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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兴三首 其三 北宋 · 郑獬
 押词韵第八部
秦皇按长剑,杀人如刈草。
何独李斯辈,竟以丞相老。
汉元服儒衣,收谏如蓄宝。
何独萧望之,诛锄恨不早。
沧海飞天波,枯泽淤行潦。
刘累婴其喉,蛟龙不为暴。
鲁士固多贤,亲师仲尼道。
至于出处间,惟有颜生到。
宰相贺擒鬼章表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九五、《彭城集》卷二五
伏见兰会安抚司奏,今月某日,某人领兵至洮州,击败鬼章军,活捉到鬼章者。
天威照赫,师律训齐,罙入妖巢,生致渠首
伏以鬼章裔夷小丑,犷兽为心,蒙被国恩,不知报答,侵犯边圉,数有震惊。
遂敢交通种羌,结为党与,解仇合意,伺隙成谋,贼伤属国之人,窃据乘障之地。
先朝所不忍贳,圣算尝此留心。
至于罪稔祸盈,天弃神怒,偏师才出,元恶就擒。
昔商宗鬼方,至于三岁;
汉元郅支,远在万里。
而皆斩馘血刃之功,率非系颈献囚之事。
矧其淹积岁月,劳勚师徒,岂如庙略无遗,虎臣思奋,曾未信宿,已报剪夷。
吉语亟闻,戎捷交上。
雪边人夙昔之愤,夺诸羌前却之心。
追视古先,莫可伦比。
伏惟皇帝陛下神武天纵,睿谋日新,任众材而责成,因常德以立事。
运陶钧而独化,其易转圜;
覃上仁于大同,既思率服。
仰繄睿断,迨此成功。
臣等叨预弼谐,无裨鸿造,奉承嘉庆,徒切欢愉。
朝散大夫给事中集贤院学士判南京留司御史台刘公行状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五、《彭城集》卷三五、《宋元学案补遗》卷四
曾祖赠大理评事
祖皇任尚书、工部员外郎判三司都磨勘司,累赠户部尚书
考皇任益州路转运使尚书主客郎中,累赠光禄大夫工部尚书
公字某,尚书中子,天性明彻渊粹,自为童子,有老成人量。
初学进士词赋,已为人传诵称道之。
至年十五,乃更习为古文。
读书心悟理解,志气开发,日增月益,河江委注,不可丈尺斗斛校也。
其十七岁所著撰,至今存者尚多。
两汉之后,豪杰之士所为文章,虽皆以理为主,偏局所见,致远则不通。
又其论五经,皆欲明王道,而惑于曲说,驳杂瞀乱,不能自解,圣人之道不明。
及公为之正德性,别仁智,举中庸,明天命,条达理,遂交贯旁畅,愈深愈远,未尝一踬焉。
尝论曰:「荀子不知性,扬子不知命,韩子不知道。
荀子言人性恶,则善无所起。
扬子畏死而投阁。
韩子汲汲求用于时,以不得出王公大人之门为己忧。
是三子其盛者也,而其蔽至是,其下者乎」?
至说《春秋》,其所发明尤多。
宋襄公事,或以为文王之战不过,或以讥不能鼓儳杀敌。
公以为文王之事,亦当内治其国家,外信于诸侯,何尝不治不信,而强争之。
既争而轻弃己民,其犹足谓之仁且智乎?
凡公之言,大约反其本,正己而物正者也。
书公子季友卒,三《传》皆以为贤。
公以谓季友之贤,因其有事而著之。
今卒而书季者,盖自是世季氏也。
公之论《春秋》如此。
自前世钜儒宿学,皆所不至。
概举二者,可以类知焉。
为《三传权衡》,解驳三家美恶,毫发无得以形遁者。
庆历初,有司更正贡士令士不从学官者,州郡勿举。
舅氏王源叔以书招公来太学,公答不可。
曰:「焉有伯夷孟轲段干木之俦,而自致博士弟子乎」?
其后此令亦废阁不用。
公举进士庆历六年三月御试,选为第一。
会内兄翰林学士承旨王公尧臣时为编排官,以嫌自列。
编排者,用考试官所定等第,受成事而甲乙之耳,诚无预于与夺,可无嫌也,王公固辞之。
上不得已,以为第二,拜大理评事通判蔡州事。
吴正肃公育旧闻公之贤,倾迟之。
及罢政事守蔡,得公欢甚,事无大小皆听公,州以清静。
与公日赋饮酒为乐,蔡人传以为盛事。
蔡州十县,五居高仰地,转运使符郡,变民诸谷,悉以粳糯充赋,皆市于旁县以输官,民益困急。
会诏书问可以宽民力者,公上疏其弊,因言方今用不足,尽如古难,宜敕转运使,必不得已折变,毋变其所无与不可得,则民虽病不困,事颇施行。
八年十一月,丁先公忧去官。
皇祐三年二月服除,还为大理评事
召试学士院,擢太子中允直集贤院
是时方议定大乐,天子使中贵人参其事。
公谏以谓:「王事莫重于乐,今材学满朝,辩论有馀,足以增朝廷之光,而顾使若赵谈者居间,臣恐为袁盎笑也」。
明年同判登闻鼓院,改判吏部南曹南曹考功事
于是丞相薨,将葬,故事考功当请谥太常,集百官议之。
上以旧恩,特赐竦谥曰文正,不复关有司。
公上奏,请收还诏书,更属有司,得以公议之。
因陈:「竦备位将相,无正直声,陛下不当侵臣等官,而假人以宠」。
书三上,上嘉公守正,为改谥曰文庄
八月,权判三司开拆司
后徙他部,亦未离南曹也。
侬智高岭南枢密副使狄青宣抚四路,而朝议不为置副,或曰使中官副之。
公闻,遽上奏曰:「狄青起于行伍而列枢近,权兵而出,宜得正固干略之臣参共其事。
今不置副,置副而用中人,皆不可」。
秦州与羌人争古渭州,上以问左右,弃之存之孰利。
公时从三司奏事,闻之,上奏独请弃之。
以谓:「假令新城足以蔽秦州,长无羌人之虞,虽倾国守之可也。
不然,地形便利,贼能乘之以扰边圉,虽倾国争之可也。
今何所重轻,而糜国财、困民力、捐士卒之命,以贪咫尺之地,而有弃明信、规小利之名,使其有以窥中国,非计也」。
时议者不同,竟留之。
秦州坐是应接多事,财用匮竭矣。
五年四月,迁权三司度支判官,始解南曹赐绯衣银鱼。
至和元年正月张贵妃薨,追号温成皇后,有献议求为立忌日,礼官请对不许。
公奏言:「太祖以来,后庙四室,犹不立忌,奈何以温成私昵之爱,而变古越礼,恐祖宗神灵,不乐于此」。
上乃止。
八月同修起居注
居一月,召试超拜右正言知制诰赐紫金鱼袋权同判吏部流内铨
初,陈丞相以公不附己,论议不能右公。
唯天子察公忠直,数得公奏议,开纳无疑,故亟用公知制诰
丞相修注未一月为言,上不听,曰:「此岂计官资日月邪」?
公谢日,上又面谕曰:「外间事不便,有所闻,当一一语朕矣」。
无几何,朝廷从礼院有所询问,礼生擅发印状以报,礼官莫知。
知礼院吴充谪罚礼生,而坐以出官。
公奏以为朝廷久安,吏习因循,百司庶府,茍且已甚。
稍激厉振职,未知如何而使以此得罪,岂不伤事害政也!
请追止前命。
已而修起居注冯京复以言事夺职。
公因奏事,上谓公曰:「吴充乃是振职,冯京意亦无他,中书恶其太直,不与含容耳」。
公奏言:「自古唯有人主不能容受直言,或致窜谪臣下。
今则不然,上意慈仁好谏,而中书不务将顺圣德之美,排逐言者,乃是蔽君之明,止君之善,必且感动阴阳,有风雾日食地震之异」。
五日,地果震镇戎军,而都下雪,后累日昏霾,太阳色黄浊,略皆如公言
公又密劝上收揽威权,无使聪明蔽塞,法令不行,以消伏灾变。
上深纳之。
时亲睦宅方筑神御殿,天寒休役。
公建言:「礼,诸侯不得祖天子,公庙不可设于私家,所以明一统也。
今神御若干,礼为可,则不宜以人劳辍作;
若不中礼,则遂止之,何权罢也」?
庙事遂寝。
宦官石全彬缘葬温成皇后,赏劳除宫苑使、领利州观察使
全彬不厌,后三日,复换正除利州观察使
公封还词头,上言:「全彬闺闼之臣,如此姑息,有势重于全彬者,何以待之」?
事竟得止。
二年,两制诸公多求补郡者。
公上疏论邪臣正臣进退之分:「正臣常难进而易退,邪臣常易进而难退,愿陛下参伍观之。
吕溱蔡襄欧阳修贾黯韩绛,皆有直质,无流心,论议不阿执政,有益当世者,诚不宜许其外补,使四方有以窥朝廷,启奸幸之心」。
上悟,乃留欧阳修等不行。
八月假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充北朝皇太后生辰国信使
契丹遣其臣马祐来迓。
行自幽州,东北入古北口,更长兴、白隰山路,诘曲缭绕,或折而西南,行千馀里,乃出山,至柳河
公问祐曰:「自松亭直北趋柳河径易,不数日至中京,何不行此」?
敌人本欲以山路迂回,使中国信其阻远,常秘讳之,不使汉使知。
及得公问,惊谢曰:「实然。
然自通好以来,置驿如此,不敢改也」。
祐复问:「顺州山中有异兽如马,食虎豹,人以为山神,此何名也」?
公曰:「以某所闻,駮也。
其状如白马,墨尾锯牙,音如鼓,盘桓迎日而驰」。
为诵《山海经》、《管子》书晓之。
祐释然相视,喜曰:「真是也」。
前此者汉使往,或以轻肆不为敌人所重,又有畏懦,拘守约束,惴惴不敢蹉跌者。
独公坦怀,意气自若,敌人畏服加礼焉。
二年三月王文安公参知政事,公自列亲嫌,求知扬州,诏许之。
初,狄青自南伐归,为枢密使
京城小民闻骤贵,相与推说,诵咏其材武。
每出入,辄聚观之,至壅路不得行。
上自正月不豫,益为都人所指目,公忧之。
会将赴扬州,辞行见上,因言:「陛下爱,不如出之以全始终。
今外说纷纷,虽不足信,要当使无后忧,宁负,无使负国家」。
上颔之,曰:「可语中书」。
公过见三丞相,谓曰:「向者天下有可大忧者,又有可大疑者。
今上体复平,大忧去矣,而大疑者尚存」。
其以事告之,丞相应对唯唯。
公既至官拜表,又遍遗公卿书曰:「汲黯之忠,不难于淮阳,而眷眷于李息」。
朝廷皆知为青发也。
至八月京师大水,避水徙家相国寺,坐殿上,都下喧然。
执政闻之始惧,以熟状出陈州
先是有彗星见,去之夕,而彗没。
自皇祐未有日食之变,公尝献《救日论》三篇,备言所以防奸禦变之术。
见而恶之,谓所亲曰:「刘舍人以此洗涤邪」?
公之建言,或以为过计,及后乃大服云。
扬州雷塘,即江都之雷陂也。
旧属民,自唐以来,耕种其中。
往数十岁,官取蓄水以备漕运,旧田主二十六家皆夺业失职,官始议以他田偿之,竟无与也。
然塘亦破决不修,漕运未尝赖此。
发运使因以假扬州种稻,而旧田主二百馀口皆饥寒,县官莫省。
及公至,持太和年契书诣府自讼,公即判还之。
发运使犹以漕运事动朝廷靳留之,公用种稻事證明其无用,朝廷乃听公。
杜公丞相衍致仕,居南都,闻之喜曰:「真良太守矣」。
九月,恭谢天地,改元嘉祐,进公朝散大夫封宣县开国男
天长富人陈乙杀人,捕得,赇县吏脱己,而以诬王甲
贫弱不能自明,遂受诬,囚至府。
公察之,心知其冤,而囚畏吏,不敢言。
公以委户曹杜诱,使精意鞫之。
诱不能有所反,而狱益傅致證左,牢不可破。
将论囚,公亲讯之。
囚得公语言,知其能为己直也,乃敢告冤,果陈氏杀人,远近传以为神。
明年四月,迁起居舍人、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
公初治扬,前守政苛,吏民不安。
公以宽简拊之,而民大和。
及至郓,郓比易守,政事不治,市邑攘夺,公行不禁,讼或累月不决。
公拨遣簿书,决平狱讼,不数日则已无事。
乃更约束,明赏罚,下吏奔走承命。
月馀,境内正清,盗贼屏息。
使客行寿张道中,遗钱一囊,人不敢取,以告耆长,长为守视,顷之客还,取得之。
又有暮遗物市中者,旦往取,故在其所。
先是西路久旱,不登,郓州尤多蝗虫。
公入境而雨至州,数日蝗自出境亡去,岁以有年。
居郓五月,召还朝,纠察在京刑狱,充宗正司修玉牒官
四年正月,同权知贡举
是岁始更贡士令,奏名者才二百人。
其罢黜者虽多,莫有不服者,至有为赋以颂得人。
上例赐近臣墨字,公得「稽古」二字,时论荣之。
杨佐判都水监,请凿京北孟阳河,盛冬兴役,死者数百人。
又坏民庐舍,发掘丘墓百五十馀所,而河讫不成。
百姓遮宰相自诉,执政乃收检计工役官匠属吏,囚呼冤不承,狱久不决。
公奏理之曰:「始相度此河,使生者劳敝,死者暴露,百姓怨痛,谤议沸腾,皆为之。
今置佐不问,而专罪馀人,不合人情」。
求以为首。
会有诏疏狱,一概解纵不问。
是时士大夫稍矜虚名,每得官辄让,众亦予其恬退之称。
让不失始利,而得名益高。
让端无穷,或四五让,至七八让,天子尝优容之。
下至布衣福州陈烈等,初除吏亦让,赐之粟帛亦让。
公以为此皆挟伪求名,要上迷众,其渐不可长。
乃建言诸让官,或一让,或再让,或不得让,宜一以故事旧典为准,以防未乱。
是岁天子将亲大祫于太庙,丞相欲加上尊号。
公以礼部兼领名表,丞相请撰表辞。
公止之曰:「陛下自宝元以来不受徽号,至今且二十年,天下之人咸知天子持盈好谦。
今复加数字,既不足尽圣德,而前美并弃,诚亦可惜,愿加深思」。
富丞相不怡,曰:「适已奏闻,乃是上意欲尔,不可止也」。
公曰诺。
退谓子弟曰:「吾备位近臣,当献可替否,宁得罪权门,岂可使主上受虚名而弃实美耶」?
遂上疏曰:「陛下尊号,既已云『体天法道钦文聪武圣神孝德』,尽善极美矣,复加『大仁』,不足增光,而曰『至治』,有若自矜。
今百姓多困,仓廪不实,风俗未清,贤不肖混淆,狱讼繁多,盗贼群辈,水旱继有,四夷虽粗定,然本以重赂厚利羁縻之,非畏威慕义也,未可谓至治。
然则让而不居,于圣德弥高矣。
臣谓陛下永执至道,以当天心,必有一谦四益之报。
增加数字,未必发扬光辉,而反累二十年昭升之美。
又入今岁以来,颇有灾异,日食地震,雨雷大雪,飞蝗涌水,伤害广远。
以理论之,陛下寅畏天命,正当深自抑损,岂可于此时加上尊号?
伊尹戒商王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
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诚望陛下求诸道而已」。
章凡四上。
天子得公奏,顾侍臣曰:「我意本谓当如此」。
遂断章表不受。
于是忤时相。
初,郭后既以废薨,天子加恩,追复其号,而不许谥与祔庙,且二十馀年。
至是礼官乃倡议,请依礼祔郭后于庙,朝议将许之。
公疏争曰:「昔《春秋》之义,夫人不薨于寝,不赴于同盟;
不反哭于庙,不言夫人,不称小君。
徒以礼不足,故名号阙然
郭后之废,虽云无大罪,然亦既废矣;
及其追复也,许其号而不许其礼,且二十馀年。
今一旦欲治以嫡后之仪,致之于庙,恐其未安于《春秋》也。
《春秋》之夫人,于彼三者一不备,则不正其称。
郭后于三者无一焉,而欲正其礼,恐其未安于义也。
且《传》曰:『不有废也,君何以兴』?
废兴之间,固必有正不正之礼存焉。
今欲扶所废以为正,必将抑所兴以为不正。
古者不二嫡,万世之后,宗庙之礼,岂臣子所当擅轻重哉?
谨案景祐诏书,本不许郭氏祔庙,议已决矣,无为复纷纷以乱大礼,宜令诸儒极其论难」。
有诏并张洞奏状重议。
论景祐诏书,以谓追复郭后,是人主意,停止庙谥,则执政所为。
公以议不同,不连章。
已而丞相太常趣定议,将以祫前升祔。
公闻之,又上奏曰:「臣观之言,乃是曼辞饰说,茍蔽前失。
以追复郭后则出于天子,以停止庙谥则出于大臣
共一诏书也,而论之异同。
若不幸而此言传于,且归过君父,亏损圣德,此其一也。
且臣前奏最要切者,以为废兴不两立,而人君无二嫡,备万世之后,礼分不明也。
既不以此为辞,若不幸朝廷过听之,是虽自以能讦上起废为功,而犹且阴逼母后,妄渎正礼,此其二也。
愿并下臣章,令两制详议」。
有诏是公,议者乃止。
于是祫祭有日,礼官建白,请以孝章皇后以下四主享于别庙,不升合食。
上重其事,有诏两制集议。
公与胡宿等共上议曰:「案《春秋传》曰:『大祫,未毁庙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
国朝事宗庙,且百有馀年,至祫之日,别庙后主,皆升合食,遵用以为典制
此皆祖宗制节,垂法以贻子孙者也,未易轻改。
且行之已久,祝嘏宗史,既守以为常,一旦轻议损益,恐神灵不安,亦未必当先帝意也。
《传》曰『祭从先祖』,如其故便」。
公以论列未尽,又特上奏曰:「九经所载祫祭制度,最明备者莫如《春秋公羊传》。
自汉以下,皆引为證。
所谓未毁庙者,岂有帝后之限哉?
此乃国朝所以依缘循守,行之且百年者也。
今群臣不务推原《春秋》之法,而独引后儒疑近之说,不务讲求本朝之故,而专倡异代难通之制,不务将顺主上广孝之心,而轻议宗庙久行之仪,欲摈隔四后,使亿万斯年,永不得合食于先帝,臣窃恨之。
贡禹议罢园庙,匡衡议迁郊兆,群臣和之者非一,自以为周公孔子复生,不可得变。
元帝成帝信之,然而通人未以为当。
既而皆悔之,则无及矣。
夫宗庙之礼,神灵之位,岂可使举措数有后悔哉?
此自陛下所当留圣思也」。
初,上春秋高,朝议或有恐上劳拜起者,而礼官承旨,遂造此议。
上微闻之,又得公章,谓近臣曰:「朕初谓礼当然,茍以拜起为烦,吾犹能之,何惮也」?
遂手诏罢议。
龙昌期者,著书传经,以诡僻炫众,至诋毁周公,杂用佛说。
拥弟子十数人至都,文丞相荐诸朝,以所著书示两制
公与同列并奏昌期非圣不经,请下益州毁弃板本。
事未行而昌期用荐赐五品服,帛百匹,中外疑骇。
公拜疏曰:「臣按昌期之书,违古畔道,所谓言伪而辩,学非而博,是王制之不听而诛者也。
陛下哀其衰老,未使服少正卯之刑,则幸矣,又何赏焉?
孔子作《孝经》,非圣人者无法,而朝廷顾多昌期之毁周公,臣所不晓也。
且陛下使臣等议之,臣等不敢不尽忠。
今置臣等之言而不用,纵昌期之妄而不诛,乃反褒以命服,厚以重币,是非贸乱,沮劝颠倒,使迷国之计行于侧,而非圣人之俗倡于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伏乞追还诏书,毋使有识之士窥朝廷浅深」。
词极切直,昌期亦惶惧不敢受赐。
装卸营卒达等数十人酗酒斗呼,指斥乘舆,有司不之觉,皇城使以旨捕送开封府推鞫。
案成,弃达市。
公移府问所以不经审讯之由,府报曰:「近例,凡圣旨、中书门下、枢密院所鞫狱,皆不虑问」。
公曰:「此岂可行耶」!
遂奏请自今一准定格。
枢密使开封府有例,不复论可否进呈,报公不行。
公争之曰:「先帝仁圣钦恤,以京师刑狱最烦,故建纠察一司,證审真伪。
自迩以来,每有大辟,倍加精慎。
此则先帝不敢兼于庶狱庶慎,惟有司之任。
今乃曲忤圣旨,中书门下、枢密院所鞫公事,不复审察,未见所以尊朝廷、慎刑罚,而适足启府县弛慢狱卒、侵侮罪人、衔冤不得告诉之弊。
又朝廷旧法,不许用例破条。
今顾于刑狱极慎,人命至重之际,而废条用例,此臣所不喻也」。
天子乃以公章下开封府,著为令。
翰林学士韩绛上言:「国朝官制未立,如中书门下宰相职号令,乃以近臣兼判两省,例已重。
诸如此类,宜加裁定,正其名体,他官典领,一用旧例。
百司常务,多关二府,请择重轻,移付于下。
走吏章服与公卿不殊,宜著为等级。
台阁省寺无所传录,可依仿《周礼》、《唐六典》,著为一书」。
天子以为可行,召公翰林胡宿受诏同详定。
公以谓:「此帝王能事,朝廷大务,必将损益沿革,成一朝之制,不独空言而已。
当得其人,乃能成事。
前日朝廷欲正大乐,先定律吕,自景祐至今近三十年,而功不就。
今之所为,又重于乐,自非周召之才,恐虽三十年亦未可望也」。
凡再辞,不许。
既受命,公乃奏请,未置局,先条可改正裁损申明数事,送中书门下参详可否,然后删定。
诏许焉。
未及上,明年三月,韩再奏趣行之。
公乃与胡公政事堂,略条一二事,咨丞相曰:「国家必欲兴修官制,勒成一经,为后世法,则宜先简别条贯,澄清流品,使事事有法。
不然者,虚列官府,徒作空文,无用也。
今且以数事言之。
枢密院五代以来,始与中书对掌机务。
名体不正,无甚于此。
尚书二十四司,今为虚名,官冗员众,蠹财害政。
即欲改正官制,则当罢枢密院,废三司郎官不治事者,以前资散官处之,可乎?
审刑院审官院群牧司提举司纠察司,骈衍于官,皆当省,还属尚书九卿,此裁损者也,可乎?
唐制,谏官史官宰相入立仗下。
唐制,中书出制敕,门下审之,而后尚书出告身。
唐制,学士下领外职,舍人分判六曹,皆美政也。
必欲申明官制,无先于此者,可乎?
开元时,官有定员,职有常守,故李林甫之为《六典》也易,然犹仅成一书耳,卒之不能行也。
本朝随事建官,取便事而已,有司奉法守职可矣。
茍不能尔,恐虽成书,犹且复废。
宇文之《周官》,唐之《六典》是也」。
丞相久之度不能行,曰:「然。
此诚难事,业已行,姑徐徐为之」。
居月馀,韩以中丞言事,出知蔡州
又数月,公帅长安,然胡公犹在朝,而朝廷亦不复问官制云。
十月,上亲祫祭太庙,礼毕,公以加恩上骑都尉,进封开国子
初,翰林侍读学士吕溱真定府召还,监司积与不平,捕亲吏,按验穷治,得尝借官曲作酒,及以私货往河东交易二罪。
先谪知舒州,而后狱具。
大理寺约法,乃未尝受推,法不当蔽罪。
事起,外议纷纷,言有死罪十。
独天子素知薄过,不致于理,夺侍读分司南京而已。
公行制书,具道上所以待意,许自新。
上恩如此,诏词理当尔,非有所左右也。
而自中丞知杂谏官、御史,争上言罪大责轻,公制词不直。
天子察公无过,以其章示公。
既而言者终不息,上厌甚,不得已为不用赦,再削一官。
舍人命词,与公无异,言者乃止。
御史吴中复尝荐文学郑叔熊于朝。
故事,御史荐士,无特授官者。
前数年,观文殿学士王公举正尝荐叔熊,既不行矣。
已而执政中复故,乃更追用举正前章,除叔熊以官。
叔熊实以医自名,为中复治嬖妾有功,中复故称之。
公刺讥中复中复闻之,恨甚,又憾前诋欺不遂。
而公洁廉无私,无可加诬者。
公前议郭后,有语云:「上之废郭后,虑在宗庙社稷之际,不得不然耳」。
中复即深文排诋,析言搆语,云此欲开导人主废后,是许敬宗之伦。
中复既唱其端,随者翕然。
执政诸公虽知其不直,然亦恶公数正言异己,欲因事挤之。
御史章上,将开陈其端绪,冀人主意动,则挻之矣。
而上辄曰:「此岂可行」?
敕封去之。
每上辄然,至十馀章。
后日有御史复上殿,上逆谓之曰:「是又将言刘某耶」?
御史实自欲言他事,皇惧甚,退更相告言。
谏官、御史本亦承望上旨,虽数妄作,不能不反顾己患,既揣知上意,即噤齰不复言。
当是时,非人主素知公,公几不免。
公为人亮直正固,其处己明甚,循理蹈义,志之所充,乃形于言,不以纤毫异内外也。
又以为德性茍充,则功名可遗,学问茍明,则文章不足事也。
其以待人,亦推己意而同之。
然世俗方以夸严无实为成名,虚誉崇饰为尚贤,内不能自知则高自期待,外以悦人则复以才能许人。
士之浮薄慕名者喜乐之,与公异操,故与世多不合。
其夫人尝谓公曰:「人以君为傲,宜有以接俗弭谤」。
公曰:「吾何傲也哉?
老者吾尊之,少者吾宾之,贵者吾严之,贱者吾安之,自谓宜矣。
世俗之人,又欲其足之随之,谄之狎之,然则是乡原已,吾不为也」。
是时执政为上兴太平,复行王化,取其文致与周汉等隆而已。
士大夫知旨者,趋欢附和,咸得显仕。
公乃介然独立,上下交忤,谤言益多,执政滋不悦。
公在西垣七年,诏诰典重,褒贬有体,不可增损一字。
为上尊号表,时凡五请一谢,不移时即具。
又尝一日有诏,追封皇子公主九人,宰相得旨,即日待进,公将上马,遂不解带,援笔书之,凡数千言,词意皆不同,吏誊白不暇。
往反才食顷,执政皆惊视,以为所未尝见。
吏有窃言曰:「公乃以此见忌耳」。
故事,舍人翰林者,皆以久次。
执政不欲公在内,每有阙,辄置不用。
永兴军阙守,公自请治之。
执政喜公之去,疏奏,即除翰林侍读学士知永兴军府事。
公谢曰:「臣本求永兴,不望侍读,不敢受」。
诏不许。
既行六日学士阙,遂越用范镇,众人为公惘然。
公之辞行,面陈用将之术,且言:「顷来边吏颇以饮食佣役得罪,即今武吏,多不愿临边。
孙沔吕溱,贵重有功名,犹以此见废,设复有孟舒魏尚之徒,臣固知议者之不能容。
此乃冯唐所以疑汉文帝不能用颇、牧也。
臣愿陛下容边臣,阔略细过,无督以微法」。
又言:「马军都指挥使张茂实,本周王乳母子,尝养宫中。
往年市人以狂言动茂实,近者御史中丞韩绛又以倾宰相,重摇人心。
臣谓要令两善,莫若解茂实兵权,处以外郡,于茂实不失富贵,而朝廷得远嫌疑」。
上皆然之,是后边将遂无以酒食坐者,茂实顷之亦出知曹州
公以十二月至雍部。
先是关中比岁不登,百姓流移,长安尤甚。
公开仓廪,赈乏绝,宽赋敛,止逋责,省徭役,缓期会,约束豪右,毋敢固粜。
民苦大钱数变法疑惑,公使官吏俸钱,一皆中给,民因知官不复变法矣。
事必当请者,请而行之,其馀则皆以便宜厝置。
视事三日,大雪盈尺。
雍人喜曰:「此公赐我」。
数月,流民稍自归。
明年大丰熟。
是时,朝廷遣使均田,欲以等贫富,以致颂声。
上因公之西,敕至部徐访利害以闻。
于是孙琳主均河中府耀州,召聚吏民,暴露田间。
百姓相传县官且增赋税,所在斫伐桑柘,关中嚣然。
公遽上言:「方今灾伤流移,恐未可以均田。
愿且召还孙琳,别俟丰岁,以安民心」。
初,以方田法步地,千步为方。
方度之,诚使其覈实无颇,然但为能知田亩高下耳。
至于均税之法,以地肥瘠为差。
其勤力从事,田亩修治者,则赋重自若;
其惰窳不事事,而田亩荒瘠者,因获减赋。
然此当以肥瘠言也。
吏非廉明,用心不一,或不能尽知田事,或挟私与夺,上无由察也。
故均田之害,人皆知之,独言事者乐其名。
公所以求待丰岁者,恶斥言之耳。
之度田,起自万泉龙门
此两邑皆山田,崎岖二三百里间。
人以谓审如琳法,非旬岁不可周遍也。
皆不出一月而奏毕功,论者惊笑其谩。
会公奏至,中书犹信言,以公为不晓,用章报公,敕榜告民毋得残桑柘而已。
顷之,河中民果诉增减田税不平,凡数百户
七年四月,迁礼部郎中
九月,大飨明堂,进封彭城郡开国侯
公与欧阳公永叔相厚,及欧阳参知政事,尝为丞相公言公所为,不如谤者之言也。
久之,韩公谢曰:「虽失之东隅,可以收之桑榆乎」?
欧阳曰:「公能如是,大善」。
将还公为翰林学士,会上不豫,事且寝。
八年四月英宗皇帝即位,进吏部郎中
公治长安,豪猾敛手,良民得职。
大姓范伟积产数巨万,冒武功县令范祚为其祖。
伟所取信者,持祚为令时黄敕耳。
伟家不徭役者五十年,更西事调发,下户困蔽,而伟自若。
盗相祚墓,以己祖母合葬之,谩云祚继室也。
雷简夫处士登用,能为文辞,伟赂简夫,使为墓碑,以信其伪。
伟因此出入公卿间,持府县短长。
数犯法,至徒流,辄以赎去。
安人皆知伟罔冒,畏伟不敢言。
吏受赇者,辄为伟蔽匿。
公因事发之,穷治,伟伏罪,长安中欢呼称神明。
会大赦,未断而公去雍,伟因谋反变前状,自后连五狱,證逮四五百人,展转二年。
朝廷以委御史,乃不得变,而伟亦以更大赦,杖之而已,长安人恨之。
公在雍三年,治声四出,巴蜀人皆愿得公为守,引领冀望,或相与至界上,问使客刘公何时来。
是年,公以疾自请。
八月,召赴阙,勾当三班院,徙判太常寺、兼礼仪事。
上初即位,有疾,皇太后尝临朝。
上疾愈,乃归政。
适有小人言二宫不欢,谏者或讦而过直。
公以谓当以义理从容感讽,不可以口舌争也。
是时方进读《史记》,至尧授舜以天下。
公因陈前说,曰:「舜至侧微也,尧越四岳,禅之以位,天地享之,百姓戴之,非有他道,惟其孝友之德,光于上下。
何谓孝友?
善父母为孝,善兄弟为友」。
辞气明畅,上竦体改容,知其以讽谏也。
左右属听者,无不嗟喜动色,即日传其语于外。
既退,王翰林谓公曰:「公直言至此乎」?
慈寿闻之,亦大喜。
治平元年四月,公得惊眩疾,数月不朝告,且满百日,公求便郡养疾。
执政曰:「刘某器识才学,朝廷未见其比者,虽病,固当留」。
乃复赐告。
尝一日讲毕,上学士诸公曰:「曾见刘某否,病今何如?
可往省之」。
于是,王、范两学士来见公,道上语。
会内苑橙实初熟,上使中贵人以五十枚赐公,面问公起居,所以慰抚甚厚。
公拜表谢,而病亦少间,因自陈家贫,复求补外,上怆然许之。
九月,除知卫州,换汝州
郡久废不治,公召曹吏曰:「吾以病来此,汝无以吾病故,习前态。
谩欺分毫,黥罚汝」。
吏人素闻威名,战栗不敢犯。
已而更以吏事委属僚,时时更改判画,举大纲而已。
其所以赈饥穷,省徭役,诛锄黠恶,方略如旧。
吏皆窃言:「公病犹尔,况不病耶」!
二年十一月上郊,进封开国公
三年四月,迁右谏议大夫
公谢曰:「臣久病茍禄,已无愧耻,诚不敢复望迁秩,重招讥议」。
诏不许。
公前后拜官,未尝辄让,唯初拜侍读及除谏议辞之。
其诚心以谓所不宜处,则不欲茍受之,非以邀名也。
居无何,召还阙。
公自陈病笃,不能朝,愿罢学士,治南台
许焉。
十一月,改集贤院学士、权判南京留司御史台
四年正月,今上嗣位,改给事中
明年四月八日,薨于位,享年五十。
所著《春秋传》十五卷、《春秋权衡》十七卷、《春秋说例》二卷、《春秋文权》二卷、《春秋意林》五卷、《弟子记》五卷、《七经小传》五卷,皆成书。
《易外传》二十卷、《元滋》九篇、《通古》五卷、《古风》五卷,皆未就。
文集若干卷。
公学问广博,无书不通,自浮屠老子,以及山经、地志、阴阳、卜筮、医药、天文,略皆究知大略,求其意义合于圣人者。
而世人所谓善者,亦不废也。
尝与吕溱济叔同在礼部,夜视填星,指曰:「此于法当得土,不然乃得女」。
居数日,使者来,因言宫中两夫人皆当就馆,吕相视笑。
数月,果生两公主
又尝斋太乙宫,与内弟王钦臣夜语曰:「岁星往来虚危间,危甚明盛,以吾观之,当有兴于齐者」。
岁馀,英宗齐州防禦使入继大统,遂登大位云。
长安时,得三代时钟鼎器皿数十,皆有篆刻铭识,文字奇古。
公按读之,因以考知前代制度,用匜敦簠簋,与前世学者所说不同。
其所言齐黄同冕,亦书传所不载也。
公珍惜之,尝曰:「我死,子孙以此烝尝我」。
及病累年,尝使子弟诵书其侧,时阅古器以自适。
尝叹曰:「我所著书,皆圣人微旨,而不及尽有成,岂非天哉」!
公与人交,不求其备,得一善则称道之。
其推进者甚众,而与江休复邻几最善。
尝曰:「邻几和而不流,柔而不犯,当求之古人,阮籍陶潜之伦也」。
荐之于朝。
邻几所以骤用修起居注,公有力焉。
又尝称贾直孺,人或讥贾者,公曰:「贾何必全美,居今之世,而劲直有守,不阿贵位,此其足以过人远矣」。
凡公论交如此。
邻几死,哭之恸曰:「唯君知我」。
欧阳永叔为志墓石,公为书之,以致意焉。
梅尧臣圣俞与公亲且旧,既卒,其家不能自存,公哀之,未有以助也。
圣俞尝欲书程丞相神道碑,病不果,公为成之。
程氏喜饷白金五百两,公不发封,尽以赙氏。
公平生未尝轻为人书铭,特此二事,以经营二友云。
公两娶武威伦氏,皆侍御史赠某官程之女。
前夫人先公十七年卒。
继以女妹,累封河南郡君
子男四人。
定国,郊社掌座,早死。
奉世进士及第大理寺丞
当时大理评事
少子安上,太常寺太祝
女子三人,长嫁大理评事韩宗直,二尚幼。
公于宗族,赒给甚厚,家事未尝问有无。
岁时朝廷行礼,得以推恩,辄以旁逮疏族。
先人有田在苏州,公未尝取一粒,皆以畀内外亲属。
及其终,家无馀财。
公既殁,朝廷推恩,以两子孙望、旦皆为将作监主簿,又除族子安世试将作监主簿
世父敦,坐法堕官,公常怜之,雅意欲官其子。
故诸孤以世名闻,所以成公意也。
某年少公四岁,及某能读书,则公学问成立矣。
故某所学所闻,资取于公,而公志之所存,某窃预焉。
公于某友爱天至,尝曰:「唯得兄弟,可以忘我病」。
公不幸至于大故,哀痛感慕,无心以处,岂复能详记其徽美耶!
日月有期,将以来岁某月,从祔于先公。
诚冀自托于大贤君子,垂名无疆,而惧他人闻见之不详,且世俗之多诸恶,不敢尽也。
故自抑推割,而纂述其大概,唯执事悯怜而赐纂述焉。
谨状。
贺获鬼章表 其一 北宋 · 范纯仁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四五、《范忠宣公集》卷六、《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八
臣某言:伏睹熙河经略司奏,今月十九日,洮东安种谊领兵至洮州,击败鬼章军,活捉到鬼章者。
天威昭赫,师律训齐。
罙入妖巢,生致渠首(中贺。)
窃以裔夷小丑,犷兽为心,蒙被国恩,不加报复,侵犯边圉,数有震惊。
遂敢交通种羌,结为党与,解仇合意,伺隍成谋。
贼伤属国之人,窃据乘障之地。
先朝所不忍贳,圣算尝此留心。
至于罪稔祸盈,天弃神怒。
偏师才出,元恶就擒。
高宗鬼方,至于三年;
汉元郅支,远在万里。
而皆斩馘血刃之功,率非系颈献囚之事。
矧其稽积岁月,劳勚师徒。
岂如庙略无遗,虎臣思奋,曾未旬浃,已报剪夷。
吉语亟闻,戎捷交上。
雪边人夙昔之愤,夺诸羌前却之心。
追视古先,莫可伦比。
伏惟皇帝陛下神武天纵,睿谋日新。
任众材而责成,因常德以立事。
运陶钧而独化,其易转圜;
覃上仁以大同,既思率服。
仰繄睿算,逮此成功。
臣等叨预弼谐,无裨洪造,奉承嘉庆,徒切欢愉。
臣某等无任。
上八事书治平中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一、《历代名臣奏议》卷四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五
臣闻天下之政皆愿致治,而不能无敝;
天下之言皆好成文,而未必可以适用;
天下之情皆有爱,而莫切于爱君;
天下之心皆有忧,而莫大于忧国。
此明王睿主所以广览博听而求其阙失,忠臣志士所以危辞直论而竭其恳诚也。
茍以不足适用之言,陈不能无敝之政,则辞旨浮略而意不迫切,于爱君忧国之心有所未尽,安能补于世哉?
譬如施干戚之舞以解重围,讲乡饮之礼以治军旅,多见其无益也。
贡禹汉元力言治道,以为尽如太古则难,宜少放古以自节;
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娱乐而已。
上嘉其质直之意,多所听纳,深自约损,匪彝过制,大半罢之。
至于崔寔著论,根极时要,则亦以为济时拯世之术,期于补绽决坏,枝柱倾邪,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而已。
四牡横奔,皇路险倾,宜以钳勒鞬󲨁为救,岂暇及于和鸾节奏哉?
夫二子之言,皆不泥一隅,该通事变,质之前世而不缪,验之来今而可以为鉴,臣窃慕焉。
恭惟国家承百王之敝,当天下文治之极,法度废而不立,威令委而不行,上下偷沮,风俗雕薄,四海之势,如乘敝舟以涉长河而无所维御,泛泛焉日就其深而不为坏败之计,甚可痛也。
陛下天资神圣,享有宝命,一日纂承大业,而四海之人欢然向顺,无有毫发之警者,岂独天命然哉?
仁宗皇帝之德泽至深至厚,结于人心之坚也。
为人之子,治人之天下,而坐视若此,于持盈守成之道何如哉?
臣资识狂愚,闇于长虑,第闻忠谠可以死节,昔尝考六经之微言,览百氏之异论,推迹近事,得其大端。
至于安危治乱之几,是非邪正之渐,得失兴亡之际,未尝不为陛下反覆而究之。
中夜三思,继之以日,欲一发愤懑,指陈要极,以感悟天听,扶救国体,茍人主从而警惧回心,于社稷之计,睿明之德,无所亏损。
天下之大忧日渐销散,则臣退就鼎镬,其甘如饴。
而藏伏幽贱,厥路无繇。
幸今明诏申谕,虽岩穴草茅之人皆得以直言上达,乃臣之志愿,庶几适于今日矣。
敢沿科举,以毕其愚。
臣窃以为王道之端,万化之本,莫大于身正以率天下,故有《贵始》。
天下之大务,惮而不为,则德堕功丧,无以光绍祖宗之休烈
徇名而昧其实,则习尚虚旷,风化颓坠而不可振起,故有《究治》。
君臣之交,必亲之以至诚,然后可以毕天下之能事;
大臣之分,莫若尽道以致主,故有《明任》。
设官授职者,所以与天子共理;
法制大坏,贤不肖失其别,则生民安所蒙赖?
故有《议官》。
人君能结天下之心,则邦本坚固而莫能动;
农夫重困,国费浮冗,力役不蠲,疾病无养,皆世之大蠹,故有《重民》。
民力之耗,莫甚于养兵。
军政不立,则骄惰日长;
将材不任,则举无成功。
推类以胜,则渐不可长;
教民以战,则法不可失,故有《制兵》。
二虏之患,日甚一日,而制禦之道,未可以经远,故有《虑边》。
总其大归,以尽夫终始,故有《策原》。
求之于文则不足,推之以用则有馀,臣之区区不敢默于此也。
虑边 其二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净德集》卷一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一
今天下之势,内无彊臣跋扈之渐,外无僭国割裂之危,朝廷之上,早夜深忧切计,孜孜而不已者,惟二寇之患。
臣尝论辽人而奏于前篇矣。
西戎逆顺之情状,臣亦窃觇其大略焉。
夫以五州之地,数万之众,而敢肆其豺狼之心,求犯天子之威怒而不知惧者,其故何哉?
盖彼之部族日以盛大,而我之制禦失其策也。
灵武之地,方广千里,表里山河,草木肥茂,足为放牧耕战之所,而一旦舍之,以资彼寇,使西域诸羌坦无隘碍,合而为一,则其类益广,其势益,不足怪也。
昔之制匈奴者必通西域,以弱其助。
今之所以不能通者,由弃灵武而夏人安处其间为之障蔽也。
西域不能通,则契丹有以连结,而夏人之梗,岂可量哉?
且自国初而来,逆顺固非一也。
太平兴国之际,继捧既奉朝贡,而继迁为寇,故端拱之诏,赐国姓,受节钺,以羁縻之。
至淳化之初,侵掠不已,是以太宗皇帝奋扬武怒,锐意诛剪,王师一举而俘其酋领,蕃汉之户来归者八十馀族,因隳夏城,徙民于内。
及至道之始,则又有五路之伐,然而诸将缓期不援,遂丧大功,资养馀孳,以贻害于后世,至今天下深惜之。
洎乎章圣嗣位,遽请蕃任,朝廷虽察变诈,姑务宁息,乃有刺史功臣之拜,其后清远、灵武之役起于咸平而二垒陷。
德明幼弱,则有景德之归向;
元昊狂悖,则有宝元之僭叛,此始终顺逆,其情状可见者也。
赐之以国姓,授之以节钺,封之以功臣,加之以王爵,朝廷之恩信极于此矣,皆不足以悦来其心而屈服其志,于是赂之厚币,以固结盟好,幸其不犯边吏而免用师之劳,岂惠中国,绥四方,不战而屈人兵之长计乎?
臣故曰:彼之部族,日以盛大,而我之制禦失其策也。
况比岁以来,服容官号,不复循习旧俗,皆窃取朝廷之制而仿用之;
多遣介使,以伸难塞之请;
屡传阅集,以惊近塞之耳目;
招致逋逃,与之谋议。
叛衅之萌,已数年矣,而朝廷不为虑,从而养之,甚可痛也。
臣计其逆戾之意,不过两端而已,大则欲举众犯塞,徼倖于一胜之利,而徐图所向;
小则欲益吾之岁赂,而饱其贪心。
就两端而窥之,则所谓举众犯塞者,亦未必能尔;
惟求益岁赂,则固其心焉。
兵说有之:「词卑者进,词彊者退」。
冒顿匿壮士健马,不以示汉使,盖有攻汉之心也。
誇人以形声者,岂必有其实哉?
由此而言,则夏人为彼不庭之态者,欲求益岁赂而已也。
彼以形声誇我而遂益其赂,为彼逆计则得矣,无厌之求,何时而息乎?
此天下之公议,而庙堂之所宜慎也。
就使举入寇,则胜败之际,亦有两端而已。
战而胜邪,则谓吾畏之而必益其赂;
战而败邪,则必曰近塞诸羌擅用兵尔。
为此说者,欲吾岁赐之不绝也。
彼之得失,两获其利,而吾可以不计哉?
内府之财,群生之力,舍之以啖寇,则贻害益甚,孰若取之以养兵而彊威也?
事之施设,必有先后,而利亦有大小。
今之所先者,莫若精武备、谨边略,不为形声之所骇动,而遂自处于柔弱恐惧之地,来则禦之,去则守之,毋畏其兵,毋继以赂,使之不测国家临制之术。
夫然则其利虽小,可弭数十年边鄙之患,而无旦夕之忧。
茍欲谋其大者而涤除本根之害,则必复灵武而后可也。
朝廷之弃灵武凡几十年矣,议者以为殊方绝塞,无用之地,昔汉武以英才雄略征伐天下,举造阳之地九百里而弃之;
元帝以捐之一言,遂罢珠崖,不复讨击,皆足以垂裕后世,然则何必疲敝中国之力而兴事于彼哉?
臣虽狂愚,辄谓不尔。
今西边诸郡多与蕃戎接迹,旦夕惴惴,常有侵掠之虞者,盖失灵武而致其境土迫于我也。
西域不能通,而北鄙无以弱乎?
东汉之世,西羌屡扰,邓骘欲弃凉州虞诩以为不可,其议乃曰:「今羌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
其土人所以摧锋无反顾之心者,为其臣属于汉故也。
若弃其境域,徙其人众,必生异志,虽太公、白起为将,恐不足禦」。
灵武久弃而西羌甚大,二鄙连结而中国之忧不已,何以异此?
故臣愚以为必复之,则本根之患庶几可以除也。
然而臣所谓复之之策者,非经营期月之间而速求其效,盖亦久而不懈,而要以成功于终。
其措置之大略有三而已,一曰离旁邻之助,二曰启向化之心,三曰分兵以困其力。
且西鄙诸羌,族类至众,有地可守,有兵可战。
虽彊弱大小,其势不一,而其心不能相君臣,此固中国以夷狄伐夷狄之资也。
景德之初,博啰齐能以部族出讨继迁,卒致败灭,当时议臣欲加王爵,褒宠其效。
今之不附于夏人者,其为谁乎?
则固宜敷导恩信,谕之祸福,厚赐金币,重假名器,以怀结其心,而感其力,必有输忠议而为梗于彼者。
使诸羌族类攻战不暇,则外有所忌而内不敢抗于中国,此之谓离旁邻之助。
臣又闻戎人之性自用而好忍,比岁以来,虽腹心之人,往往罹陷诛杀,是故为其役属而处于要重者,窃有款塞效顺之意,然而惧乎无见容之地,而退就刑戮,彷徨犹豫,计莫能决。
则固宜择任土人,为之诱导,可其来归之请而抚存之。
且以索求其左右之奸谋,则西夏之人,党与将渐携贰,此之谓启向化之心。
况今西夏之兵不满二十万,其寇于我,悉众而至,大抵长于聚而不长于散,可以独支于一隅,而不可杂出于诸路。
是故犯秦、陇则泾、渭为无虞,逼环庆则麟府未尝警,此虚实众寡可见者也。
傥壮吾掎角之势,而更相援助,彼掠于东则击其西,彼扰于南则迫其北,则力有不逮,而气亦丧矣,此之谓分兵以困其势。
为是三说,而济以久而不懈,则已失之地,庶几必复,而西域有可通之渐,乃中国数世之利也。
奈何不图长远之计,而过务姑息,幸朝夕之无寇至,岂不惜哉!
今之所谓禁地者,吾不可徒步辄履,而彼得以放牧其间;
今之所谓巡照者,吾不可张弓西向,而彼得纵暴于我。
以国体言之,殊未壮也。
苛法细禁,徒自损弱而不敢奋然革易者,得非畏康定之失乎?
昔之失也,盖万事弛废,变生于仓卒而莫能支矣。
以今况昔,则边不失备,兵已知战,而犹甘心于欺侮者,诚亦未之思也。
汪宫教 北宋 · 徐积
四言诗
尧亲其亲,教官得人。
所性忠厚,貌纯气真。
学为耕稼,经为本根。
实之为行,贲之为文。
辞令出口,法度在身。
大学小学,其谁弗循。
循之维何,维义是适。
不骄不肆,无邪无僻。
大者敬义,如汉元王。
小者乐善,如汉王苍。
乐善敬义,何有不臧。
保躬无悔,受福无疆。
无疆之福,维顺维忠。
维忠维顺,维师之功。
仁宗祔庙事奏嘉祐八年六月 宋 · 卢士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
臣等谨按《礼》,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
太祖之庙,万世不毁,其馀昭穆,亲尽则毁,示有终也。
自汉以来,天子或起于布衣,以受命之初,太祖尚在三昭三穆之次,故或祀四世,或祀六世,其太祖以上之主,虽属尊于太祖,亲尽则迁。
汉元帝之世,太上庙主瘗于寝园。
魏明帝之世,处士庙主迁于园邑。
晋武帝祔庙,迁征西府君
惠帝祔庙,迁豫州府君
自是以下,大抵过六世则迁其神主。
盖以太祖未正东向之位,故止祀三昭三穆;
太祖已正东向之位,则并三昭三穆为七世矣。
唐高祖初立祀四世,太宗增祀六世。
太宗祔庙,则迁弘农府君神主于夹室,高宗祔庙,又迁宣皇帝神主于夹室,皆祀六世,此前代之成法也。
明皇立九室,祀八世,事不经见,难可依据。
今若以太祖太宗为一世,则大行皇帝祔庙之日,僖祖亲尽,当迁于西夹室,祀三昭三穆,于先王典礼及近世之制,无不符合,太庙更不须添展一室。
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八。又见《宋史》卷一○六《礼志》九、卷三三○《卢士宗传》。
上哲宗论辨别邪正书元祐四年三月 北宋 · 刘挚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七四、《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三、《太平治迹统类》卷二三、《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三
臣待罪近辅,再历年所,日奏职事,亲闻德音。
退伏思念皇帝陛下以日跻之圣上资慈训,而太皇太后陛下以宽仁之德勤邦俭家,四年之间,用人立政,施德布惠,所以绥养天下,上以昭祖宗之盛业,下以为社稷无穷之休,天下之幸,万臣之赖也。
臣于此时,得依日月之末光,备位辅位,念虽杀身,何以报称!
然臣尝读西汉之书,观孝文皇帝承高、惠之后,人心思治,而上方躬仁履俭,克勤率下。
当时民俗醇厚,府库充羡,四方无犬吠之惊,亦可谓治安之世。
贾谊之论乃谓方今之势,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火未及然,因谓之安。
及其忠愤之所发,至于恸哭流涕。
臣尝怪其论之过也,其后不数十年而治乱之迹若合符契。
臣于是知居安虑危之心,唯圣智乃能有之。
而私忧过计之论,亦未可以迂而弃也。
臣近与同列奏事延和殿,两蒙宣谕,大意今日朝廷之事固已尽心,略有成法,唯以久远守之为念。
又圣虑深远,因论及它日还政之后,任用左右常得正人,则与今日用心无异;
若万一奸邪复进,荧惑动摇,则反覆可忧。
然辨别邪正全在一人,此乃持盈守成之大戒也!
而皇帝陛下深加省领。
臣退而叹息欢喜,以谓愚臣平日之所怀,为国远虑者正在此事。
未及上达而陛下先知之矣!
区区之诚,虽殚千虑,何以及此?
臣今因得敷陈本末,以毕其说。
惟陛下宽其罪,试一览之。
恭惟先皇帝以聪明睿知承累世丕平之业,思欲力致太平,复见三代之盛,以汉唐为不足道也。
当时之议,以谓非国富则无以为也,非兵强则无以为也,非人才足用则无以为也。
是三者,图治之伟论也。
而当时辅臣如王安石吕惠卿辈,不能副先帝委任之意,乃奋其私智,肆为乖论,大失先帝之本旨。
其富国也,则助役、青苗变而为聚敛之法;
其强兵也,则保马、保甲流而为残扰之政;
其用人也,则进辨给轻捷之子以为适时,退老成敦厚之人以为无用。
于是四海兴议,而先帝颇知其事,故罢退安石等不用。
继而王圭蔡确之徒,尤不能将顺主意,踵事增患,而先帝又知政令有未便于民者,方将改作,遽以弃天下。
忠臣义士,至今长为先帝惜之者,常在此也。
及皇帝陛下绍膺大历,太皇太后陛下同览万机,临御已来,法度之难久行者修完之,臣下之害政者改易之,正所以述成先帝盛德之美志,传于无穷,可谓备矣。
自改更之后,在陛下无所愧也,天下公议正论以为当然也,天下百姓莫不安乐以为当然也。
然陛下亦知有以为不然者乎?
臣虽至愚,尚能臆度知之。
夫前日之事乃前日之人所缘而进者也。
政在则人存,政异则人息。
今譬之芟草也,枝叶虽除,根株尚在,能保其不复生乎?
前者二三大臣之朋党皆失意怏怏,自相结纳,睥睨正人,腹非新政,幸朝廷之失,思欲追还前日之人,恨不能攘臂于其间也。
今布列内外搢绅之间,在职之吏,不与王安石吕惠卿,则与蔡确章惇者,率十有五六。
此臣所以寝食寒心,独为朝廷忧也!
然臣之区区,非欲陛下苦治党也。
朋党之大,亦岂易治哉?
但欲陛下知其事,常加防察,不使得行其术则可矣!
臣亦常深计其术矣,不过日夜窥伺间隙,异日可以进说,则造眩惑之谋,文饰奸言以感激圣意,动摇政事而已。
其所进之说,臣窃料之,其大者必为离间之计,此最易入易听,而其祸亦最大,不可不防其渐而深察之。
其次又有二说,其一曰先朝造法为治,而皇帝陛下以子继父,一旦听臣民之言有所更改。
其二曰先朝之臣多不任用。
蔡确等受顾命,有定策之功,亦弃于外。
此二说者,自人情言之,则浅近而易听;
自义理考之,则无所取也。
臣谨按天下之治,有不可不因者,有不可不革者。
可因者虽乱世犹因之,故周武王克商,反商政,政由旧是也。
可革者虽父道犹革之,故汉文除肉刑,至景帝改之;
汉武造盐铁榷酤,至昭帝罢之是也。
自二圣临政,首进司马光,其馀辅臣继有出入者,天下之人晓然知道之所在,延颈跂踵以望新政
而陛下又能虚己公心,开广言路,延纳忠谠,于天下无有远迩,上章论事,愿改政令者莫知其数,而圣虑深远,犹再三谨重,有不获已,方取十之一二最大者诏讲议施行之。
如青苗、免役、保甲、保马、市易之类,敢不改乎!
改之所以顺人心、救民命尔,岂喜变更哉?
试考察今日百姓安与不安,便与不便,则改更是耶非耶,立可见矣!
若谓凡继体之君于先朝之政皆不可改,则古圣帝明王继政而有改者皆非耶?
我祖宗之法有久而不便者,先帝尝改之矣,亦可以为非耶?
知所宜因,知所宜革,是先帝之志也。
至如臣僚之进退,盖法既有改,则昔日缘法而进者非己之便,稍自引去,而圣恩宽假,各尽礼数,独有一二奉法尤无状如吕惠卿吴居厚辈者方罢斥之。
天下之议,莫不以为允。
是时,蔡确身为上宰,自请补外,继以家人犯法,言者沸腾,遂坐左迁。
章惇亦以悖慢忿戾,无礼于君父而罢之。
此岂固欲不用父之臣哉?
盖法者,天下万世之公也。
陛下纵欲以功而屈法,如天下万世何?
夫皇帝陛下乃先帝之正嗣,承继大统,实天下之至公大义也。
方先帝违豫弥留之日,与太皇太后陛下已有定命宣示大臣,则大臣奉行而已。
何策之定哉?
岂可贪以为己功,常诵于口,假以谋进哉?
古之所谓定策者,谓遭变之际,未知所立,大臣能于此时挺身忘祸,有所择而立之,以安社稷,则是策计由此人定之,故曰定策。
古之人则汉霍光是也,今之人则韩琦是也。
霍光死才三年,宗族犯法衰废,未闻古今之论以宣帝为忘功臣也。
故曰法者天下万世之公也。
然则二说者岂足取哉?
夫立政而违民,改之是也。
而异论者非之,以谓改父之臣。
此岂公议哉?
是谗间之说也!
若昨者陛下坐观政令未安,奸邪当路,生民咨怨而恬不为虑,以避改易之小嫌,则得为孝乎?
无乃负先帝所以传授皇帝陛下、顾托太皇太后陛下之心乎!
而况不闻天下有此嫌也。
大抵自司马光不幸死亡之后,朝廷之事,肯不顾患祸,身任其责者少矣。
此固不能逃陛下之圣鉴。
《传》曰:「百年之计,莫如植人」。
夫所与共守天下,传之永久,非有同心一德,守正不惑之人,将谁托之?
呜呼,君子小人之辨,何其难耶!
君子之进,未尝有心于害小人,但远之而已。
若小人进,必欲尽覆君子。
所以今日邪正之士不可以不早辨也!
汉元帝之世,弘恭石显用事,是时贤士如萧望之刘向周堪之徒,上雅知其才,用之而忤,终抵以罪,或至于死。
此无他,正人之势不胜也。
仁宗皇帝庆历中韩琦富弼范仲淹辈,当代名臣一时并进,其后未久,皆不免为小人谗毁排陷,相继逐去。
然上赖圣明,终得免大祸,复被收进,建立功业者,内外多正人,奸不能胜也。
故君子在上,小人失志,必为倾害之计。
今朝廷清明,幸无之患,而陛下圣哲,好正直而恶邪佞。
臣之所忧者,恐正人之势不得如庆历时能胜小人也。
小人之志,趋利而已。
自二圣临御以来,开廓大度,并包同异,无所不容,宜皆得其尽心为用。
而怏怏之人尚敢阴怀二心,潜藏恚恨,投隙害政,依违观望者,彼诚见皇帝陛下渊默谦恭,未甚可否朝政,不知圣意他时所属,将谓天下之事未大定也。
殊不知太皇太后陛下保佑辅翼之者罔不备尽,而皇帝陛下虚心听纳,灼见是非者盖已久矣!
臣载念人主以一身临天下,其动止语默之微上系宗社之重,下统生民之命。
虽皇帝陛下仁圣之德出于天禀,而修心正身之道宜深有资于太皇太后陛下母仪之训也。
昔者周公之辅成王,复辟之后,作《立政》以戒用人,故成王宜民宜人见于《假乐》之诗;
作《无逸》以戒逸豫,故成王持盈守成见于《凫鹥》之诗。
后世称三代之隆者必先焉。
霍光有功于汉室而奸臣上官桀与藩王等谋为奸变,上书诬光之罪。
是时孝昭帝年十四,察见忠之与诈,诛灭等,益信任,于是汉室几危而复安。
臣不胜愚恳,伏望太皇太后陛下深念周公所以戒成王之意,拥佑开导,以成就皇帝陛下之德。
凡人之才如何为正,如何为邪,事之理如何为是,如何为非,日夕讲论,以立万世不拔之基。
伏望皇帝陛下深鉴古事,体汉昭帝之明,以辨忠邪,使它日奸言异论不可得而入。
常思太皇太后陛下之言,无疑于心,无怠乎听,庶以永承祖宗之业。
天下甚幸!
臣孤外之臣,蒙陛下拔擢不次,由言路而进,不敢避怨,不敢希恩,唯期循守公道,以报万一。
然前日失意之人,其党布满内外,皆与臣为雠也,身迹惴惴,危若累卵。
非陛下洞照愚直,力赐保全,安有今日?
故臣缘近日两蒙宣谕之旨,辄为此言,以推广圣意。
若使涓尘有助海岳,则臣虽死无憾!
〔贴黄〕臣奏此书,别无施行,止为昨蒙宣谕,故因而欲推广圣意。
愿无疑无懈,常以辨别忠邪为心,坚守今日政事,庶免他日奸谀之言可以浸润动摇。
臣书大意如此而已。
伏乞留中省览,使蝼蚁之诚或补万一。
〔又贴黄〕今内外异议之人日欲摇动陛下之政,不可不察省者。
昔时王安石所行事,逆民而背理。
然人不敢摇者,何谓也?
盖有严刑峻责,言之者有罪,故人畏之,敢言者少也。
今朝廷为政,顺民而循道。
然人敢言者,何谓也?
盖陛下宽仁大度,招言纳谏,唯恐人之不言,言之者无罪,故奸人妄意而作也。
故役法一事,自元祐元年改作差法,乃是将祖宗差役法及先帝雇役法参而用之。
又令监司州县博访利害,逐旋申明,自后四方论列不一,虽小官贱士,肆口所言,以申其愤。
今其法摇动改变者十之六七矣!
近日又将科场一事摇动荧惑,昨元祐元年两制侍从台省官僚讲议定夺凡一年有馀。
又经圣览,方此施行。
亦是将祖宗先帝之法合诗赋经义为一科,是万世有利无害可行之法。
今人情已定,止是安石之党力要用经义。
臣愿陛下坚守已行之法,勿为浮议所动。
〔又贴黄〕科场事,臣见与宰相已下参议,必为陛下坚守此良法,非久必须进呈。
然为论列者不已,故先奏知。
区区孤忠,惟冀省察。
三代论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三、《圣宋文选全集》卷一九
扬雄班固、王通之俦,莫不以三代诸侯为久安之术,而罪秦之郡县。
柳宗元,独曰:古之诸侯,圣人之意,非不欲去之也,势不能去也,以为其治不若郡守
尝究之矣,夫王者处乎高危,而以一姓孤立于四海之上,一姓之安危,乃天下之所以为治乱生死也。
夏、商、周之君相传者数十世,虽有屈彊之诸侯,时不免于战伐,然亦未尝有流血天下、兵火之祸如后世者。
几二千年而才三易姓,亦必有大恶如,至圣如汤、武,又其祖宗之著德甚久,然后可以集有天下之诸侯。
自秦至于五代,覆亡之宗纷焉如风中之槁叶,生民数陷于大祸,则是诸侯之前,民数百年乃一扰,而变侯置守之后,天下之人常慄慄焉而无所系也。
论者多取周季战伐之纷乱,以为建侯之罪。
夫幽、厉、懿、夷之王,较其昏暴,王之于郡县之时,非盗之,则陈、项有之矣。
惟其诸侯之国,各据土疆,桀彊者未能并服而为一,故衰乱而周不亡也。
论者又取晋之宗室举兵相残以为鉴。
夫以惠坏在上,政乱于中,而号令不行于天下,于时谓之互市。
又使不义之君,得举兵以击义国,其微闇不道,虽糜烂而亡,不足怪也。
其所以未亡而再集于元帝者,藩国之势也。
故上有明天子,则诸侯而治,郡县而治;
为上者非其道,则诸侯者乱,郡县者亡,祸之轻重也有殊矣。
彼周之时,吴、楚、齐、晋,虽悖傲而不臣,力非不足也,而不敢暧周之鼎,何哉?
列国皆有兵有赋,而用周公之礼乐,彼未能一旦而君,此未能一旦而臣,彼由此而然也。
晋、宋、梁、隋之所以得扼吭拊背于中,传檄而天下定,郡县虽有忠勇之臣,莫不拱手听命,圜视而不敢动,何哉?
天下之权,素有所一也。
两汉之有天下,王侯郡县杂建而年以四百,虽有七国诸吕之难,而刘氏以之中兴;
唐之有天下,宗室为刺史,勋贤为藩镇,仅如诸侯之制,而年以三百,虽有齐、蔡、燕、赵、魏之寇,二朱、安史之凭陵,而李氏以长,权散于天下而莫能一也。
以天下之大而明主不世出,后世鉴存亡之效,可不约三代、汉、唐之制,杂树亲贤于外,少为王者之拱卫耶?
子厚之说,未识治乱之大计,亟云以为异论耳,不亦妄哉。
西汉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三、《圣宋文选全集》卷一九
尝观西汉之君,大抵承秦之馀,以刚断明烈为任。
文、景、武、宣,皆有君人之至槩。
宣帝孝元柔仁,知其必乱天下,已而果然。
夫人君之气,必主于刚,其柔仁者,济物之变,补事之隙,时为之用耳,不可以为常也。
故君者,天也,阳也。
其明,日也,其令,风雷也。
天健而运,日实而丽,雷烈而威,风动而无迹,四者不废,然后可以生万物而齐变化。
阳不足则天有时而裂,日有时而亏,雷或不发,而风或不播,休弛郁塞之气极而妖厉灾疾作于下,下至于昆虫、草木,莫不蒙其痾。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彊不息」。
又曰:「刚健中正,纯粹精也」。
刚健纯粹,此所以为天之体而为君之德乎。
高祖最刚而最明,故其基宇廓大而宏远,不可以亟坏,其馀胜遗烈,犹足以震动天下之耳目,而制大臣之心。
惠帝孱懦,高后女主哨哨于帘户之间,而婴、哙、之徒,慑衣而趋,交臂而受职,莫敢先后而不率。
至文、景之为君,其治出于恭俭仁恕,然其君臣之间,尊严而甚可惮。
继之孝武,虽侈且虐,生民之屠于兵,大臣之夷灭于法者几且太半,天下之怨,可谓极矣。
而能兴礼乐、隆儒学,拓土传祚为汉英主。
孝昭幼而明断,故燕王、盖主、桑羊上官谋发而中败,不得有所措。
孝宣承之,覈刑名而责功实,天下遂至于太平。
此六七君者,亦非有完德具美也,事之失度而过中者,不为寡矣,然且不失为治,教化以之行,社稷以之彊,固非以其有人君之槩,主之以刚德而然耶?
元、成、哀、平固未尝有显恶大过,暴不若,淫不若幽、厉,徒以濡弱偷堕,无刚明之气,终不能一奋人主之威,卓然有所立,安敢默默,以至于亡,可不惜哉!
有天子之仁义,有大臣之仁义,有匹夫之仁义。
天子兼万事之柄,将以制中国而威夷狄,而专为匹夫之仁,处士之行,拳然以小廉细谨自持者,则是失其所以为大,则天下无所恃,而奸权嬖倖特以朝廷为戏,维持牵掣,贸乱人主之所为,各任其私意,以暴民而侵掠天下。
人主虽不贪取而天下不胜其困,人主虽不好杀而天下不得其生。
贤君则不然,以为忠信孤远之臣待我之刚然后得以立,至弱之民待我之刚然后得以振。
其刚明以彊本而威众,使内外小大,皆有所恃于上,而天下不胜其乐。
《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
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
武王之刚也。
鉴乎西汉之存亡治乱,则君之刚德可一日而废之哉?
善观君德者,无取其一善一恶,要其有人君之槩而已矣。
传易之家 宋 · 金君卿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二六、《金氏文集》卷下
商瞿受《易》于仲尼
仲尼卒,商瞿授楚馯臂子弓(一云子弘。)
子弓江东桥子庸(一云鲁桥庇子庸。)子庸授燕周竖子家(一云周丑子家。),子家授淳于光羽子乘(一云东武孙虞子乘。)子乘授齐田何子庄
秦焚书,以《易》为卜筮之书,独得不焚,故传授不绝。
汉兴田何东武王同子中(读曰仲。)洛阳周王孙丁宽子襄、齐服光四人焉,皆著《易传丁宽作《易说》八篇,三万言,训诂举大义而已。王、、服皆作《易传》二篇。)》。
周王孙蔡公蔡公《易传》二篇。)王同授齐即墨成广川孟但、鲁周霸衡胡临淄主父偃菑川杨何叔元叔元《易传》二篇。
叔元传燕韩婴河内司马谈太中大夫京房(非焦延寿弟子京房也。)
丁宽复从周王孙受古义,号《周氏传》,然周王孙师田何之学也。
田王孙王孙授沛施雠子卿(一云长卿。)兰陵孟喜长卿琅琊梁丘贺长翁
繇是有施、孟、梁之学焉(施、孟、梁氏章句各二篇。)
施氏授河内张禹子文琅琊鲁伯
淮阳彭宣、沛戴崇子平
鲁伯泰山毛莫如少路琅琊邴丹曼容
繇是施家有张、彭之学。
孟氏则改师法,以候阴阳灾变书,诈言得自师田生,而同门梁丘贺證明之,且非田生之法也。
白光少子、沛翟牧子况,由是孟家有瞿牧、白生之学。
氏者,始受大中大夫京房《易》,出为齐郡太守,后更事田王孙
然则京房田王孙,皆田何家法也。
汉宣帝时,闻京房为《易》明,求其门人,得
年老,授于子临。
临始从父学,亦尝事施雠,后卒行京房法。
五鹿充宗君孟君孟《略说》三篇。)君孟平陵士孙张仲方沛郡邓彭祖子夏、齐衡咸长宾,繇是梁家有士孙、邓、衡之学。
今《子夏传》即邓子夏,盖出于梁家也。
其后有京房《易字君明东郡顿丘人,非太中大夫京房也。)》。
始授业梁焦赣延寿
云常从孟喜问《易》,会喜卒,延寿《易》即孟氏学,时孟氏门人翟牧白生皆曰非孟氏法也。
房后以灾异得幸。
东海殷嘉河东姚平河南乘弘,皆为博士,由是有京氏之学焉。
又其后有东莱费氏《易名直字长翁。)》,其学无章句,本以古字,号古文《易》。
以《彖》、《象》、《系辞》、《文言》解说上下经。
琅琊王平仲,由是世传费氏之学。
又沛人高相,与费公同时,亦无章句,自言出于丁将军传授子康兰陵毋将永,由是有高氏之学焉。
汉宣帝时,孟、梁皆立博士
至元帝世,立京氏《易》。
惟费、高二家,未得列于学官
成帝时刘向校书,考《易》说,以诸《易》家说皆祖田何杨叔元丁将军,大意略同,惟京氏为异。
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经,或脱去「无咎」、「悔亡」,惟费氏经与古文,然受其学者,未盛于世。
梁丘贺以卜筮得幸宣帝,及至显官,故学者宗焉。
其后五鹿充宗贵幸,善梁《易》,元帝好之,欲考其异同,令充宗与诸《易》家论。
充宗乘贵辨口,诸儒莫能与抗,皆称疾不敢会。
施雠之门人张禹以经术为成帝师,位丞相,封侯,成就弟子尤著者彭宣戴崇,皆至公卿。
故施氏、梁之学尤盛于当世。
以至孟氏、京氏弟子俱为博士,故二家之学亦行焉。
高相子康王莽所杀,故学者衰废,而费氏独行古文《易》,然而未得立者,盖亦不幸者矣。
其后东汉诸儒,习施氏者,则有沛戴崇子宾陈留刘昆威公洎子轶君文
习孟氏者,则有南阳(音圭)丹子玉中山阳鸿孟孙(鲑,佳反,又苦圭反。一作鲑,瓦反者,非。)广汉任安定祖
习梁氏者,则代郡范升辨卿,京兆杨政子行(一云范升杨政皆传孟氏《易》者,非。)颍川张兴君上洎子鲂;
张兴最知名,为梁家宗,弟子自远方至者,著录且万人焉。
习京氏者,则汝南戴凭次仲南阳魏满叔牙济阴孙期中彧惟高氏之学无传焉。
建武中,陈元长孙、郑众仲师皆传费氏《易》,其后马融荀爽亦为之传,自是费氏而诸家之学衰矣。
陈、荀、马皆当世大儒,故费氏之学益盛,今辅嗣之学盖出于费氏古文《易》也。
再原汉之言《易》者,一出于田何
其传者,若周王孙王同杨何大中大夫京房丁宽田王孙,皆本师法。
然当高、惠、文、景之时,学其未也。
、元间,施、孟、梁氏四家及高相之学,多以阴阳灾异为说。
惟费氏本以古字,号古文《易》,以《彖》、《象》、《文言》讲说上下经,为有本末;
又校之诸家,独与中古文《易》同。
流及马、郑等家,其学遂盛。
辅嗣,天启其衷,而入圣门之奥。
考其渊源,虽本于马、郑之学,然其流溥博,出于诸家远矣。
噫!
《易》之大原,皎若白日,函光于牺,旭于文,迄我圣师,而后正中焉。
昳于秦,薄蚀于汉,诸家之说棼焉,而圣道微矣。
辅嗣特起,斥去异端,天人之道,俄然而明。
然犹时若氛翳,未能廓然,若将有以待焉尔。
在其贤者,心圣人之心,犹得观望其光景者哉!
刘奭閤门祗候1086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三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惟我神考,笃于将帅,生则厚其宠,死则恤其孤。
将使识朝廷之仪,习军旅之事,无忝厥祖,以世其家,成汝之志,可谓至矣。
将何以报之。
可。
神宗皇帝1069年12月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六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二五、《皇朝文鉴》卷五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一、《崇古文诀》卷二三、《文章正宗》续集卷一八、《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一、二七、《永乐大典》卷七五○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六、《文章类选》卷一五、《文编》卷一三、《右编》卷三三、《文章辨体》卷七九、《三续古文奇赏》卷七、《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熙宁四年二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买灯事
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
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
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惊喜过望,以至感泣。
何者?
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
顾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于至愚,威加四海,而屈于匹夫。
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虏矣。
有君如此,其忍负之。
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
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于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
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不言,臣则有罪,是以愿终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
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
《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
言天下莫危于人主也。
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聚散之间,不容毫釐。
故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
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
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
木无根则槁,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夫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
此必然之理,不可逭之灾也。
其为可畏,从古以然。
茍非乐祸好亡,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
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
子夏亦曰:「信,而后劳其民;
未信,则以为厉己也」。
商鞅变法,不顾人言,虽能骤致富强,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
至于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徇,而秦人莫哀。
君臣之间,岂愿如此。
宋襄公虽行仁义,失众而亡。
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
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
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
庾亮之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
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
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
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
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馀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
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
小人则以其意而度朝廷,遂以为谤。
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贾不行,物价腾踊。
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
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夔路深山,当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减刻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可胜言。
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顾。
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
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
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
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
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其淫。
何者?
未置此司,则无此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而今岁之人皆虚浮?
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又曰:「必也正名乎」。
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
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
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馀辈,求利之器也。
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
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
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
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
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
陛下欲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
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则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名。
智者所图,贵于无迹。
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
盖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
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
岂惟用兵,事莫不然。
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亦可谓拙谋矣。
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
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
孟子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
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
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
《书》曰:「谋及卿士,至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
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
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
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
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馀人耳。
以此为术,其谁不能。
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
汉武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藉,盗贼公行,出于无术,行此下策。
宋文帝元嘉之政,比于文、景,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
及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
景陵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行,驱追邮传,折辱守宰,公私劳扰,民不聊生。
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斐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
张说杨玚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便,而相继罢黜
虽得户八十馀万,皆州县希旨,以主为客,以少为多。
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威势,不敢异辞。
陛下试取其《传》而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
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
曾未数岁,是非较然。
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且其所遣,尤不适宜。
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
夫人轻而权重,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
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
陛下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
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
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
至于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
何者?
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
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
且溉且粪,长我禾黍」。
何尝言长我粳稻耶?
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
陛下遽信其,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茍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糜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
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
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
岂惟徒劳,必大烦扰。
凡有擘画利害,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
若官私格沮,并重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材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
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陈或官私误兴工役,当得何罪。
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
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
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抑退。
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
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
何则?
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
人多爱身,势必如此。
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茍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
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
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
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
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
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馀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
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
且今法令莫严于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
然逃军常半天下,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
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逃必甚于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
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而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
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另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
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
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
今两税如故,柰何复欲取庸。
圣人之立法,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别出科名哉!
万一不幸,后世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讟,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
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
其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
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
此其所以藉口也。
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
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于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
今民无以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
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
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
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
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
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
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
古之王者,首务恤此。
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茍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
富有四海,忍不加恤。
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皆重其始为民患也。
青苗放钱,自昔有禁。
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欤?
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
且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兑,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
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
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
于今几日,议论已摇,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
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赢馀,何至与官交易。
此等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逃亡之馀,则均之邻保。
势有必至,理有固然。
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者约,而所及者广。
借使万家之邑。
止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
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食自足,无操瓢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
今若变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
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籴,则无借贷,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坏彼成此,所丧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
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则必亦问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
以臣愚见,恐未可凭。
何以明之?
臣顷在陕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尝亲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
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乐为。
希合取容,自古如此。
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
南诏之败,明皇何缘不知?
今虽未至于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已。
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买人桑弘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
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
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
不意今者此论复兴。
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
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者,未之闻也。
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
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
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
此钱一出,恐不可复。
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
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
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
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
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
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臣窃以为过矣。
古之英主,无出汉高
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之曰,趣销印。
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戏。
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
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
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劝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
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倖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徇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
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
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者乎?
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
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
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
德诚浅,风俗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
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
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
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必有篡弑之臣。
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
吴破楚入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
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
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
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
宣宗收燕赵,复河湟,力强于宪、武矣,消兵而庞勋之乱起。
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
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
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
世有豗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
若元气犹存,则豗羸而无害。
及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
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导引关节,吐故纳新。
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者,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
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
天下之势,与此无殊。
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
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
然终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
曹参贤相也,曰慎无扰狱市。
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
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
刘晏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
德宗初即位,擢崔祐甫为相。
祐甫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翕然,天下想望,庶几贞观。
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
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
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馀。
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
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社稷长远,终必赖之。
仁祖可谓知本矣。
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
且大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含垢,至察无徒。
若陛下多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茍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
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
自古用人,必须历试
虽有卓异之器,必有已成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
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后关羽果以为言。
黄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复虑此,况其他乎,世常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
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
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时之良策。
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
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疏,而欲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
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楚。
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
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施之晚岁,其术必精,不幸丧亡,非意所及。
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绛,灌岂蔽贤之士。
至于晁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大夫申屠嘉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
及至七国发难,而之术亦穷矣。
文、景优劣,于斯可见。
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以明持久而难得。
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
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倖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恨。
使天下常调,举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
选人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
荐更险阻,计析毫釐。
其间一事聱牙,常至终身沦弃。
今乃以一言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
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服哉?
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进。
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怵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
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而巧佞之士益多。
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
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馀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已振监司之体,各怀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
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
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
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
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
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
内重之弊,必有奸臣指鹿之患。
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
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
我国家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揆今,则似内重。
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
然观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
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诤而死,盖数百人。
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
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
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
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
圣人深意,流俗岂知。
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
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馀;
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
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
然而养猫所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
畜狗所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
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一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
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
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争之。
今者物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
夫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
风采消委之馀,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
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欤?
其未得之也,患得之;
既得之,患失之。
茍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茍容。
及观李斯蒙恬之夺其权,则二世以亡秦,卢杞李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
其心本生于患失,而其祸乃至于丧邦
孔子之言,良不为过。
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常有忘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
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
人臣茍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羹,同如济水。
孙宝有言:「周公上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
两不相损」。
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不悦,以为人非,安得每事尽善,亦歛衽谢之。
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
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知觉。
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非敢历诋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安敢有词。
至于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
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
舜岂有是哉!
周公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
成王岂有是哉!
周昌汉高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而书之史册,以为美谈。
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
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
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
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
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也?
臣天赋至愚,笃于自信。
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
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
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
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
陛下领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
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
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恃此而言,所以不惧。
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可得,岂不殆哉。
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昼,表成复毁,至于再三。
感陛下听其一言,怀不能已,卒吐其说。
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上圆丘合祭六议劄子1093年2月25日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唐文卷三十一、全宋文卷一八八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三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八一、《宋会要辑稿》礼三之一二(第一册第四四五页)、《太平治迹统类》卷二二、《国朝诸臣奏议》卷八五、《黄氏日钞》卷六二、《文献通考》卷七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一、《右编》卷三四、《文编》卷一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二、《三续古文奇赏》卷八、《经世八编》卷五○、《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元祐八年三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劄子奏。
臣伏见九月二十二日诏书节文,俟郊礼毕,集官详议祠皇地祇事,及郊祀之岁庙飨典礼闻奏者。
臣恭睹陛下近者至日亲祀郊庙,神祇飨答,实蒙休应,然则圆丘合祭,允当天地之心,不宜复有改更。
臣窃惟议者欲变祖宗之旧,圆丘祀天而不祀地,不过以谓冬至祀天于南郊,阳时阳位也,夏至祀地于北郊,阴时阴位也,以类求神,则阳时阳位,不可以求阴也。
是大不然。
冬至南郊,既祀上帝,则天地百神莫不从也。
古者秋分夕月于西郊,亦可谓阴位矣,至于从祀上帝,则以冬至而祀月于南郊,议者不以为疑,今皇地祇亦从上帝而合祭于圆丘,独以为不可,则过矣。
《书》曰:「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
舜之受禅也,自上帝六宗山川群神,莫不毕告,而独不告地祇,岂有此理哉?
武王克商,庚戌,柴望。
柴,祭上帝也。
望,祭山川也。
一日之间,自上帝而及山川,必无南北郊之别也。
而独略地祗,岂有此理哉?
臣以知古者祀上帝则并祀地祇矣。
何以明之?
《诗》之序曰:「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
此乃合祭天地,经之明文,而说者乃以比之丰年秋冬报也,曰:「秋冬各报,而皆歌《丰年》,则天地各祀,而皆歌《昊天有成命》也」。
是大不然。
《丰年》之诗曰:「丰年多,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歌于可也,歌于亦可也。
《昊天有成命》之诗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
终篇言天而不及地。
颂,所以告神明也,未有歌其所不祭,祭其所不歌也。
今祭地于北郊,歌天而不歌地,岂有此理也?
臣以此知周之世,祀上帝则地祇在焉。
歌天而不歌地,所以尊上帝。
故其序曰:「郊祀天地也」。
《春秋》书:「不郊,犹三望」。
《左氏传》曰:「望,郊之细也」。
说者曰:「三望,太山、河、海」。
或曰:「淮、海、岱也」。
又或曰:「分野之星及山川也。
鲁,诸侯也,故郊之细,及其分野山川而已」。
周有天下,则郊之细,独不及五岳四渎乎?
岳、渎犹得从祀,而地祇独不得合祭乎?
秦燔诗书,经籍散亡,学者各以意推类而已。
王、郑、贾、服之流,未必皆得其真。
臣以《诗》、《书》、《春秋》考之,则天地合祭久矣。
议者乃谓合祭天地,始于王莽,以为不足法。
臣窃谓礼当论其是非,不当以人废。
光武皇帝,亲诛者也,尚采用元始合祭故事。
谨按《后汉书·祭祀志》:「建武二年,初制郊兆于洛阳
圆坛八陛,中又为重坛,天地位其上,皆南乡,西上」。
此则汉世合祭天地之明验也。
又按《水经注》:「伊水东北至洛阳县圆丘东,大魏郊天之所,准汉故事为圆坛八陛,中又为重坛,天地位其上」。
此则魏世合祭天地之明验也。
唐睿宗将有事于南郊,贾曾议曰:「有虞氏黄帝而郊喾,夏后氏黄帝而郊鲧,郊之与庙,皆有禘,禘于庙,则祖宗合食于太祖,禘于郊,则地祇群望皆合祭于圆丘。
以始祖配享,盖有事祭,非常祀也。
《三辅故事》:祭于圆丘,上帝后土位皆南面」。
则汉尝合祭矣。
褚无量郭山恽等皆以言为然。
明皇天宝元年二月敕曰:「凡所祠享,必在躬亲,朕不亲祭,礼将有阙,其皇地祇宜于南郊合祭」。
是月二十日,合祭天地于南郊,自后有事于圆丘,皆合祭。
此则唐世合祭天地之明验也。
今议者欲冬至祀天,夏至祀地,盖以为用周礼也。
臣请言周礼与今礼之别。
古者一岁祀天者三,明堂飨帝者一,四时迎气者五,祭地者二,飨宗庙者四,凡此十五者,皆天子亲祭也。
而又朝日夕月四望山川社稷五祀及群小祀之类,亦皆亲祭,此周祀也。
太祖皇帝受天眷命,肇造宋室,建隆初郊,先飨宗庙,郊祀天地。
真宗以来,三岁一郊,必先有事景灵,遍飨太庙,乃祀天地。
此国朝之礼也。
夫周之礼,亲祭如彼其多,而岁行之不以为难,今之礼,亲祭如此其少,而三岁一行,不以为易,其故何也?
古者天子出入,仪物不繁,兵卫甚简,用财有节,而宗庙在大门之内,朝诸侯,出爵赏,必于太庙,不止时祭而已,天子所治,不过王畿千里,唯以斋祭礼乐为政事,能守此,则天下服矣,是故岁岁行之,率以为常。
至于后世,海内为一,四方万里,皆听命于上,机务之繁,亿万倍于古,日力有不能给。
自秦汉以来,天子仪物,日以滋多,有加无损,以至于今,非复如古之简易也。
今所行皆非周礼。
三年一郊,非周礼也。
先郊二日而告原庙,一日而祭太庙,非周礼也。
郊而肆赦,非周礼也。
优赏诸军,非周礼也。
自后妃以下至文武官,皆得荫补亲属,非周礼也。
宰相宗室以下至百官,皆有赐赉,非周礼也。
此皆不改,而独于地祇,则曰周礼不当祭于圆丘,此何义也?
议者必曰:「今之寒暑,与古无异,而宣王薄伐猃狁,六月出师,则夏至之日,何为不可祭乎」?
臣将应之曰:「舜一岁而巡四岳,五月方暑,而南至衡山十一月方寒,而北至常山,亦今之寒暑也,后世人主能行之乎?
周所以十二岁一巡者,唯不能如舜也。
夫周已不能行舜之礼,而谓今可以行周之礼乎?
天之寒暑虽同,而礼之繁简则异。
是以有虞氏之礼,商有所不能行,商之礼,周有所不能用。
时不同故也。
宣王六月出师,驱逐猃狁,盖非得已。
吉父为将,王不亲行也。
今欲定一代之礼,为三岁常行之法,岂可以六月出师为比乎」?
议者必又曰:「夏至不能行礼,则遣官摄祭祀,亦有故事」。
此非臣之所知也。
《周礼·大宗伯》:「若王不与则摄位」。
郑氏注曰:「王有故,则代行其祭事」。
贾公彦疏曰:「有故,谓王有疾及哀惨皆是也」。
然则摄事安吉之礼也。
后世人主,不能岁岁亲祭,故命有司行事,其所从来久矣。
若亲郊之岁,遣官摄事,是无故而用有故之礼也。
议者必又曰:「省去繁文末节,则一岁可以再郊」。
臣将应之曰:「古者以亲郊为常礼,故无繁文。
今世以亲郊为大礼,则繁文有不能省也。
若帷城幔屋,盛夏则有风雨之虞,陛下自宫入庙出郊,冠通天,乘大辂,日中而舍,百官卫兵,暴露于道,铠甲具装,人马喘汗,皆非夏至所能堪也。
王者父事天,母事地,不可偏也。
事天则备,事地则简,是于父母有隆杀也。
岂得以为繁文末节而一切欲省去乎?
国家养兵,异于前世,自唐之时,未有军赏,犹不能岁岁亲祠,天子出郊,兵卫不可简省,大辂一动,必有赏给。
今三年一郊,倾竭帑藏,犹恐不足,郊赉之外,岂可复加?
若一年再赏,国力将何以给;
分而与之,人情岂不失望」!
议者必又曰:「三年一祀天,又三年一祭地」。
此又非臣之所知也。
三年一郊,已为疏阔,若独祭地而不祭天,是因事地而愈疏于事天,自古未有六年一祀天者,如此则典礼愈坏,欲复古而背古益远,神祇必不顾飨,非所以为礼也。
议者必又曰:「当郊之岁,以十月神州之祭,易夏至方泽之祀,则可以免方暑举事之患」。
此又非臣之所知也。
夫所以议此者,为欲举从周礼也。
今以十月夏至,以神州代方泽,不知此周礼之经耶,抑变礼之权耶?
若变礼从权而可,则合祭圆丘,何独不可。
十月亲祭地,十一月亲祭天,先地后天,古无是礼。
而一岁再郊,军国劳费之患,尚未免也。
议者必又曰:「当郊之岁,以夏至祀地祇于方泽,上不亲郊而通爟火,天子于禁中望祀」。
此又非臣之所知也。
《书》之望秩,《周礼》之四望,《春秋》之三望,皆谓山川在境内而不在四郊者,故远望而祭也。
今所在之处,俛则见地,而云望祭,是为京师不见地乎?
此六议者,合祭可否之决也。
夫汉之郊礼,尤与古戾,唐亦不能如古,本朝祖宗钦崇祭祀,儒臣礼官,讲求损益,非不知圆丘方泽皆亲祭之为是也。
盖以时不可行,是故参酌古今,上合典礼,下合时宜,较其所得,已多于汉、唐矣。
天地宗庙之祭,皆当岁遍,今不能岁遍,是故遍于三年当郊之岁。
又不能于一岁之中,再举大礼,是故遍于三日
此皆因时制宜,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
今并祀不失亲祭,而北郊则必不能亲往,二者孰为重乎?
若一年再郊,而遣官摄事,是长不亲事地也。
三年间郊,当行郊地之岁,而暑雨不可亲行,遣官摄事,则是天地皆不亲祭也。
夫分祀天地,决非今世之所能行。
议者不过欲于当郊之岁,祀天地宗庙,分而为三耳。
分而为三,有三不可。
夏至之日,不可以动大众、举大礼,一也。
军赏不可复加,二也。
自有国以来,天地宗庙,唯飨此祭,累圣相承,唯用此礼,此乃神祇所歆,祖宗所安,不可轻动,动之则有吉凶祸福,不可不虑,三也。
凡此三者,臣熟计之,无一可行之理。
伏请从旧为便。
西汉之衰,元帝贡禹之言,毁宗庙。
成帝丞相衡之议,改郊位。
皆有殃咎,著于史策,往鉴甚明,可为寒心。
伏望陛下详览臣此章,则知合祭天地,乃是古今正礼,本非权宜
不独初郊之岁,所当施行,实为无穷不刊之典。
愿陛下谨守太祖建隆神宗熙宁之礼,无更改易郊祀庙飨,以敉宁上下神祇。
仍乞下臣此章,付有司集议,如有异论,即须画一,解破臣所陈六议,使皆屈伏,上合周礼,下不为当今军国之患。
不可但执周礼,更不论当今可与不可施行。
所贵严祀大典,早以时定。
取进止。
〔贴黄〕唐制,将有事于南郊,则先朝献太清宫,朝享太庙,亦如今礼,先二日告原庙,先一日享太庙,然议者或亦以为非三代之礼。
臣谨按:武王克商,丁未,祀周庙,庚戌,柴望,相去三日。
则先庙后郊,亦三代之礼也。
元成诏语1100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五、《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五、《皇朝文鉴》卷一○七 创作地点:广东省韶关市
楚孝王嚣被疾,成帝诏云:「夫子所痛,『蔑之,命矣夫」』!
东平王宇不得于太后元帝诏曰:「诸侯在位不骄,制节谨度,然后富贵离其身,而社稷可保」。
皆与今《论语》、《孝经》小异。
「离」,附丽之「离」也。
今作「不离」,疑为俗儒所增也。
司马温公行状1086年闰2月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九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一六、《皇朝文鉴》卷一三七、《名臣碑传琬琰集》卷五一、《容斋三笔》卷五、《文章正宗》续集卷四、《翰苑新书》前集卷六七、《秘笈新书》卷一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五四、《性理群书句解》卷二二、《渊鉴类函》卷九七、雍正《山西通志》卷一八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曾祖政,赠太子太保
曾祖母薛氏,赠温国太夫人
祖炫,试秘书省校书郎,知耀州富平县事,赠太子太傅
祖母皇甫氏,赠温国太夫人
父池,尚书吏部郎中,充天章阁待制,赠太师追封温国公
母聂氏,赠温国太夫人
公讳字君实,其先河内人,晋安平献王孚之后。
王之裔孙征东大将军阳,始葬今陕州夏县涑水乡,子孙因家焉。
高祖、曾祖皆以五代衰乱不仕。
富平府君始举进士,没于县
皆以气节闻于乡里。
天章公以文学行义事真宗仁宗转运使御史知杂事三司副使,历知凤翔、河中、同、杭、虢、晋六州,以清直仁厚闻于天下,号称一时名臣。
公自儿童,凛然如成人。
七岁闻讲《左氏春秋》,大爱之,退为家人讲,即了其大义。
自是手不释书,至不知饥渴寒暑。
年十五,书无所不通。
文辞醇深,有西汉风。
天章公当任子,次及公,公推与二从兄,然后受补郊社斋郎,再奏,将作监主簿
年二十,举进士甲科
奉礼郎
天章公在杭,辞所迁官,求签书苏州判官事以便亲,许之。
未上,丁太夫人忧。
未除,丁天章公忧。
执丧累年,毁瘠如礼。
服除,签书武成军判官事,改大理评事,为国子直讲,迁本寺丞
故相庞籍名知人,始与天章公游,见公而奇之,及是为枢密副使,荐公召试馆阁校勘同知太常礼院
中官允言死,诏以允言有军功,特给卤簿。
公言:「孔子不以名器假人,繁缨以朝,且犹不可,允言近习之臣,非有元勋大劳,而赠以三公之官,给以一品卤簿,其为繁缨,不亦大乎」?
故相夏竦卒,诏赐谥文正
公言:「谥之美者,极于文正何人,可以当此」!
书再上,改谥文庄
殿中丞,除史馆检讨,修日历,改集贤校理
庞籍郓州,徙并州,皆辟公通判州事
公感知己,为尽力。
赵元昊始臣,河东贫甚,官苦贵籴,而民疲于远输。
麟州、窟野、河西多良田,皆故汉地,公私杂耕。
天圣中,始禁田河西者,虏乃得稍蚕食其地,俯窥麟州,为河东忧。
请公按视。
公为画五策:「宜因州中旧兵,益禁兵三千,厢兵五百,筑二堡河西,可使堡外三十里虏不敢田,则州西六十里无虏矣。
募民有能耕麟州闲田者,复其税役十五年,能耕窟野、河西者,长复之,耕者必众,官虽无所得,而籴自贱,可以渐纾河东之民」。
麟州,如公言。
兵官郭恩勇且狂,夜开城门,引千馀人渡河,载酒食,不为战备,遇敌死之。
议者归罪于,罢节度使青州
公守阙,三上书,乞独坐其事,不报。
初不以此望公,而公深以自咎
既没,升堂拜其妻如母,抚其子如昆弟,时人两贤之。
太常博士祠部员外郎直秘阁判吏部南曹,迁开封府推官,赐五品服。
交阯贡异兽,谓之麟。
公言:「真伪不可知。
使其真,非自然而至,不足为瑞,若伪,为远夷笑,愿厚赐其使而还其兽」。
因奏赋以讽。
度支员外郎,判句院。
修起居注,五辞而后受。
礼部
有司奏六月朔,日当食。
公言:「故事,食不满分,或京师不见皆贺。
臣以为日食四方见京师不见,天意人君为阴邪所蔽,天下皆知,而朝廷独不知,其为灾当益甚,皆不当贺」。
诏从之。
后遂以为常。
起居舍人同知谏院
苏辙举直言策,入第四等,而考官以为不当收。
公言:「于同科四人中,言最切直,有爱君忧国之心,不可不收」。
宰相亦以为当黜,仁宗不许。
曰:「求直言,以直弃之,天下其谓朕何」!
公遂与谏官王陶同上疏:「愿为宗庙社稷自重,却罢燕饮,安养神气,后宫嫔御,进见有度,左右小臣,赐予有节,厚味腊毒,无益奉养者,皆不宜数御」。
上嘉纳之。
初,至和三年仁宗始不豫,国嗣未立,天下寒心而不敢言,惟谏官范镇首发其议,公时为并州通判,闻而继之,上疏言:「《礼》大宗无子,则小宗为之后。
为之后者,为之子也。
愿陛下择宗室贤者,使摄储贰,以待皇嗣之生,退居藩服
不然,则典宿卫,尹京邑,亦足以系天下之望」。
疏三上,其一留中,其二付中书
公又与书:「此大事,不言则已,言一出,岂可复反,愿公以死争之」。
于是言之益力。
及公为谏官,复上疏,且面言:「臣昔为并州通判,所上三章,愿陛下果断而力行之」。
仁宗简默不言,虽执政奏事,首肯而已。
闻公言,沈思久之,曰:「得非欲选宗室为继嗣者乎?
此忠臣之言,但人不敢及耳」。
公曰:「臣言此,自谓必死,不意陛下开纳」。
上曰:「此何害,古今皆有之」。
令公以所言付中书
公曰:「不可,愿陛下自以意喻宰相」。
是日,公复言江淮盐事,诣中书白之。
宰相韩琦问公,今日复何所言。
此大事,不可不使知,思所以广上意者,即曰:「所言宗庙社稷大计也」。
喻意,不复言。
后十馀日,有旨令公御史里行陈洙同详定行户利害。
与公屏语曰:「日者大飨明堂,韩公摄太尉监祭
公从容谓,闻君与司马君实善,君实近建言立嗣事,恨不以所言送中书,欲发此议,无自发之,行户利害,非所以烦公也,欲公达此意耳」。
时嘉祐六年闰八月也。
至九月,公复上疏面言:「臣向者进说,陛下欣然无难,意谓即行矣,今寂无所闻,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子孙当千亿,何遽为此不祥之事,小人无远虑,特欲仓猝之际,援立其所厚善者耳。
唐自文宗以后,立嗣皆出于左右之意,至有称定策国老、门生天子者,此祸岂可胜言哉」!
上大感悟,曰:「送中书」。
公至中书,见等曰:「诸公不及今定议,异日夜半禁中出寸纸以某人为嗣,则天下莫敢违」。
等皆唯唯,曰:「敢不尽力」。
后月馀,诏英宗判宗正寺,固辞不就职。
明年遂立为皇子
称疾不入。
公复上疏言:「凡人争丝毫之利,至相争夺,今皇子辞不赀之富,至三百馀日不受命,其贤于人远矣。
有识闻之,足以知陛下之圣,能为天下得人。
然臣闻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而行,使者受命不受辞,皇子不当辞避,使者不当徒反。
凡召皇子内臣皆乞责降,且以臣子大义责皇子,宜必入」。
英宗遂受命。
衮国公主下嫁李玮,以骄恣闻。
公上疏言:「太宗时姚坦为衮王翊善,有过必谏,左右教王诈疾。
踰月,太宗召王乳母,入问起居状。
母曰:『王无疾,以姚坦故,郁郁成疾耳』。
太宗怒曰:『王年少,不知为此,汝辈教之』。
杖乳母数十,召慰勉之。
齐国献穆大长公主太宗之子,真宗之妹,陛下之姑,而谦恭率礼,天下称其贤。
愿陛下教子以太宗为法,公主事夫以献穆为法」。
已而公主不安于李氏,诏出知卫州公主入居禁中,而母杨归其兄璋,散遣其家人。
公言:「陛下追念章懿太后,故使尚主,今乃母子离析,家事流落,陛下独无雨露之感,悽恻之心乎?
既责降,公主亦不得无罪」。
上感悟,诏公主降封沂国,待李氏恩礼不衰。
判检院,权判国子监,除知制诰
力辞至八九,改授天章阁待制,兼侍讲,赐三品服,仍知谏院
上疏言:「经略安抚使便宜从事,出于兵兴权制,非永世法。
将相大臣典州者,多以贵倨自恃,凌忽转运使,使不得举职。
朝廷务省事,专行姑息之政。
至于胥史欢哗而逐御史中丞辇官悖慢而退宰相卫士凶逆而狱不穷奸,泽加于旧,军人詈三司使法官以为非犯阶级,于用法有疑。
其馀,一夫流言于道路,而为之变法推恩者多矣,皆陵迟之渐,不可以不正」。
充媛董氏薨,追赠婉仪,又赠淑妃,辍朝成服,百官奉慰定谥行册礼,葬给卤簿。
公言:「董氏秩本微,病革之日,方拜充媛
古者妇人无谥,近制惟皇后有之。
卤簿本以赏军功,未尝施于妇人,惟唐平阳公主有举兵佐高祖定天下之功,乃得给,到韦庶人始令妃主葬日,皆给鼓吹,非令典,不足法」。
时有司新定后宫封赠法,皇后与妃皆赠三代。
公言:「别嫌明微,妃不当与后同。
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正为此耳。
天圣亲郊,太妃止赠二代,而况妃乎」!
嘉祐八年贡举。
仁宗崩,英宗以哀毁致疾,慈圣光献太后同听政。
公首上疏言:「章献明肃太后,保佑先帝进贤退奸,有大功于赵氏,特以亲用外戚小人,故负谤天下。
太后初摄大政,大臣忠厚如王曾,清纯如张知白,刚正如鲁宗道,质直如薛奎者,当信用之。
鄙猥如马季良、谗谄如罗崇勋者,当疏远之,则天下服」。
又上疏英宗,言:「汉宣帝昭帝后,终不追尊卫太子史皇孙
光武起布衣,得天下,自以为元帝后,亦不追尊钜鹿都尉南顿君,惟哀、安、桓、灵,皆自旁亲入继大统,追尊其父祖,天下非之,愿以为戒」。
时公所得仁宗遗赐珠、金,直百馀万,率同列三上章,言:「国有大忧,中外窘乏,不可专用乾兴故事,若遗赐不可辞,则宜许侍从以上进金钱,佐山陵费」。
不许。
公乃以所得珠为谏院公使钱,金以遗其舅氏,义不藏于家。
英宗疾既平,皇太后还政。
公上疏言:「治身莫先于孝,治国莫先于公」。
其言切至,皆母子间人所难言者。
时有司立法,皇太后有所取用,有司奏覆,得御宝乃供。
公极论以为不可,当直下合同司移所属立供,如上所取,已乃具数奏太后,以防矫伪。
曹佾使相两府皆迁。
公言:「无功而得使相,陛下以慰母心耳。
两府皆迁,无名,若以还政为功,则宿卫将帅内侍小臣,必有觊望」。
已而都知任守忠等皆迁。
公复争之,因论:「守忠大奸,陛下为皇子,非守忠意,沮坏大策,离间百端,赖先帝不听。
及陛下嗣位,反覆革面,交搆两宫,国之大贼,人之巨蠹,乞斩于都市以谢天下」。
诏以守忠节度副使蕲州安置,天下快之。
时有诏陕西刺民兵号义勇,公上疏极论其害,云:「康定庆历间陕西民为乡弓手,已而刺为保捷指挥,民被其毒,兵终不可用,遇敌先北,正兵随之,每致崩溃。
县官知其坐食无用,汰遣归农,而惰游之人,不能复反南亩,彊者为盗,弱者转死,父老至今流涕也。
今义勇何以异此」!
章六上,不从。
乞罢谏官,不许。
王广渊直集贤院
公言:「广渊奸邪不可近。
汉景帝太子,召上左右饮,卫绾独称疾不行,及即位,待有加。
周世宗澶渊张美三司吏,掌州之钱谷,世宗私有求假悉力应之,及即位,薄其为人,不用。
广渊仁宗之世,私自结于陛下,岂忠臣哉!
愿黜之以厉天下」。
执政建言濮安懿王德盛位隆,宜有尊礼,诏太常礼院两制议。
翰林学士王圭等相顾不敢先,公独奋笔立议曰:「为之后者为之子,不敢复顾其私亲,今日所以崇奉濮安懿王,典礼宜一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高官大爵,极其尊荣」。
议成,即敕吏,以公手藁为案,至今存焉。
时中外讻讻,御史吕诲傅尧俞范纯仁吕大防赵鼎赵瞻等皆争之,相继降黜。
公上疏乞留之,不可。
则乞与之皆贬。
初,西戎遣使致祭,而延州指使高宜押伴,傲其使者,侮其国主
使者诉于朝,公与吕诲乞加宜罪,不从。
明年西戎犯边,杀略吏士。
赵滋雄州,专以猛悍治边,公亦论其不可。
至是契丹之民,有捕鱼界河,伐白沟之南者。
朝廷以知雄州李中祐为不材,选将代之。
公言:「国家当戎狄附顺时,好与之计较末节,及其桀骜,又从而姑息之。
近者西戎之祸,生于高宜,北狄之隙,起于赵滋
朝廷方贤此二人,故边臣皆以生事为能。
今若选将代中祐,则来者必以为法,而以中祐为戒,渐不可长,宜敕边吏,疆埸细故,徐以文檄往反,若轻以矢刃相加者,坐之」。
京师大水,公上疏论三事,皆尽言无所隐讳。
龙图阁直学士判流内铨,改右谏议大夫,知治平四年贡举。
神宗即位,首擢公为翰林学士,公力辞,不许。
上面谕公:「古之君子,或学而不文,或文而不学,惟董仲舒扬雄兼之,卿有文学,何辞为」?
公曰:「臣不能为四六」。
上曰:「如两汉制诏可也」。
公曰:「本朝故事不可」。
上曰:「卿能举进士,取高等,而云不能四六,何也」?
公趋出,上遣内臣閤门,强公受告,拜而不受。
趣公入谢,曰:「上坐以待公」。
公入,至廷中。
以告置公怀中,不得已乃受。
遂为御史中丞
初,中丞王陶宰相不押常朝班为不臣,宰相不从,陶争之力,遂罢。
公既继之,言:「宰相押班,细故也,陶言之过。
爱礼存羊,则不可已。
自顷宰相权重,今陶复以言宰相罢,则中丞不可复为,臣愿宰相押班,然后就职」。
上曰:「可」。
陶既出知陈州,谢章诋宰相不已。
执政议再贬陶,公言:「陶诚可罪,然陛下欲广言路,屈己受陶,而宰相独不能容乎」?
乃已。
公上疏论修心之要三,曰仁、曰明、曰武。
治国之要三,曰官人、曰信赏、曰必罚。
其说甚备。
且曰:「臣昔为谏官,即以此六言献仁宗,其后以献英宗,今以献陛下,平生力学所得,尽在是矣」。
公在英宗时,与吕诲同论祖宗之制:「句当御药院常用供奉官以下,至内殿崇班,则出。
近岁居此位者,皆暗理官资,食其廪给,非祖宗本意。
又故事,年未五十,不得为内侍省押班,今除张茂则,止四十八,不可」。
至是,又言之。
因论高居简奸邪,乞加远窜
章五上,上为尽罢寄资内臣居简亦补外。
未几,复留陈承礼、刘有方二人,公复争之。
又言:「近者王中正陕西,知泾州刘涣等谄事中正,而鄜延钤辖舜臣,违失其意。
已而等进擢,舜臣降黜,权归中正,谤归陛下。
是去一居简得一居简」。
上手诏问公所从知。
公曰:「臣得之宾客,非一人言,事之有无,惟陛下知之。
若无,臣不敢避妄言之罪。
万一有之,不可不察」。
诏用宫邸直省官郭昭选等四人为閤门祗候
公言:「国初草创,天步尚艰,故即位之始,必以左右旧人为腹心耳目,谓之随龙,非平日法也。
閤门祗候在文臣为馆职,岂可使厮役为之」。
英宗山陵,公为仪仗使,赐金五十两,银合三百两。
三上章辞,从之。
边吏上言:「西戎部将嵬名山,欲以横山之众,取谅祚以降」。
诏边臣招纳其众。
公上疏极论,以为:「名山之众,未必能制谅祚,幸而胜之,灭一谅祚生一谅祚,何利之有?
若其不胜,必引众归我,不知何以待之?
臣恐朝廷不独失信于谅祚,又将失信于名山矣。
若名山馀众尚多,还北不可,入南不受,穷无所归,必将突据边城以救其命,陛下独不见侯景之事乎」?
上不听,遣将种谔发兵迎之,取绥州,费六十万万。
西方用兵,盖自是始矣。
翰林侍读学士
登州有不成婚妇,谋杀其夫伤而不死者。
吏疑问即承,知州事许遵谳之。
有司当妇绞而诏贷之。
上议,准律,因犯杀伤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妇当减三等,不当绞。
诏公与王安石议之,安石议。
公言:「谋杀犹故杀也,皆一事,不可分为二。
若谋为所因与杀为二,则故与杀亦可为二耶」?
宰相文彦博以下,皆附公议,然卒用安石言,至今天下非之。
知审官院
百官上尊号,公当答诏。
上疏言:「先帝亲郊不受尊号,天下莫不称颂,末年有建言者,国家与契丹有往来书信,彼有尊号而我独无,以为深耻,于是群臣复以非时上尊号。
汉文帝时单于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不闻文帝复为大名以加之也。
愿陛下追用先帝本意,不受此名」。
上大悦,手诏答公:「非卿朕不闻此言,善为答词,使中外晓然,知朕至诚,非欺众邀名者」。
遂终身不复受尊号。
执政河朔灾伤,国用不足,乞今岁亲郊,两府不赐金帛,送学士院取旨。
公言:「两府所赐,以匹两计止二万,未足以救灾,宜自文臣两省武臣宗室刺史以上皆减半」。
公与学士王圭王安石同对。
公言:「救灾节用,宜自贵近始,可听两府辞赐」。
安石曰:「常衮辞赐馔,时议以为自知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且国用不足,非当今之急务也」。
公曰:「辞禄,犹贤于持禄固位者。
国用不足,真急务,安石言非是」。
安石曰:「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财者故也」。
公曰:「善理财者,不过头会箕敛以尽民财,民穷为盗,非国之福」。
安石曰:「不然,善理财者,不加赋而上用足」。
公曰:「天下安有此理!
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
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
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阴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
此乃洪羊欺汉武帝之言,太史公书之,以见武帝不明耳。
至其末年,盗贼蜂起,几至于乱。
武帝不悔祸,昭帝不变法,则汉几亡」。
争议不已。
王圭进曰:「救灾节用,宜自贵近始,司马光言是也。
然所费无几,恐伤国体,王安石言亦是。
惟明主裁择」。
上曰:「朕意与同。
然姑以不允答之」。
安石当制,遂引常衮事责两府两府亦不复辞。
史馆修撰
上问公可为谏官者,公荐吕诲天章阁待制知谏院
诏公与张茂则同相视二股河及土堤利害。
公用都水监丞宋昌言策,乞于二股之西置土堤,约水东流,若东流日深,北流自浅,新刍渐备,乃塞其北,放出御河、胡卢河下流,以纾恩,冀、深、瀛以西之患。
时议者多不同,公于上前,反覆论难,甚苦,卒从之。
后皆如公言,赐诏奖谕。
王安石始为政,创立制置三司条例司,建为青苗、助役、水利、均输之政,置提举官四十馀员,行其法于天下,谓之新法。
公上疏,逆陈其利害,曰:「后当如是」。
行之十馀年,无一不如公言者。
天下传诵,以公为真宰相,虽田父野老,皆号公司马相公,而妇人孺子,知其为君实也。
迩英进读,至萧何曹参事
公曰:「参不变法,得守成之道
孝惠高后时,天下晏然,衣食滋殖」。
上曰:「汉守萧何之法,不变可乎」?
公曰:「何独汉也,使三代之君,常守、文、武之法,虽至今存可也。
武王克商,曰:『乃反商政,政由旧』。
然则虽周亦用商政也。
《书》曰:『无作聪明,乱旧章』。
汉武帝张汤言,取高帝法纷更之,盗贼半天下。
元帝宣帝之政,而汉始衰。
由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变也」。
后数日,吕惠卿进讲。
因言:「先王之法,有一年而变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
五年一变者,巡狩考制度是也。
有三十年一变者,『刑法世轻世重』是也。
有百年不变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也。
前日言非是,其意以讽朝廷,且讥臣为条例司官耳」。
上问公:「惠卿言何如」?
公曰:「布法象魏。
布,旧法也,名为变
四孟月朔属民读法,为时变月变耶?
诸侯有变礼易乐者,王巡狩则诛之,王不自变也。
刑新国用轻典,乱国用重典,平国用中典,是为世轻世重,非变也。
且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
大坏而更造,非得良匠美材不成。
今二者皆无有,臣恐风雨之不庇也。
公卿侍从皆在此,愿陛下问之。
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而黜可也,不可使两府侵其事,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也?
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
苟用例而已,则胥史足矣。
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也」?
惠卿不能对。
则诋公曰:「侍从不言,言而不从不去」?
公作而答曰:「是臣之罪也」。
上曰:「相与论是非耳,何至是」!
讲毕,赐坐户外。
将出,上命徙坐户内,左右皆避去。
上曰:「朝廷每更一事,举朝讻讻,也」?
王圭曰:「臣疏贱在阙门之外,朝廷之事不能尽知,借使之道路,又不知其虚实也」。
上曰:「闻则言之」。
公曰:「青苗出息,平民为之,尚能以蚕食下户,至饥寒流离,况县官法度之威乎」?
惠卿曰:「青苗法,愿取则与之,不愿不强也」。
公曰:「愚民知取债之利,不知还债之害,非独县官不强,富民亦不强也。
臣闻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将若之何!
太宗河东,立和籴法,时米㪷十馀钱,草束八钱,民乐与官为市。
其后物贵而和籴不解,遂为河东世世患,臣恐异日之青苗,犹河东之和籴也」。
上曰:「陕西行之久矣,民不以为病」。
公曰:「臣陕西人也,见其病不见其利。
朝廷初不许也,而有司尚能以病民,况立法许之乎」?
上曰:「坐仓籴米何如」?
坐者皆起曰:「不便。
上已罢之,幸甚」。
上曰:「未罢也」。
公曰:「京师有七年之储,而钱常乏,若坐仓钱益乏,米益陈,柰何」?
惠卿曰:「坐仓得米百万斛,则省东南百万之漕,以其钱供京师,何患无钱」?
公曰:「东南钱荒而米狼戾,今不籴米而漕钱,弃其有馀,取其所无,农末皆病矣」。
侍讲吴申起曰:「光言至论也」。
公曰:「此皆细事,不足烦人主,但当择人而任之。
有功则赏,有罪则罚,此则陛下职也」。
上曰:「然。
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惟有司之牧夫』」。
公趋出。
上曰:「卿得无以惠卿之言不乐乎」?
公曰:「不敢」。
韩琦上疏论青苗之害,上感悟,欲罢其法。
安石称疾求去。
会拜公枢密副使,公上章力辞,至六七。
曰:「上诚能罢制置条例司,追还遣提举官,不行青苗、助役等法,虽不用臣,臣受赐多矣。
不然,终不敢受命」。
上遣人谓公:「枢密,兵事也。
官各有职,不当以他事为词」。
公言:「臣未受命,则犹侍从也,于事无不可言者」。
安石起视事,青苗法卒不罢,公亦卒不受命。
则以书喻安石,三往反,开喻苦至,犹幸安石之听而改也。
且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彼忠信之士,于公当路时,虽龃龉可憎,后必徐得其力,谄谀之人,于今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必有卖公以自售者」。
意谓吕惠卿
宾客,辄指言之曰:「覆王氏者,必惠卿也。
小人本以利合,势倾利移,何所不至」。
其后六年,而惠卿安石,上书告其罪,茍可以覆王氏者,靡不为也。
由是天下服公先知。
公求补外,上犹欲用公,公不可。
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
朝辞进对,犹乞免本路青苗、助役。
宣抚使下令,分义勇四番,欲以更戍边,选诸军骁勇,募闾里恶少为奇兵,调民为乾粮麨饭,虽内郡不被边,皆修城池楼橹如边郡,且遣兵就粮长安、河中、同,三辅骚然。
公上疏,极言:「方凶岁,公私困弊,不可举事,而永兴一路城池楼橹皆不急,乾粮麨饭昔尝造,后无用腐弃之,宣抚司令,臣皆未敢从。
若乏,军兴,臣坐之」。
于是一路独得免。
顷之,诏移知许州,不赴,遂乞判西京留司御史台以归。
自是绝口不论事。
以祀明堂恩,加上柱国
至熙宁七年,上以天下旱、蝗,诏求直言。
公读诏泣下,欲默不忍,乃复陈六事
一青苗,二免役,三市易,四边事,五保甲,六水利,此尤病民者,宜先罢。
又以书责宰相吴充:「天子仁圣如此,而公不言,也」?
元丰五年,公忽得语涩疾,自疑当中风,乃豫作遗表,大略如六事加详尽,感慨亲书,缄封置卧内,且死,当以授所善范纯仁范祖禹使上之。
凡居洛十五年,再任留司御史台,四任提举崇福宫
官制行,改太中大夫资政殿学士
神宗崩,公赴阙临,卫士见公入,皆以手加额,曰:「此司马相公也」。
民遮道呼曰:「公无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
所在数千人聚观之。
公惧,会放辞谢,遂径归洛。
太皇太后闻之,诘问主者,遣使劳公,问所当先者。
公言:「近岁士大夫以言为讳,闾阎愁苦于下,而上不知,明主忧勤于上,而下无所诉,此罪在群臣,而愚民无知,归怨先帝,宜下诏首开言路」。
从之。
下诏榜朝堂,而当时有不欲者,于诏语中设六事以禁切言者曰:「若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或扇摇机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观望朝廷之意以侥倖希进,下以眩惑流俗之情以干取虚誉,若此者,必罚无赦」。
太皇太后封诏草以问公
公曰:「此非求谏,乃拒谏也。
人臣惟不言,言则入六事矣」。
太府少卿宋彭年水部员外郎王谔应诏言事,有欲借此二人以惩天下者,皆以非职而言,赎铜三十斤。
公具论其情,且请改赐诏书,行之天下。
从之。
于是四方吏民,言新法不便者数千人。
公方草具所当行者,而太皇太后已有旨,散遣修京城役夫,罢减皇城内觇者,止御前工作,出近侍之无状者三十馀人,戒敕中外无敢苛刻暴敛,废导洛司物货场,及民所养户马宽保马限,皆从中出,大臣不与。
公上疏谢:「当今急务,陛下略已行之矣,小臣稽慢,罪当万死」。
诏除公知陈州,且过关入见,使者劳问,相望于道。
至则拜门下侍郎,公力辞,不许。
数赐手诏:「先帝新弃天下,天子冲幼,此何时,而君辞位耶」?
公不敢复望,以覃恩迁通议大夫
初,神宗皇帝以英伟绝人之资,励精求治,凛凛乎汉宣帝唐太宗之上矣。
宰相王安石用心过当,急于功利,小人得乘间而入,吕惠卿之流以此得志,后者慕之,争先相高,而天下病矣。
先帝明圣,独觉其非,出安石金陵,天下欣然,意法必变,虽安石亦自悔恨。
其去而复用也,欲稍自改,而惠卿之流,恐法变身危,持之不肯改。
然先帝终疑之,遂退安石八年不复召,而惠卿亦再逐不用。
元丰之末,天下多故,及二圣嗣位,民日夜引领以观新政,而进说者以为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欲稍损其甚者,毛举数事以塞人言。
公慨然争之曰:「先帝之法,其善者,虽百世不可变也。
安石惠卿等所建,为天下害,非先帝本意者,改之,当如救焚拯溺,犹恐不及。
汉文帝除肉刑,斩右趾者弃市,笞五百者多死。
景帝元年即改之。
武帝作盐铁、榷酤、均输等法。
昭帝罢之。
唐代宗宦官,公求赂遗,置客省拘滞四方之人。
德宗立未三月,罢之。
德宗晚年为宫市,五坊小儿暴横,盐铁使月进羡馀
顺宗即位,罢之。
当时悦服,后世称颂,未有或非之者也,况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
众议乃定。
公以为:「治乱之机,在于用人,邪正一分,则消长之势自定。
每论事,必以人物为先,凡所进退,皆天下所谓当然者,然后朝廷清明,人主始得闻天下利害之实」。
遂罢保甲团教,依义勇法,岁一阅。
保马不复买,见在者还监牧给诸军。
废市易法,所储物皆鬻之,不取息,而民所欠钱皆除其息。
京东铸铁钱,河北江西福建、湖南盐及福建茶法,皆复其旧。
独川、陕,以边用,未即罢,遣使相视,去其甚者。
户部左右曹钱谷,皆领之尚书
凡昔之三司使事,有散隶五曹及寺监者,皆归户部,使尚书周知其数,量入以为出。
于是天下释然,曰:「此先帝本意也,非吾君之子,不能行吾君之意」。
时独免役、青苗、将官之法犹在,而西戎之议未决也。
山陵毕,迁公正议大夫
公自以不与顾命,不敢当,诏不许。
元祐元年正月,公始得疾。
诏公与尚书左丞吕公著朝会,与执政异班再拜而已,免舞蹈。
公疾益甚,叹曰:「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
乃力疾上疏论免役五害,乞直降敕罢之,率用熙宁以前法。
有未便,州县监司节级以闻,为一路一州一县法。
诏即日行之。
又论西戎大略,以和戎为便,用兵为非。
时异议者甚众,公持之益坚。
其后太师文彦博议与公合,众不能夺。
又论将官之害,诏诸将兵皆隶州县,军政委守令通决之。
又乞废提举常平司,以其事归之转运使提点刑狱
公谓监司多新进少年,务为刻急,天下病之,乞自太中大夫待制以上,于郡守中举转运使提点刑狱,于通判中举转运判官
又以文学、德行、吏事、武略等为十科,以求天下遗才。
命文臣升朝以上,岁举经明行修一人,以为进士高选。
皆从之。
左仆射
疾稍间,将起视事,诏免朝觐,许以肩舆,三日一入都堂或门下尚书省
公不敢当,曰:「不见君,不可以视事」。
诏公肩舆到内东门子康扶入对小殿,且曰毋拜。
公惶恐入对延和殿,再拜。
遂罢青苗钱,专行常平粜籴法,以岁上中下熟为三等,谷贱及下等则增价籴,贵及上等则灭价粜,惟中等则否,及下等而不籴,及上等而不粜皆坐之。
时二圣恭俭慈孝,视民如伤,虚己以听公。
公知无不为,以身任天下之责。
数月复病,以九月丙辰朔,薨于西府,享年六十八。
太皇太后闻之恸,上亦感涕不已。
时方躬祀明堂,礼成不贺,二圣皆临其丧,哭之哀甚,辍视朝三日。
太师、温国公,襚以一品礼服,赙银三千两,绢四千匹,赐龙脑水银以敛。
户部侍郎赵瞻入内,内侍省押班宗道护其丧,归葬夏县,官其亲族十人。
公忠信孝友,恭俭正直,出于天性。
自少及老,语未尝妄,其好学如饥渴之嗜饮食,于财利纷华,如恶恶臭,诚心自然,天下信之。
退居于洛,往来陕郊,陕洛间皆化其德,师其学,法其俭。
有不善,曰:「君实得无知之乎」!
博学无所不通,音乐、律历、天文、书数,皆极其妙。
晚节尤好礼,为冠婚丧祭法,适古今之宜。
不喜释、老,曰:「其微言不能出吾书,其诞吾不信」。
不事生产,买第洛中,仅庇风雨。
有田三顷,丧其夫人,质田以葬。
恶衣菲食,以终其身。
自以为遭遇圣明,言听计从,欲以身徇天下,躬亲庶务,不舍昼夜。
宾客见其体羸,曰:「诸葛孔明二十罚以上皆亲之,以此致疾,公不可以不戒」。
公曰:「死生命也」。
为之益力。
病革,谆谆不复自觉,如梦中语,然皆朝廷天下事也。
既没,其家得遗奏八纸,上之,皆手札论当世要务。
京师民画其像,刻印鬻之,家置一本,饮食必祝焉。
四方皆遣人购之京师,时画工有致富者。
有《文集》八十卷,《资治通鉴》二百九十四卷,《考异》三十卷,《历年图》七卷,《通历》八十卷,《稽古录》二十卷,《本朝百官公卿表》六卷,《翰林词草》三卷,《注古文孝经》一卷,《易说》三卷,《注系辞》二卷,《注老子道德论》二卷,《集注太元经》八卷,《大学中庸义》一卷,《集注扬子》十三卷,《文中子传》一卷,《河外咨目》三卷,《书仪》八卷,《家范》四卷,《续诗话》一卷,《游山行记》十二卷,《医问》七篇。
其文如金玉谷帛药石也,必有适于用,无益之文,未尝一语及之。
初,公患历代史繁重,学者不能综,况于人主,遂约战国秦二世,如左氏体,为《通志》八卷以进。
英宗悦之,命公续其书,置局秘阁,以其素所贤者刘攽刘恕范祖禹为属官。
凡十九年而成,起周威烈王,讫五代,上下一千三百六十二载。
其是非疑似之间,皆有辩论,一事而数说者,必考合异同而归之,作《考异》以志之。
神宗尤重其书,以为贤于荀悦,亲为制叙,赐名《资治通鉴》,诏迩英读其书,赐颍邸旧书二千四百二卷。
书成,拜资政殿学士,赐金帛甚厚。
娶张氏,礼部尚书存之女,封清河郡君,先公卒,追封温国夫人
子三人,童、唐皆早亡,康今为秘书省校书郎
孙二人,、桓皆承务郎
历事四朝,皆为人主所敬。
神宗知公最深,公思有以报之,常摘孟子之言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谓吾君不能谓之贼」。
故虽议论违忤,而神宗识其意,待之愈厚。
及拜资政殿学士,盖有意复用公也。
夫复用公者,岂徒然哉,将必行其所言。
公亦识其意,故为政之日,自信而不疑
呜呼,若先帝可谓知人矣,其知之也深;
公可谓不负所知矣,其报之也大。
轼从公游二十年,知公平生为详,故录其大者为行状。
其馀,非天下所以治乱安危者,皆不载,谨状。
再论王子韶劄子元祐五年十二月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五三、《宋代蜀文辑存》卷二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进奏乞罢王子韶秘书少监,不蒙施行。
臣窃谓朝廷用人,必不得已将舍短取长,要须心迹无邪,于事不害,然后为可也。
子韶资性便僻,柔佞无耻,奉上媚下,众为指笑,依势行私,贼害良善,皆有实状。
只缘邪谄善事贵权,故大臣不察,拔擢至此。
然每有进用,必致人言。
自元祐以来,初进被劾,出知曹州
再进被劾,出知沧州
及今三进,臣与僚属言之者不一,岂言者皆妄,而子韶皆冤乎?
陛下试以此察之,则得失可见矣。
子韶昔为小官,专事权要子弟,以侥倖恩宠。
于时士人指目群佞,号之十钻子韶则衙内钻也,自此渐进为监察里行
王安石初用事,遣子韶出按淮、浙。
子韶妻父沈扶闲居杭州,方谋造宅舍,每于本州干借捍行役兵。
知州祖无择守法不与,子韶挟此私恨,诬谤百端,遂起大狱,然卒无事实。
无择缘此得罪,至今天下冤之。
其在台中,中丞吕公著方言安石更法令不便等事,子韶每见公著则左右其说。
及至上前,辄称新法之善,先帝深知其诈,降诏逐之,其略曰:「外要谠正之名,内怀朋奸之实」。
天下闻者莫不称当。
自此稍被疏外,故其害物之心包藏不见,而专以邪佞要结为事。
前年除太常少卿,为谏官刘安世所劾而罢。
秘书少监太常少卿均为清选,子韶才行与昔无异,执政大半犹是旧人,而用舍顿殊,理不可晓。
然臣闻安世所言,前后凡十馀上然后从。
刘向汉元帝,有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拔山之言,后世犹且羞之。
今大臣独于子韶迟迟不忍,臣恐拔山之诮,咎有所归。
臣与子韶初无仇怨,独为朝廷惜此过举,惟陛下察之。
策问一十六首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栾城第三集》卷五
问:大钱直十行于世,仅十年矣,物重而钱轻,私铸如云,百物踊贵,民病之久矣。
朝廷知之,凡官府之积以数千万计,而民间之畜不可胜数。
以民之不易也,弃而不惜,十损其七。
圣人仁民之意,可谓深矣。
然窃意旧钱耗于盗铸,新钱在者十三,而公私百用大率如故。
求所以善其后者,不可不预讲也。
愿著之于篇,有司将有采焉。
问:之道行于天下,无一物而不由,无一日而不用,而佛、老之教常与之抗衡于世。
世主之欲举而废之者屡矣,而终莫能,此岂无故而能然哉?
诸生皆学道者也,请推言其所以然,辩其不可去之理,与虽不去而无害于世者,详著之于篇。
问:河朔有桥非古也,河流于澶而桥始成,南北通行,契丹来和,百有馀年,夫岂偶然也哉?
今河出于滑,古所谓白马之津也。
白马之津是谓官渡,渡则可,桥则否。
桥屡成矣,而河涨辄败。
以虏使之岁至也,而不能已。
朝廷睦邻之意厚矣,而河朔之人或以为病。
方今之计,其便安在?
问:士大夫居闾阎间,习知民病,其多不可尽言也。
姑问其六,曰:何以使民习于孝悌而无邪僻?
何以使士安于实行而无矫伪?
何以使吏食其禄而无妄取?
何以使文符稀少而赋敛时办?
何以使兵安其戍而无逃叛?
何以使囹圄空虚而无数赦?
问:尧忧洚水之害,朝多贤者不用而用鲧。
鲧九年无成功,民被其患者多矣。
武王克商,微子帝乙元子,其贤闻于天下,不立而立武庚武庚卒与三监叛,几为周室大患。
此二圣人者,知其不可用而用之耶,抑亦未之知耶?
宜有以辨之。
问:孔子颜子箪食瓢饮,不改其乐,一时门弟子莫及之者。
韩子以此为哲人之细事。
子路称千乘之国,师旅饥馑之馀,可使有勇而知方,孔子目之以政事,不以仁许之,而孟子以为贤于管仲
孟子韩子之言果得孔子之意矣乎?
问:三代圣人其所以治天下,大者诸侯,其次井田,其次肉刑。
自三代之衰,强弱相吞,而诸侯自灭;
贫富相并,而井田自坏;
劓刖伤人,而肉刑自废。
汉唐之间,儒者咨嗟太息,欲复三代之故而不能者多矣。
请详论之,此三者诚耶?
三代圣人以此治天下凡千有馀年而未尝变,当时亦莫以为者。
诚是耶?
自汉至今亦数千载,时用时舍,迨今扫荡无馀,而天下未尝不治。
学者宜知其故,不可不论也。
问:学者皆宗,今考之于书犹有异同之说,姑论其一二。
孔子之于管仲,虽以为小器,而许其九合之仁;
其于子路虽称其有折狱之明,无缊袍之耻,而知其不得其死。
至于孟子则高子路,下管仲
孔子之于伯夷叔齐,以为古之贤人;
柳下惠言中伦,行中虑,而讥其降志辱身。
至于孟子则皆以为圣人。
然则学者今将从孔子欤,从孟子欤!
其明言之。
问:舜命九官,凡为国之政无一不举。
历夏商至周六官之典备,至于今循之。
然以今之官考舜之旧,而虞稷二官独废而不修。
耕耨稼穑,草木鸟兽,皆民之所赖以生,而国用之所由以足者,而独无以专治其事,岂后稷伯益之官昔为虚设,而舜之所命亦有不切于事者欤?
可详论之。
问:鲁自宣公失政,三桓窃抚其民,至昭公,五世不竞,将逐季氏,遂以失国。
孔子定公,将堕三都,费人不顺,兵及公侧,仅而胜之。
成人拒命,伐之不克,几至于乱。
孔子之为是何也?
及其自卫反鲁,虽为大夫,不任其事矣。
季氏将用田赋,使冉有访焉,默而不答。
然齐有田氏之祸,则沐浴而朝,请举兵讨之。
哀公君臣非能正邻国之乱者,孔子之为是,亦何也?
问:郊祀天地,见于《诗》《书》,固有国之常礼也。
三代既衰,礼失其旧。
秦汉之间,祀五畤,封太山,礼汾阴,杂出于郊祀之外,儒者以为此礼之大者。
然五畤废于汉元,封禅止于晋武,当时自以为贤于秦汉。
今将考论其实,此三者于唐、虞、三代抑尝行之乎?
所谓封禅七十二君亦可信乎?
秦不足言,汉之诸儒初不言封禅,封禅之端发于相如相如之言抑可信乎?
问:祖宗承五代之馀,礼乐未完,学校未立,其所以为天下者,皆汉唐之遗事也。
然自今观之,其削平僭乱,攘却夷狄,战必胜,攻必取。
及天下已平,祥符景德之间,百姓家给人足,相贤将勇,中外无事,朝廷有诤臣,州郡有循吏。
至于文章之盛,至与汉唐相若。
敢问其所以致此者何也?
今自十有馀年,礼乐学校之政几一新矣,其将追继祖宗而止耶?
汉唐不足言,其于三代其亦庶几矣乎?
问:桓文,五伯之盛也。
方是时,楚以诸侯而僭称王。
召陵之会,桓公责包茅之不入而不及其僭。
柯之盟,曹沫兵劫桓公以求侵地,而桓公不以为罪。
城濮之战,文公以君避臣,而不以为耻。
围郑之役,秦伯私与郑盟,引兵先归,而文公不讨其贰。
敢问伯者之盛,固若是而可乎?
问:人之所同好者生也,所同贵者位也,所同欲者财也,天下之大情尽于是矣。
然此三者,常相为用。
生者人之本也,无财则无以生,无位则无以养生而理财。
作《易》者盖知此矣。
既言三者而参之以仁义,其旨安在?
问:贤不肖之不能相及,虽父子兄弟之间有不免焉。
之朱、均,周公,盖无足疑者。
至于孔子门弟子三千馀人,其所谓贤者十人而已。
此十人者与孔子周旋于天下,久者数十年,其历试而详观之者审矣。
子路卫出公庄公自晋反卫,劫孔悝而盟之,子路孔悝庄公于台上,不知父子争国之不可也。
田常乱齐,宰我助田氏,以陷于大戮。
此二人者,亦何为立于孔氏之门乎?
问:善为国者惟其称耳。
其取士也,因官而取人,故士无溢员;
其用财也,量入以为出,故财无不足;
其治边也,量力而辟土,故边无不守。
今也取士日广,则官不能容;
用财无艺,则常赋不足;
开边日远,则见兵愈劳。
将以救此,盖有举意而办者,亦有改途易向,虽久而不能办者,试详论之。
汉武帝 北宋 · 孔武仲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九二、《宗伯集》卷一四
班固曰:武帝之雄才大略,而不改文、景之恭俭,虽诗书所称,何以加焉?
余取本纪,质其行事,以谓武帝承文、景之后,兵休民乐,海内富实,不能躬践法度,以追二帝三代之隆,而甘心四夷,虚内事外,敝天下之力,殚生民之财,其末年愀然自悔,弃轮台之地,封丞相为富民侯,盖亦晚矣,其雄才大略安在?
之言如此,颇疑史臣褒扬先帝之辞,而非天下之公言也。
然其在位数十年间,天下之士争立于其朝,内则文章制度炳然可观,外则匈奴遁逃,西域、南粤皆为郡县。
其错置闳大,后世之所不及,岂其皆无所长而能至于是欤?
窃尝论之,人主之所以贵于天下者,在不失其权。
权之大者,在于赏罚。
赏罚诚行,则天下知所畏爱矣,五尺童子,可使冒白刃而驰三军,盭夫悍将,可使佩玉视地而趋也。
赏罚不信于天下,则劝沮之道不明,百步之间,号令不能达,而户庭之内,将勤劳而不治也。
故赏罚者,人主之所以轻重,百官万民之所以治乱也。
然赏之重,或裂大国而封匹夫;
罚之重,或废大臣而诛骨肉。
至于此,则中人之情有所顾望而难行。
故又必有阔达之大度,果敢之明断,然后赏大功而不吝,诛大罪而不疑。
古之人有粗知此而能行之者,武帝是也。
大宛之役,封列侯,拜九卿,庆赏滂沛,以劳还师之功,其于罪恶甚多,皆略而不问,其能容有功者如此。
隆虑公主,帝之姊也。
方其病也,预入金钱,以赎其子之罪。
帝虽许之,及主子犯法,帝流涕而言曰:「法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诬先帝法,何面目入高庙乎」?
卒使伏法。
其用刑不私如此,余所谓阔达之大度,果敢之明断也。
故王师屡动,而将帅无逗挠之计;
奸宄数发,而社稷无倾危之忧。
威行方外,利及后世,卒于荐功天地,庙号世宗
彼亦有以致之也。
及其末年,眷顾霍光,属以大事。
遂能戡定逆乱以安少主,立孝宣以中兴。
推其本原,则武帝之功尤为俊伟。
何者?
霍光,阶闼之臣耳,未尝参国议,预民政也。
又非有公卿之荐,士大夫之誉也。
帝亲察其才,擢之于近侍之中,而付之以社稷之重,比方周、召,曾不置疑。
卒能拥持大业,不负垂死之托。
则帝之知人善任,岂易及哉!
齐桓公管夷吾鲍叔,以称霸于一时。
汉武帝霍光而功业施乎三代,则武帝之明,优于齐桓远矣。
武帝之所得,焯焯如此,则所谓雄才大略者,非史臣之私论,乃天下之公言也。
呜呼!
元帝陈汤而不能赏,有萧望之而不能用,衡、谭巽懦不能退,奸邪不能诛,而区区焉罢三服官,省甘泉卫,卒以为忝俭之节,考其施为,可谓无武皇之风矣。
是故汉室至此而亦衰焉。
荀子曰:「大节是也,小节非也,上君也;
大节非也,小节是也,吾无所观其馀矣」。
武帝元帝之谓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