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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科策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
皇帝诏曰:在昔明王之治天下,仁风翔洽,德泽汪濊,四序调于上,万物和于下。
兵革不试,刑辟弗用。
内则俊贤居位以熙于王职,外则夷狄向风以修于岁贡
建皇极以承天心,敛时福以锡民庶。
然后日星雨露、鸟兽草木,效祥荐祉,书之不绝,朕甚慕之。
其何术以臻此欤?
朕承祖宗之业,托士民之上,明有所未烛,化有所未孚,而任大守重,艰于负荷。
故详延魁垒之士,思闻谠直之言,以辅不逮,庶几乎治。
盖人君即位,必求端于天而正诸己。
惟五事得其常,则庶徵协其应。
朕飨国以来,靡敢自肆,而和气犹郁,大异数见。
乃元年日食三朝,洎仲秋地震数路,而冀方之广,为灾最甚。
岂朕弗德之致欤?
夙寤晨兴,思其所以,是故图讲政务,则日至中昃,而犹多茍简之习;
烝进人才,则官无虚假,而颇乏绩用之美。
羌裔非不怀徕也,而边候或时绎骚,以至临遣辅臣,憺明神武;
烝民非不爱养也,而生业或未完富,以至外驰使者,宣布惠教。
国用虽节而尚烦于调度,兵籍虽众而未精于简稽。
宽关梁之禁而商靡通,捐器玩之巧而工弗戒。
夫风俗浮薄,根于取士之无本,道教之不明,而博询台阁之论,所执者不一。
岂无救弊之道焉?
刑罚烦重,出于设法之多门,沿袭之不革,而将加恩仁之政,使死者少缓,必有可行之术焉。
予欲兴乎七教,兼乎三至,以底圣人之道,则宜条其先后之序;
予欲明乎六亲,尽乎五法,以极天下之治,则宜叙其本末之要。
乃至仲舒之言,班固谓「切于当世」,其可施于今者何策?
崔寔之论,范晔谓「切于政体」,其有益于时者何事?
毋以为古人陈迹既久而不可举,毋以为本朝成法已定而不可改。
惟其改之而适中,举之而得宜,不迫不迂,归于至当。
《书》曰:「言之弗艰,行之惟艰」。
子大夫其悉心以陈,朕亦不惮于有为焉。
对:臣伏惟陛下下明诏,降清问,讲求万事之统,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
然臣窃有深忧者。
陛下求言好善之隆名,远出百王之上;
至于用言纳谏之道,有未克尽其极尔。
何者?
陛下莅祚之初,首开转对,以延疏远切直之言;
间召群臣,以询安危利害之策者,此陛下天资谦恕,思得深谋至计,以补所未照也。
而言之既多,听之既久,卒未闻采一事、用一策见之天下。
至于近日,四方之人,与夫朝廷之上,贤卿谊老,交章累疏,论列时政得失。
臣考之公议,以为虽、周、召之谋,所以致君福民、宁九庙而安万世者,公谠不能过此矣。
而陛下闻之若不闻,见之若不见,岂其急近论而略远虑,安小补而捐大忠乎?
此臣所大惧也。
臣愿陛下首思听言用谏之义。
不听则已,听则博同天下之心;
不用则已,用则兼取远近之策。
然后动无遗事,举无失计,而善政可行,太平可议矣。
臣将论天下事,先述此以献。
臣诚愚闇,不知大体,惟陛下省纳焉。
圣策曰:「在昔明王之治天下,仁风翔洽,德泽汪濊,四序调于上,万物和于下,兵革不试,刑辟弗用。
内则隽贤居位以熙于王职,外则戎夷向风以修于岁贡
建皇极以承天心,敛时福以锡民庶。
然后日星雨露、鸟兽草木,效祥荐祉,书之不绝,甚尊慕之。
其何术而臻此欤」?
臣闻天下之术有大小,而人君用之有先后。
先其大而后其小,则用力不劳而天下治
先其小而后其大,则用力愈劳而天下乱。
天下之术,其大者能正其始是也,其小者不能正其始是也。
在昔明王之治天下,仁翔而德洽,四序调而万物和,以至兵偃刑措,隽贤修职,夷狄纳贡,建皇极而天道应,敛五福而和气洽,吉祥见于上,珍符出于下者,正始之术行也。
后世之治天下,万事失其序,而灾害荐至者,正始之术废也。
陛下追慕古昔治功之美,而咨求致之之术,臣请遂言正始之说。
夫天下之道三,曰王、曰霸、曰强国。
天下之本,一曰即位。
即位者,王所以自正也。
始不以正,及其末也,虽欲变而正之,亦无及矣。
是故始为强国,未有能终之以霸政者也;
始为霸政,未有能终之以王术者也。
孔子作《春秋》,书「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
夫元年、正月者,一年一月也,而变之曰「元」与「正」者,欲人君当即位之初,体元以居正也。
元者,善之本也;
正者,道之极也。
人君能于始初清明,力行善本,而躬履道极,此王道所以成也。
且夫一之以道德,淳之以仁义,此王道也;
行之以仁义,杂之以功利,此霸道也;
专用权谋,不循义理,此强国之术也。
及考其见于效也,王道行于数千载之外,咏歌畏爱,犹深结于民心,而不忍去之。
霸政止能及其身,至子孙之世,则废熄不讲。
强国之术,民之视上,相疾如仇雠,伺其有间,则相与蹈藉倾覆之矣。
凡三道者,得失之报若白黑。
然而世主趋王道者少,适霸政与强国者多,何也?
盖王道所及甚远,而不能取成于仓卒;
霸政与强国为敝虽深,而能见效于目前。
人之常情,薄远效而责速成,是所以失趋适之正也。
汉之文、景,唐之太宗,皆有可致之资,又有能致之势,而致治安国,不能与三代并者,失其所适也。
伏惟陛下聪睿神武,得之于天,可谓有能致之资矣。
日月所被,皆在图籍,所谓有必致之势矣。
当承祧践极之始,端本清源之日,欲王而王,欲霸而霸,欲强国而强国,得失之策,系于一举而已。
譬犹御八骏之马,驰九轨之路,择而后往,则得其正;
一或不慎,以驰之,则宜之燕者或造于楚矣,宜往吴者或之于秦矣。
则夫事物交会之间,不可不慎所适如此。
臣窃观近日朝野之论,而考陛下之所适,求之于古,不能无疑。
且天下之所以治者,贵义而不贵利也,奈何先之以兴利?
仁人之所以尊者,明道而不计功也,奈何一之以望功?
万事所以成就者,迟久也,奈何期之以迫急?
四方所以畏爱者,恺悌也,奈何驱之以威刑?
荀卿曰:「国者巨用之则巨,小用之则小」。
扬子曰:「好大而不为大,不大矣;
好高而不为高,不高矣」。
如此而望仁翔而德洽,四序调而万物和,以至兵偃刑措,隽贤修职,夷狄纳贡,建皇极而天道应,敛五福而民气洽,吉祥见于上,珍符出于下,岂不难哉?
臣愿陛下旷然大变,而行众人之所不能为;
卓然自致,而行前世之所不能到。
尊尚王道,贱略强霸,其尊之也若抱渴而需饮,其贱之也若辞闇而即明。
屏去谀佞,亲近忠直,数御东序,开陈图书。
讲前代之兴亡,论百王之成败,以其善行,以其恶戒,避其所失,趋其所得。
仰而思之,以夜而继日也;
幸而得之,辍寐以待旦也。
有言逆于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志,必求诸非。
道用其粹而遗其駮,操其要而治其烦。
凡此皆王道之术,而正始之论也。
陛下深讲而力行之,则驯致古昔明王之道,如决流抑坠尔,何患慕之而未臻乎!
圣策曰:「朕承祖宗之业,托士民之上,明有所未烛,化有所未孚」。
又退托于「任大守重,艰于负荷,思闻谠直之言,以辅不逮,庶几乎治」。
此见陛下虚心访道,至诚恻怛之至意也。
如臣之愚,何足以奉承之?
而臣尝闻之曰:明欲被于万物,化欲孚于四方,未有不自治心始也。
夫治心者,圣人所以穷理之术也。
人之有心,犹天之有极也。
是故晦冥阴黯之中,不足以辨南北,而能考而正之者,极星是也;
是非纷杂之间,不足以审真伪,而能别而分之者,心官是也。
心也者,天下之至正也,又能养之以正,则善恶是非,万事之理,无不白矣。
斋戒以持之,使其不失,清虚以守之,使其不乱,问以通之,谋以发之,此治心之始也。
及其成也,不思焉未尝不应于理也,不勉焉未尝不合于道也。
藏之为志气而无不允,发之为事业而无不济。
如权衡设于此,而万钧之重,铢两之轻,无所不辨;
如槃水设于此,而大如天地,细如毛发,无所不察。
此治心之效也。
心正则明尽,明尽则化至,此自然之道也。
陛下思闻谠直之言,庶几乎治,此天下之盛福也。
臣闻适于耳目之娱,而为心腹之害者,柔从说顺也,虽芟夷之,而常患其有馀;
忤于一日之意,而为百世之利者,刚方谠直也,虽养长之,而常患其不足。
古之圣贤屈己执谦,和颜逊志,加之以劳来之厚,助之以劝赏之渥,凡以养天下刚方谠直之节,使森然立于吾庭,为国家庙社之福。
故夫伏櫍趋鼎,引衣断槛,破裂麻制,封还诏书,如此之类,日常有之而不为怪者,所以广聪明而来下情也。
臣愿陛下容忍近臣之献言,开纳远臣之论事,广谏诤之任以助闻见,补宪肃之官以振纲纪,而又力以谦冲假借,深养刚方谠直之气,如汉高祖之于周昌晋武帝之于刘毅,然后可以得天下谠直之言,以辅治道。
不然,犹却行求前,徒举以访臣,又安补于万一哉!
圣策曰:「盖人君即位,必求端于天,而正诸己。
惟五事得其常,则庶徵协其应。
有国以来,靡敢自肆,而和气犹郁,大异数见。
元年日蚀三朝,洎仲秋地震数路,而冀方之广,为灾最甚」,自处于「弗德之致,夙寤晨兴,思其所以」,此见陛下畏天饬己、恐惧修省之盛德也。
臣闻日食地震者,阳微阴盛也。
而或曰:日食者,历之常数也。
臣请辨之。
一百七十三日有馀而为一交,然后食,此历家之说也。
而《春秋》襄公二十一年之九月十月二十四年之七月八月,皆未及一交则食,此历之不合,一也。
二汉之政,西京为盛,东京为衰,大率皆二百馀年尔。
西京四十五食,东京七十四食,食之疏密,应政之盛衰而然,曾无定数,此历之不合,二也。
是日食者,非可托于历,其要为阴盛之应也。
阳浮为天而主于动,阴凝为地而本于静。
宜静而动者,阴越其分而拟诸阳也。
阳之与阴,君子小人之道也。
君子道长,则阳气发为祥瑞;
小人道长,则阴气见于灾变。
此天人相与必然之应也。
《易》自《复》之一阳,至《坤》之六阴,凡十二卦,相往来于一岁之间,盖圣人告人以君子小人之道有相更之势,贵于早防之也。
在《临》则戒之曰「八月有凶」,在《泰》则戒之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欲其慎之于八月之前,消之于未陂、未复之始也。
陛下欲应变求端,谨五事而协庶应,消大异而召和气,在乎尊阳抑阴,尊君子之道,抑小人之道而已。
凡天下之道,有故有新,有大有小,有老有弱,有正有邪,有讷有辩,有躁有静。
以对而言之,在上偏者皆阳而君子之道也,在下偏者皆阴而小人之道也。
上偏欲其过厚,下偏欲其常损。
宜厚而薄之,宜损而益之,则阴盛阳微,君子道消,小人道长,其敝至于不可扶持,此不可不察也。
若夫旧策不迁而新策必合,大臣依违而小臣执议,老成沦伏而弱齿简拔,方直疏远而柔谀亲附,辩给者获用而迟蹇者被退,锐进者褒升而默守者遗落,阴盛阳微之变,莫著于此矣。
天地告戒之意,不为不审,愿陛下思所以应之。
夫阳不可以不尊,阴不可以不抑,君子之道不可不进,小人之道不可不退。
不抑不退,其萌虽微,及其既盛,甚可畏也。
周之衰,诸侯僭天子;
又其衰也,大夫僭诸侯;
又其衰也,家臣僭大夫
又其衰也,夷狄盟中国。
此阴盛之极也,而《春秋》自此绝笔矣。
故臣愿陛下早思所以救之。
圣策曰:「图讲政务,则日至中昃,而犹多茍简之习;
烝进人材,则官无虚假,而颇乏绩用之美」。
臣闻讲政务而绝茍,在于贵迟久;
进用人材而底绩用,在于练名实。
《易》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夫圣人之才,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而至于论治定功成之业,未尝不待之以久。
何也?
速则粗,粗则所得暴,而所及浅;
久则精,精则所收博,而所被深。
此圣人之意也。
盖夫仁必久安,义必久由,志必久勤,法必久守,令必久行,官必久任,士必久养,兵必久练。
游神于累岁之外,望化于必世之后。
夫如是,则心一而虑精,事详而理究,德新而道大,化浃而泽流。
通乎万物之上,被乎天地之间,又何患茍简之习哉!
圣人无为不言,而海内大治者,以能练群臣、覈名实也
官各守其分,谓之名;
职各治其事,谓之实。
丞弼之任,责之以论道德、和阴阳;
财计之司,责之以通有无、足国用。
谏官责之以直言得失,御史责之以弹戢愆违,侍从责之以尽规纳诲,将帅责之以安边却敌,职司责之以一路之政,守令责之以一郡一邑之治。
如此举名以责其官,按实以督其职,而庶绩弗凝者,未之有也。
今夫大臣兼财计之柄,小官或侵将帅之权,侍从言责不得尽其词,职司守令不得专其治,未见其能无虚假也。
朝廷设百官于外内,皆所以治天下万事,非徒为空名以付之也。
欲立一事,重建一官;
欲治一政,重遣一使,未见其能底绩用也。
圣策曰:「羌裔非不怀徕也,而边候或时绎骚,以至临遣辅臣,憺明神武」。
臣以为禦戎之策,决之于素而已。
夫以边鄙之重,不责统帅之臣,而求希合倖进之小谋;
金革之机,不为持重之算,而听轻举易动之疏计。
是以其弊在于茍争小功而忘大忧,专趋小利而失大信,此猾虏所以敢负怀徕之恩,践王圉而抗官师,亦吾有以致之而已。
夫敌之未至也,制之宜以经远之策;
敌之既至也,禦之宜有应变之术。
齐景公时,燕、晋为寇,景公患之,问于晏婴,而之所荐者穰苴,而穰苴卒能逐寇而安邦。
唐宪宗时刘辟为梗,宪宗患之,问于杜黄裳黄裳所荐者高崇文,而崇文卒能擒敌而定蜀。
陛下宜诏辅弼大臣,各荐将才而用之,则神武憺于天地之表,河湟之外,当有解椎髻、袭衣冠来献国地者,又岂患奔冲之寇不足禦乎?
圣策曰:「烝民非不爱养也,而生业或未完富,以至外驰使者,布宣惠教」。
臣以为陛下爱民,欲其富而不足以富,国遣使宣惠教,而适足以为弊,盖失所以先后之序矣。
夫事有肇祸而法有起患者,不谓事之始、法之初也,累之至久,则弊败积而祸患起,此必至之势也。
臣尝为陛下深虑后世之患,而必为无穷之弊,盖在乎富民之道不讲,而富国之谋太深也。
凡赋敛之于民,古人贵其损之,而不贵其益。
《春秋》书宣公初税亩,成公作丘甲,哀公用田赋,以为益之不已,则势穷力敝,必至于变,故孔子详录其事,以贻后世之戒。
臣尝观富国之论,不起于丰大之世,而多出于战争之际。
王者总制六合,所以服民心而重国体者,在吾道德之盛大,不系财货之丰盈。
《易》之《小畜》者,德之小也,则曰「富以其邻」。
在《泰》与《谦》,则道之大者也,皆曰「不富以其邻」。
左右相比之谓邻。
人君之与天下,中国之与四夷,皆邻也。
人君所以运动天下,役使四夷,道有馀者不假于富,德不足者须富行之。
陛下固宜法《谦》、《泰》之有馀,岂可用《小畜》之不足!
是以巨桥虽积而商不能居,敖仓虽盈而秦不能守,非无财也,道德不建,而失天下之心也。
夫鸟穷则啄,兽穷则搏,人穷则诈。
陛下之民可谓穷矣。
前世所谓无蓻极之赋,大之山海,细之草木,其利皆已入于官,而行于今矣。
陛下徐思弛费息用,以宽民财而逸民力。
大禹卑宫恶服,汉文弋绨革舄,以泽天下,庶几不至大匮。
而复出泉以取其息,遣使以厚其征,而求富民宣惠之名,不可得矣。
《易》之《剥》者,始于下也,其象曰「上以厚下安宅」,所以救剥也。
陛下取于下悉矣,上取下悉,则其势既极,而其象为剥。
孟子曰:「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用其三而父子离」。
臣惧民心积穷,不知所出,渐为离散,以至剥落,虽有、汤、文、武之才,无所复施其巧。
《易》曰:「观我生,观民也」。
《诗》曰:「念我皇祖,陟降庭止」。
陛下观天下之势,易离难合,一危则不可再安;
上念五圣之业,艰难勤苦,一欹则不可复正。
则夫富国之谋,适足为深忧,未足为陛下利也。
伏惟发于神断,罢去遣使,以泽天下,以福万世,此四方裂眦决目之所共望,岂独贱臣之妄言哉!
圣策曰:「国用虽节而尚烦于调度,兵籍虽众而未精于简稽」。
臣以为国用虽节而调度烦者,未得节之之道也;
兵籍虽众而简稽疏者,未得简之之本也。
九州土地之产,撮尺帛之赋,陆挽水漕,衔柁摩毂,日夜沓杂,以输太仓。
以古准今,可谓盛矣。
至于道途之艰,将负之疲,京师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
少府之百金,民屋之万金也。
夫以万金之贵,施之于一燕好之中,用之于一赐予之内,此类可胜计哉!
地之财有时,民之力有限,人君之费无穷。
以有时有限养无穷,此调度所以屡增而不已,民力所以愈困而不支也。
古者宫庭之职百二十员,汉之文帝明帝给事官者不过二人。
太祖养兵不过十二万。
太宗尝谓近臣曰:「人君当淡然无欲,不使嗜好形见于外,则奸佞无自入矣」。
凡此皆清心节用之本,宽民养物之要。
不务先理其本,而广为调度之求,故曰未得节之之道也。
今夫能省内郡之黥兵,而益以土兵,然后兵可也。
国家北失幽、燕,西捐灵、,守边捍塞,无百二之要阻,是以二边黥卒,恃为瓜牙,不可以废。
至于方内无事之郡,百年不识兵革,而例设屯伍,坐蠹民力,此不可制也。
宜依前世府卫之法,使民得以口率出徒,而分天下郡为三等,上郡五千,中郡三千,下郡一千而止,番休迭上,不过什一,则武备修而简稽精矣。
周公制礼,方五百里谓之大国,其车千乘,为五万五千兵,而民不告劳者,施之有序、制之得术也。
今之所谓上户者,征歛甚厚,而其力困;
所谓下户者,庸役不及,而其势逸。
而上户居其一,下户居其十,是常困其一而逸其十也。
家有二夫,古者皆出一兵,今皆逸之而不能用,反歛有限之谷帛,以给不耕之堕民,此岂周公之心哉?
故曰未得简稽之本也。
圣策曰:「宽关梁之禁而商贾靡通」。
臣闻钱者无用之物,而圣人贵之者,以其能通有用之财也。
夫以无用而通有用,是以贵其神,而不贵其积。
古之所以通货达财者,在乎商贾之职,而不在乎上。
今之关市之征密于布棋,均输之吏苛于翼虎,商旅易业,转为它技,而求财货之通难矣。
圣策曰:「捐器玩之巧,而工弗戒」。
此在陛下约己以率尔。
陛下约己于上,则六宫蒙化于内,百官率法于朝,百姓承流于下。
及其久也,风俗转移,嗜好薄损,有其财而无其尊,弗敢踰制;
有其力而非其道,不敢败度。
则虽不捐器,而工自戒矣。
臣又闻之:天下技巧华靡之玩,未有不始于京师
欲治四方,先治京师,古之道也。
夫以千里之地,而四方之俗皆有焉者,唯京师也。
唯其难制,是以制之宜甚详。
周法六乡四郊之内,自比长主,五家积而上之,至卿大夫,凡万有八千九百三十六官,而后足以致京师之治。
京师治民之职,大不过京兆尹,次不过河南令,而求风敦俗朴,是以难也,惟陛下择之而已。
圣策曰:「风俗浮薄,根于取士之无本,教道之不明。
而博询台阁之论,所执者不一。
岂无救弊之道焉」?
凡取士之要,不过二科,曰德行也、文辞也而已。
臣以为自三代以上可以用德行,由秦汉以下不过用文辞,而台阁所以异论者,盖不过二者之间。
此陛下必欲以德行取天下之士,则井田当授也,侯国当建也,民必家给也,官必久任也,乡当读法也,家当有塾也,而后可以求全德真行,致之于位。
如其未也,而独设选举德行之科,是亦无补而已。
夫先世之吏正,故所举者,必求仁义孝弟;
今世之吏邪,故所举者,不过请托嗜好。
故曰今日取士,不过可以用文辞尔。
至于敦俗之本,教道之法,臣愿有献焉。
盖士节之重轻,未尝不与国体之安危相应,如根本强弱于下,而枝叶荣枯于上也。
昔周之士贵,秦之士贱。
夫上有屈体,下无屈道者,贵也;
舍己所守,求合于上者,贱也。
而周、秦治乱,考此可见。
盖夫士无守道自重之节,人有翾躁不耻之求,渐渍成俗,恬不为怪,未有甚于今日也。
宜有以矫正其弊,使士知自重,而人蹈廉耻。
凡潜德独行不求闻之君子,必深察之,而使之常在于必显;
仰希俯合,昧于宠辱之人,必深观之,而使之常至于不用。
则天下皆知盛德之意,士节一变,敦俗之本,教道之法,自此致之可也。
圣策曰:「刑罚烦重,出于设法之多门,沿袭之不革,而将加恩仁之政,使死者少缓,必有可行之术焉」。
臣观陛下之意,不过欲效三代之肉刑,施之于从坐之死尔,是未尽观时制宜之道也。
古者政敦事朴,虽以圣人之智,而因革之间,犹有未尽者,肉刑是也。
断民之支体,使不为完人,此非圣人之心,而三代用之者,因革之理有未尽也。
且立尸而祭,近于渎神;
俎豆而食,近于甚野。
岂若后世虚神之位,金石为器哉?
肉刑之不可用于今,犹今之不可尸祭而俎食也。
夫大辟之科,至死而不敢怨者,法当其罪也。
傥欲加恩仁之政,宽从坐之死,则今之律令,自有减死一等法。
舍此不用,而断支刖足,为骇民惊俗之政,未足为可行之术也。
子产欲止伯有之妖,必并立子孔之后。
则夫政虽期于推赏,而亦责于慎名,使天下不知朝廷恩仁之意,而徒传告以断人肢足而弃之,岂所以为慎名哉
圣策曰:「予欲兴乎七教,兼乎三至,以底圣人之道,则宜条其先后之次;
予欲明乎六亲,尽乎五法,以极天下之治,则宜叙其始末之要」。
此见陛下博稽古先,欲举载籍之所传,施之于今,以尽圣人之道,而尽天下之治也。
臣请深论天下之道,先后之次,始末之要,而陛下酌焉。
盖德与刑并行于天地之间,如寒暑相将,而未尝离也。
于是之间,必有先后之次。
上焉者专德以胜刑,若之无刑、成周之措刑是也;
中焉者假刑以助德,若西汉宣帝任刑名、东汉明帝善刑理是也;
下焉者唯刑而已。
秦人以刑致乱,隋人以刑兆变是也。
此先后之次不同,故治乱之应异也。
则夫恭老、尊齿、乐施、亲贤、好德、恶贫、廉俭之七教;
至礼不辞而天下治,至赏不费而天下悦,至乐无亲而天下和,三至从而可明其次也。
抑臣又闻之:恐惧寅畏者,政之始也;
骄逸隳惰者,政之末也。
周宣王中兴之盛德,而不慎于后,其诗终为变雅;
唐太宗慈俭英武之主,而魏郑公刘洎马周之徒咸谏,以为渐不及贞观。
盖崇高富贵之势,骄逸隳惰之所伺也,视其有间则入,而不能出矣。
是以圣哲之君,遐观远虑,思之于所不思,求之于所不求。
方其大安也,必以危自厉;
方其大荣也,必以辱自惕。
不使非常之变起于不测,而至于不可救也,岂非知治道本末之要也欤!
则夫六亲之等,五法之数,又从而可推其要也。
圣策曰:「仲舒之言,班固谓『切于当世』,而可施于今者何策?
崔寔之论,范晔谓『明于政体』,而有益于时者何事」?
班固仲舒汉廷之策于史,其间讲天下治乱之理,可谓详矣。
举而行之,皆足以助治,而最可施于今日之策,臣以为莫如天道先阳而后阴、王政先德而后刑之论也。
范晔崔寔《政论》数十条于书,以为凡所辨论,通明政体。
而言有益于今者,则臣以为不足深论者也。
何者?
之大槩,欲人主不能纯法八世,而宜参以霸政,严刑峻法,破奸宄之胆。
以之行于汉桓帝襄替之世可尔,安足为陛下深论哉?
圣策曰:「无以为古人陈迹既久而不可举,无以为本朝成法已定而不可改。
惟其改之而适中,举之而得宜,不迫不迂,归于至当」。
陛下议政法而举适中、得宜为言,此天下之望也,臣安得无辞以致之。
盖势可以举则举之,则不失于陈迹;
力可以改则改之,则不泥于成法,此因革之常道也。
至于未适于中、未得其宜而改之,则今日之变法,犹或可议焉。
臣读《易》至《革卦》,言天下之法至于有弊,则不可不革也,而辞曰:「元亨,利贞,悔亡」。
然则革之必至于元亨、利贞,然后悔可亡耳。
又曰:革而当,其悔乃亡。
然则革之而不当,益以招悔也。
夫革之必至于亨,然后可以议革;
变之必至于当,然后可以言变,斯圣人之能事,《易》象之精义也。
思之于冥冥,索之于昏昏,使尽合道义之中,而后革之,则一法出而天下倚之若山岳,此之谓革而亨。
谋之于众多,待之以迟久,使尽得上下之宜,而后变之,则一制行而天下望之若云霓,此之谓变而当。
古之为治,相与谋谟于庙堂之上,至于风移俗易,徙善远罪,而天下不知其措置之迹者,必亨而后革,必当而后变也。
今则不然,一法朝出而夕已嚣,一制暮行而晓或弊,斧钺不足以禁谤论,窜黜不足以抑烦言,其故何邪?
未决其亨而革之,未计其当而变之,举而不必适中,动而不必得宜也,臣愿陛下慎之而已。
盖夫革而未尽其至,则其势必复;
革而又复,则法已轻而不信矣。
法制数变,国家之大病也。
汉徙甘泉后土之祠,自是之后,三十年间五徙,而天地之兆终不能定。
故愿陛下慎之,则至当之论,无过于此矣。
陛下虑臣之惮言而不必行,则茍饰行以自免,则诏之曰「言之非艰,行之惟艰」;
又虑其畏避执事,而不尽其悃愊也,则又曰「悉心以陈,亦不惮于有为」。
臣是以敢进其私忧过计之说。
臣闻天下者,大物也,是以治之者必得大才,茍未得大才而委畀之,则天下之政,终无时而理矣。
万钧之鼎,天下之至重也,而孟贲乌获持之,奔走踰越险阻,若践平地,此无它,其力足也。
使力不足者负之而趋,不独折绝筋骨,又将隳器败餗,而不可救矣。
《易》言天下万物之理至详密矣,而至于治天下之难治,而未尝不归之大才硕德之人,故《屯》之不宁,必待君子之经纶;
《蛊》之败坏,必待君子之振育;
《旅》之分散,必待智者之有为;
《否》之欲休,必俟大人之吉。
圣人以为当四卦之时,不得四人者治之,则愈益其乱,而无补于治。
昔汤之求伊尹也,见之耕者;
高宗之求傅说也,见之岩筑;
文王之用太公也,见之渔钓。
三士者藏迹至深,而三君者能举而用之者,以其取之公、求之广也。
唐文宗可谓恭俭慈仁、勤于致理之主,当是时,李德裕在其庭而不用,裴度损于外而不使,乃览《贞观政要》而叹息,又曰「吾视开元天宝事,则气拂吾膺」。
然则文宗所以忧勤尽心者,徒虚器耳。
伏惟陛下法成汤高宗文王公听广取以为法,鉴文宗舍本忧末以为戒,独观昭旷之道,驱驰域外之议,不论隐显,不间内外,不异远近,不殊明晦,才之当者取之,德之宜者予之,可大者治大,可小者治小,则天下之才继踵而出,凡陛下所举而询于臣者,不治而自治矣。
陛下有为之术,何以先此?
古人有言曰:言切直而不用则身危。
不切直则不可以明道,茍求所以明道,又避于危身,此势之不可并者也。
不由道,忧也;
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茍求所以由道,又希于必合,此理之不可兼者也。
臣学术浅陋,言论狂鄙,罪当万死,无所敢恨,幸陛下察焉。
臣昧死谨对(《舍人集》卷一。又见《皇朝文鉴》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四二,《经济类编》卷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五○。)
羌裔:右引作「种羌」。
下文同。
王安礼诈疾不赴成都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舍人集》卷二
陛下以王安礼曾历二府,屈歛威怒,优为诏词,至有「勉为朕行」之语,相继遣使,赐以茶药,慰送甚厚。
安礼终不奉诏。
安礼执政,利口辩词,凌轹同列,常出其上。
至于奉事吏人,曲为恩勤,有踰亲族,以此大得胥吏之欢。
美誉善称,日满人耳;
秘谋密事,无不察知。
雄猜反覆,近世罕有。
臣闻命令之重,国之神器,乃上天之所付畀,而圣人所以役万物而制四方,触之者诛,违之者杀,慢之者殛,非之者死。
伏望圣慈明降安礼拒诏之罪,饬有司案法从事
季文子之逐仆,敢忘九刑;
唐太宗之戮祖尚,犹为轻典。
乞诏诸路州县极言新法利害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舍人集》卷二
臣伏闻顷者小人误国,倡为苛政,青苗、助役,首困天下。
及其蔓也,府界、三路之保甲,河东陕西之用兵,京东西之保马,福建剑南,江、湖、淮、浙之盐,以至邕、顺、戎、泸、辰、沅之外,深山大海之滨,金革蹂践,赤地千里,盗臣酷吏,日夜椎剥,遗螫留蠹,孔穴千万。
朝廷擢任忠良,沛然大变,夫欲博照幽隐,使民无遁情者,当与天下共之。
臣愿深为诏令,开示诚信,使县令簿尉知州通判,各论其郡邑之利害;
转运、提刑,各列其一路之休戚。
可废可起,可兴可除,皆许实言,勿容讳避。
择通练世务、方厚正直之人,实为司存,使专综考,条其可行,上于庙堂,论于公卿,然后出之。
西夏久不解兵有三不便奏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宋史》卷三四四《孔文仲传》
大兵未出,而丁夫预集;
河东顾夫,劳民而损费;
诸路出兵,首尾不相应。
虞、夏、商、周之盛,未尝无外侮,然怀柔制禦之要,不在彼而在此也。
劾朱服奏元祐二年六月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润州朱服,在任偃蹇,不省职事,郡政一付属吏,属厚饰厨传,曲为迎奉,以沽使客之誉。
希合观望,灭裂法令,张榜通衢,应公私债负一例倚阁。
母、妻生日,当日合决罪人,并皆释放。
乞体量施行,以肃骄慢之吏。
乞罢沈季长少府少监元祐二年七月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宋会要辑稿》职官六六之三七(第四册第三八八六页)、《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季长本无学问技能,徒宰相王安石族婿,鼓唱王氏经义,聋昏众学。
一日召从外路,副贰寺监季长之党布散如蚁,一季长进则百季长相继而来,不可拒矣。
程颐元祐二年八月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邵氏闻见后录》卷二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四、《太平治迹统类》卷二五、《九朝编年备要》卷二二、《宋史纪事本末》卷四五、《永乐大典》卷八一六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十尺之囿,必有荆棘;
百步之田,必有稂莠;
日月当天,必有氛祲;
明圣在御,必有奸邪。
谨案通直郎崇政殿说书程颐,人品纤污,天资憸巧。
贪黩请求,元无乡曲之行;
奔走交结,常在公卿之门。
不独交口褒美,又至连章论奏,一见而除朝籍,再见而升经筵
臣顷任起居舍人,屡侍讲席,观颐陈说,凡经义所在,全无发明,必因藉一事,汎滥援引。
借无根之语,以摇撼圣听;
推难考之迹,以眩惑聪明。
上德未有嗜好,而常启以无近女色;
上意未有信向,而常开以勿用小人。
岂惟劝导以所不为,实亦矫欺以所无有。
每至讲罢,必曲为卑佞附合之语,借如曰:「虽孔子复生,为陛下陈说,不过如此」。
又如曰:「臣不敢子细敷奏,虑烦圣听,恐有所疑,伏乞非时特赐宣问,容臣一一开陈」。
当陛下三年不言之际,无日无此语,以惑上听。
而陛下亦必黾勉为之应答。
又如陛下因咳嗽罢讲,及御迩英学士以下侍讲读者六七人,官最小,乃越次独候问圣体,僭踰过甚,并无职分,如唐之王伾王叔文李训、郑注是也。
以《诗》《书》侍讲叔文以棋待诏,二恶交踵,终兆永贞之乱;
注以药术用,以《易》义进,两邪合纵,卒致甘露之祸。
臣访闻有家不及治,有禄不及养,日跨匹马,奔驰权门,遍谒贵臣,历造台谏。
其谒贵臣也,必暗籍重轻之意,出以语人,收为私恩,及有差除,若合符节。
是以人皆惮惧,而又深德之。
其造台谏也,胁肩蹙额,屏人促席,或以气使,或以术动,今日当论列某事,异日当排击此人,而台谏之中常有俦类,竭尽死力,如朱光庭杜纯贾易之流是也。
臣居京师近二年,未尝过臣门,臣比除谏官即来访臣。
先谈贾易之贤,又贺与易同官,遂语及吕陶事,曰:「吕陶曾补司谏
命已久阁,今闻复下,何也?
如此则贾明叔必不安职矣」。
明叔者,指贾易字也。
臣答曰:「何以言之」?
曰:「明叔近有文字,攻之罪,已数日矣。
设为司谏明叔畏义知耻者也,言既不行,其辞去决矣。
公能坐观明叔之去乎」?
臣曰:「将如之何」?
曰:「此事在公也,公之责重也」。
之言,必是与有隙,又欲讽臣攻也。
臣素与不相识,只在经筵相遇,又未尝过臣。
一旦乃非意相干,说谕如此。
陛下以清明安静为治于上,而乃鼓腾利口,间乱群臣,使之相争斗于下,纷纷扰扰,无有定日,如是者弥年矣。
伏惟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鉴察真伪,虽在万里之外,无所遁逃,况于咫尺之近,而肯容者秽滓班列、变乱白黑乎?
盖缘执事者推举之过,遂误知人之明。
伏望论正罪,傥未诛戮,且当放还田里,以示典刑。
取进止。
按:《道命录》卷一,知不足斋丛书本。
舜论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舍人集》卷二
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
由斯语以观之,则舜之为舜,宜其沉默不言乎!
明堂之上,天下之事未尝挂于耳目,入于念虑,然后谓之无为可也。
及考之于《书》,则曰舜在位七十载,「耄期倦于勤」。
夫劳心庶政之间,以至于「倦于勤」,岂所谓无为者哉?
曰古之所谓无为者,非弛废万事、无所用心于其间也,谓乎不为事之首耳。
盖天下之理,有经始之时,有守成之际。
方其经始之时,修礼乐于废亡,革政刑之僭滥,全可用之器,复久旷之官。
风俗已败者,持之使成;
纪纲已疏者,辑之使密。
方是之时,虽欲无为,不可得已。
若夫守成之际,则异于此。
礼乐有定制,政刑有定法,器有常用,官有常守,风俗已善,纪纲已修。
加之累黍,不足以为烦;
杀之铢两,不足以阙事。
方是之时,虽欲有为,不可得也。
舜之所治者,尧之天下也。
尧以圣人之德,享位长久,其风俗法度,行于天下,可谓备矣。
舜虽圣人,欲增尧之所为,不可也;
欲省尧之所为,又不可也。
则不过承其已备之法,讲明开布之而已。
则舜之为天下者,未尝为事之首也。
此所谓无为矣。
而其勉勉于天下之务者,亦未尝已也。
故五载一巡狩,以考诸侯之治。
仲春以至于仲冬,由东岳以至于北岳,犯冒寒暑,涉履山川,是舜未尝处于京师,以忽天下之事而不为也。
苗民者,南州之小国,而征苗者又舜之末年也。
而舜之行师之事,亲命于禹;
及其不克也,则又舞羽于两阶以悦来之。
苗之区区,而舜犹未尝藐然于心,况其大者耶?
是舜未尝宴安于深宫,以忽宗庙社稷之计而不为也。
然则所谓无为者,不为事之首而已。
不惟舜而已,古之为政者皆若是也。
故尧之为君,洪水既平之后,后稷富民,而契教之,则天下已无事矣。
此尧无为之时也。
及考之《孟子》,则其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者,未尝废焉。
成王之时,承文、武之业,守积治之馀,已诛,商、奄既殄,则天下已无事矣,此成王无为之时也。
周公授之以典礼三百,其视朝、告朔、事天地、交百神、亲诸侯、抚群黎者,未尝少废焉。
故曰「王省惟岁」,夫岁功不息,则王者之事亦未尝止也。
由此观之,则舜之无为之意可知也已。
而后世中才之君,如汉之孝文唐之明皇,惑于无为之说,而不考其实,遂欲以清净寂寞治天下,或终于无功,或至于衰乱。
呜呼,彼岂知舜无为之意哉!
汉文帝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舍人集》卷二
汉之西京,其为治近于正心修身以化天下者,莫如孝文帝
文帝躬行以率下,其迹著明者,莫如节俭。
班固称其在位二十馀年,宫室园囿,无所增加,至于身衣弋绨之服,帷帐无文绣之饰,则其行之于身者,可谓至矣。
宜其天下之民,靡然革其故俗而从之。
贾谊乃极论时弊,以为礼义廉耻,不行于天下,天子之服而庶人得以衣倡优,被墙屋。
由此观之,民之奢侈而僭上,骄汰而无节,盖亦未过于此时也。
帝王之行,不足以动天下之民哉?
文帝之所率民者,未有以尽其方也。
凡为治之体,有风化,而又有法度。
风化所以动民之心,法度所以动民之志,两者相为用,而未尝可以偏废也。
风化有馀而法度不足,虽黄帝复出,犹不能使天下皆胥劝而为善也。
先王知其若此也,故为之制度之密,纪纲之详,颁之天下,以束其心体,齐其耳目。
故宫室之用,器服之饰,车舆之节,人徒之数,自天子至于委吏,由京师被于海表,斟酌处置,锱铢分寸之间,皆有条理而不乱,使之驯饬而不至于拘,优游而不至于荡。
下者不得进而慕上,尊者不得俯而从卑。
则是所以调剂天下之民者,尽于此矣。
犹惧夫斯民之未深知也,于是月告之,时诏之,岁晓之,置官师以劝之于乡闾,立师友以讲之于庠序,使之知夫循理奉法之荣,踰分犯上之辱。
夫如是,故天下之民,虽豪悍忍诟者,莫不愧羞勉激,以从上之令,而后风化得行焉。
文帝之为天下也,尝有法度纪纲以节制之与?
尝月告之,时诏之,岁晓之,使知礼义廉耻之可贵与?
皆未尝闻也。
则天下之民将何所依归向风而就先王之礼哉!
此其虽有修己之勤,而卒无化俗之效也。
下至孝武,慨然有意修太平之治,于是畴咨海内,招徕俊良,与之议文章,改制度,而武帝未尝行之于身,故天下亦莫之信。
其为治之迹,与孝文异,而其失一也。
臣故曰风化、法度,两者相为用,而未尝可以偏废也。
唐太宗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舍人集》卷二
搢绅之论,皆以为唐太宗之德业,可以追迹三代之盛王
予以为太宗秦皇汉武之不败不危者耳。
太宗当隋氏之乱,辅翼高祖起义晋阳,以一旅之师转战天下,所向必败其军,取其将,包其地。
及已即帝位,事简肃,尊儒重贤,法度文章,稍稍修立,而憔悴之民,复见升平之世。
由是言之,太宗可谓明天子矣。
及其务名尚功而用心于外,生事四夷而勤兵于远,则何以异于秦皇汉武之为哉?
虽然,秦皇坐招天下之乱,汉武大穷中国之民,而太宗之失,未至于此,予故曰秦皇汉武之不败不危者也。
请略言太宗之失四事,以为君国者戒。
《春秋》书公会戎于潜,说者以为禦夷狄者,不一而足也。
盖夷狄者,天地幽阴之气,聚于障塞之表,散于沙漠之上,故其君臣无阙庭之礼,其士民无冠带之制,先王视之,若猿狖之在山,鱼鳖之在泽也。
其来不以为荣,其去不以为辱,其毁我不足忧,其誉我不足喜。
太宗溺于四夷之甘言,称「天可汗」而以临之,屈天子之贵,下从酋长之号,以徼名于流俗之间,其失一也。
蕃夷种类,非有礼义忠信之心,慈良岂弟之意也,特屈于不得已而稽首于我,譬如鹰隼,饱则飏去。
先王知其然也,投之不毛之区,置之荒忽之地,使其耳不闻中国之金石,目不睹宗庙之礼,其心冥然如圈豚笠彘,不识堂陛之上,然后奸谲之心,悖乱之计,伏而不生。
此先王御夷狄之长计也。
太宗不察此,而听四夷遣子弟入太学,使之习治乱,晓权数,以为子孙无穷之忧,其失二也。
黄石公记》曰:「舍近而图远者,劳而无功;
舍远而图近者,逸而有终」。
先王非不知廓地万里以为广,聚四夷之财以为富,然夏、商、周之盛,地不过五千里,而夷狄之国不与焉,知其力不足以守也。
太宗略取四夷之地而并置州县,使其将士更往递戍于风霜砂砾之野,河源险阻之上,万里奔命,九死一还,舍本而争末,空内以实外,其失三也。
夫夷狄之性,非可以法度、风化调习之也,先王待之甚轻,责之甚简,虽有骜慢不逊,往往置之度外。
周宣之时,猃狁内侵,至于太原,其事变亦已亟矣。
宣王未尝投袂抚剑角逐之也,命将驱之出境而止。
太宗高丽出不逊语以拒使者,于是戎衣亲征,涉大海,冒寒暑,至亲持戈于马上以身先士卒,吮骁将血以感厉三军。
以人主之尊,而与徼外之小国争一旦之俊,败则辱国,胜则不武,其失四也。
诚使太宗蚤去四失,而裁之以先王虑深计远之道,则庶几乎近世仁义之主;
太宗兼有之,臣故曰秦皇汉武之不败不危者也。
唐明皇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舍人集》卷二
唐明皇之治,盛于开元之间,而衰于天宝之际。
唐之名臣崔群崔植之徒,皆曰用姚崇宋璟则治,任李林甫牛仙客则乱。
为是说者,固深知治乱之源者也。
虽然,任君子则理,任小人则乱,天下之人皆足以知之,不待辨而著者也。
臣尝以为天下之治乱,岂特系乎任相之得失,亦人君之所为,有以自速之耳。
清净、慕无为者,开元之治所以衰,而天宝之乱所以致也。
何哉?
人君据崇高富贵之地,提生杀予夺之权,身居广宫,口享备味,目视天下之美色,耳听天下之善声,凡所以顺心意、快嗜欲者,未有求而不得,招而不至也。
是以其志易骄,其情易肆,其恭俭逊谨之诚易坏,其淫佚奢汰之气易生。
而古之贤君不至乎是者,以有天下之忧累其心也。
惟天下之忧累其心,故日出而坐朝,中昃而后食,夜分而寐,未旦而蚤起,疲心焦思乎社稷安危、元元利害之计,犹不自以为足,况有暇于燕游之乐、声色之惑哉?
夫如是,然后享天下之崇高,而不足以骄其志也。
故后世称尧之德者,曰以天下为忧,而不以位为乐。
彼岂特有爱民恤物之诚,然后兢兢若此耶?
亦其势然也。
明皇中年惑于道家之说,晏然深宫之中,屏思彻虑,将以游心大庭,追迹姑射,则天下之忧固已不置于胸中矣。
以人主之尊安富乐,而又加以天下之忧不置于胸中,此固般乐侈汰之所由生也。
于是女谒之险诐得以乱其志,近倖之巧言得以入其耳,邀功之将得以开其辨,聚歛之臣得以伸其说,而明皇方且默然于上,视天下之势日入于坏,而犹未知恤也。
此所以遽至于天宝之乱与。
梁武帝溺于桑门之学,而台城之祸起,至明皇而又以道家之说败焉,则释、老之学果无益于治,而祇以乱天下也。
孔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治天下者可不戒哉!
唐文宗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舍人集》卷二、《永乐大典》卷二九四九
或问曰:史臣称文宗有帝王之道,无帝王之才
文宗之事实,则知史臣之说,未尽然也。
夫人君之道,动之如天,默之如神,持之为刚,厉之为断。
是以寂然而应天下之事,得失是非,无不至也;
奋然而处万事之变,重轻浅深,无不当也。
虞舜诛四凶,四凶不能逭其罪;
成王不能肆其奸。
此得人君之道者也。
成帝犹豫于王氏,灵帝喑呜于宦官,谋泄衅生,反受其病,此失人主之道者也。
文宗以万乘之威,群臣之众,不能诛除二三奄童,遂使变起宫禁,毒流京邑,而社稷几有不测之危。
此殆有成、灵之馀风,而谓其有帝王之道,岂不过哉!
虽然,史之所称文宗者道也,所不称者才也。
道者人主之所宜守,而才者道之一物耳。
譬之于车,衡、轼在前,轮、辐居下,盖、轸处中,人皆知其为全车也。
六者有一不备于其间,则车之用,阙而不全矣,然未害其为车也。
天下之事谨而守之谓德,通其变之谓才,德盛才高,道之全也。
不幸而二者有一不足,则非道之全矣,然犹未害其为道也。
文宗之料事无汉武帝之聪明,其临难无唐太宗之果决,一旦怪变横发于乘舆之前,拱手而不能制,坐受凌辱,以终其身。
有帝王之才者,固如是乎?
至其克己以俭,临下以恭,为政以仁,事亲以孝,此则人主所当修饬者也,而文宗能有之。
谓其全帝王之道不可也,谓其无帝王之道其可哉?
昔者周之康王汉之景帝,皆承累世晏然之后,拱己而守之,后世称颂其美,至今不绝于口。
文宗能至乎此,而无赫赫之名者,所遭之时有不同而已矣。
使其居无事之时,岂不足以为守成之主哉!
伊尹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舍人集》卷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
或曰:《孟子》称伊尹之居莘,汤三以币聘之,然后起而为之臣。
伊尹可谓难于自进矣。
然而又曰:「伊尹五就汤,五就桀」。
何其去就之易、进退之速如此哉?
盖非伊尹之事,而孟轲之传妄也?
应之曰:三聘而后为之臣者,伊尹之所以自重其道;
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之所以终汤之志也。
古之贤士,方其上之不我用也,则深藏远伏于畎亩岩穴之间而不怨;
及遇其时、得其君也,亢然当父师之隆礼而不辞。
然而王公大人能屈身以下人、卑己以尊道者,自古常少也。
伊尹之道磨砻浸溉,自得于心,为日已久,至于济民救世之业,盖其胸中馀事。
成汤信道之浅深未可知也,召而亟往则道不尊,道不尊则言将不信,而志将不可行也。
故优游以俟其礼,持重以观其意。
成汤之币凡三至而不倦,则其尊贤重能之心可以见矣,于是释耒耜而起,为商之辅相,卒于君臣相得,言听计从,配功皇天。
故曰伊尹三聘而后臣者,所以自重其道也。
虽然,伐夏救民,岂成汤之所欲哉?
特出于不得已耳。
之于桀,臣也;
夏之于商,君也。
臣之于君,情义甚至,常欲其本支之灵长,社稷之永久,宗庙之安固,臣民之和附。
虽桀之甚不肖,而成汤之意,岂欲遽夺其位,而投之南巢之野哉?
固将道之以仁,说之以义,幸而一旦有改过迁善之意,则夏之宗祀庶几不绝,而桀之过恶不必究也。
于是使伊尹就桀而事焉,使之告桀以事天庇民之甚艰,奉承宗庙之不易,悔吝之可虞,祸败之可畏,善之可积,过之可悛。
丁宁深切,见之于其言;
愤惋果敢,形之于其色。
虽桀之昏骜,以为犹可涤濯追琢,而为尧、禹也。
桀既不能改,而以为未足深咎也,于是再使伊尹就仕之。
然犹未改,至于三,至于四,至于五,卒不改其恶,于是伊尹以桀为不可谏,民终穷而无告矣,乃复于,而决于升陑之战。
《书》曰「伊尹去亳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此之谓也。
故曰五就、五就桀者,伊尹所以终之志也。
由是观之,则伊尹之事,虽若纷错而难明,及挈而理之,可以合而为一。
孟子之言,未尝妄也。
噫!
成汤伊尹事业之勤,至此盖亦足矣。
而后世好怪之士,如庄生之徒,乃或以刚戾忍诟为伊尹之行。
彼徒见伊尹之伐桀,而不知佐之事夏也。
自汉以来,左右附益之臣,如魏之荀文若宋之刘穆之唐之裴寂,皆以其区区之谲诈,离故君而附新主,以徼天下之大利。
彼其意皆欲以伊尹自处也,夫岂知古之君臣用心之厚、持义之固哉!
《泰誓》曰:「肆余以尔友邦冢君,观政于商,惟受罔有悛心」。
于是有牧野之事。
武王观政于孟津者,冀商王之悔过也,及其不悛,然后伐之。
伊尹之就桀,武王之观政,其事虽不同,而其意一也。
周公论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舍人集》卷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
呜呼!
荀子之不知周公也。
其论大儒之效曰:「周公负扆而坐,诸侯趋走乎堂下,夫谁为恭矣哉?
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夫又谁为俭矣哉」?
此其失周公之意远矣。
夫恭者,不侮之谓也;
俭者,不夺之谓也。
有王公之尊,则其侮人也易;
兼威福之权,则其不夺人也难。
由是言之,崇高富贵之人,不能守恭俭者多,而能终之者鲜矣。
然非所以议周公也。
使诸侯奔走受命于周,而周公于其来也,不能厚饔飧宴享之礼;
其去也,不能尽贿赠郊送之意,以失天下之欢心,则谓周公为不恭可也。
至于南面负扆,胪传而进退,盖上下之分,君臣之体,所以相维持而胶固者,岂不恭之谓哉?
古之建侯开国,以辅王室、尊天子,自黄帝以来,未之或废。
使周公之建诸侯也,攘民之地,洿民之田,重赋暴征,以刻下而厚上,则谓周公为不俭可也。
周公因民以制征,因地以建国,天下之人喜得其君师,厌然相安,如未封之日,岂不俭之谓哉?
《书》称虞舜「温恭允塞」,则之德可谓恭矣;
然其巡四方,朝群后,未尝废也。
禹恶衣服,菲饮食,则禹之德可谓俭矣;
而其别九州,建五长,未尝废也。
而皆不害为恭俭者,何也?
彼与天下同其哀乐喜怒,而未尝私其身也。
况圣人之行,俯仰进退,施设之体,初若纷纭而不同,及其终也,要之合于道而已。
周公之封同姓可以为仁,朝诸侯可以为义,非恭俭之足以名也。
车人之事,辕直而轮曲;
匠氏之器,规员而矩方。
此皆一人之巧,而其变有不同也,朝诸侯而论其不恭,封同姓而言其不俭,譬犹责车人曰轮奚不直,辕奚不曲,问匠氏曰矩胡不员、规胡不方也,非所谓知变也。
荀卿生乎乱世,杂乎流俗之间,未尝亲讲圣人之馀论;
其为书也,徒务驰文辞之工,以誇世俗,而不暇择其是非得失之详,故其辨论虽博,而诡于道者甚众,非特不知周公而已。
李训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舍人集》卷二
呜呼!
士之遭时遇主也,非有帝室之亲,而怀腹心之忠;
非有列国之封,而奋手足之卫,其为作史者固宜取大节而弃小疵,美其犯患,而遗其细过,然后可以激忠臣而励志士。
茍惟徒责其小疵,而弃其大节,论其小过,而掩其犯患之功,则是以成败论人矣。
且以李训而论之。
其始也布衣贱士,于李氏非有帝室之亲也;
使其功成名立,于唐世非有列国之封也。
而能竭忠愤志,以为文宗谋者,何耶?
谋而就乎,大则左右仆射,次则侍从之官耳。
身没之后,子孙贤乎,食唐之禄;
其不贤乎,为唐之民。
谋而弗就,身膏斧钺,诛及妻孥,宗族绝灭,为天下笑。
李训为之而不辞者,岂有他哉?
志在安宗社而尊君父也。
作史者不能深探其心,而以浮躁责之,此愚所以掩卷而叹也。
且《春秋》之法,君弑而贼不讨,则深责其国,以为无臣子也。
宪宗之弑,历三世而贼犹在,方是时,非无臣子也,刘蕡以言逐,申锡以言诛,天下之士,由是缩首畏祸,持禄养交而已。
惟一李训,义不顾难,忠不避死,慨然为文宗谋,杀陈弘志,鸩王守澄,而杨承和韦元素、王践言之徒相踵而死,元和逆党,几于殆尽,少足以快天下之怒,未足以雪宪宗之耻。
惜乎训之情锐而气狭,志大而谋浅,立功名之地而不处之以谦厚,蹈安危之机而不先之以沉默,反与郑注怙权,斯所以致甘露之祸也。
且以仇士良左神策军中尉鱼弘志为右神策军中尉,天下之权,尽在二人矣,举手伸缩,便有轻重,岂可以白徒而搏精锐哉?
者,胡不告文曰:举神策之兵而委之于将,罢二人之柄而付之有司,然后有罪者诛,无罪者释之,使天下之人,晓然知宦寺之罪不可赦也,则仇士良鱼弘志乃一妇人女子之力耳。
其次者,从郑注之谋可也,岂有甘露之祸与?
而不知出此,反以谲诈败天下事,抑亦当时衣冠之厄会也,唐社稷之不幸也。
设使当时无风动庑幕之变,足知阍寺之不可逃矣。
岂天意之不佑,俾人谋之洄刺者耶?
唐史惟知罪其浮躁而失之,愿执事者思之也。
墓祭文1073年6月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台州市
呜呼!
童蒙之岁,随宦于洪。
论父之执,贤莫如公。
公年壮盛,玉色金声。
从容和毅,一府皆倾。
公二永州,尝以旅见。
公貌虽衰,不以忧患。
主簿江西,公使于南。
视公如得,岂进之贪。
二十年间,再睹长者。
虽云不屡,意则输写。
庐山之麓,是曰九江
皆非土人,来寓其邦。
此愿彼期,终为邻里。
如何今归,乃吊公子。
呜呼!
公之平生,耻不明时。
壅培浸灌,厥闻大驰。
有文与学,又敏政事。
绝今乃比,伊傅自视。
出其毫纤,以惠百城。
千里之足,寻尺于征。
民瘵以疗,自病易州
谓宜复骋,遽掩一丘。
公之于人,惇笃久长。
有志无年,孰闻不伤。
况如不肖,辱公知厚。
通家之密,中外之旧。
再拜墓下,矢哀以辞。
情长韵短,继以涟洏。
按:《周元公集》卷八,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又见《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道光濂溪志》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