪,忍耻含垢极矣,何异越句践汉高帝之事乎?
古今不远矣。
盖天意悔祸,穹庐革心,易战争为誓盟,变甲胄为皮币。
转睽离拘质为会合,改怨雠忾恨为恩惠。
我之所得如此,复何求哉!
顾措置应接,欲其曲当,浸灌薰揉,消其顽傲耳。
夫战,不得已之举也;
和,名教之所许也。
方且郊馆劳犒,赠贿异礼,费虽千金,不愈于奔军屠城之衅乎?
训兵练将,投石超距,保淮据江,过慎之防,先胜之计,我故自若。
遣使之扰,较之交战,何啻相千万耶!
彼大国也,杂用夷汉之士,岂无人乎?
若有人焉,其和岂徒然,其言必不妄,非可以毡毳腥秽待也。
夫豪英不必在中国,彼之于道,得之五经之表矣,况亦有《诗》《书》等也。
万一地界渐复,信使又至,梓宫、太母、渊圣相继来还,此亦讲和之当然也。
文王断虞芮之讼,相帅而归周者四十国;
吕饴甥说秦缪,则晋惠改馆归绛。
嗟夫!
文王能之,而吾君亦然矣;
秦缪能之,而戎虏似之矣。
夫道德之化,其功岂可量哉!
名教之施,其理无所不服。
吾君躬蹈高世之行,天地可动,山河可移,金石可开,鬼神可格。
强悍不诎之虏,感而驯伏,理之必然,非硁硁之士、愦愦之子所能测也。
又适当阁下谋王体,断国是,经济之学,大有施设,机神明鉴,天实相之,得道者多助矣。
夫邻敌未宾,侵地不复,则仲尼相鲁为无效;
鸿沟不割,太公未返,则子房谋汉为无功。
虏之守中原,其理明甚,众所共悉也。
责我以岁赐,委我以故境。
殆其款悃也,太母、渊圣、族属之归,又非若地土贡赋之饶,其所贪冒者何为不然乎?
假令朝廷疑拒,虏使徒返,我不因此而加强,虏不由此而加弱,失事之机,触彼之怒,贻它日之大悔耳。
昔曹公不礼张松而天下分,齐威矜于而九国叛。
事有机会毫釐之差,其患大矣。
今已纳其善意,加待使人。
详观虏情,权其利,揣其害,不得不尽也。
澶渊故事,遣使会盟,南北宁一,无犬吠之警者百馀年。
岁叨我金币,充牣餍饫,岂不思前日之利乎?
今我兵日精,若不议和,虏岂有丝毫之得于我哉?
务战胜、穷武事,自有见机之时,亦非天下之远虑至计也。
彼此民心,畏死一耳。
今无殳顿戟之劳,肝脑涂地之苦,而坐俟境土之归,问安之使兼具奉迎之仪。
此非常之庆会,事若无阻,虽甚盛德蔑以加矣,虽甚勋业无以过矣。
呜呼!
阁下勉勉孜孜,建立中兴,道义益隆,四方所瞻。
天下之士声同气合者,岂特腹背之毛、芝术之笼所蓄耶,亦相与乐夫志一道契之莫逆也。
故不量贱远,辄论中枢之豪末,以为门下贽,伏惟辍燕私而一览焉。
荒唐鄙野,非敢为佞也,矜愚而有择焉,幸甚幸甚。
不宣。
谢兼侍读 宋 · 史浩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鄮峰真隐漫录》卷一四
内史赞书,方重非材之愧;
迩英进读,更叨躐等之除。
拜命若惊,拊躬无措中谢。)
臣窃以帝王之学,异夫章句之儒。
自诚而明,惟睿作圣。
上稽治古,下绎庶言。
当得魁杰耆老之臣,共致广大精微之助。
岂伊孤陋,亦与选求!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富高宗之多闻,资孔子之不倦。
精神默会,龙潜乎道德之渊;
糟粕尽遗,蝉蜕乎简编之表。
有如海岳,犹取涓尘。
臣敢不罄竭愚忠,搜寻旧习。
正心诚意,虽自得于渊衷;
知人安民,尚恭陈于古训。
策问 其十七 南宋 · 林光朝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四、《艾轩先生文集》卷三
问:之盛,而以知人一事为所甚难者。
尧之所知者舜,舜之所知者禹、皋陶
以吾之所可知,而欲尽夫天下之所不可知者,此之所以不自用其耳目,而付之天下也。
三代以还,公道未尝一日不在天下也,然而私意小智,每出于上之人,而公道之在天下者何为哉?
今天子以自诚而明之性,以日新又新之德,铺张百为,酬酢万变,且宵衣旰食,而退托于不自为之地。
比者欲令内而台省寺监、庶尹、御事之臣,外而侯伯、部刺史各举其所知者,以内外为差,其在唐虞之际,所谓急夫先务者耳。
然而陈平周勃高帝自用之,张行成岑文本太宗自用之,以人物予决常在我,不在天下也。
得一房玄龄姚元崇者而贤不肖乃定,似人才之长短,又未必泛乎在百执事之人也。
臧文仲柳下惠之贤而不举,以臧文仲犹若是,在他人所举果足为贤乎?
季札于齐得管仲晏平仲,于郑得子产,于卫得蘧伯玉史䲡,于晋得叔向,是其所得,皆一时之望者。
夫知人,以为病,何季子曾不以为病也?
反覆数者,又安得敞然无所可疑哉?
辨说其所以然者,偶或有补于廊庙,此亦畎亩惓惓之义也。
重修大成至圣文宣王庆历四年九月 宋 · 窦充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一、《金石萃编》卷一三三、《汉南郡志》卷一八、道光《褒城县志》卷六
服儒之服,读儒之书,不知儒之道,是犹终日戴天不知天之高,终日履地不知地之厚,亦有异擿填索涂,冥行已矣。
我夫子之道文而明,一以贯,布在方策,炳若日星,祖述宪章,显仁藏用,圣人之备者也。
若夫穷神知化,自诚而明,中庸可能,皇猷可复。
其圣也天纵,其性也生知,制作素王之道,立三纲五常,总人伦之大纪。
以正君臣,以亲父子,以和夫妇,以睦兄弟,俾民日迁善而不知,则显仁藏用之道备矣。
子思谓「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然有道之用,有所隐晦。
文中子谓:「天地生我,不能鞠我,父母鞠我,不能成我,成我者,夫子也。
道不啻天地父母,于夫子,受罔极之恩,其与太极合德,神道并行」。
诚哉,言之至矣,道之蕴矣!
乃知太极权舆一气,并明二仪。
明夫子之道,包乎天地。
其道之旨,出乎一而已矣。
国家功格穷壤,颂溢金石,书轨咸一,声教无外,庠序大阐,礼乐大备。
使贤不家食,野无遗逸,有以见人文化成天下,墠浮曜之盛烈也。
褒城县隶封汉中,跨据秦陇,控斜谷之岩阻,厥田沃衍,其俗富庶。
三堰之美,利在学校之搆。
弦诵之业,适尔罕闻。
傥祠宇尚隳,人曷知教?
先是旧庙僻处山坞,荒庭寥落,鞠成榛莽,棼撩倾陊,风雨弗庇,春秋释奠,何陋如之。
充居治是邑,莅事之初,乃状其迹,建白公府。
尚书水部员外郎公泰雅镇藩翰,惇意儒宗,既闻矢谋,亟从改作。
繇是周爰近署,择堰之右,得官地一廛,芟秽度址,鸠材僝工,靡踰月而栋宇鼎新,不越时而塑像俨列。
堂奥深邃,开闳有严,式观大壮。
前以子思之言,但取喻天地,未显道之为用;
文中子明成我之意与太极吻合,渊乎探道之赜,邈焉臻道之极。
吾是以知庶几圣人之道者,其《中说》之谓夫!
志诸温珉,辞达无愧。
庆历四年九月四日谨记。
泉州到任谢表 南宋 · 郑丙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八三、《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五、《宋四六选》卷八
置散投閒,将遂归田之计;
摄官承乏,遽叨乘障之行。
恩重丘山,惴如渊谷。
中谢。)伏念臣禀资愚下,从宦拙疏。
扈从罔功,误玷承明之直;
守藩亡状,自干齐斧之诛。
仰赖恩私,曲从宽贷,畀之祠馆,终厥天年。
取禾三百廛,方切素餐之愧;
起家二千石,敢图非分之荣!
矧是清源号为天府
青衫筮仕,昔依俭幕之莲;
白首重来,堪叹辽城之鹤。
井邑如旧,耋艾半存。
在古人以为身府俱荣,何今日乃至公私交急。
戍役供亿,帑藏一空;
夷獠错居,奸伪百出。
割股啖口至愈困,其将若何?
剖斗折衡民不争,莫之能及。
非禀承于圣化,曷布宣于藩条。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自诚而明,惟睿作圣,不泄迩而忘远,在知人而安民。
深轸此邦,久阙正守,送往迎来,虑伤公赋,匿瑕藏疾,就遣孤臣,无待训词,俾趋职守。
臣敢不饮冰闻命,叱驭戒涂?
廉范襦裤之谣,式勤今日;
子产田畴之咏,或听舆人。
汪楚才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六、《竹洲集》卷九、《宋元学案补遗》卷七一
前书论学伊川者之敝非好为异,以伊洛之所以异于释老者,正以其本末具举,先后有序,故自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
孔子亦自志学积而至耳顺从心。
若说才有所见,便易吻合,想非今之学者所能。
非惟今之学者不能,虽孔夫子五十学《易》,盖《易》穷天地、阴阳、人情、物理之变。
且如孟子论治,始于田桑鸡豚之畜。
㬠要理会,在若一有所见,便与之吻合,虽孔夫子亦不能。
如此所说,吾弟盖生而知之,自诚而明,升高自下,若无可疑者,某自不足以知之也。
未说别事,且如孟子说三圣人得百里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使儒者当之,便能做得这个事否?
彼其施设,固自有序,步步便有实效,非如禅家之说,推堕滉漾中也。
未说行道济世之事,且只做一个好学者,亦须博学而详说之,不可如学佛之人,窥见一斑,便谓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盖吾儒之学者,知周万物,与天地相似。
且愿吾弟自格物致知以次正心诚意,须要修身齐家而后行之天下。
《记》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
「茍不至德,至道不凝」。
《中庸》一书,不止专说理性,惟以性命中和为本尔。
吾弟之学既知其本矣。
盖本末之理,固是一贯,而其事自有次第也。
近来学伊洛者无如朱南康吕东莱,然二公之学正不如此。
不知南康曾有回书否?
以某所见,必不合也。
二公近来大段做实用事业,自三代圣人制田、治兵,以至制礼作乐,皆穷其本末,可以措而行之天下。
不然,伊洛之学遂流而为禅家矣。
禅家不一(中缺)天地须要一超真入如来地。
学禅者为大言以欺世,若如其法,当堕拔舌地狱也,幸以为戒可也。
平生相与之深,忘情僭言及此,死罪。
尹焞志铭绍兴十二年 宋 · 吕稽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一七、《尹和靖集》附录、《伊洛渊源录》卷一一、《经义考》卷二一四、《宋元学案补遗》卷二七
绍兴十二年十一月丁酉和靖先生殁于绍兴,以其族孙镇为孙,奉先生后。
丙午,葬先生会稽县五云乡石帆里。
其子婿邢纯谓门人吕稽中曰:「惟是丧葬嗣裔之事属之我,文书论说传于后世属之子,尚行先生之志乎」!
稽中曰:然,吾方铭先生
吾闻之先生矣,昔者周公殁,圣人之道不行;
孟轲殁,圣人之道不传。
从千馀载之后,得不传之学者,伊川程夫子也。
先生曰:「吾晚得伊川之道,四方师事之如伊川」。
稽中也亦事先生二十年矣。
嗟乎,孟轲氏殁而道不传,岂无传之者哉?
传而差也,差则不胜其蔽。
虽有豪杰之士,择焉而不精,小醇而大疵,谓之不传可矣。
而程夫子得之。
程夫子之语门人,每恨其差也,曰:「差之毫釐,缪以千里」。
程夫子之殁久,门人高弟日微,而说又差。
先生自洛入秦,自秦入蜀,自蜀入吴楚,朝行在所,退老于越,而后学者复闻其正而知其差,而孟氏、程氏之学复明。
先生殁矣,学者其谨传之哉!
昔者荀卿子弓,而其传至于韩非李斯,尽坏先王之道。
考之于书,盖自荀卿而差也,而况其下者哉!
先生洛人也,姓尹氏
五世而上居太原,徙于汝,自汝徙居于,卒葬寿安之任范里。
先生曾祖仲宣,娶氏,生七子,而二子有大名
长子讳源字子渐,是谓河内先生
次子讳洙,字师鲁,是谓河南先生
河内娶何氏,生四子。
其长子讳林,官至虞部员外郎,娶刘氏,万年县
刘氏卒,娶陈氏,福昌县,是生先生
先生贵,赠虞部朝散大夫,母皆赠令人。
先生讳焞字彦明
少孤,奉母陈氏以居。
为进士业,年二十,师事伊川程夫子
先生进士举,答策问议诛元祐党人,先生曰:「噫,尚可以干禄乎哉」!
不对而出,告于程夫子曰:「吾不复应进士举矣」。
夫子曰:「子有母在」。
先生归以告其母,母曰:「吾知汝以为善养,不以禄养」。
于是先生退,不复就举。
程夫子闻之曰:「贤哉母也」!
大观中,新学日兴,有言者曰:「程颐倡为异端,尹焞张绎为左右」。
先生遂不欲仕,而声闻益盛,同门之士皆尊畏之。
程夫子曰:「我死不失其正者,尹氏子也」。
靖康元年,朝廷初辨忠邪,召用四方才德之士,惧先生不至,则以布衣召先生先生谢不才;
既往,又谢不欲朝。
大臣知不能留也,授以和靖处士而归。
明年,金人陷洛阳先生之家死于贼。
先生既死而复苏,窜于长安山中。
转徙四五年,而长安陷。
刘豫僭位于京师,思以系天下之望,则使其伪帅赵彬卑词厚礼,来招先生,具仆帐卫从于山中甚盛。
先生逃去,夜徒步渡渭,匿罽水谷中。
当是时,上遣大臣宣抚处置川陕,在阆中,而稽中官属,在行。
先生崎岖走山閒,遂至阆中,馆于子弟之舍。
久之,先生往来阆中,止于涪。
绍兴五年,上召先生于涪曰:「昔者之召程颐,盖自布衣除崇政殿说书」。
遂以左宣教郎崇政殿说书召。
先生力辞,章十数上。
敕有司加礼,敦遣不已。
六年,先生辞官而赴召,蜀之学者为先生立祠于涪。
七年,至九江,有言者攻毁程氏,先生复辞曰:「学程氏者,也,生事之三十年。
今又三十年矣。
请就斥」。
朝廷耻之。
于是大臣显言先生刘豫之节,学问之正。
上又思见先生,召之愈急,礼益至。
先生辞避已数十,迫上命,布衣至行在所,而病。
上赐之金帛,使大臣存问慰劳,须病愈必受命而复朝。
病愈,先生朝,又辞于上前。
上曰:「卿尚可辞耶?
朕渴卿久矣!
知卿之从伊川也。
俟卿以讲学,不敢以有他」。
先生退曰:「圣君也」。
遂就职,又除秘书郎先生年六十七矣。
八年三月,除秘书少监
月馀,以病求去,不许。
四月赐绯衣、银鱼袋、象笏与御前珍玩之物。
先生益衰且病,益求去。
改除直徽猷阁主管万寿观,兼崇政殿说书
九月,除太常少卿
十一月,除礼部侍郎兼侍讲,进官左通直郎
先生病日作,不能朝,告病甚于朝廷。
十二月,除徽猷阁待制提举万寿观兼侍讲
先生曰:「病不能朝矣,而宠禄日至。
虽主上贤我,大臣安我,吾何功德以当之」?
上章十馀不能已。
朝廷哀其病且老,九年二月,使以待制提举江州太平观而去。
先生去之平江虎丘,见门弟子曰:「噫,吾老矣!
再应聘而得君,举朝之士皆我与,谓可以有为矣,而吾衰病也,不可以筋力朝。
伤哉,事君之晚」!
十年正月先生年七十,曰:「吾无功而为从臣,吾去而不能复辞,以期月而老矣。
七十而老尚矣」。
遂致仕。
进官左奉议郎,而从其请。
十二月先生绍兴,其子婿邢纯为浙东安抚司准备差遣,侍先生以居。
盖居绍兴二年而殁,年七十有二矣。
上命越制以赙之,赠官四等。
先生娶张氏,追封令人。
生五男三女:坤、城、堪、增、皆早丧。
均,仕为将仕郎,娶赵氏,洛阳之陷,与张令人皆死。
长女适进士伊川程炜,次适进士新安罗授,次适邢纯者也。
初,先生老无子,其弟烛死于武功,有孤曰墺,及长,先生以郊恩仕之矣。
其从弟烈,在长水山中,生子曰继可。
今九年长水陷,不能以来,故立孙镇为均子,服三年之丧。
稽中闻之,先生之学,学圣人者也。
曰:圣人必可以学而至也,而不可以为也。
玩味以索之,践履以身之,涵养以成之有叙。
于是乎下学上达,穷理尽性,而无赘无外者,事之正也。
先生庄正仁实,不过于心,不欺闇室。
自诚而明,以之开物成务,推而放诸四海而准。
孟氏而后,莫如此学者矣。
先生于圣人六经之言,耳顺心得,如出诸己,见于容貌声音之閒,望之俨如也,即之则温,言则厉。
天下知道者必宗之,不知者慕之,小人见之必革面。
后有圣人,不易先生之道矣。
然而先生进不得施之天下,退未尝笔之于书。
与群弟子言,据六经发明问答,不为讲解文字,弟子各记所闻见云。
独尝奉诏撰《论语解》,今行于世。
先生每病同门之士,昔者记伊川之言,出他意,谬误失本指,今传于世者益多谬。
在蜀中时,取诸家所记,考證去取,为《师说》一编矣,复不传诸外,曰:「伊川之成书,《易传》而已矣。
读《易传》,足以知伊川之学」。
故无书。
今弟子记先生之言,亦各因其所得所知,必稽中与二三子参撰,整而行之,以见先生之学于后世。
其铭曰:
道之不明,学失其传。
或得其一,莫见其全。
骇外恨遗,躐高滞卑。
莫身其本,莫质其疑。
流为怪诞,变为异端。
滑稽支离,莫即其安。
惟吾先生,得传之正。
既诚而明,穷理至命。
上达无馀,下有根本。
贯之则一,推之则准。
性之复,毕显于善。
粹然其和,亦见于面。
丕哉圣谟,六经之编。
耳顺心得,如诵己言。
穷观其蕴,达俟其施。
如何昊天,不相于时。
畴昔方强,如彼否穷。
老而遇主,乃病乃终。
不僭不忒,则畀后觉。
我二三子,敢坠所学。
学之不坠,惟不僭忒。
百世之绍,万世之则。
惟亿万世,道不有定。
我作铭诗,以俟后圣。
谢谏议1160年5月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二八、《渭南文集》卷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西湖区
来自远方,骤参要局。
因书生铅椠之业,使效尺寸之长;
脱俗吏簿领之烦,曲从疏野之性。
倘非恩旧,每赐揄扬,自顾缺然,何以得此?
伏念某读书有限,识字不多,岁月供道路之劳,衣食夺山林之志,穷虽已甚,狂不自惩。
材本懦庸,辄妄希于骨鲠;
仕由资荫,乃深嫉于膏粱。
众恶所丛,孤生馀几。
自顷并游于场屋,亦尝辱遇于宗师,徒窃虚声,莫酬真赏,一斥遂甘于蹭蹬,残年绝望于骞腾。
此在常情,所宜显弃,岂谓并容之度,未移宿昔之私。
既许瞻君子盛德之容,渊乎似道
又使知大人接物之际,欢然有恩。
讫致庸虚,误蒙甄录。
此盖伏遇某官养气以直,自诚而明。
大学》、《中庸》,发挥千岁之旨;
《生民》、《清庙》,主盟一代之文。
吾道由此而复传,善人有恃而不恐,施及区区之旧物,不忘眷眷之深情。
求粗称于门墙,惟益坚于名节。
死而后已,天实临之。
林运使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九、《诚斋集》卷一二五
公讳孝泽,字世传莆田人也。
曾祖质,故赠朝奉郎
祖传,故不仕。
父选,故任承议郎致仕,赠右中大夫
公少好词章,卓然自立,一时流辈罔不推表。
大观四年,升贡入太学
宣和六年,登进士第
建炎初,调建阳县,再调南剑州顺昌县
会有告某贼欲犯城邑,公不谋同寮,不檄旁援,独计以为可先未发禽也,提兵宵征。
黎明,至其所,贼方槌牛酾酒,聚神祠中,乃突掩之,无一人免者。
未几,丁太夫人忧,当论功而郡僚有沮格者,通判吴逵曰:「使贼而张,州且不保,况邑乎?
是可不赏」?
乃以闻。
服除,授左承事郎,监建阳县麻沙镇税。
秩满,调泉州晋江县丞
太守器其详整,讼有积岁不决者,一以属公,靡不立断,人情惬焉。
公所至廉于身,力于职,必欲以其韫及物。
至干以私,秋毫不可,上官敬惮之。
通判兴国军
秩满,谒祠官之禄,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知南康军
公为郡严而不苛,吏不敢欺。
提举广南路市舶,有胡妇蒲持环产以献,为子求官,得之。
公持之不下,而言诸朝曰:「互市与夷接也,舶之所入,法归有司,以俟公上之须,未有私献无益之物者。
倖源一启,远人何观」?
事遂寝,朝论韪之。
即拜转运判官
先是,官吏以岭南为非法令所能远驭,类黩货。
县令大官要人囊橐之墨且横,公得其受赇状,即举奏之,一路震虩,曰:「是何可犯」?
解印绶去者十数人。
漳州,公年弥高矣,听决益精明。
北边有衅,歛兵于漳以戍焉。
前守匮于赋,故事,戍者既行,居者增餐钱,而州不时给,其徒族立庭下不去,有猘色。
公不为动,徐曰:「若辈欲反,必先杀我。
餐钱极无几尔,独不可强取」。
叱令还营,取一二尤者寘之法,而令月庚之,众服其暇。
岁大疫,为糜鬻药,里赒路畀。
死不能掩埋者,官为棺歛。
部使者上最,迁提点广南东路刑狱,公力辞不就,天子高之。
改除直秘阁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训词曰:「循良之吏吾所重,止足之人吾所敬,中秘之直吾所惜」。
朝廷方行综核之政,切齿污吏,有言于丞相者曰:「林公虽老,持节乡部,肃清一路,独不可耶」?
丞相然之,白上,除公本路转运副使
命下,八郡耸然曰:「此真监司也」。
公即以乡里引嫌,有旨趣公入奏,公谓所知曰:「广南之命既得辞矣,顾拜今命,辞远乐近,非人臣义」。
章再上,朝廷知不可彊致,复畀祠禄,是岁乾道六年也。
公则萧然自放,因旧葺庐,疏渠引泉,周以花竹,日哦其间。
故人过逢,瀹茗弈棋,杯酒淋浪,其乐殆非尘中有也。
明年正月十八日疾终,得年八十有三。
后九月,葬南郭五云寺之东北。
公性澹然,无外嗜。
与人交,一见倾底里,至遇事凛不可犯。
南康临漳岁倚山泽之入以佐公帑,公尽捐以畀民。
遇过使客,燕飨俭而敬,宾亦怃然满意。
公自律清苦,一夕视事竟,有持烛送公至闑内者,公曰此官烛也,亟命持去。
林氏自唐贞元旌表门闾,公始葺之,敷文阁直学士王公十朋诗而碑焉。
公娶阮氏,封安人,先卒。
男二人:㮤,左迪功郎、新台州州学教授
枅,左奉议郎秘书省秘书郎,出知信州
女二人:适文士方庭贲、方自诚
孙十人:文之,为信州贵溪县尉
居之、千之,并将仕郎
馀尚幼。
枅立朝岿然,弗激弗随。
予晚与枅同朝而厚,予得外补,枅追送予曰:「先君子竁而未碣,非懈,实有待,子其人哉」!
予谢不能,既归庐陵,枅又遣一个走二千里来请,铭曰:
士稚而节,石漱雪齧。
蔇耇而洿,毁珠负涂。
我刍我驹,我亨我衢。
我日我晡,畴舒其驱?
林公烺烺,闽粤之望。
天子是奖,南东其荡。
公拜以辞,孰完不隳,孰溢不欹,胡耋不归?
莆城之南,佛屋之北。
言艺其,以妥公宅。
清风肃而,冰之玉之。
式讹彼贪,尚或忸之。
自庵记 南宋 · 释宝昙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七、《橘洲文集》卷一○
有道人颀然,广颡丰下,访予北山之阴,予心恍然,曰:「此三十年江海龙象,胡为而至此」!
问之,知其自雪庵法窟中来耳。
其言则曰:「古以庵名,识其得也,故人得以宗之。
后世不师其心而师其迹,非吾所谓善学。
小子不敏,有以『自庵』目之,词不能。
幡然改曰,是识吾学也,愿授一言而佩之」。
予曰:「子思不云乎,『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此孔子之自也。
肇公曰:『会万物为自己者,其惟圣人乎』。
此教乘之自也。
三语如倒食蔗,蔗非不甘也,然嗜蔗皆儿曹,惟大人者则能甘苦俱忘。
当如鳌山雪中最后垂示,然后操尺箠以御大敌,非过也。
其言曰,唱教一一须从自己胸襟流出,盖天盖地始得。
自庵之义,于此终焉」。
道人名无为,世为京华人。
年月日,橘洲记。
石子重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八
从事于斯」是著力否?
若是著力,却是知自己能、自己多,须要去问不能与寡者;
自知己有、己实,须要若无若虚,不几于诈乎?
若说不著力,却是圣人地位。
曰,颜子只见在己不足,在人有馀,何尝以己为能为多,为有为实?
曾子却见得颜子以能问不能,以多问寡,有若无,实若虚,故赞叹其所为如此,非谓其著力也。
到得圣人,则如天地,不必言能不能、多寡、有无、虚实矣。
此只是颜子地位。
按,此谓颜子只见在己不足,在人有馀者得之矣,然只问不能、问寡,若无若虚,便是更有用力处在,但不是著力作此四事耳。
若圣人则固如天地,然亦未尝自以为有馀也。
「笃信」犹曰「深信」。
伊川谓只是无爱心,其实只是未知味。
知味而爱,所谓信之笃者也。
若不笃信,安能好学?
「守死」谓死得有落著,「善道」谓善其道,犹「工欲善其事」、「善于其职」之「善」。
守死所以善道。
「笃」有厚意,「深」字说不尽。
守死只是以死自守,不必谓死得有落著。
盖笃信乃能好学,而守死乃能善道也。
又能笃信好学然后能守死善道;
又笃信所以能守死,好学所以能善道;
又笃信不可以不好学,守死须要善得道(此所谓死得有落著也。)
又笃信好学须要守死善道(数义错综,其意始备。)
且如自己为学官,为馆职,遇朝廷有利害得失,或是宰执台谏所当理会者它不理会,自己要缄默,又不忍国家受祸;
要出来说,又有出位谋政之嫌,如之何则可?
曰,若任他事却不可,若以其理告君,何故不可?
若是大事,系国家安危、生灵休戚,岂容缄默?
馆职又与学官不同,神宗固尝许其论事矣。
但事之小者,则亦不必每事数言也。
子欲居九夷,与乘桴浮海同意。
当时伤道之不行,中国之陋,实起欲居九夷之念。
已而不去,亦是顺理,都无私意。
「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言君子所居则化,何陋之有?
或问九夷尚可化,何故不化中国?
曰,此是道已不行,中国已不化,所以起欲居九夷之意。
化与不化在彼圣人,岂得必所居则化?
理如此耳。
中国之不化,亦怎奈何?
当时中国未尝不被圣人之化,但时君不用,不得行其道耳。
「未见其止」,止是圣人极致处,所谓中是也。
颜子见得中分明,只是未到,到便是圣人,故夫子叹之。
问「吾止也」与「未见其止」同异,曰,止则一般,但用处别。
「未见其止」是止于其所止,「吾止也」是于其所不当止而止。
以上下文考之,恐与「吾止」之「止」同。
知以明之,仁以守之,勇以行之,其要在致知。
知之明,非仁以守之则不可;
以仁守之,非勇而行之亦不可。
三者不可阙一,而知为先。
此说甚善,正吾人所当自力也。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择之云此是进德事。
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此是成德事。
先知后仁,从外做入,由用以至体,自明而诚。
诚之者,人之道也。
先仁后智,从里做出,由体以及用,自诚而明。
诚者,天之道也。
三句虽同,只仁智先后不同,便有成德、进德之间,不可不辨也。
程先生自分别此两条,今如此推说,亦详尽也。
「夫子之道忠恕」,动以天者也,由仁义行也。
「诚者天之道也」,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也。
譬如做梁柱,圣人便是尺度了。
不用尺度,才做便揍著它。
人须用尺度比量大小、阔狭、方圆后,方始揍著。
此说亦善。
颜渊死,孔子若有财,还与之椁否?
顺之曰:「不与。
丧称家之有无,颜渊家本无,则其无椁乃为得宜。
孔子若与之椁,便是使颜渊失宜,孔子必不肯。
盖椁者,可有可无者也,若无棺,则必与之矣」。
孔子若有财,必与颜渊为椁。
盖朋友有通财之义,况孔子之于颜渊,视之如子耶
所谓丧具称家之有无者,但不可以非义它求耳。
「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天机自动,不知其所以然。
门人详记曾晰舍瑟之事,但欲见其从容不迫、洒落自在之意耳。
若如此言,则流于庄、列之说矣。
且人之举动,孰非天机之自动耶?
然亦只此便见曾晰狂处,盖所见高而涵养未至也。
伊川云,洒扫应对,便是形而上者,理无大小故也。
故君子只在谨独。
洒扫应对是事,所以洒扫应对是理。
事即理,理即事。
道散在万事,那个不是?
若事上有毫发蹉过,则理上便有间断欠阙。
故君子直是不放过,只在慎独。
此意甚好,但不知无事时当如何耳。
慎独须贯动静做功夫始得。
伊川云,克己最难,故曰中庸不可能也。
此有「必有事焉而勿正」之意,过犹不及,只要恰好。
克尽己私,浑无意必,方见得中庸恰好处。
若未能克己,则中庸不可得而道矣。
此子思明道之意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是言养气之法,与此不同。
言动犹可以礼,视听如何以礼?
且如见恶色,闻恶声,若不视不听,何以知得是恶色恶声?
知得是恶色恶声,便是已听已视了。
曰,此之视听是以心受之,若从耳目过,如何免得?
但心不受,便是不视不听。
视听与见闻不同。
声色接于耳目,见闻也。
视听则耳目从乎声色矣,不论心受与不受也。
「在邦无怨,在家无怨」,犹言无可憾者。
若它人之怨不怨,则不敢必。
天地之大,人犹有所憾。
以文意观之,恐是他人之怨。
「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就体上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用上说;
「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就效处说。
此说甚好。
择之疑出门使民已是用处,然亦不妨。
盖此两事只是自家敬其心耳,未有施为措置也。
「其言也讱」,有「嘿而存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之意。
或曰,说得深了,只是箴司马牛多言之失。
「仁者其言也讱」,此「仁者」与「仁者不忧」、「仁者安仁」之「仁者」不同,正与「仁者人也,义者宜也」之「仁者」一般。
前说诚太深。
「仁者其言也讱」,盖心存理著,自是不胡说耳。
后说亦恐未然。
「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杨氏为我近乎义,墨氏兼爱近乎仁,当时人皆以为真仁义也,靡然从之,未有言距之者。
若不是见得圣人这边道理明白,如何识得杨墨之非仁义?
故曰能言距杨墨者,亦圣人之徒也。
出邪则入正,出正则入邪,两者之间,盖不容发也。
虽未知道而能言距杨墨者,已是心术向正之人,所以以圣人之徒许之,与《春秋》讨贼之意同。
「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簟食豆羹见于色」。
顺之云,此言过不及也。
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过也;
苟不是这样人,箪食豆羹必见于色,此不及也。
二者俱非也。
择之云,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若非有德之人,虽以慕名而能让,然于簟食豆羹有时却见于颜色,其心本不如是故也。
正所谓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者也。
两说皆通。
旧来只如后说,然亦尝疑其费力。
但前说又无甚意味耳。
请更商确之。
「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
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言身若不行道,则妻子无所取法,全无畏惮了,然犹可使也。
若使人不以道,则妻子亦不可使矣。
择之如此说。
顺之云,不行于妻子,百事不行,不可使亦在其中。
不能行于妻子,却只指使人一事言之。
顺之说是。
事亲仁之实,从兄义之实。
盖人之生也,莫不知爱其亲;
及其长也,莫不知敬其兄,此乃最初一著,其它皆从此充去。
孟子曰:「无它,达之天下也」。
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
孟子又谓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
之道,孝弟而已矣。
岂非事亲仁之实,从兄义之实乎?
仁义只是理,事亲从兄乃其事之实也。
在天为命,在人为性。
无人言命不得,无天言性亦不得。
但言命则主于天,言性则主于人耳。
诚者,合内外之道,兼性命而为言者也。
「诚者」以下语似有病。
心该诚、神,备体、用,故能寂而感,感而寂。
其寂然不动者,诚也,体也;
感而遂通者,神也,用也。
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惟心之谓欤。
此说甚善。
动而不正不可谓道,用而不和不可谓德。
此两句紧要在「正」字「和」字上。
「在中之义」,义者,理也,只是这个理。
在中者,中也;
在外者,和也。
中者性之体段,和者情之体段也。
「义」字说得太重。
伊川本意亦似只说体段云尔。
「和者情之体段」,语意未备。
「止于至善」,至善乃极则。
扩之曰,不然,至善者本也,万善皆于此乎出。
至善乃极则。
思是发用之机,君子为善,小人为恶,那事不从这上出?
但君子约入里面来,小人拖出外面去,故曰思者,圣功之本而吉凶之机也。
正当于此谨之,君子所以贵慎独也。
「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所以主静者,以其本静,静极而动,动极复静。
静也者,物之终始也。
万物始乎静,终乎静,故圣人主静。
伊川先生曰:「动静无端,阴阳无始」。
若如此,则倚于一偏矣。
动静理均,但「静」字势重耳
此处更宜深玩之。
动静有终始宾主,方其动也,动为主,静为宾;
及其静也,静却为主,动却为宾。
动极而静,则动却终,静却始;
静极复动,则动却始,静却终。
虽然,方其动也,静之理未尝不存也。
及其静也,动之理亦未尝不存也。
择之云,此段甚好,但更欠说主静之意。
蒙,学者之事,始之之事也。
艮,成德之事,终之之事也。
周子之意当是如此。
然于此亦可见主静之意。
诚、敬如何分?
顺之曰,诚字体面大,敬字却用力。
曰,伊川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是彻上彻下语」。
如此敬亦是圣人事。
曰,固是,毕竟将敬做诚不得。
到得诚,则恭、敬、忠皆其蕴也。
诚是实理,圣人之事,非专之谓也。
推此意则与「敬」字不同自分明矣。
圣人固未尝不敬,如尧钦明,舜恭己,汤圣敬日跻是也。
但自是圣人之敬,与贤人以下不同耳。
「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气也;
所以阴阳,道也。
道也者,阴阳之理也。
此说得之。
致中和」,致,极也,与「尽」字同。
致中和便是尽性。
此说亦是。
然「致」字是功夫处,有推而极之之意。
扩之书中亦讲此段,然其意亦杂,幸并以此示之。
渠又论慎独,意亦未尽。
大抵「独」字只是耳目见闻之所不及而心独知之之地耳。
若谓指心而言而不谓之心,盖恐指杀,似不然也。
「故君子慎其心」,是何言耶(《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二。又见《永乐大典》卷二○四七九,《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七二、一○一。)
存:今本《易》作「成」。
万正淳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永乐大典》卷五五二、五五五、五五六、《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谢氏曰:「义重于生,则舍生取义;
生重于义,则当舍义取生。
最要临时权轻重以取中」。
愚谓舍义取生之说未当。
所谓生重于义者,义之所当生也。
义当生则生,岂谓义与生相对而为轻重哉?
且义而可舍,则虽生无益矣。
如此则所为临时权轻重者,将反变而为计较利害之私矣,尚安能取中乎?
此论甚当,故明道先生曰义无对。
杨氏谓高明者中庸之体,中庸者高明之用,恐不可以体用言。
此说亦是。
杨氏解「知者过之」为极高明,而不知中庸之为至;
解「贤者过之」为尊德性,而不及道问学,恐未安。
极高明而道中庸,尊德性而道问学,是彻上下,贯本末工夫,皆是一贯,无适而非正也。
如杨氏之说,则上下本末可离而为二矣。
大概得之,更宜体味。
游氏引邹衍谈天、公孙龙诡辨为智者之过,亦未当。
若佛老者,知之过也。
谈天诡辨,不足以为知者之过。
知者之过非一端,如权谋术数之类亦是。
龙、衍乃是诳妄,又不足以及此。
吕云刚而寡欲,故能中立而不倚。
夫中立不倚者,湛然在中,无所偏倚而义理全具者也。
刚而寡欲,恐不足以言之。
柳下惠之行为和而不流,夫下惠固圣之和矣,然孟子推其有不恭之弊,则与《中庸》所谓和而不流者亦异矣。
又引「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与夫「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为中立而不倚,夫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是乃清者之德,岂可便谓之中立不倚哉?
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固是有中庸之德而穷困在下者如此,然专以此事解释中立不倚之义,则名义非所当矣。
盖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以操行言;
中立而不倚,以理义言也。
中立不倚亦只是以行言,所引独立不惧者近之,「不倚」是无所阿附之意。
吕氏解「素隐」为方乡乎隐,「素隐行怪」为未当行而行之,且举《易》之「隐而未见」与孟子之论狂者为證,恐非本意。
素隐行怪,乃是无德而隐而为怪僻之行者尔,意甚分明,何必曲为之说乎?
吕说未安。
侯氏以、下惠为素隐行怪,恐失之太过。
若晨门、篑、沮、溺、庄、列之徒,乃可以当此名。
、下惠虽未为中庸之至,然皆大贤事业,恐未易以此名加之也。
亦是。
吕氏说费隐一章固多差舛,然论知与能一段虽非正意,却说得易知简能确实明白,有所发明。
此不记得,无本可检。
游氏说多不可晓,但谓其大无外而中无不周,故天下莫能载;
其小无间而中无不足,故天下莫能破,此说为无病耳。
然上文本谓君子之道无往而不中,则其下「中」字有未当耳。
既曰未当,便不可谓之无病。
程子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中庸》曰:「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正解此两句,恐是一时问答之语,当以《论语》解仁恕之别为正。
是。
《或问》称吕氏一本语尤详实,深可玩味,未见有可玩味处。
谓道虽本于天而行之者在人,非此章之正意。
忠恕不可谓之道,而道非忠恕不行,此所以言违道不远,其意亦恐未安。
观程子降一等之说与掠下教人之说,斯可见矣。
其论四者未能之说,则曰:「尽人伦之至,通乎神明,光于四海,有性焉君子不谓之命,则虽圣人亦自谓未能」。
夫以尽人伦之至而自谓未能犹可也,通神明而光四海,奚暇遽论及此哉(今观吕氏论四者未能之说亦有意,恐未容轻议。)
吕氏说恐亦不得此句之读,更试考之。
游氏引「其则不远」为尽己之忠,不以道责人而以人治人,取其改而止为尽物之恕,似乎其语未当。
杨氏说「以人治人,仁之也,伊尹以斯道觉斯民是也」,恐不当其义(今观杨氏说亦有可取。)
宛转说来亦可通,但恐不必如此说,枉费言语。
张子谓君子之道天地不能覆载,恐失之太高。
子思虽云天下莫能载,复云天下莫能破,大小兼该可也。
戾天跃渊,亦以范围之内言之。
今言天地莫能覆载,则过矣。
亦是。
谢氏说「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何也?
人以为神则神,人以为不神则不神矣」。
按夫子致生致死之说,本为明器发也。
以致死之为不仁,故必有是明器;
以致生之为不智,故为是明器而不可用。
故曰神明之也。
谢氏之意则与此不同矣。
又其说主乎致生,故谓人以为神则神。
如此则所谓鬼神者,其有无专系乎人心而已,无乃似流于作用是性之失乎。
又曰:「以为有亦不可,以为无亦不可,这里有妙理」。
又曰:「自家要有便有,要无便无」,皆是此意。
记得《论语》说中似有「当生者使人致生之,当死者使人致死之」,此却有理(谢氏《论语》说曰:「阴阳交而有神,形气离而有鬼。知此者为智,事此者为仁。推仁智之合者可以制祀典。祀典之意可者,使人格之,不使人致死之。不可者,使人远之,不使人致生之。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则鬼神之情状,岂不昭昭乎?)
侯氏曰:「消息盈虚,往来神明,皆是理也。
吉凶悔吝,刚柔变化,皆是物也」。
恐难分明。
愚谓是数者皆物也,而有理存焉。
又曰:「以阴阳言之则曰道,以乾坤言之则曰易,贯通乎上下则曰诚」。
夫道非阴阳也,所以一阴一阳者,道也,程子固言之矣。
《系辞》止曰:「乾坤,其易之门,易之蕴」,而谓易为乾坤,则非也。
且既以贯通上下为诚矣,而又曰「总摄天地,斡旋造化,动役鬼神,阖辟乾坤,万物由之以生死,日月由之以晦明者,诚也」,则是诚者乃一作用之物,有似乎《阴符经》之云者,而不可谓之贯通上下矣。
既以鬼神为形而下者而非诚矣,又曰「诚无内外,无幽明,故可格而不可度射」,审如此说,则《诗》当云「诚之格思」,而不当言「神之格思」也。
凡此自相矛盾,有不可晓者,不审如何?
看得是。
颜虽夭而不亡者存,《或问》以为侯氏之说,而《集解》系之杨氏说后,孰为误也?
似是杨氏、侯氏皆有此语。
更考之,若无,即是误也。
吕氏、杨氏引三年之丧,皆有为妻之文。
按夫为妻服,齐衰杖期。
而《左氏传》昭公十五年王太子寿卒、王穆后崩,晋叔向曰:「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杜氏注云:「天子绝期,惟服三年。
故后虽期,通谓之三年丧」。
审此则是天子之后母仪天下,后之丧,天子可以绝期而不服,故服其丧而通谓之三年也。
据经文既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又曰「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则是三年之丧有为长子、为妻与嫡孙为祖,故别乎父母之丧也。
所谓达乎天子,则是三年之丧亦有通乎上下者矣。
今律文与温公《书仪》皆无为妻之文,独吕氏、杨氏引叔向之说,而吕氏之说有可疑者。
吕氏之说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者,三年之丧为父,为母,适孙为祖,为长子,为妻而已。
天子达乎庶人一也」。
似与今文本旨与今律文、《书仪》皆不同。
盖经文分三年之丧与父母之丧,而吕氏则合之;
律文、《书仪》载夫为妻杖期,而吕氏则皆以为三年也。
杨氏之说曰:「三年之丧为长子,为妻,与嫡孙为祖,故王太子寿卒,后崩,而叔向云云。
盖天子为子、为妻,通谓之三年之丧也。
故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则自天子至于庶人,无贵贱一也」。
信如杨氏之说,则与经之本文无戾,而与叔向杜预之言皆合矣。
愚谓三年之丧,为长子与嫡孙为祖三年者,主当为后者言之。
为妻三年者,主天子绝期而言之也。
盖在大夫士庶之长子、长孙,有当为后者,有不当为后者,故有服三年与不服三年之别。
妻之丧则自大夫以下皆服期,故是三年者惟天子皆服之,故曰达乎天子也。
恐三年之丧只是指父母之丧而言。
下文「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便是解所以达乎天子之意,与孟子滕文公语亦相类。
游氏「至贵在我,至富在我,至愿在我,生生在我」之说,恐非圣人意思。
此等皆衍说。
《集注》曰:「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也」。
其言之不一,何耶?
盖仁有偏言者,有专言者。
专言者,心之德也。
程子《西铭》之意是也。
偏言者,爱之理也。
爱之所施,则亲亲、仁民、爱物是也。
固是如此。
然心之德即爱之理,非二物也。
但所从言之异耳。
所谓道者,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交是也。
所谓德者,智、仁、勇三者是也。
此圣人之所谓达道达德,天下公共之理也。
此外更无他道。
后世学者惑于异端,求玄求妙,穷高极远,而不知道果在此而不在彼也。
孔子曰:「君子之道四,未能一焉」。
「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
圣人非果不能也,亦非姑为自谦之辞也,盖欲学者知道之极致不在他求,而人伦之至即斯道之所在也。
吕氏曰:「所谓道者,合天、地、人而言之。
所谓人者,合天、地之中而言之」。
道固所以合天、地、人而言,然方论修身以道,则不必遽及于此也。
孟子论仁,只说「仁,人心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则「仁者人也」之意自是分明。
今曰合天地之中所谓仁者而言,则似谓一人不足以为仁,必合天下之人而后足以为仁也。
是其为言大而无当,不若「人皆有之」等语为明白切要而详尽也。
以上二段皆当。
吕氏以知所以治人为闻一以知二,知所以治天下国家为闻一以知十,恐未安。
夫治人、治天下、国家,犹曰安人、安百姓云尔,皆修身之效也。
闻一知二与闻一知十,自是分量不同,皆穷理修身之事,岂可引为比也?
此等处不必深辨。
杨氏曰:「力行则能推其所为,故近仁」。
杨氏之意,盖指孟子「彊恕仁莫近」之意,而谓推其所为乃恕之事,故引之以解近仁也。
夫推其所为,正古人所以大过人之事。
以其犹待乎推,所以未遽可谓之仁。
杨氏举此以解力行近仁之说,似不为过。
而《或问》谓其不可晓,何也?
如此则仁字只就爱上说了。
杨氏论诚身一节,失之轻易。
其论诚,则曰:「非自外得,反求诸身」,而不知不明乎善,则心不可得而诚。
论不诚,则曰:「岂知一不诚,他日舟中之人皆是为敌国」,而不知所谓不诚亦尽有浅深也。
又引庄周鸥鸟之说而曰:「忘机则非其类可亲」,则其所以说诚身者益差矣。
又曰:「反身而至于诚,则利仁者不足道也」。
夫反身而至于诚,正利仁之事。
若安仁者,则不待于反,亦不待乎至于诚而自诚矣。
鸥鸟以下所论得之。
《或问》谓「隐之见,微之显,实之存亡而不可掩者也」,「存亡」字有误否?
心广体胖,实之存也。
如见肺肝,实之亡也。
此当时立文之本意。
然语诚有病,当改之耳。
谢氏曰:「诚是无亏欠,忠是实有之理,忠近于诚」,正倒说著,忠是无亏欠,诚是实有之理。
盖尽己之谓忠,一有不尽,是有亏欠也。
以其自尽者言之,则谓之忠;
以其实有者言之,则谓之诚。
谓忠近于诚,亦非也。
又曰:「有我不能穷理,人谁识真我?
何者为我?
理便是我」。
其言过高而且怪。
理者,天下之公,认之为我,则骄吝益肆矣。
得之。
《章句》中解致曲一段,乃是程子之说。
然一曲之诚至于则形则著则明者,是一曲之诚充扩发见而至于无所不诚,故能变化否?
而《章句》与程子之说但称一曲之诚著见光辉,而所谓诚能动物,止一曲之诚耶?
将无所不诚而能动物耶?
若张子以明为馀善兼照,杨氏以明为无物不诚,岂疑此而为说也?
故杨氏曰:「曲能有诚,诚在一曲也。
明则诚矣,无物不诚也」。
窃疑杨氏之说不为无理。
此章所言正是一曲之诚,然致曲者固无曲之不致也。
经虽不言,意自可见。
张、杨之说恐未为得,不若程子之言为当。
吕氏曰:「学不厌,所以致吾知;
教不倦,所以广吾爱,自入德而言也」,亦恐未安。
子贡之论学不厌、教不倦为仁智,正所以形容夫子之圣,自是成德事,岂可以入德言之乎?
得之。
杨氏曰:「《大学》一篇,圣学之门户,其取道甚径」。
夫圣人之道自有等级,由其所造之地如何耳。
非可以径取也。
甚径亦言其平直而无回曲耳。
吕氏曰:「诚与神交感,则同心者无不应。
德与气同运,则同类者无不化」。
盖诚者德之至实,神者气之至妙。
诚与神以其精者言之,故曰交感则同心者无不应。
德与气以其统体言之,故曰同运则同类者无不化。
吕说恐亦未可以为至论。
谢氏谓「帝是天之作用处」,自然之理恐不可以作用言。
如程氏谓以主宰谓之帝,则善于形容者也。
得之。
杨氏曰:「无息者诚之体,不息所以体诚也」。
非也。
无妄者诚之体,不息者诚之所为也。
得之。
「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程子只解极高明而道中庸,非谓二事。
中庸,天理也。
天理固高明,不极乎高明不足以道中庸。
岂以极乎高明者是乃中庸之道,非别有高明也?
又曰:「理则极高明行之只是中庸」。
以此而例上二句,则意皆明矣。
然此乃兼费隐、贯上下之极至者言之,须得张子逐句一义一段之说,其义始备。
其曰尊德性须是将前言往行、所闻所知以参验,恐行有错;
致广大须尽精微,不得卤莽;
极高明须道中庸之道,互相发明,斯无馀蕴矣。
今观《或问》之说,乃谓吕氏因张子之意,须更以谢、杨二说足之,其义始备。
愚谓三子之说皆非《中庸》之正意,谓之各是一说可也。
吕氏曰:「虽有问学,不尊吾自得之性,则问学失其道。
虽有精微之理,不致广大,则精微不足以自信。
虽有中庸之德,不极高明行之,则同污合俗」。
今未暇辨乎其他,所谓虽有中庸之德,不极高明行之,则同污合俗,则是高明、中庸自是两事,不相关涉,不能极乎高明,则道中庸者乃同污合俗耳。
岂有同污合俗而尚可谓之中庸乎?
岂有同污合俗之中庸必极高明以行之而复异乎?
此乃缘文立义,而未究程、张之指与夫此章之正意也。
且既以德性、广大、高明皆至德,问学、中庸、精微皆至道,其言虽不能无失,而其意则不害其为兼举全体。
今曰失道与同污合俗之云,则至德果如是乎?
又以道之在我、道之全体、道之上达分始、中、终之序,而谓不先立乎此、充乎此、止乎此之类者,其失同出一辙,今不暇复辨也。
游、杨之说,皆以先后循序而言,则亦恐非正意,特其解经之一说尔。
大抵此五句之义乃是圣贤竭其两端之教,不容偏废,或偏于一,则必陷于异端曲学而不足以知道学之全。
然而学者之病往往多欲进于德性、广大、高明之域,而于所谓问学、精微、中庸者不留意,或为之而不知尽其义、极其至焉,则其所谓德性、广大、高明者,是乌足以为德性、广大、高明哉?
程、张之说深得乎此,而吕氏之说之意,则所重者在德性、广大、高明,所轻者在问学、精微、中庸,则正与张子之说相反,岂得为因其意乎?
杨氏又以温故知新为道问学之事,敦厚崇礼为道中庸之事,亦恐失之迁就。
本文之意,盖谓温故者多不知新,敦厚者少能崇礼,与上三句相类耳。
若必迁就其说,则温故知新亦可以为尽精微,而敦厚崇礼亦可以为尊德性矣。
又曰:「道中庸而不极乎高明,则愚不肖者之不及」。
则是凡愚不肖皆可以道中庸乎?
比吕氏则甚焉者也。
侯氏之说尤无伦次,既以礼为道之物,其名礼者既失之矣,又以和而至合,内外以和行,使万物各当其分谓之礼,礼各有其物谓之仪,则言礼又不经矣。
继之曰:「统而言之则曰道,分而言之,则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学礼者见之则谓之礼可也」。
先后不伦,轻重失当,果何为哉?
特其辨杨氏「道非礼不止」之言之失,则似可取耳。
其它至德至道之说,求仁上达之说,文义皆失之矣。
此段未安。
二十九章三重之说,程子言之,侯氏述焉。
程子所谓此与《春秋》正相合者,意尤亲切,而侯氏所以发明者,亦详备而可观。
通乎此,则一章之义首尾通贯,意脉接续,深有馀味。
且又承上章夫子所言三代之礼,则三重为三王之礼所重之事亦可信矣。
若如《章句》所从吕氏之说,固亦可通,但意味不如程子之长,且一章文意断续。
如所谓上焉者指夏、商,下焉者指孔子,则是非惟、商之礼全不可用,而孔子之善亦无所施。
然则夏时商辂与夫《春秋》之作谓之何哉?
若谓其不必如此说,则下文继之以「故君子之道」,是上焉下焉皆不可用明矣。
《章句》、《或问》考究推明,其必不苟。
幸明辨而明告之。
更思。
侯氏举明道「事业如太虚中浮云」之说以解「故曰配天」一段,其引据已不亲切。
继之曰:「尚可得而言也。
若夫至诚,又非特如天如渊,配天而已」,却是发至圣不如至诚,岂有此理?
至圣至诚,非有优劣。
然「圣」字是从外说,「诚」字是从里说。
吕氏说「以中立大本,以庸正大经」以下,恐皆未安。
姑辨此二句。
大本即中也,大经即庸也。
经纶大经,立大本,即是尽此中庸之道。
若谓以中而立大本,以庸而正大经,则中与大本、庸与大经皆二物也。
至谓大经之正,亲亲、长长、贵贵、尊贤,又发明纷揉会同、更相为用处尽有功。
然而不若只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者为尤尽大经之义也。
得之。
杨氏曰:「大经,天理也。
典敷教,所以经纶之也。
大本,中也。
建其有极,所以立之也。
化育,和也,穷神而后知之也」。
典敷教,即是经纶大经,即是天理,非惇典敷教之外别有天理为大经也。
建其有极,固与立大本之义不同,然所谓建其有极,所以立大本,莫却无病否?
以化育为和,则其失明矣。
自「圣人人伦之至」以下,与侯氏之失同而又甚焉。
惇敷是经纶,典教是大经,建是立,极是本。
侯氏「诚则经纶之」以下,其失与吕氏言「以中立大本」者同。
盖本文之意谓惟天下至诚者固能如此,非是以诚去立之知之也。
「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乃承上文「尚絅」之意,起下文「不愧屋漏」与慎独之端。
盖道虽无所不备,而其所以不可离者实在于戒谨恐惧之际。
惟君子不愧屋漏,是所谓知远之近,知风之自也。
微之间,虽人所忽,而理之善恶则显然见。
惟君子必慎其独,是所谓知微之显也。
然而言戒谨恐惧之意,则以知远知风言之,谨独则止以知微言之,何也?
盖远之近者,以事物而言,则其理未尝不具于吾心;
风之自者,以人伦而言,则其用未尝不本于吾心,故言之也详。
言微则隐在其中,故言之也略。
今观《章句》之释,所谓「乎外者本乎内,有诸内者形诸外」,发明三知之义固已明白。
若更以愚意参之,则上下语脉愈益通贯精密矣。
不审如何?
吕氏卒章之说纲目不明,诚如《或问》之所论者。
至于以「天何言哉」以下为不待言动而人敬信,则属之「不愧屋漏」之下者,非惟失其文意,愈错乱而不备矣。
如忘法度、忘言动、德之声色之者,尤过高而无实,与其他悫实自得之言若相背驰,不可晓矣。
以上皆得之。
郑子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六
此心之灵即道心也。
道心苟存而此心虚,则无所不知,而岂特知此数者而止耶?
此心之灵,其觉于理者,道心也;
其觉于欲者,人心也。
昨答季通书语却未莹,不足据以为说。
使学者于致知上循序而进,则凡所谓道德齐礼之类皆举之矣。
格物致知乃是就此等实事功夫上穷究,非谓舍置即今职分之所当为而泛然以穷事物之理,待其穷尽,而后意自诚、心自正、身自修也。
意不诚则挠乱其心,牵连引动,无所不至。
能诚意则心自正,意虽不诚,心固不可欺。
此说甚善。
但不知既谓心不可欺,何故却可挠动?
更请详之。
善端无时而不呈露于外,又云「尚何待于发见哉」?
又云「只于居处恭、执事敬上用力,即天理常存,何时而不发见」?
既知善端无时而不呈露,则当知无时不有下功夫处。
不可谓常时都不发见,必待其有时发见而后可加功也。
若如所论,只于恭敬上用功夫,则又只是存养之事。
若便以此为格物功夫,则是程先生所谓若但敬而不知穷理,却是都无事者矣。
须知遇事而知其当然,即是发见。
就此推究以造其极,即是格物。
但且如此用功,则所谓妄有所指而流于空虚,未有所见而苟且自止之病亦不必虑矣。
知至意诚一段。
来喻得之。
旧说有病,近已颇改定矣。
其他改处亦多,恨未能录寄也。
论《易传》。
《易》之为书,本为卜筮而作,然其义理精微,广大悉备,不可以一法论。
盖有此理即有此象,有此象即有此数,各随问者意所感通。
如「利涉大川」,或是渡江,或是涉险,不可预为定说。
但其本指只是渡江,而推类旁通,则各随其事。
论《中庸》。
此书从前被人说得高了,更不曾子细推考文意。
若细读而深味之,其条理脉络晓然可见。
非是固欲如此剖析,自是并合不聚也。
如「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至「故君子慎其独也」,若不分作两段,则「是故君子」云云、「故君子」云云此两处岂不重复?
况不可须臾离与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戒谨恐惧于不睹不闻与谨其独分明是两事,验之日用之间,理亦甚明。
只是今人用心粗浅,下工不亲切,故不见其不同耳。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虽是圣人自责之词,然必其于责人之际反求诸己,而见其于道之全体,曲折细微容有不能无不尽处,如舜之号泣于旻天之类,但当于此负罪引慝,益加勉励而不敢自恕焉耳。
以此见得古人文字关键深密,直是不草草。
依乎中庸、博学审问两段,亦非强为分别。
如庖丁眼中,自是不容有全牛也。
请更详之。
赵致道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七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九
周子曰:「诚无为,几善恶」,此明人心未发之体而指其已发之端,盖欲学者致察于萌动之微,知所决择而去取之,以不失乎本然之体而已。
或疑之,以谓有类于胡子同体而异用之云者,遂妄以意揣量,为图如后:
此明。
恶几。
此證。
恶几/周子
诚善几。
胡氏。
诚/之意。
之说。
善几/善恶虽相对,当分宾主;
天理人欲虽分派,必省宗孽。
自诚之动而之善,则如木之自本而干,自干而末,上下相达者,则道心之发见,天理之流行,此心之本主而诚之正宗也。
其或旁荣侧秀,若寄生庞赘者,此虽亦诚之动,则人心之发见而私欲之流行,所谓恶也。
非心之固有,盖客寓也;
非诚之正宗,盖庶孽也。
苟辨之不早,择之不精,则客或乘主,孽或代宗矣。
学者能于萌动几微之间而察其所发之向背,凡其直出者为天理,旁出者为人欲,直出者为善,旁出者为恶,直出者固有,旁出者横生,直出者有本,旁出者无源,直出者顺,旁出者逆,直出者正,旁出者邪,而吾于直出者利导之,旁出者遏绝之,功力既至,则此心之发自然出于一途而保有天命矣。
于此可以见未发之前有善无恶,而程子所谓「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又曰「凡言善恶,皆先善而后恶」,盖谓此也。
若以善恶为东西相对,彼此角立,则是天理人欲同出一源,未发之前已具此两端。
所谓天命之谓性,亦甚污杂矣。
此胡氏同体异用之意也。
此说得之,而图子有病,已略改定,更详之。
四子言志一条,程子曰:「夫子与点,盖与圣人之意同,便是气象。
使子路若达为国以礼道理,却便是这气象也」。
何也?
盖为国不循理道则必任智力,不任智力则循理道,不能出此二途也。
曾点有见乎发育流行之体,而天地万物之理,所谓自然而然者,但吾不以私智扰之,则天地顺序而万物各得其所,此事业也。
子路则以才气之胜,自以为虽当颠沛败坏、不可支持之处,而吾为之,亦能使之有成。
子路诚足以任此矣,然不免有任智力之意,故志意激昂而气象勇锐,不若曾点之闲暇和平也。
然不曰理而曰礼者,盖言理则隐而无形,言礼则实而有据。
礼者,理之显设而有节文者也,言礼则理在其中矣。
故圣人之言体用兼该,本末一贯,若曾点,则见其体而不及用,识其本而违其末,所以行有不掩而失于狂欤。
得之。
上蔡云:「佛氏之言性,如儒者之言心。
释氏之言心,如儒者之论情」。
盖释氏以作用者为性,而儒者以主宰为心,所以相似也。
释氏以缘景而生者为心,儒者以感物而动者为情,所以相似也。
大要释氏不识理,故其言递低一级,故虽欲归于清净寂灭而卒不能离乎形而下者也。
然虽递低一级而仅相似,即其仅相似者实大不同。
何也?
其于作用则不分真妄而皆以为真,其于感物则不分真妄而皆以为妄,儒者则于其中分真妄云耳。
此其大不同也。
大概亦是。
荀子言性恶礼伪,其失盖出于一。
大要不知其所自来,而二者亦互相资也。
其不识天命之懿,而以人欲横流者为性;
不知天秩之自然,而以出于人为者为礼,所谓不知所自来也。
至于以性为恶,则凡礼文之美,是圣人制此以返人之性而防遏之,则礼之伪明矣。
以礼为伪,则凡人之为礼皆反其性,矫揉以就之,则性之恶明矣。
此所谓互相资也。
告子杞柳之论,则性恶之意也。
义外之论,则礼伪之意也。
亦得之。
汪易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七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八九
示喻自讼之篇,足见立志为己之切,尤以为慰。
此正《大学》所谓诚其意者。
然意不能以自诚,故推其次第,则欲诚其意者又必以格物致知为先。
盖仁义之心人皆有之,但人有此身,便不能无物欲之蔽,故不能以自知。
若能随事讲明,令其透彻,精粗巨细无不贯通,则自然见得义理之悦心犹刍豢之悦口,而无待于自欺。
如其不然,而但欲禁制抑遏,使之不敢自欺,便谓所以诚其意者不过如此,则恐徒然为是迫切,而隐微之间终不免为自欺也。
旧说《大学》此章,盖欲发明此意,而近日读之,殊觉未透,因略更定数句。
今谩录去,试深察之,以为何如也。
近思小本失于契勘,致有差误,此执事不敬之罪也。
后来此间书坊别刊得一,卷尾所增已附入卷中,仍削去重出数字矣。
偶未有别本,旦夕求得,续当附去也。
林德久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一、《宋元学案》卷四九、《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五四
所示疑义,各附鄙说于其后。
近觉向来所论于本原上甚欠工夫,间为福州学官作一说发此意,欲写奉寄,以斯远亟欲附家报,未能办,俟后便也。
《中庸章句》已刻成,尚欲脩一两处。
以《或问》未罢,亦未欲出,次第更一两月可了。
大抵日困应接,不得专一工夫。
今又目盲,尤费力尔。
不知天意如何,且留得一只眼了些文字,以遗后来,亦是一事。
今左目已不可治,而又颇侵右目矣。
伊川曰:「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而已,曷尝有孝悌来?
事亲从兄,虽人之良能,论性之体,则仁、义、礼、智」。
所谓孝悌乃仁之发见者,未知是否伊川所以谓仁主于爱,爱莫大于爱亲?
伊川先生固曰仁,性也;
孝悌,用也,此可见矣。
夫子温良恭俭逊,伊川以为盛德光辉接见于人者也。
学圣人者,其德性当如何涵养?
恐是持敬为先否?
持敬固是本原,然亦须随事省察,去其不如此者。
「因不失其亲」,二程先生谓信恭因不失亲,近于义礼,横渠先生谓不失亲于可贱之人,当从何说?
横渠得之,但全章文意却微有病。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一章,伊川以为且为学者立下一法,所以勉进后人;
横渠以为行著习察,则皆圣人进德次序,二说不同,未知孰是。
今读《集注》「是其日用之间,必有独觉其进而人不及知者,因其近似以自名」,所谓近似之说,未能尽晓。
此三说未须理会,只且就自己分上点检。
「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中庸》皆以为诚之事,初无节次。
以耳顺为不思而得,不踰矩为不勉而中,所谓不思不勉,有十年工夫,未知如何?
同上。
欲是圣人作用处否?
妄意圣人所谓从心所欲,盖自志学至此则纯是义理,心之所欲,即道体流行,自不踰乎天则。
庄老猖狂妄行,蹈乎大方,立脚处义理皆差。
彼所谓大方,岂真法度也。
未知是否?
「欲」字分明,圣人作用处却难晓。
如此解经,转见迷昧矣。
猖狂妄行,便是不依本分了。
上蔡曰:「圣人未尝无思,故有所欲;
未尝放,故不踰矩」。
圣人之心澹如止水,体用未尝相离,窃意无思、收与放恐是学者分上事。
上蔡语无病。
「四十而不惑」,伊川曰:「明善之彻」,又曰:「言不惑则自诚」。
敢问不惑已至诚之地位否?
横渠言不惑,则于功用上见,二说如何?
先生之言未尝有异,更宜玩索。
「由,诲汝,知之乎」,窃意子路勇于进,其于学问恐欠深潜密察之功,故夫子诲之者如此。
上蔡谓死生之说,鬼神之情状,为学者当知;
千岁之远,六合之外,为学者所不必知。
死生鬼神之所以然,非穷神知化者不足以与此。
夫子尝告之以未知生,未能事人,正子路从事于功用之间,岂强其所未易知者?
恐非诲其务实之意。
不必如此说。
上蔡之说,且以文意论之,已自不是也。
「巧言令色鲜矣仁」,诸儒皆以为其心未必不仁,志在于善而失其所习与。
若实之以君子之德,虽巧令未为过。
窃意巧令者务悦于人,失其本心甚矣。
若如诸说,恐离心迹于二而容悦于外者曰:「吾心不如是也」,可乎?
诸说盖为「鲜」字所惑,又为「词欲巧」、「令仪令色」所牵,皆以词害意之失。
伊川先生直截说破云「谓非仁也。
知巧言令色之非仁,则知仁矣」。
此足以破千载之谬矣。
伊川曰:「心具天德,心有不尽处,便是天德处未能尽,何缘知性知天」?
观诸先生议论,皆谓尽心而后知性知天,而先生《尽心》第一章以谓知性而后能尽心,与诸先生议论不同。
尽心知性,此是学者第一□。
孟子教人,皆从心上用功,如操舍存亡、求放心之类。
不知先自知性始,当从何处实下工夫?
敢告指教。
以文势观之,「尽其心者,知其性也」,言人之所以能尽其心者,以其知其性故也。
盖尽心与存心不同,存心即操存求放之事,是学者初用力处;
尽心则穷理之至,廓然贯通之谓,所谓知性即穷理之事也。
须是穷理方能知性,性之尽则能尽其心矣。
「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若「直」字绝句,则「直」仍论气之体。
若「刚」字绝句,则直是养气矣。
二者未知孰是?
杨遵道伊川语与龟山语录嫌将一物养一物之说,则「直」为绝句。
至常思之人心平气定,不为私欲所诱,气之本体觉广大不可屈。
一为私意所挠,则便有歉。
所谓直养而无害者,是全义理、去私欲否?
以直养而无害,即上文「自反而缩」之意。
人能集义,则无不直而气浩然矣。
「配义与道」,伊川谓「以义理养成此气,合义与道」。
又云「既生得此气,语其体则与道合,语其用则莫不是理义」。
配义与道,自养气者而言,或自养而既成者也。
龟山谓「气无声之可名,故难言之也。
而以道义配之,所以著名也」。
一似气、道、义各为一物,姑借此以明彼尔。
和靖谓「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其体则名曰道,其用则名曰义。
学者能识之,然后能养之」。
则三者皆一事而气为之主。
两说未知如何?
《集注》谓合而有助之词,亦未能尽晓,并告开发。
《集注》说得分明,更宜深考,当见不敢曲从杨、尹之意。
「必有事焉而勿正」,二程多主于敬,一说须当集义,是承上文「是集义所生者」而言。
所谓必有事,则积集众善工夫否?
孟子》上下文无「敬」字,只有「义」字,程子是移将去「敬」字上说,非《孟子》本意也。
《集注》亦可细玩。
有子以孝悌为仁之本,孟子分事亲从兄为仁义之实。
义主敬,或主于事之宜也。
以宜为主而敬在其中。
「故者以利为本」,「故者」谓其本如是也,或是已然之故也。
谓其本如是,则自其禀受之初者观之;
若已然之故,则必待端绪著见而后可也。
伊川谓必求其故者,只是欲顺而不害之谓。
所谓顺利者,得非《中庸》率性之道而人为不得参于其间耶?
又曰「凡性之初,未尝不以顺利为主」,则是性本顺利,不待矫揉成就也。
此只就性之本而言也。
至观「顺杞柳之性」与夫「水无有不下」两章,则性本善,凡所谓不善,皆拂其本也。
伊川二说,恐参合看而后全也。
龟山以「故」为气质之性,窃类庄子「去智与故」之言。
苏黄门亦有此说,不知如何?
故者已然之迹也,如性之有仁、义、礼、智,不可得而见,而恻隐、羞恶、恭敬、是非则有已然之迹矣。
然四者之发,非有所矫揉而后成也,非以利为本耶(杨苏之说皆非是,苏之失尤甚。此类须痛与辨析,方见工夫。)
孟子论三圣,独伊尹不言闻其风者,亦不言其流弊如夷惠者,何也?
岂以其乐之道于畎亩之中,必待汤往聘之,乃幡然而起,行止近于圣之时也?
此恐亦偶然耳。
如所论者,恐或亦有之也。
「智圣」一章,自「集大成也者」以下,旧见乡人陈先生孟子教学者集大成门户,故分智圣始终之事以示人,谓其知有偏全,则行亦有偏全,必自致知而入也。
窃观此章前言圣人之时,后方兼明智圣始终之义。
独言孔子者,恐为智圣功用而言也。
三子者或不足于知,或知有所偏也。
横渠谓圣者不勉而中,不思而至,似不特智之事也。
岂所谓智,亦生而知之者否?
孟子此言固专为孔子而发,然亦可见三子欠阙处及学者功夫次第,不必说教学者以集大成门户及圣人之功用而言也。
集大成乃圣贤地位极至处,岂有门户之可言?
然其所谓知有偏全则行亦有偏全,必自致知处而入,则得之矣。
孟子曰: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程氏谓善亦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
若指上文气禀而言,则如子越椒之生,世偶有之,不应禀气赋形有善恶存焉。
若指下文水就下而言,则若有可使为不善之意。
然浊水沙石非水本然也。
「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此语未晓所指。
此章「性」字说得最杂,有是说本性者,有是说气禀者。
其言水之下与水之清,亦是两意,须细分别耳。
「生之谓性」一章,《集注》以知觉运动者言也,仁、义、礼、智,性也。
尝观释氏之说止以知觉运动者为性,今其徒之说亦有以是灵灵昭昭者为非者。
前此常被其惑,今析性与气而言,性之大本虽已分晓,更有疑处。
人赋气成形之后,便有知觉,所有知觉者,自何而发端?
又死之后,所谓知觉运动者随当与形气俱亡,性之理则与天地古今周流而无间。
横渠所谓非有我之得私者,而有形聚成物,形溃反原之说,如何?
释氏以谓觉性常存,不受沉坠,如其说诚有一物在造化之外。
老氏亦谓死而不亡。
至于圣人之于丧祭,求诸幽漠如此其至者,果有物无物耶?
知觉正是气之虚灵处,与形器查滓正作对也。
魂游魄降,则亦随以亡矣。
横渠反原之说,程子盖尝非之。
今《东见录》中「不可以既反之气复为方伸之气」,此类有数条,皆为此论发也。
丧祭之礼,是因其遗体之在此而致其爱敬以存之,意思又别。
「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孟子谓人之才无有不善,伊川谓性出于天,才出于气,气清则才清,气浊则才浊,才则有善不善,性则无不善,其说似与孟子相反。
或四端著见处是才,或所以能充拓者为才也?
性既本善,则才只可为善。
为气有不善,故才有不善耳。
孟子不论气之病,《集注》言之详矣,请更详之。
「君子不谓性命」一章,上言不谓性也,下言有性焉,上下言性不同。
恐上是气质之性,下是天地之性否?
横渠所谓「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正本此意否?
以口之于味之属为性,非专指气质,盖以理之属于血气者而言。
如《书》之言人心也。
《中庸章句》序中已详之,可考。
「大而化之之谓圣」,横渠谓大而化不可为也,在熟之而已矣。
此则与《易》之拟议以成其变化同。
或说大犹有迹,化无迹,谓充实光辉者,使泯然无形迹之可见。
窃疑与释氏销碍入空之说相似,不知如何?
孟子说「化」字与《易》之变化不同,后说得之,然非销碍入空之谓,更分别之,自可见矣。
横渠曰:「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
横渠所谓性者,恐兼天地之性、气质之性而言否?
所谓心者,之人心、道心言否?
非气无形,无形则性善无所赋。
故凡言性者,皆因气质而言,但其中自有所赋之理尔。
人心道心,亦非有两物也。
「忠信所以进德。
终日乾乾,君子当终日对越在天也。
盖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其体则谓之易,其用则谓之神,其命于人则谓之性。
率性则谓之道,修道则谓之教。
孟子去其中又发挥出浩然之气,可谓尽矣。
故说神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大小大事,而只曰『诚之不可掩如此夫』,彻上彻下,不过如此。
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须著如此说,器亦道,道亦器,但得道在,不系今与后,己与人」。
至窃谓此段论至理彻上彻下,本自完具,初无天人微显之间。
诚敬者,所以体当是理者也,一不诚敬,则几于无物矣。
其能贯通而无间?
此终始专在诚敬上著力。
是否?
此是因解「乾」字,「乾」字即是「天」字,遂推言许多名字只是一理,而各有分别;
虽各有分别,又却只是一个实理。
诚者,实理之谓也,非论人当以诚敬体当是理也。
「中者天下之大本,天地之间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之正理,出则不是,唯敬而无失最尽」。
至窃谓此段论中之体直上直下,无所偏倚。
发而中节虽谓之和,而中之体固存。
所论出则不是者,出谓发而不中节者否?
敬而无失,持养于未发之前否?
出则不是,盖谓发即便不可谓之中也。
且如喜而中节,虽是中节,便是倚于喜矣。
但在喜之中无过不及,故谓之和耳。
经筵讲义1194年10月14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五、《朱子奏议》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大学/(臣熹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古之为教者,有小子之学,有大人之学。小子之学,洒扫应对进退之节,诗、书、礼、乐、射、御、书、数之文是也。大人之学,穷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是也。此篇所记皆大人之学,故以「大学」名之。)臣又尝窃谓自天之生此民,而莫不赋之以仁、义、礼、智之性,叙之以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则天下之理,固已无不具于一人之身矣。
但以人自有生而有血气之身,则不能无气质之偏以拘之于前,而又有物欲之私以蔽之于后,所以不能皆知其性,以至于乱其伦理而陷于邪僻也。
是以古之圣王设为学校,以教天下之人,使自王世子、王子、公、侯、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以至庶人之子,皆以八岁而入小学,十有五岁而入大学,必皆有以去其气质之偏、物欲之蔽,以复其性,以尽其伦而后已焉。
此先王之世所以自天子至于庶人无一人之不学,而天下国家所以治日常多而乱日常少也。
及周之衰,圣贤不作,于是小学之教废而人之行艺不脩,大学之教废而世之道德不明。
其书虽有存者,皆不过为世儒诵说口耳之资而已,未有能因其文以既其实,必求其理而责之于身者也。
是以风俗败坏,人才衰乏,为君者不知君之道,为臣者不知臣之道,为父者不知父之道,为子者不知子之道,所以天下之治日常少而乱日常多,皆由此学不讲之故也。
至于我朝,天运开泰,于是河南程颢及其弟颐始得以来不传之绪,而其所以开示学者,则于此篇之旨深致意焉。
若其言曰:「《大学》乃孔氏遗书,须从此学则不差」。
又曰:「《大学》乃初学入德之门,于今可见古人为学次第者,赖有此篇尚存,其他则莫如《论》、《孟」》。
其可谓知言之要矣。
后之君子欲修己以治人而及于天下国家者,岂可以舍是而他求哉?
臣以无能,获奉明诏,使以此篇进讲,谨诵所闻,释其名义如右,惟圣明之留意焉。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臣熹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至明而不昧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故当有以明之而复其初也。亲,程氏以为字当作「新」,是也,其义则去其旧而新之云尔。言既能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人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止者,必至于是而不迁之意。至善则事理当然之极也。言明明德、新民皆当至于至善之地而不迁,盖必其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此三者,《大学》之纲领也。)
臣窃谓天道流行,发育万物,而人物之生,莫不得其所以生者,以为一身之主。
但其所以为此身者,则又不能无所资乎阴阳五行之气。
而气之为物,有偏有正,有通有塞,有清有浊,有纯有驳。
以生之类而言之,则得其正且通者为人,得其偏且塞者为物。
以人之类而言之,则得其清且纯者为圣、为贤,得其浊且驳者为愚、为不肖。
其得夫气之偏且塞而为物者,固无以全其所得以生之全体矣,惟得其正且通而为人,则其所以生之全体无不皆备于我,而其方寸之间虚灵洞彻,万理粲然,有以应乎事物之变而不昧,是所谓明德者也。
人之所以为人而异于禽兽者,以此;
而其所以可为而参天地、赞化育者,亦不外乎此也。
然又以其所得之气有清浊纯驳之不齐也,是以极清且纯者,气与理一,而自无物欲之蔽,自其次者而下,则皆已不无气禀之拘矣。
又以拘于气禀之心,接乎事物无穷之变,则其目之欲色,耳之欲声,口之欲味,鼻之欲臭,四肢之欲安佚,所以害乎其德者,又岂可胜言也哉!
二者相因,反覆深固,是以此德之明日益昏昧,而此心之灵,其所知者不过情欲利害之私而已。
是则虽曰有人之形,而实何以远于禽兽?
虽曰可以为而参天地,然亦不能有以自知矣。
是以圣人施教,既已养之于小学之中,而后开之以大学之道。
其必先之以格物致知之说者,所以使之即其所养之中而发其明之之端也。
继之以诚意、正心、修身之目者,则又所以使之因其已明之端而致其明之之实也。
夫既有以发其明之之端,而又有以致其明之之实,则吾之所得于天而未尝不明者,岂不超然无有气质物欲之累,而复得其本然之明哉?
是则所谓明明德者,而非有所作为于性分之外也。
然其所谓明德者,又人人之所同得,而非有我之得私也。
向也俱为物欲之所蔽,则其贤愚之分固无以大相远者。
今吾既幸有以自明矣,则视彼众人之同得乎此而不能自明者,方且甘心迷惑,没溺于卑污苟贱之中而不自知也,岂不为之恻然而思有以救之哉?
故必推吾之所自明者以及之,始于齐家,中于治国,而终及于平天下,使彼有是明德而不能自明者,亦皆如我之有以自明,而去其旧染之污焉。
是则所谓新民者,而亦非有所付畀增益之也。
然德之在己而当明,与其在民而当新者,则又皆非人力之所为;
而吾之所以明而新之者,又非可以私意苟且而为也。
是其所以得之于天而见于日用之间者,固已莫不各有本然一定之则矣。
以其义理精微之极,有不可得而名者,故姑以至善目之。
而传所谓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与人交之信,乃其目之大者也。
众人之心固莫不有是,而或不能知,学者虽或知之,而亦鲜能必至于是而不去。
此为大学之教者所以虑其理虽复而有不纯,欲虽克而有不尽,将无以尽夫修己治人之道,而必以是为明德新民之标的也。
欲明德而新民者,诚能求必至是而不容其少有过不及之差焉,则其所以去人欲而复天理者,无毫发之遗恨矣。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臣熹曰:止者,所当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也。知之则志有定向。静谓心不外驰,安谓所处而安,虑谓思无不审,得谓得其所止。)
臣谨按,此一节推本上文之意,言明德新民所以止于至善之由也。
盖明德新民固皆欲其止于至善,然非先有以知其所当止之地,则不能有以得其所当止者而止之。
如射者固欲其中,然不先有以知其所当中之地,则不能有以得其所当中者而中之也。
知止云者,物格知至而于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至善之所在,是则吾所当止之地也。
能知所止,则方寸之间,事事物物皆有定理矣。
理既有定,则无以动其心而能静矣。
心既能静,则无所择于地而能安矣。
能安则日用之间从容闲暇,事至物来,有以揆之而能虑矣。
能虑则随事观理,极深研几,无不各得其所止之地而止之矣。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臣熹曰:明德为本,新民为末,知止为始,能得为终。本始所先,末终所后,此结上文两节之意。)
臣窃谓明德、新民两物而内外相对,故曰本末。
知止、能得一事而首尾相因,故曰终始。
诚知先其本而后其末,先其始而后其终也,则其进为有序而至于道也不远矣。
盖欲治人者不可不先于治己,欲体道者不可不先于知道
此则天下国家之达道通义,而为人君者尤不可以不审。
是以臣愚窃愿陛下深留圣意,伏乞睿照。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致知在格物(臣熹曰:明明德于天下者,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心者,身之所主也。诚,实也。意者,心之所发也。实其心之所发,欲其一于善而无自欺也。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此八者,《大学》之条目也。)
臣谨按,此言大学之序,其详如此,盖纲领之条目也。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脩身者,明明德之事也。
齐家、治国、平天下者,新民之事也。
格物致知,所以求知至善之所在,自诚意以至于平天下,所以求得夫至善而止之也。
所谓明明德于天下者,自明其明德而推以新民,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
人皆有以明其明德,则各诚其意,各正其心,各修其身,各亲其亲,各长其长,而天下无不平矣。
然天下之本在国,故欲平天下者,必先有以治其国。
国之本在家,故欲治国者,必先有以齐其家。
家之本在身,故欲齐家者,必先有以修其身。
至于身之主,则心也。
一有不得其本然之正,则身无所主,虽欲勉彊以修之,亦不可得而修矣。
故欲修身者,必先有以正其心。
心之发则意也。
不能纯一于善而不免为自欺,则心为所累,虽欲勉彊以正之,亦不可得而正矣。
故欲正心者,必先有以诚其意。
若夫知,则心之神明,妙众理而宰万物者也。
不能推而致之,使其内外昭融,无所不尽,则隐微之际,私欲萌焉。
虽欲勉彊以诚之,亦不可得而诚矣。
故欲诚意者,必先有以致其知。
致者,推致之谓,如丧致乎哀之致,言推之而至于尽也。
至于物,则理之所在,人所必有而不能无者也。
不能即而穷之,使其精粗隐显究极无馀,则理所未穷,知固不尽,虽欲勉彊以致之,亦不可得而致矣。
故致知之道在乎即事观理以格夫物。
格者,极至之谓,如「格于文祖」之格,言穷之而至其极也。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臣熹曰:物格者,物理之极处无不到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无不尽也。知既尽,则意可得而实矣。意既实,则心可得而正矣。)
臣谨按,此覆说上文之意也。
物格者,事物之理各有以诣其极而无馀之谓也。
理之在物者,既诣其极而无馀;
则知之在我者,亦随所诣而无不尽矣。
知无不尽,则心之所发可一于善而无不实矣。
意不自欺,则心之本体可致其虚而无不正矣。
心得其正,则身之所处可不陷于其所偏而无不修矣。
身无不修,则推之天下国家亦举而措之耳,岂外此而求之智谋功利之末哉?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臣熹曰:壹是,一切也。正心以上,皆所以脩身也;齐家以下,则举此而措之耳。)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
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臣熹曰:本,谓身也。所厚,谓家也。此两节结上文两节之意。)
臣窃谓以身对天下、国家而言,则身为本而天下、国家为末。
以家对国与天下而言,则其理虽未尝不一,然其厚薄之分亦不容无等差矣。
故不能格物致知以诚意正心而修其身,则本必乱而末不可治。
不亲其亲,不长其长,则所厚者薄而无以及人之亲长。
此皆必然之理也。
孟子所谓天下国家皆本于身,又谓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其言皆本于此。
盖君犹表也,民犹影也,表正则影无不正矣。
君犹源也,民犹流也,源清则流无不清矣。
若夫天下之物,则有亲有疏,有近有远,而心之应物则有重有轻,有长有短。
亲者重而疏者轻,近者长而远者短,重而长者在所先,轻而短者在所后,亦理势之必然,非人之所能为也。
是以此章详陈《大学》之条目,曰格物,曰致知,曰诚意,曰正心,曰修身,曰齐家,曰治国,曰平天下。
凡有八事,而于章末独以修身、齐家二事结之,亦犹前章知所先后之云,而其旨益以深矣。
臣愿陛下清闲之燕从容讽味,常存于心,不使忘失,每出一言,则必反而思之曰,此于修身得无有所害乎?
每行一事,则必反而思之曰,此于修身得无有所害乎?
小而嚬笑念虑之间,大而号令黜陟之际,无一不反而思之,必无害也然后从之,有害则不敢也。
则又夙兴而思之曰,吾于吾亲得无有未厚乎?
夜寐而思之曰,吾于吾亲得无有未厚乎?
以至于出入起居、造次食息,无时不反而思之,必已厚也然后守之而勿失,一有未厚,则又恐惧而益加厚焉。
念念如此,无少间断,则庶乎身修亲悦,举而措诸天下无难矣。
惟陛下深留圣意。
臣又谨按,自此以上皆《大学》经文,自「则近道矣」以上为前章,自「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以下为后章。
章略提纲领,后章细分条目,钜细相涵,首尾相应,极为详备。
盖夫子所诵古经之言而曾子记之。
自此以下,传文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
当俟异日详究其说。
然必先读经文,使之习熟而纲领条目罗列胸中,如指诸掌,然后博考传文,随事体察而实致其力,使吾所以明德而新民者无不止于至善,而天下之人皆有以见其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之效,则大学之道不在于书而在于我矣。
伏惟陛下深留圣意,则天下幸甚!
《康诰》曰:「克明德(臣熹曰:克,能也,又有胜义。言文王能明其明德也。)」。
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臣熹曰:顾,目在之也。諟,古「是」字通用。天之明命,即人之明德也。言先王之心常欲明其明德,如目在夫物,不敢忘也。)」。
《帝典》曰:「克明峻德(臣熹曰:峻,《书》作「俊」,大也。大德即明德也。言尧能明其大德也。)」。
自明(臣熹曰:结所引《书》以释明明德之意,皆谓自明己之明德也。)
臣谨按,此传之首章,释经文明明德之义。
旧本脱误,今移在此。
其曰「克明德」者,见人皆有是明德而不能明,唯文王能明之也。
夫人之所以不能明其明德者,何哉?
气禀物欲害之也。
盖气偏而失之太刚,则有所不
气偏而失之太柔,则有所不
声色之欲蔽之,则有所不
货利之欲蔽之,则有所不
不独此耳,凡有一毫之偏蔽得以害之,则皆有所不
文王无气禀物欲之偏蔽,故能有以胜之而无难也。
其曰「顾諟天之明命」者,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故人之明德非他也,即天之所以命我而至善之所存也。
是其全体大用盖无时而不发见于日用之间,事亲事长,饮食起居,其所当然,各有明法
人唯不察于此,是以气禀物欲得以蔽之而不能自明
常目在之,无少间断,真若见其参于前、倚于衡也,则明德常明而天命在我矣。
其曰「克明峻德」者,人之为德,未尝不明,而其明之为体,亦未尝不大,但人自有以昏之,是以既不能明,而又自陷于一物之小。
唯尧为能明其大德而无昏暗狭小之累,是则所谓止于至善也。
「皆自明也」者,言此上所引三句,皆言人当有以自明其明德也。
自明其明德,则能治其天下国家而有以新民矣。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臣熹曰:盘,沐浴之盘也。铭,铭其器以自戒之辞也。苟,诚也。汤以为人之洗濯其心以去恶,如沐浴其身以去垢,故铭其盘。言诚能一日有以涤其旧染之污而自新,则当因其已新者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不可略有间断也。)」。
《康诰》曰:「作新民(臣熹曰:鼓之舞之之谓作,言振起其自新之民也。)」。
《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臣熹曰:言周国虽旧,至文王能新其德以及于民,而始受天命也。)」。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臣熹曰:自新新民,皆欲止于至善也。)
臣谨按,此传之二章,释新民之义也。
盖沐浴之盘者,常用之器,而铭者,自警之辞也。
古之圣贤兢兢业业,固无时而不戒谨恐惧,然犹恐其意有所怠而忽忘之也,是以于其常用之器,各因其事而刻铭以致戒焉,欲其常接乎目,每警乎心而不至于忽忘也。
其辞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者,则取沐浴之事而言之。
盖人之有是德,犹其有是身也。
德之本明,犹其身之本洁也。
德之明而利欲昏之,犹身之洁而尘垢污之也。
一旦存养省察之功真有以去其前日利欲之昏而日新焉,则亦犹其疏瀹澡雪而有以去其前日尘垢之污也。
然既新矣,而所以新之之功不继,则利欲之交将复有如前日之昏;
犹既洁矣,而所以洁之之功不继,则尘垢之集将复有如前日之污也。
故必因其已新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使其存养省察之功无少间断,则明德常明而不复为利欲之昏。
亦如人之一日沐浴而日日沐浴,又无日而不沐浴,使其疏瀹澡雪之功无少间断,则身常洁清而不复为旧染之污也。
成汤所以反之而至于圣者,正惟学于伊尹而有得于此,故有感乎沐浴之事而刻铭于盘以自戒焉。
而称其德者,亦曰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又曰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又曰从谏弗咈,改过不吝,又曰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皆日新之谓也。
至《诗》所谓「圣敬日跻」者,则其语意于日新为尤近,而「敬」之一字,又见其所以日新之本。
盖不如是,则亦何地可据而能日继其功哉?
其后伊尹复政太甲,复以「终始惟一,时乃日新」为丁宁之戒。
盖于是时,太甲方且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而归,是亦所谓苟日新者。
故复推其尝以告于者告之,欲其日进乎此,无所间断,而有以继其烈祖之成德也。
其意亦深切矣。
周武王践祚之初,受师尚父丹书之戒,而于几席、觞豆、刀剑、户牖、盥槃莫不铭焉,则亦闻之风而兴起者,皆可以为万世帝王之法矣。
传者释新民之而及于此,盖以是为自明之至而新民之端也。
其曰「作新民」者,武王之封康叔,以商之馀民染污俗而失其本心也,故作《康诰》之书而告之以此,欲其有以鼓舞而作兴之,使之振奋踊跃,以去其恶而迁于善,舍其旧而进乎新也。
然此岂声色号令之所及哉?
亦自新而已矣。
其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言周之有邦,自后稷以来,千有馀年,至于文王,圣德日新而民亦丕变,故天命之,以有天下。
是其邦虽旧而命则新也。
盖民之视效在君,而天之视听在民。
若君之德昏蔽秽浊而无以日新,则民德随之,亦为昏蔽秽浊而日入于乱。
民俗既坏,则天命去之,而国势衰弊,无复光华。
如人向老,如日将暮,日凋日瘁,日昏日暗,不觉灭亡之将至。
若其有以自新而推以及民,使民之德亦无不新,则天命之新将不旋日而至矣。
其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者,盘铭言自新也,《康诰》言新民也,《文王》之诗自新新民之极也。
故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极,即至善之云也。
用其极者,求其止于是而已矣。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臣熹曰:邦畿,王者之都也。止,居也。言物各有所当止之处也。)」。
《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
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臣熹曰:缗蛮,鸟声。丘隅,岑蔚之处。「子曰」以下,孔子说《诗》之辞,言人当知所当止之处也。)」?
《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臣熹曰:穆穆,深远之意。于,叹美辞。缉,继续也。熙,光明也。敬止,言其无不敬而安所止也。引此而言圣人之止无非至善,五者乃其目之大者也。)
《诗》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斐君子,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喧兮。
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
如切如磋者,道学也;
如琢如磨者,自知也;
瑟兮僩兮者,恂慄也;
吓兮喧兮者,威仪也;
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臣熹曰:淇,水名。奥,隈也。菉,《诗》作「绿」。猗猗,美盛貌。斐,文貌。切,以刀锯。琢,以椎凿,皆裁物使成形质也。磋以铝铴,磨以沙石,皆治物使其滑泽也。治骨角者既切而复嗟之,治玉石者既琢而复磨之,皆言其治之有绪而进进不已也。瑟,严密之貌。僩,武毅之貌。喧,《诗》作「新」。吓喧,宣著盛大之貌。諠,《诗》作「谖」,忘也。道,言也。学,谓讲习讨论之事。自明者,省察克治之功。恂,郑氏读作「峻」,恂慄,战惧也。威,可畏也。仪,可象也。引《诗》而释之,以见能得至善之所由,而又以赞其德容之盛也。)
《诗》云:「于戏!
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臣熹曰:于戏,叹词。前王,谓文、武也。君子,谓其后贤后王。小人,谓后民也。此言前王盛德至善之馀泽,使天下后世无一物不得其所,所以虽已没世,而人思慕之,愈久而不忘也。此两节咏叹淫泆,其味深长,当熟玩之。)
臣谨按,此传之三章,释经文「止于至善」之义。
其曰「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者,以民止于邦畿,明物之各有所止也。
其曰「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者,言鸟于其欲止之时犹知其当止之处,岂可人为万物之灵,而反不如鸟之能知所止而止之也?
其引「穆穆文王」以下一节,则以圣人之止而明至善之所在也。
盖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是以万物庶事莫不各有当止之所。
但所居之位不同,则所止之善不一。
故为人君,则其所当止者在于仁,为人臣,则其所当止者在于敬,为人子,则其所当止者在于孝,为人父,则其所当止者在于慈,与国人交,则其所当止者在于信。
是皆天理人伦之极致,发于人心之不容已者。
文王之所以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者,亦不能加毫末于是焉。
但众人类为气禀物欲之所昏,故不能常敬而失其所止。
唯圣人之心表里洞然,无有一毫之蔽,故连续光明,自无不敬,而所止者莫非至善,不待知所止而后得所止也。
故传引此诗而历陈所止之实,使天下后世得以取法焉。
学者于此诚有以见其发于本心之不容已者而缉熙之,则其敬止之功是亦文王而已矣。
《诗》所谓「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正此意也。
然君之所以仁,臣之所以敬,子之所以孝,父之所以慈,朋友之所以信,皆人心天命之自然,非人之所能为也。
但能因事推穷以至其极,而又推类以尽其馀,则天下之物皆有以见其至善之所在而止之矣。
其引「瞻彼淇澳」以下,旧本脱误,今移在此。
其意则以明夫所以得其至善而止之之方,与其得止之验也。
夫如切如磋,言其所以讲于学者已精而益求其精也。
如琢如磨,言其所以脩于身者已密而益求其密也。
此其所以择善固执,日就月将而得止于至善之由也。
恂慄者,严敬之存乎中也。
威仪者,辉光之著乎外也。
此其所以晬面盎背,施于四体,而为止于至善之验也。
盛德至善,民不能忘,盖人心之所同然,圣人既先得之,而其充盛宣著又如此,是以民皆仰之而不能忘也。
盛德,以身之所得而言也;
至善,以理之所极而言也。
切磋琢磨,求其止于是而已矣。
其引「于戏!
前王不忘」以下一节,则因上文民不能忘而言也。
盖贤其贤者,闻而知之,仰其德业之盛也。
亲其亲者,子孙保之,思其覆育之恩也。
乐其乐者,含哺鼓腹而安其乐也。
利其利者,耕田凿井而享其利也。
此皆先王盛德至善之馀泽,故虽已没世,而人犹思之,愈久而不能忘也。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臣熹曰:犹人,不异于人也。情,实也。引夫子之言,而言圣人能使无实之人不敢尽其虚诞之辞,盖我之明德既明,自然有以畏服民之心志,故讼不待听而自无也。观于此言,可以知本末之先后矣。)
臣谨按,此传之四章,释经文「物有本末」之义也。
旧本脱误,今移在此。
盖言圣人德盛仁熟,所以自明者皆极天下之至善,故能大有以畏服其民之心志,而使之不敢尽其无实之辞。
是以虽其听讼无以异于众人,而自无讼之可听。
盖己德既明而民德自新,则得其本之明效也。
或不能然,而欲区区于分争辩讼之间,以求新民之效,其亦末矣。
臣又谨按,自此以上《大学》之传,以释正经前章之义者也。
其言「克明德」者,欲学者自彊其志,以胜其气禀之偏、物欲之蔽而能明其明德也。
其言「顾諟天之明命」者,欲学者之于天理心存目在而不可以顷刻忘也。
其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者,欲学者深自省察,一日沛然有以去恶而迁善,则又如是日日加功而无间断也。
其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者,欲学者之不以小善自足,而益进其功,以求止于至善,亦日新之意也。
凡此数者,其言虽殊,其意则一。
臣愿陛下深留圣意而实致其功,必使一日之间晓然有以见夫气禀物欲之为己害,脱然有以去之而无难,则天理之明瞭然在目,而有以为日新之地矣。
然后日日新之又日新之,如既切而复磋之,如既琢而复磨之,以至于至善在我而无所不用其极,则宋虽旧邦,而天之所以命陛下者则新矣。
如其不然,则臣恐天下之势将有如前章所谓向老而将暮者。
臣不胜大惧,惟陛下之留意焉!
此谓知本(程子曰:衍文也。)
此谓知之至也(臣熹曰:此句之上当有阙文。)
臣谨按,此传之五章,其次当释物格知至之义,今亡其辞,而独留此一句,乃章末之结语也。
臣尝窃考此篇之旨,其纲领有三,其条目有八,而格物致知最为先务。
今乃独遗其本传之文,不知其所以发明此旨者果为何说,甚可惜也。
然而尚赖程氏之言,有可以补其亡者。
如曰:「学莫先于正心诚意,然欲正心诚意,必先致知。
而欲致知,又在格物。
致,尽也;
格,至也。
凡有一物必有一理,穷而至之,所谓格物者也。
然而格物亦非一端,如或读书讲明道义,或论古今人物而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否,皆穷理也。
但能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有贯通处」。
又曰:「穷理者,非谓必尽穷天下之理,又非谓止穷得一理便到,但自一身之中,以至万物之理,理会得多,自当脱然有悟处」。
又曰:「格物非欲尽穷天下之物,但于一事上穷尽,其他可以类推。
至于言孝,则当求其所以为孝者如何。
若一事上穷不得,且别穷一事,或先其易者,或先其难者,各随人浅深。
譬如千蹊万径,皆可以适国,但得一道而入,则可以推类而通其馀矣」。
盖万物各具一理,而万理同出一原,此所以可推而无不通也。
至于论其所以用力之本,则其言又曰:「学道以知为先,致知以敬为本」。
又曰:「涵养须是敬,进学则在致知」。
又曰:「致知在乎所养,养知莫过于寡欲」。
论其所以为敬之方,则其言又曰:「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
又曰:「但庄整齐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无非僻之干,存之久而天理明矣」。
至其门人谢良佐之言,则曰:「敬是常惺惺法」,尹焞之言则曰:「人能收歛其心,不容一物,则可以谓之敬矣」。
此皆切至之言,深得圣经之旨。
传文虽亡,然于此可以得其梗概矣。
故臣又拾遗意而论之曰:天道流行,造化发育,凡有声色貌象而盈于天地之间者,皆物也。
既有是物,则其所以为是物者莫不各有当然之则,具于人心而自不容已。
是皆得于天之所赋,而非人之所能为也。
今且以其至切而近者言之,则心之为物,实主于身,其体则有仁、义、礼、智之性,其用则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情,浑然在中,随感而应,各有攸主而不可乱也。
次而及于身之所具,则有口、鼻、耳、目、四支之用。
又次而及于身之所接,则有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常。
是皆必有当然之则而自不容已,所谓理也。
外而至于人,则人之理不异于己也。
远而至于物,则物之理不异于人也。
是乃《书》所谓降衷,《诗》所谓秉彝,刘子所谓天地之中,子思所谓天命之性,孟子所谓仁义之心,程氏所谓天然自有之中,张载所谓万物之一原,邵雍所谓道之形体者。
但其气质有清浊偏正之殊,物欲有浅深厚薄之异,是以圣之与愚,人之与物,相与殊绝而不能同耳。
以其理之同,故以一人之心而于天下万物之理无不能知。
以其禀之异,故于其理或有所不能穷也。
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
知有不尽,则其心之所发必不能纯于义理而无杂乎物欲之私,此其所以意有不诚,心有不正,身有不脩,而天下、国家不可得而治也。
昔者圣人盖有忧之,是以于其始教,为之小学,而使人习于诚敬,则所以养其德性、收其放心者,已无所不用其至矣。
及其进乎大学,则所谓格物致知云者,又欲其于此有以穷究天下万物之理而致其知识,使之周遍精切而无不尽也。
若其用力之方,则或考之事为之著,或察之念虑之微,或求之文字之中,或索之讲论之际,使于身心性情之德,人伦日用之常,以至天地鬼神之变,鸟兽草木之宜,莫不有以见其所当然而自不容已者。
而又从容反覆而日从事乎其间,以至于一日脱然而贯通焉,则于天下之理皆有以究其表里精粗之所极,而吾之聪明睿知亦皆有以极其心之本体而无不尽矣。
凡此推演,虽出管窥,然实皆圣经贤传之意,造道入德之方也。
抑臣闻之,治古之世,天下无不学之人,而王者之子弟,其教之为尤密。
盖自其为赤子之时,而教已行矣。
及其出就外傅,则又有小学之学。
及其齿于胄子,则又有大学之学。
凡所以涵养其本原、开导其知识之具,已先熟于为臣为子之时,故其内外凝肃,思虑通明之效,有以见于君临天下之日。
所以能秉本执要,酬酢从容,取是舍非,赏善罚恶,而奸言邪说无足以乱其心术也。
降及后世,教化不脩,天下之人例不知学,而尊且贵者为尤甚。
盖幼而不知小学之教,故其长也无以进乎大学之道。
凡平日所以涵养其本原,开导其知识者,既已一切卤莽而无法,则其一旦居尊而临下,决无所恃以应事物之变而制其可否之命。
至此而后,始欲学于小学,以为大学之基,则已过时而不暇矣。
夫手握天下之图,身据兆民之上,可谓安且荣矣。
而其心乃茫然不知所以御之之术,使中外小大之臣皆得以肆其欺蔽眩惑于前,骋其拟议窥觎于后,是则岂不反为大危大累而深可畏哉?
然而尚幸有可为者,亦曰敬而已矣。
若能于此深思猛省,痛自策励,兼取孟子、程氏之言,便从今日从事于敬,以求放心,则犹可以涵养本原而致其精明,以为穷理之本。
伏惟陛下深留圣意,实下功夫,不可但崇空言,以应故事而已也。
臣义切爱君,不觉烦渎,下情无任恐惧恳激之至。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臣熹曰:毋者,禁止之辞也。人心本善,故其所发亦无不善。但以物欲之私杂乎其间,是以为善之意有所不实而为自欺耳。能去其欲,则无自欺而意无不诚矣。)
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
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臣熹曰:如恶恶臭,恶之深也。如好好色,好之切也。慊,快也,足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之地也。好善恶恶,深切如此,则是意常快足而无自欺矣。必慎其独者,所以察之于隐微之间,不使其有物欲之杂而为自欺也。)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
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臣熹曰:閒居,独处也。厌然,销沮闭藏之貌。小人为恶于隐微之中,而诈善于显明之地,则自欺之甚也。然既实有是恶于中,则其證必见于外,徒尔自欺而不足以欺人也。君子之谨独,不待监此而后能,然亦不敢不监此而加勉也。)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臣熹曰:言虽幽隐之中,吾所独知之地,而众所共见,有如此者,可畏之甚也。)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臣熹曰:胖,安舒也。言富则能润屋矣,德则能润身矣,故心无愧怍,则体常舒泰,德之润身者然也。盖善之实于中而形于外者如此,又君子之所以不可不谨独而诚其意也。)
臣谨按,此传之第六章,承上章之言,以释经文诚意之义者也。
臣又详说之曰:民之秉彝本无不善,故人心之发,莫不知善之当为而欲为之。
惟其气禀之杂、物欲之私有以害之,是以为善之意有所不实而不免为自欺也。
所谓自欺者,外有欲善之形,而其隐微之间常有不欲者以拒乎内也。
外有恶恶之状,而其隐微之间常有不恶者以主乎中也。
是以其外虽公而中则私,其形常是而心则否,是皆自欺之类也。
所谓诚其意者,亦禁乎此而已矣。
能禁乎此,则其心之所发在于好善,则表里皆好,而隐微之间无一毫之不好;
心之所发在于恶恶,则表里皆恶,而隐微之间无一毫之不恶。
是以其好善也如好好色,其恶恶也如恶恶臭,而方寸之间无有纤芥不快不足之处,是则所谓自慊而意之诚也。
能自慊而意诚,则其隐微之间无非善之实者。
君子于此亦致其谨,而不使一毫之私得以介乎其间而已。
若小人之自欺,则不惟形于念虑之间,而必见于事为之际。
此知其为恶而掩之,则既不足以自欺,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则又不足以欺人,亦何益之有哉?
此君子所以又以为戒而必谨其独也。
其引曾子之言以下,则所以明夫隐微之间实有不善,则人皆知之,如十目之所同视,十手之所同指,无不见之,甚可畏也。
隐微之间,实无不善,则其形于外也亦然。
盖多财之人其屋必美,有德之人其身必修,其心广大,则其体必安舒。
此又以著理之必然,而见君子所以必诚其意之指也。
然考之于经,则所以能诚其意者,乃在夫知至。
盖知无不至,则其于是非得失皆有以剖析于毫釐之间,而心之所发必无外善内恶之弊。
所以有主于中,有地可据,而致谨于隐微之间也。
若知有不至,则其不至之处恶必藏焉,以为自欺之主,虽欲致其谨独之功,亦且无主之能为而无地之可据矣。
此又传文之所未发,而其理已具于经者,皆不可以不察也。
然犹为众人言之耳。
若夫人君,则以一身托乎兆民之上,念虑之间一有不实,不惟天下之人皆得以议其后,而祸乱乘之,又将有不可遏者。
其为可畏,又不止于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而已。
愿陛下于此深加省察,实用功夫,则天下幸甚!
如其不然,则今日区区之讲读,亦徒为观听之美而已,何益于治道有无之实,以窒夫祸乱之原哉?
彭子寿 其一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三一、《南轩集》卷三一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朱编修云:「大本者,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
达道者,由此而出无所不通,道之用也」。
龟年窃谓大本者即此理之存,达道者即此理之行,谓之中和,已是说出性情之理。
若曰大本者,天下之理由此而出,无所不通,则是大本达道之外,又有所谓理也,不识此言如何?
大本者理之统体。
会而统体,理一而已;
散而流行,理有万殊。
若曰大本即此理之存,达道即此理之行,却恐语意近类释氏。
万殊固具于统体之中。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朱编修云:「敬而无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矣;
义之与比则极其和,而万物育矣」。
龟年窃谓未有极其中而不和者,未有天地位而万物不育者,亦不必如此分说。
不识如何?
分说无害。
固未有天地位而万物不育者,然天地位言其体,万物育言其用,体用自殊,要须分看。
元晦之语不若龟山云「中故天地位焉,和故万物育焉」为得解经之法。
「君子时中」,朱编修云:「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取中也」。
龟年窃谓君子精义故能时中。
谓之时中者,以其全得此理,故无时而不中,非是就时上取中也。
今曰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取中,心切疑焉。
随时以取中,非元晦语,乃先觉之意,此意甚精。
盖中字若统体看,是浑然一理也;
若散在事物上看,事事物物各有正理存焉。
君子处之,权其所宜,悉得其理,乃「随时以取中」语。
元晦云「以其有君子之德,又能随时以取中」,语却有病,不若云「所贵于君子之中庸者,以君子能随时以取中也」。
大学》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致知在格物」。
自物格而后知至,自国治而后天下平,如自本而叶,沿流而下。
学者用力之处,莫切于格物致知。
而此篇之书,自诚意至平天下,条析甚明,而独于格物致知无说,朱编修以为阙文是也。
龟年尝以为自平定天下,溯而求之,其极至于格物致知;
自物格知至,顺而达之,其极至于国治天下平。
其间虽节目繁夥,而其道甚要。
所谓要道,盖不过格物致知而已耳。
然圣人自诚意而下,又各疏其说焉,非谓格物致知之外又别有所谓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
此盖圣人深指人以格物致知者然也。
故圣人于齐家之条,引《书》曰「若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
此格物致知之最近者也,不识是否?
自诚意正心以至平天下,固无非格物致知事也。
然疑致知格物一段解说自须有阙文。
中庸解1164年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二、《浪语集》卷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天命,上天之载也。
性,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者也。
道,日用也;
教,成物者也。
天命即性也,率性即道也,修道即教也。
性、命、道、教,皆非自外作者,在乎不失其正而已。
于所不见不闻之地,有毫釐之差,则失性命之正;
失性命之正,则去道远矣。
隐见微显,本一道也,未有动乎中而不形于外者。
戒慎恐惧,所以贞夫一也。
人之于道也,造次颠沛而不可违者也。
无入而不自得,观感之教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物生而静,天之性也;
感物而动,性之欲也。
喜怒哀乐,皆性中之物也。
方其未发,不可谓之有;
及其既发,不可谓之无。
喜怒哀乐正于未发,可不谓中乎?
发而不失其所谓中,可不谓和乎?
中者道之所自出,故谓之大本;
和者物之所同归,故谓之达道
天地之大,万物之夥,未有离乎道者也。
泯中和而不离,开物成务之道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
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君子之中庸,中庸也;
小人之中庸,反中庸也。
时中,时措之宜也,中节者也。
反中庸则安于不善,此小人之中庸也。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
民鲜能久矣。
中,正性也;
庸,常道也。
居正有常,所谓至德。
安之为贵,安之悠久之道也。
择中庸而不能守,非所谓安之者也。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所贵于知者,为其能有择也;
所贵于贤者,为其能有见也。
人之望也,所赖以先民也,愚者固不及矣,知者又过中道,道何从而行乎?
不肖固不及矣,贤者又过中道,道何从而明乎?
孔子兴「道不行」之叹,盖叹贤而知者过犹不及。
君子小人之间,不能以寸。
饮食而知其味之正,斯无嗜好之僻也,毋偏毋颇,则近道矣。
过物之累,所恶其凿者也。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
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所恶于知者,为其凿也。
舜好问而好察迩言,盖未始自用,而亦不轻信之也。
迩言犹察,况其远者乎!
天下之理,未有无二端者,好问而察迩言,遏恶而扬善,此执两端而用其中之道也。
欲求中而二端之弃,吾见其执一而非中也。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
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子曰:「君子可以大受,而不可小知也。
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二者适反,君子小人之辨。
众人之知,所谓小知也;
惟知之小,陷乎大患而不自觉,虽知中庸之择,固无安之之理。
夫小知而大知自见,惟不役于小尔。
久于中庸之德,其惟大受者乎!
颜子择中庸而得一善,所谓识道也;
拳拳服膺则心服而身守之矣,未尝须臾离也,何从而失之乎!
舜之为舜,不过执两端而用其中;
颜之为颜,不过择中庸而得一善,君子之道,焉可诬也,在乎知本而已。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天下之事可以强为者,是皆可能者也。
中庸,天道也,不可以能之也,能之非道也,执中而无方者也,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德行。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
北方之强与?
抑而强与?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
君子居之。
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
而强者居之。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
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
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子路之问,盖强弱之强也。
孔子分君子、小人之辨,托南方、北方之强应之。
南方之强,君子居之,所谓养其大者,犯而不校之类;
此伯夷、叔齐所以廉顽立懦,求仁得仁也。
北方之强,盖子路所谓强者,此匹夫之勇尔。
和而不流,中立不倚,国有道不废,不为无道改节,自强矫矫,惟有道者能之,而汝也矫。
矫,特立貌。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
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
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素隐行怪,掩其素行,行其僻左,以欺世盗名者,半途而废,自暴自弃者,若之人也,皆为人者也。
圣人有所不能为,为之不能已也。
君子之道,乾乾而不息者也。
遁世不见知而不闷,非惟人之知也,依乎中庸,徒以成身而已,非圣人而能与于此乎!
君子之道,费而隐;
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
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
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
语小,天下莫能破焉。
《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道不远人,故虽匹夫匹妇,可以与知之。
至大至神,虽圣人不可以意知,不可以己能,所谓费而隐者,其中庸之至乎!
天地之大,而人有所憾,不能成其大尔。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言必有物,安得举而破之乎!
造端乎夫妇,可以与知也。
察乎天地,所谓上下察也。
鸢飞鱼跃,各正性命者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豚鱼鸟兽,夫岂外此哉!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
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伐柯执柯以为远,此近于天地之大,犹有所恨者。
日用饮食,此民之不可须臾离者也,道不可离,又何远焉!
知修道之在人,可以语率性之道矣。
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以人治人,非求诸远者;
过而能改,为善莫加焉。
夫子一以贯之,盖无所谓忠恕。
忠恕之道,譬诸己而已矣。
立己与物,则其去道逾远,无人我之辨,所谓一以贯之也。
不欲人之加诸我者,吾亦欲无加诸人,善推所为,能忠于恕,则近之矣。
违道不远,犹非道也;
一贯之也,无所俟于推矣。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
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
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
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
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
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
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君子之道四:君臣也,父子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
是皆不可能也,在修其在我者也。
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所谓修道也。
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聿求厥中者也。
言行相应,则所谓君子之道者,丘未能一,所以能一之也。
慥慥谨也,言不可不慥慥然也。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素其位,所谓居易也。
不愿乎外,不易乎世者也。
不易乎世而行其素,无适而不中矣。
上之陵下,下之援上,皆徇物而外驰者,故怨尤生焉。
内求于己,又谁怨乎?
行险徼幸,盖不知命者也。
得之不得,曰有命,所以穷通而长乐也。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
兄弟既翕,和乐且耽。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道不远人,在我而已。
大学之道,自正心诚意以至化家刑国,未有本乱而末治者也。
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故君子必自反也。
仁之实,事亲是也。
孝悌为仁之本,岂有它哉!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
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
矧可射思,夫微之显」。
诚之不可掩如此夫。
鬼神,至幽者也,而人莫敢不敬,以其体物之著也。
诚之不息则著,岂外是哉!
譬射以有反身之仁,穷神以见至诚之德,知微之显,知远之近,则可以言中矣。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
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
《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
宜民宜人,受禄于天。
保佑命之,自天申之」。
故大德者必受命。
舜之受命,所谓天地合其德者,原其宗本,不过充事亲之孝,因天材而笃之尔。
栽培倾覆,皆天道之当然者,舜何与焉!
达天之德,而不能得天者,未之有也,而况于迩者乎!
子曰:无忧者,其唯文王乎?
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
武王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
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
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
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
期之丧,达乎大夫
三年之丧,达乎天子;
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
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
序爵,所以辨贵贱也。
序事,所以辨贤也。
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
燕毛,所以序齿也。
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
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
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无忧,得天者也。
达孝,仁亲者也。
文王上有以得其亲,下有以施乎子,全其天乐,又何忧乎!
武王周公所以上继文王,善推其所为而已。
近而事亲,大而事天,治人神,和上下,未始不本文王之道,无或不当理者,则文王之无忧,武王周公达孝,其至矣乎!
郊社禘尝,所以交神有道,指掌之示,夫何远之有哉!
哀公问政
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
其人存,则其政举;
其人亡,则其政息。
人道敏政,地道敏树。
夫政也者,蒲卢也。
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
义者,宜也,尊贤为大。
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知天,知命也。
知人,知道也。
为政在人,所谓人存政举人亡政息者也。
地道之可察者,莫敏于树,人道之可通者,莫敏于政。
文武之政具在,而人莫之行也。
得人行之,则其化物,何异于蒲卢之变?
然待其人而后行尔。
为政之道,得人为本。
身不明道,无以知人;
不先体仁,无以入道。
君子之道无他,仁义而已矣。
知事亲为人事之本,尊贤为适道之宜,由是而之焉,则礼可以义起矣。
是故为政莫善于知天,知天莫尚于知人,知人莫大于尊亲,尊亲莫过于修身。
知修身,则可以仁民矣。
凡为政而不及于修身知化,皆非所谓正也。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
五者天下之达道也。
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
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达德所以行达道,一所以行三也。
仁以本之,知以通之,勇以成之。
知、仁、勇三者相须为用,而不可偏废,所以行之不过曰一而已。
一者何也?
所谓知天者也。
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则知、仁、勇之三,未始离乎一也。
天下达道亦大矣。
交亲之际尽而足,通乎达德,则未见其五也。
斯道也在人而已。
人之资质有限,能强而至于道,则与生而知之,安而行之者等尔。
明于蒲卢之喻,则可以言政矣。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
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
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
而好学、力行、知耻者近之。
三者之心,人皆有之,充其所为,则达德可致,身修而可以为政矣。
修道之谓教,而于天下国家何有!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
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
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
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
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
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
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
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九经之治,自修身始,所谓行之者一,皆行其所无事也。
尊贤先于亲亲,所以立道也。
大臣之敬,不敢亵也。
小臣之体,恐疏之也。
子庶民,来百工,内之所以安治;
柔远人,怀诸侯,外之所以信服。
皆行其所无事,而以修身为本。
君子之于天下也,将以安全之也,非徒有之而已。
修身以教,各因其材而笃,使人得之观感,咸事其事,不敢不勉。
以尊乎治者,先王修道之教也,皆自我出也,所以行之者广,求诸己者,岂不约乎!
凡事豫则,不豫则废。
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
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
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
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
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治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曰豫而已。
事不可以意知,不可以已能,皆以修身为本。
诚明乎善,所以立事也。
道也,行也,事也,言也,豫皆前定之矣。
见之事业,宁有穷乎!
所贵乎坐进此道。
诚者,所以立豫也。
至诚与天地同流,不诚无物矣。
不诚无物,则不明于善。
交人之际,将何以有行乎!
道之不行,不诚故尔。
《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
率此而行,则无往而不济矣。
诚者,天之道也;
诚之者,人之道也。
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
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
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
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
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
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天道,本然者也。
人道,当然者也。
至诚,则无它事矣。
此舜所以从欲而治,孔子纵心所欲而不踰矩也。
学、问、思、辨、行,所以诚之者也。
学之贵博,问之贵审,思之贵慎,辨之贵明,行之贵笃,知此五者,可以无失矣。
审于问,笃于行,其功常十倍于人,未有不至者。
致曲能有诚也,学者所贵以诚身也。
不诚乎身,则何贵于学!
诚者,天之道也。
至明至强,固有之也。
柔愚逐物,害之也。
至诚则本然者见矣。
故学而未至于启蒙发蔀,如蒲卢之变,皆不足以言学也。
自诚明,谓之性;
自明诚,谓之教。
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
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
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
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
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
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性,本然者也;
教,当然者也。
本然者未尝不著,由当然以即本然,则本然之性见矣。
故虽圣人,未有不由学而至者。
所谓致曲也,知所谓教,自愚而圣,无难者,诚明盖一道尔。
诚,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
明者,诚之著也。
至诚复性,则上下咸察,吾性中之本然者,而焉有不尽哉!
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言命矣。
立命之道,自反身始也。
参乎天地,非尽性者能之乎!
致曲无所不用其至者,每用其至,至则诚矣。
至诚不息,则形而发见。
故变化自我出也。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国家将兴,必有祯祥;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见乎蓍龟,动乎四体。
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
至诚如神。
天道之神,所以能体物者。
诚一之至,未始离于物也。
至诚与天道相似,故神神而明之,所谓格物也。
格物而不明,则善不善之将然者,无所潜于隐伏矣。
诚者,自成也;
而道,自道也。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
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
成己,仁也;
成物,知也。
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
诚自成,道自道,夫岂外物邪?
物则之尽,在诚而已,不诚无物,故以诚为物之终始也。
诚者物之终始,岂徒诚身而已哉!
尽己尽物,则中和致而天地位,万物育。
无物不一,无适非中,皆吾性之成德,安有内外之分乎!
仁也知也,由成己、成物辨也。
仁知之辨,惟其时而已。
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
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壹言而尽也。
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不贰,诚也;
不测,神也。
天地之神,亦诚而已矣。
至诚斯不贰矣,不贰则自然不息,以至于尽神。
天之高,地之厚,道之悠久,神之不测,惟至诚可以与于此。
诚之为道,顾不大邪!
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兹天道之变化。
一言可尽,曰诚而已。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
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
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
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
高明、博厚、悠久者,天地之道,此其可知者也。
天昭昭之多,地一撮土之多,山一卷石之多,水一勺之多,皆近而小者,及其至也,盖不可知之也。
其所以为天地山川而不可知者,曰诚而已。
《诗》曰「惟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
「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大哉圣人之道!
洋洋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于穆不已」,天之命也。
不显之德,文王所以受命也。
洋洋发育万物,峻极于天」,礼仪、威仪,待其人而后行者,此于乎不显,纯亦不已之德也。
全乎天德,至道之归也,故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天之为天,文王之为文王,其道非它,诚之不息而已。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
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
无道,其默足以容。
《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其此之谓与?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
君子之道,行其所无事也。
德性,天性之本然者。
问学,尽性之本然者。
广大,措之四方上下而准者。
精微,至约之在人者。
高明,所以覆物者。
中庸,所以成物者。
温故,反本者;
知新,知来者。
敦厚,自广者;
崇礼,接物者。
皆以修身为本,廓而充之,则与天地准矣。
为上处下,兴邦免祸,未有不自此途出,此明哲之所以保其身也。
学不由此,所谓反古之道也。
自用之愚,自专之贱,灾其自取之也。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
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
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
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徵也;
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礼乐,圣人之事也。
制礼作乐,天子之事也。
今天下有其时者也。
不以圣人居天子之位,礼乐不可作也。
此天之道也,作之者妄也。
不足徵矣,殷礼可学而不可从也;
从时,孔子之所以从周也。
孔子之不能制礼作乐,无其时,且无其位也。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
上焉者,虽善无徵,无徵不信,不信民弗从。
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
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徵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
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
《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
庶几夙夜,以永终誉」。
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三重,三节也,上焉不可使知之者也,下焉日用而不知者也。
故君子用其中,必本于修身。
本诸身,徵诸庶民,匹夫匹妇皆可与知之,上无太高,下无太渎,百姓心悦诚服,知所徵信,则敬而从之,所以适道也。
天地鬼神,先圣后圣,其道一而已矣,莫不以人为本。
知天知人,不过内外之合而已。
民有所徵而能信,无思不服,不可得而远近,吾修道之教也。
见誉有由矣,外是而求誉,非永终誉者也。
仲尼祖述,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
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
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
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
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天地之大,诚而不已者也。
仲尼远继前圣,合德二仪,博厚高明,应物无迹,大小咸德,体合万殊。
小者如水之流通,异行而俱入于海;
大者如物之自化,不可见而未始踰闲。
天德之至,所以为夫子哉!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
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
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
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
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
溥博渊泉,而时出之。
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
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
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书》曰:「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
所见不同,一于广运之德尔。
成配天之德,则其处身接物,皆顺而不妄,动而愈出,惟有本者能之尔。
天地之大,何所不容,何所不逮。
苟能此道,则有不言之信,无为之教,声容言动,其有不格者乎?
此为天道之当然,所谓无思不服者也。
此道也,可以见天地,可以贯金石,有血气者而能外于是乎!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
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
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天下之大经,正也;
天下之大本,中也。
经纶大经而立大本,非全于天者不能也。
求全于天,诚之而已。
诚者,天地万物所受以生也,人之所以自成也,夫焉有所倚。
然亦不可诬也。
望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然在后,卓然如有立,参然如倚衡。
有所倚者,其何能然!
此道之本,可得而知者。
聪明圣知,性中之本然者,固有之也,唯全于天者尔。
天全而后诚至,而中正立矣。
《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
故君子之道,闇然日章
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君子之道,其可知者,非其至也。
至不可以意知,而可与有行也。
小道的然,则的然而已矣,其将何以为远?
知行远之自迩,登高之自卑,则可以适君子之道。
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所谓不显之德也。
知德之不显,则知的然之恶矣。
子夏以谓小道可观,而泥于致远;
非可观,则何以为小道欤!
《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
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
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
《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
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君子所以戒慎恐惧也。
自反而缩,吾何慊乎哉!
故君子敬其独尔。
内不自欺,曾何人所不见之有。
人所不见,而谓之难也,况己所不见乎!
此君子所以大过人也。
「相在尔室」,室非身之外也,况室以为喻也。
内且不愧于屋漏,敬信其日用尔。
不动之敬,不言之信,何有哉!
《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
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民威于鈇钺。
《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
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君子之道本诸身,加乎天下,莫不以修身为本也。
修身本乎诚敬,所谓笃恭也。
笃恭而天下平,修道之教也。
「奏假无言」,「不显惟德」,至于「时靡有争」、「百辟刑之」,惟至诚之格物,如此民心悦而诚服,天下有不平乎?
庆赏刑威,劝赏之道也,不用而民不倍,诚之至也。
《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
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
《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声色之感,岂所以化服人心乎!
圣人不以感人,知德而已。
故夫子言本末之辨。
毛,轻微之至也;
道,微乎微者也。
知道之妙,则知非毛之所可伦拟也,尚不可得而伦拟,矧可射乎!
无声无臭,天道之始也。
中庸之学,所以研求性命之正,和同天人之理,不知天道之始,其何以为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