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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熙荐士录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八、《诚斋集》卷一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朱熹/学传二程,才雄一世。虽赋性近于狷介,临事过于果锐,若处以儒学之官,涵养成就,必为异才。
袁枢/议论坚正,风节峻整。今知处州。
石起宗/立朝敢言,作郡有惠。
祝櫰/奇伟之节,恬退之心,士论所称。久置闲散。
郑侨/立朝甚劲正,持节有风采。
林枅/外温中厉,遇事敢为。
蔡戡/器度凝重,学问该洽。
马大同/文学政事,士林之英。至于持节,风采甚厉,官吏皆肃。
巩湘/今之儒先,世之吏师。
京镗/性资静悫,文辞工致。
王回/俊辩而文,敏手而裕。
刘尧夫/尝冠释褐,立朝敢言。
萧德藻/文学甚古,气节甚高。其志常欲有为,其进未尝苟合。老而不遇,士者屈之。今为湖北参议官。
章颖/早冠多士,其学益进。立朝鲠挺,公论推表。
霍篪/儒而知兵,长于论事。至于两淮利害,尤其所谙。
周必正/工于古文,敏于吏事。临疑应变,好谋而成。
张贵谟/上庠名士,有才有谋,可应时须。
刘清之/得名儒朱熹之学,传乃祖原甫之业。
汤邦彦/学邃于《易》,得先天之数;才济于用,有经世之心。
王公衮/儒者能断,吏事敢为。剸繁摧奸,尤其所长。
莫漳/长于史学,达于吏治。
张默/魏公之侄,能传胡文定《春秋》之学。所至作吏,皆有能声。
孙逢吉/学邃文工,吏用明敏。沈介德和、黄钧仲秉以国士待之。梁榜,升朝,前知袁州萍乡县。
吴镒/早以文词,受知名胜,如张安国、沈德和、黄仲秉皆以国士待之。京官,今知郴州郴县。
王谦/风力振耸,勇于摧奸。立朝蹇蹇,士论归重。
谭惟寅/文辞甚古,志操甚坚。尝除太学博士,今知郴州。
但中庸/有学有文,操守坚正。持节布宪,风采甚厉。
韩璧/直谅修洁,人称其贤。
李诵/恬退难进,廉吏之表。升朝,今为江州德安知县。
余绍祖/德胜于才,廉而有惠。新江陵府通判。
叶元潾/和而有立,早有奇节。故相叶颙子昂之侄,今为江西提举司干官,待次。
廖德明/所学甚正,遇事能断。选人,前韶州教授。
赵充夫/廉明彊济,治行甚高。升朝,今知临江军新喻县。
左昌时/吏能精密,所至有声。新知真州。
胡思成/和粹而贤,敏达于政。尝知安丰军。
赵像之/能文练事,淡如寒畯。今为随州通判。
孙逢辰/儒术饰吏,廉操瘉人。
刘德秀/议论古今,切于世用。郑榜,京官,今知湘潭县。
施渊然/工于古文,恬于仕进。前任监和剂局,今任祠禄,升朝。
祝禹圭/气节正方,议论鲠挺。
张泌/器宇粹和,文辞工致。与其弟涛俱有令名,前辈称「吴中二陆」。
李大性/四六诗句,甚有律令。
李大异/尝冠别头,仕优进学。作文下语,准柳仪曹。
李大理/学问殚洽,吏事通明。
曾三复/以文策第,以廉禔身。作邑有声,尽罢横歛。梁榜。
曾三聘/刻意文词,雅善论事。萧榜,选人,前西外宗学教授。
徐彻/诗句明爽,笺奏典重。作邑爱民,办而不扰。郑榜,升朝,今知临江军清江县。
赵彦恂/吏能精敏,不择剧易。戊辰王榜,前知衡州,今任宫观。
王澬/治郡有闻,惠而能办。前知吉州,正当茶寇之锋,修城治兵,寇不敢近。今任宫观。
虞公亮/力学有文,子弟之秀。雍公之子,尚淹下僚。
陈谦/学问深醇,文辞雄俊。声冠两学,陆沉下僚。
李沐/大臣之子,而绰有寒畯之操;甲科之隽,而益厉文辞之工。
李耆俊/其进虽非科级,其文尤工四六。今知柳州。
严昌裔/学甚正,守甚坚。盖尝师张魏公而友钦夫。
陈字/事母至孝,作郡甚办。临事应变,事集而民不扰。
卢宜之/作文有古人关键,日进未已。至于吏能,乃其馀事。
苏渭/通敏吏事,最善四六。任子之流,所不易得。
郑郧/持身甚廉,爱民甚力。尝知南雄州保昌县,殊有治行。太守虐政,一切反之,民情翕然,至今去思。
赵善佐/为政和而有威,治赋缓而自办。章贡吏民,无不安之。
胡澥/名臣之子,修洁博习。州里有闻,能世其家。今为抚州宜黄丞,其父字邦衡云。
凡六十人。
赈济台州水灾诏 南宋 · 宋孝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五三、《宋会要辑稿》瑞异三之一二(第三册第二一一○页)
令何称于本州常平、义仓米内更取三千石接济赈给,如不足,通路取拨应副;其合收瘗人,亦仰依条施行。仍令南库支降会子四千贯付本州,专充修城并捍水台使用,务要坚固如法。其未起钱绢,自来年为始,分限三年带发。
谒金门 其七 南宋 · 袁去华
押词韵第十五部
清汉曲。天际落霞孤鹜。
幽草墙阴秋更绿。倚檐三两竹。
绣被焚香独宿。梦绕绿窗华屋。
何日明眸光射目。夜阑更秉烛。
答程可久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七
熹昨承宠示公劄,谕及黍尺制度,极荷不鄙。但素所未讲,同官亦少有能知其说者,窃虑高明必有一定之论,却乞垂教,幸甚幸甚!弊郡向来制造祭器时未准颁降此册,只用临川印本司马《书仪》内周尺为之,殊觉低小。今虽得此制,亦已无力可修改矣,并几台悉少恳。田赋夫田二书,更欲求得数本,以广长者救世之心。得早拜赐,甚幸甚幸!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下之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五、《黄氏日钞》卷三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七、七四、《名臣碑传琬琰集》卷五五、《秘笈新书》卷七、八、《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一六、雍正《陕西通志》卷八一、雍正《湖广通志》卷八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二、嘉庆《汉州志》卷三八、道光《绵竹县志》卷三九、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上、同治《绵州志》卷四○、四七、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七
上自藩邸熟闻公德望,临朝之初,顾问大臣,咨嗟叹息。首召公赴行在,赐公手书曰:「朕初膺付托,以眇然一身,当万几之繁,夙夜祗惧,未知攸济。公为元老,被遇太上皇帝礼遇之久,群臣莫及。宜有嘉谋至计,辅朕初政。方今边疆未靖,备禦之道实难遥度。思一见公,面议其当,使了然如在目中。繄公是望,公其疾驱,副朕至意」。公奏曰:「臣敢不以前日恪事太上皇帝之心事陛下。惟一其志,有陨无二」。遂就道。未至国门,敦促再四,至即引见。上见公,改容体貌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惟公」。命内侍赐公坐,降问再四。公奏:「人主以务学为先。人主之学本于一心,一心合天,何事不济?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人主惟嗜欲私溺有以乱之,失其公理。故必须兢兢业业,朝夕自持,使清明在躬,惟是之从,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上竦然曰:「当不忘相公之言」。公又奏:「今日便当如创业之初,宜每事以艺祖为法,自一身一家始,以率天下」。公见上天锡英武,每言及两朝北狩、八陵废隔、兆民涂炭,雠耻之大,感痛形于词色,因力陈和议之非,劝上坚志以图事。制除公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进封魏国公。太上皇退处德寿宫,群臣希得进见,独再引公,见辄移时。以秋防复往江上,留临安旬日,中使问赐饮食等不绝,礼遇冠一时。公舟行出国门,见蝗自北来,飞长数里,即具奏曰:「灾异之起,必有所因。陛下即位之初,忧劳庶政,岂容有此?伏愿益修钦畏,以答天心。抑天之爱陛下,殆将有以警勉于初,助成圣德也。更乞延见近臣,咨问时政,必使惠泽实及军民」。先是,公谓新政以人才为急,人才以刚正为先,因疏当今小大之臣有经挫折而不挠,论事切直者凡十数人荐于上,且乞以间暇时数引贤者自近,赐以从容,庶几启沃之间有所广益。复荐陈俊卿、汪应辰可为宣抚判官,有旨差俊卿。又奏前国子司业王大宝可备劝讲论思,上遂命召大宝。公至江上,复奏曰:「直言不闻,非国之福。自秦桧用事,二十年间,诬以它罪,贼杀忠良,不知几何人。愿下明诏,以太上之意条具往以直言获罪之人,各加恩施。其诬之以事而身已沦没,许本家开析事因,经朝廷雪诉,庶几冤愤之气得申今日」。又奏乞尽天下之公议以用天下之才。时洪迈、张抡使虏回,见公于镇江,具言初到虏中,锁之寓馆,不与饮食,令于表中换「陪臣」字。公奏:「虏主恃彊,弹压诸国。今日之事,惟修德立政,寝食之间无忘此雠,上慰天心,下从人欲,不当复遣使以重前失」。翰林学士史浩建议,欲筑瓜洲采石城,上下公议。公谓:「今临淮要地俱未措置,高邮巢县家计亦复未立,而乃欲驱兵卒但于江干建筑城堡,岂不示虏削弱,失两淮之心,堕将士之气?或有缓急,谁肯守两淮者?不若先城泗州便」。上以公言为然。浩已为参知政事,力主初议,其馀公所措置,浩辄不以为是。公以张子盖可任,使镇淮上,图山东,而子盖所陈,浩辄沮抑百端,至下堂劄诘责,又深遏海州之赏。公方招来山东之人,至者云集,而浩不肯应副钱粮,且谓不当接纳以自困。公奏乞上幸建康,而浩专欲为怀安计。公治舟楫于东海,所图甚远,而浩辄令散遣。凡公所为,动皆乖异,党与唱和,实繁有徒。子盖西人,负气竟以成疾。公遣官属劳问不绝,且乞上亲喻之。上赐手书抚存备至,而子盖卒不起,山东前所结约者皆失望。浩遣其腹心司农寺丞史正志来建康,专欲沮招纳事。公论奏曰:「窃惟国家自南渡以来,兵势单弱,赖陕西及东北之人不忘本朝,率众归附,以数万计。臣自为御营参赞,目所亲见,后之良将精兵,往往皆当时归正人也。三十馀年,捍禦力战,国势以安。今一旦遽欲绝之,事有大不可者。此令一下,中原之人以吾有弃绝之意,必尽失其心,一也。人心既失,变为寇雠,内则为虏用,外则为我寇,二也。今日处分既出圣意,将见淮北之人无复渡淮归我者。人迹既绝,彼之动息无自而知,间探之类,孰为而遣?三也。中原之人本吾赤子,今陷于虏者三十馀年,日夜望归,如赤子之仰父母。今有脱身而来者,父母拒户弃绝之,不得衣食,于天理人情皆所未顺,四也。自往岁用兵,大军以奔疲疾疫死亡十之四五。陛下慨念及此,命诸将再行招募。若淮北之人不复再渡,所募之卒何自而充?五也。寻常诸军招江浙一卒之费不下百缗,而其人柔脆,多不堪用。若非取军淮北,则军旅之势日以削弱,六也。若果绝之,人心一失,大事去矣。国家所系,人心为本。惟陛下恢廓圣度,同符天地,信顺获佑,其理必然」。上见之感悟,事得不罢。正志又受浩旨,聚两路监司守臣往瓜洲相度筑垒事。及见公,恃其口辩,欲为浩游说。公折大义,正志乃愧恐不敢言。将行,公复谓之曰:「归致意史参政,秦桧主和,终致误国。参政得君,无蹈覆辙」。浩闻之悚然。时浩已遣使使虏,报登宝位。公奏:「陛下初立,方欲图回恢复,而遽闻遣使,惧天下解体。前日洪迈虏中供伏事状,寻闻虏酋备坐告喻岭北诸国。虏借我和议之名以迫胁诸国类如此,愿毋遣」。浩竟遣之,然虏计已行,亦竟责旧礼不纳也。十一月,有旨召宣抚判官陈俊卿及公子栻赴行在。公附俊卿等奏曰:「今日之事,非大驾亲临建康,则决不能尽革宿弊,一新令图,鼓军民之气,动中原之心。臣自太上时,已为此谋。盖江南形势实在于此,舍而不为,未见其策」。又奏曰:「汉文帝初立,有司请早建太子,以尊宗庙,其为天下国家计甚远。愿陛下留意焉」。公于九月中尝具奏,以谓:「近闻吴璘之兵在德顺曾未几月,与虏大战,不可不为之深思也。使此虏得志于西,则气焰必炽,胁制蕃汉,聚兵边陲,迫我臣属,事固难处。今持久不决,有大利害存焉。傥坐视不问,贻忧异时,非计之得也。当令两淮之师虎视淮壖,用观其变,而遣舟师自海道摇山东,及多遣忠义结约中原,疑惑此虏,使有左顾右眄之虑。而德顺之师知我有奉制之势,将士当亦贾勇自奋」。至是复令俊卿等力言之。时浩已发诏,命璘弃德顺。盖浩志专欲亟和,以自为功,谓德顺既弃,则非徒璘无能为,亦固挠公之谋矣。上见俊卿等,问公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时上已有欲幸建康之意矣,而浩殊不以为然。上遣内侍黄保躬赐公鞍马手书曰:「卿以元勋,特为重望,慨风尘之未静,仗忠义以亲行。首固边防,徐谋开拓,俾朕居尊,无复轸虑。缅思忠赤,益用叹嘉」。俊卿等归,公知车驾来建康之期尚缓,深虑有失机会,复具奏曰:「人心向背,兴亡以分。建康之行,一日有一日之功。愿仰稽天道,俯徇众情,亟定行期,以慰中外之望」。时契丹酋窝斡亦起兵攻虏,为虏所灭,其党奔溃。骁将萧鹧巴、耶律适里自海道来降。公以为女真一国之兵,其数有限,向来独以彊力迫胁中国之民及诸国之人为用,是以兵盛莫敌。今当招纳吾民,厚抚诸国,则女真之心自生疑惑,中原诸国莫为其用,虏可亡也。奏乞厚抚鹧巴等。上从之,诏公拟官赏施行,仍赐手书劳公曰:「卿以文武全才,副朕倚毗,宣威塞垣,厥功益茂。夷虏来归,中外帖然。今赐卿貂帽等」。时虏以十万众屯河南,多张声势,欲窥两淮。公以大兵屯盱、泗、濠、庐,虏不敢动,但移牒三省、密院及移书宣抚司,虚为大言,欲索海、泗、唐、邓、商州及岁币等。公奏此皆诡诈,不当为之动,卒以无事。隆兴元年正月九日,制除公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且命即日开府视事。始,公命诸将筑泗州两城,至是而毕,隐然为边塞重镇。时虏将万户蒲察徒穆及伪知泗州大周仁以兵五千屯虹县,都统萧琦以万馀人屯灵壁,积粮修城,遣间不绝。公谓至秋必为边患,当及时扫荡。若破两城,则淮泗可奠枕也。且萧琦素有归我之意,累遣亲信至宣抚司。会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公具以奏上。上手书报可。三月,召公赴行在。公中道具奏曰:「今之议者,孰不持战守之说?其下则欲复遵旧辙,重讲前好。以臣观之,战守之说是也。然而战守之道,本于庙胜。君天下者,诚能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用之战则克,用之守则固,理有决然者矣。今德政未洽于人心,宿弊未革于天下,揆之庙算,深有可疑。臣愿陛下发乾刚、奋独断,于旬月之间,大布德章,一新内外,尽循太祖、太宗之法,使南北之人知有大治于后。人心既孚,士气必振,于以战守,何往不济」?既至,复伸前说。上再三叹美,谓公当先图两城,边患既纾,弊以次革。乃命李显忠出濠州趋灵壁,邵宏渊出泗州趋虹县,而令参议冯方随往犒劳。公亦自往临之。将行,念军事利钝难必,恐或小跌,伤上有为之心,谓诸葛亮建兴六年所上奏其言明切,曲尽事机,乞上置之坐右,常观览焉。又出旗榜军前曰:「面奉圣旨,大军所至,务要秋毫不扰,专以慰安百姓为事。敢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达于听闻,朕所不赦」。公渡江,闻李显忠至灵壁,而萧琦中悔,以众来拒。显忠大破之,琦所将万五千人降杀殆尽。邵宏渊亦进围虹县,显忠会之,徒穆、周仁穷蹙,率其众降,亦以万数。公又遣戚方将舟师趋淮阳,虑显忠轻敌深进,则亲帅官属前驻盱眙,几便近得以指呼。显忠追萧琦至宿州近城,琦与家属及千户头领等百馀人降,遂直抵城下。虏伪元帅者遣二万馀人来战,大破之。进攻城,将士蚁附而上,遂克之,中原震动,归附日至。上手书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数十年来,无此克捷」。公以盛夏人疲,急召显忠等还师,而上亦戒诸将以持重。皆未达,伪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率大兵至,显忠等恃胜不复入城,但于城外列阵以待,士卒颇疲矣。伪帅令于阵前打话,谓「尔若破我,当尽归河南之地」。既战,虏兵引却。明日复来战,我师小不利,统制官有遁归者,军心颇摇。显忠等率兵入城,虏众进攻城,复杀伤而退。居数日,得谍者报,虏大兵将至,显忠等信之,夜引归,虏亦不能追也。时虏名酋勇将降执系道,精甲破亡不翅三倍,是后不复能为灵壁、虹县之屯矣。方初退师,公在盱眙,去宿不四百里,浮言汹动,传虏且至。官属中有怀檄以归者,亦有请公亟南辕者。公不答,遂北渡淮,入泗州城。军士归者劳而抚之,视疮痍、拯疾病,存录死事,旌有功,人情胥悦。凡数日,上下始知虏初无一骑过宿者,人心始定。时公独与子栻留盱眙几月,俾将士悉归憩而后还维扬,具奏待罪。上手书抚劳,公复奏曰:「今日之事,明罚为本。而罚之所行,当自臣始」。上手书报曰:「卿屡待罪,欲罚自卿始。卿此言至公,岂不感格?朕委任卿,未尝少变,卿不可以此介意。正赖卿经画,他人岂能副卿」?有旨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宿师之还,士大夫素主和议者乘时抵巇,非议百出。上又赐手书曰:「今日边事尤倚卿为重,卿不可以畏人言而怀犹豫。前日举事之初,朕与卿独任此事。今日亦须朕与卿终任此事,切不可先启欲和之言」。又荐遣内侍劳公,于是公又第都统制、统制官以下,乞以次行罚。时朝廷建遣杨存中以御营使行江上守备,首途有日。公谓命令不一,将士观望,或败国事,身死无益,遂论奏之。上即日诏存中毋行。公留真扬,大饬两淮守备,命魏胜守海州,陈敏守泗州,戚方守濠州,郭振守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兵家计,修滁州关山以扼虏冲,聚水军淮阴,马军寿春、庐州。大抵虏人来攻泗州,则粮道回远,城中兵二万馀足以守,乘其弊足以胜。如其出奇自淮西来,则清野坚壁,使无所掠。既不得进,合兵攻之,可大破也。然是时师退未几,人不自保,公命栻往建康挈家属来维扬,众情大安。两淮郡县悉增葺屋宇,人物熙熙,以至乡落亦皆成聚。上复召栻奏事,公附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必有心腹之臣相与协谋同志,以成治功,不容秋毫之间,然后上下响应影从,事克有济。如伊尹之于汤,太公之于周,其次管夷吾之于齐,诸葛亮之于蜀,书传所载,始终可考。不然,作舍道边,何自而成?而况安危祸福之几,其应不远,可不畏哉!今边隅粗定,军旅粗整,虏以伤败之故,其势未能为竭国之举。而臣以孤踪,跋前疐后,动辄掣肘,陛下将安所用之?愿深惟国计,精选天下岩穴之贤,付以中外大柄,任之专,信之笃,如前数君所为,谋出于一,不使小臣得以阴间,不使异议得以轻摇,先内后外,以图恢复,庶几日积月著,太平可期。载惟陛下当至艰至难之时,遇自古未尝有之彊敌,若非君臣相与为一,朝夕图回,不较利钝,终期有成,诚恐岁月易流,后悔难追,甚可痛惜也。臣老且病,望陛下矜怜,赐以骸骨,使之待罪山林,无令出处狼狈,取笑天下后世」。上览奏,谓栻曰:「虽乞去之章日至,朕决不许。朕待魏公有加,终不为浮议所惑」。公闻之,不敢复有请。时上对近臣未尝名「公」,独曰魏公,每遣使来,必令视公饮食多寡,肥瘠何如,其眷礼如此。八月,有旨复公都督之号。虏都元帅仆散忠义与志宁并贻书三省、密院,索四郡及岁币等。且云:「今兹治兵,决在农隙」,以恐胁我。公奏:「虏力彊则来,力弱则止,初不在夫和与不和之间。使其有隙可乘,有机可投,虽使人接踵于道,卑辞厚礼无所不至,亦莫足以遏其锋也。今伪帅书盖知江南之士欲和者众,离间吾心腹,挠乱吾成谋,坐收全功,以肆其忿毒于后。惟陛下深察之。臣诚过虑,窃恐腐儒之论不知大计,遂为真和。曾不知三数年之后,虏马日蕃,人心益定,我之将士解体怠惰,方是时,何以枝梧?然今日内治未立,人多怀私,只贵谋身,不思为国,军民之弊,漠不加意。不求之此而区区于末,恐无益也」。时朝廷欲谢却归正人,已至者悉加禁切,且不欲公多遣间谍,恐生边衅。公奏曰:「自昔创业中兴之君图回天下,初非有夙任之将、素养之兵、旧抚之民为之用也。考其施设,事非一端。或取之群盗,或得之降虏,或以夷狄攻夷狄,莫不虚怀大度,仰凭天道,俯顺人心,以成大功。后世仁德之不孚,措置之失宜,驯致降人多有背叛。此非徒人事之谬,盖亦天命之不归也。今陛下绍隆祖宗,方务恢复,乃于降者而首疑之,则左右前后与夫今日军旅之众,孰不可疑?而况它日进抚中原,必先招徕,事乃可济。若处之失当,反激其怒,它日人自为敌。计之出此,岂不误哉?陛下将有经营四海之心,推诚待人,如天如日,岂比固陋之士,姑为保身之谋,独无天命之可信哉」?又奏:「虏之于我,有不戴天之雠,挟诈肆欺,不遗馀力。自宣和、靖康以来,专以和议挠乱国家,反覆诡秘,略无一实。今败盟如此,而朝廷尚蹈覆辙,号为信义,恐生兵隙,臣所未喻也。昔宋襄公谓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而卒败于楚,得无类是乎」!时汤思退为右相,思退本桧死党,尤急于求和,遂遣卢仲贤、李栻持书报虏,并借职事官以往。公又奏:「仲贤小人多妄,不可委信」。上因其辞,戒勿许四郡,而宰执则令仲贤等许之无伤。栻至境,托故不行,独仲贤往。仆散忠义惧之以威,仲贤遂鼠伏拱手,状称归当禀命许四郡,愿持书复来。仲贤见公,谬称虏有数十万之众近边,若不速许四郡,今冬必入寇,我无以当其锋。且公重臣,不宜在江外,当亟渡江。公知仲贤为虏所胁,即谓之曰:「某在此边备已饬,借使虏来,当力破之。况探报日至,虏之屯河南者不过十万,计议得无为虏游说耶」?栻复被旨,令入奏。公命栻奏仲贤辱国无状,但所谋事,未知有无出朝廷之意,臣实不预此议。栻至,上即召见,首问仲贤事。栻具奏其状,且曰:「仲贤不可不明正其罚,朝廷与为表里,不可不察」。上怒,下仲贤大理寺。思退等惶惧,反谓仲贤能说虏削去君臣之礼,止以叔侄相往来为有功,百端救之,至与左相陈康伯等叩头殿上乞去。上不悦,犹镌仲贤官。思退及其党惧,益大唱和议,建遣王之望、龙大渊为通问使副。公在远,争不能得。见诸军惶惑,归正人尤不自安,即出榜诸军,谓虏人妄有邀索,如辄敢渡淮,当约日决战。朝廷闻公出此榜,皆大恐,独上以为然。公又奏曰:「伏闻朝廷遣使甚亟,思虑反复,实不遑宁。伏念臣顷居谪籍几二十年,流离困苦,加以忧患,狼狈万状。所以养爱此身,不敢即死,亦以臣子大义,负不戴天之深雠,终幸一朝得伸素志,瞑目无憾。幸遇陛下龙飞之始,英武奋发,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臣是敢受任而不辞。今将士人情日以振作,而虏寇作于内,师老于外,少稽时月,形势毕见。载惟此虏若势力有馀,内无掣肘,则秋冬之交必引兵长驱,要我以和,何求不成?而乃遣书约期,势实畏怯,其状甚露。纵令敢以偏师深入,自淮西来,为我则利,为彼非福。盖三百里之内,野无刍粟,扼以不战,又何能为而直为此急急也?重念臣衰老多病,所见所为迂阔寡合。自度赋分单薄,无以胜任国事,方欲俟岁晚力求休退。惟臣所爱者,陛下之圣德闻于天下,有有为之时。惟臣所忧者,夷狄之奸计得以肆行,而后悔何及?不然,臣年馀几何?岂不欲姑就安逸以毕此身,而固为异同于今日也」?又奏:「今岁守备甚严,自秋涉冬,初无一事。向若虏不贻我以书,固自若也。不幸因虏以一介持书慢我,而朝廷匆遽遣人,自招纷纷。缘此内外之情各不怀安,于国体所系甚大。今兹使行,事体尤重,岂宜更复草草?惟此虏若必欲侵凌我,虽恳请百拜,有不可遏。如其不能,亦何由而动?况专幸寇雠之不我侵,急急然徒为恳免苟安之计,臣之所未谕也」。上赐手书谕意,将以首相待公。公奏力辞。未几,遂召公赴行在奏事。公初议答虏书事,以为但当轻遣一介往观其情伪而为之所。至是,乃闻朝廷遣之望等。十一月二十五日,行至镇江,上奏曰:「近者窃承朝廷已定遣使之议,臣身在外,初不预闻。窃惟徽宗、钦宗不幸不反,亘古非常之巨变,凡在臣庶,不如无生。而八陵久隔,赤子涂炭,国家于虏,大义若何?况逆亮凭陵,移书侮嫚,邀求大臣,坐索壤地,其事近在前岁。今议者不务力为自彊之计,而因虏帅一贻书,遽遣朝士奔走麾下;再贻书,欲遣侍从近臣趋风听命,复将裒吾民之膏血以奉雠人,用犹子之礼以事雠人,欺陛下以款之之名,而为和之之实。其说固曰吾将款之而修吾兵,政不知使命一遣,岁币一出,国书一正,将士褫气,忠义解体,人心愤怨,何兵政之可修?又不过曰吾将款之而理吾财用,不知今虽遣使而兵不可省,备不可撤,重以岁币之费,虏使之来,复有它须,何财用之可理?此可见欺陛下以款之之名,实欲行其宿志也。彼方惟党与之是立,惟家室之是顾,惟富贵之是贪,岂复以国事为心哉?况两朝銮舆之望已绝,宗室近亲流落虏廷,戕贼殆尽,犹欲与之结和,不知于天理安否?臣实痛之。臣年老多病,所论与朝廷略不相合,岂可蒙耻更造班列,以重败其素节?且陛下庙堂之上,岂容狂妄不合之臣滥厕其间?臣虽至愚,亦诚不忍与今日力主和议之臣并立于朝。伏乞早降指挥,罢臣机政。臣见力疾至前路秀州,听候指挥」。上赐手书曰:「览卿奏,欲在秀州候指挥,甚非朕所望也。卿忠诚为国,天下共知,和议事专俟卿到,面尽曲折。卿宜速来」。继遣内侍甘泽赐公手书曰:「卿赴召入觐,何为中道遽欲引嫌自陈?军国大事,正要卿同心叶济。已差甘泽宣卿,宜体朕意,疾速前来」。公以上意厚甚,不敢固辞,复上奏曰:「臣窃闻道路之言,谓今兹议和非陛下本心,事有不得已者。询之士大夫,多以为然。惟臣昔尝力陈和之不可,为秦桧所挤,濒死者屡。赖太上皇帝保全覆护,获有馀生。今日之议,臣以国事至大,不敢爱身,力为陛下敷陈,不知陛下终能主张之否?又有事之大者,人才混殽,风俗陵夷,纲纪久弛,上下偷安,巨细积弊,内治自彊未见端绪。若力图所以革之,一绳以公,不恤浮议,则怨谤之言投隙伺间,巧为伤中,事必无成。若因循不革,日复一日,何以为国?国政不立,何以禦寇?不知陛下能力断于中,果行于外,君臣一心,无间可乘,以济此艰难之业否?臣是以食不遑味,寝不遑处,拳拳忧心,有如皦日。思所以为陛下计、为社稷计,须臾不敢忽也。不然,臣年老数奇,粗知学道,岂敢叨踰荣宠,窃位于朝,以负陛下社稷哉?臣到阙日,愿赐清间之燕,俾尽区区。度其是否,使之进退有据,不违其道。不胜幸甚」!既至入见,上首谕公以欲专委任之意,公复力陈和议之失。上为止誓书、留使人,而令通书官胡昉、杨由义先往谕虏帅以四郡不可割之意。于是之望、大渊待命境上,而上与公密谋,若虏帅必欲得四郡,当遂追还使人,罢和议事。十二月二十二日,制拜公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如故。而思退亦转左仆射。上谕当直学士钱周才以注意在公,故思退虽为左相,而公恩遇独隆。每奏事,上辄留公与语,又时召栻入对,赐公御书《圣主得贤臣颂》。思退等素忌公,至是益甚。公既入辅,首奏当旁招仁贤,共济国事。上令条具,公奏虞允文、陈俊卿、汪应辰、王十朋、张阐可备执政,刘珙、王大宝、杜莘老宜即召还,胡铨可备风宪,张孝祥可付事任,马时行、任尽言、冯方皆可备近臣,朝士中林栗、王秬、莫冲、张宋卿议论据正,可任台谏,皆一时选也。公自太上时,即建议当驻跸建康,以图恢复。上初即位,公入对,又首言之。及总师江淮,每申前说。至是复力言于上曰:「今不幸建康,则宿弊不可革,人心不可回,王业不可成。且秦桧二十年在临安,为燕安酖毒之计,岂可不舍去之而新是图?大抵今日凡事皆当如艺祖创业时,务从省约,而专以治军恤民为务,庶国有瘳。不然,日复一日,未见其可」。上深感悟。通书官胡昉等至宿州,仆散忠义以不许四郡之故,械系迫胁。昉等不屈,忠义计穷,更礼而归之。上闻之,亟召栻语之故,令谕公曰:「和议之不成,天也,事当归一也」。始议以四月进幸建康。公又奏当诏之望等还,上批出曰:「王之望、龙大渊并一行礼物并回」。思退等大骇,更约翌日面奏。及至漏舍,思退等竞执前说。公折以正论,辄屈。是日三月朔旦,上当诣德寿宫。未登辇,召宰执议事。思退及参知政事周葵、同知枢密院洪遵叩头力争,上怒,声色颇厉。及自德寿宫回,复批出曰:「追回之望等劄子宜速进入」。适诣德寿宫,太上皇帝亦深怒:「此虏无礼,卿等不可专主和议,恐取议于天下」。思退等惧,遂以劄子进入,发金字递行。公奏胡昉等能不为虏屈,当加赏。而向者卢仲贤擅以国家境土许寇与雠,宜有重罚。有旨仲贤除名勒停,编管郴州。又奏:「宜榜示诸军,谕以仆散忠义械系使人,加以无礼,使各奋忠义,勉励待敌,趋赴功名,庶几诸军知曲在虏,且知和议不成,激昂增气」。上令都督以此旨降榜两淮、荆、襄、川、陕,数日之间,号令一新,中外军民皆仰上英断。思退计穷,复奏力主和议,且请上以宗社大计奏禀太上皇帝而后从事。上亲批其后,降付三省曰:「虏无礼如此,卿犹欲言和,今日虏势非秦桧时比,卿之议论,秦桧之不若」。故事,宰相日一人启御封。是日适公当启,启毕,即转示思退。思退大骇,藏去。先是,上既决幸建康之议,思退等初不与闻。后奏事上前,语屡屈,因请曰:「和议不成,虏至何以待之」?上曰:「朕已决幸建康」。思退等失色。及又见批语,乃阳为皇恐乞祠状,而阴与其党谋为倾陷之计,反覆诡秘,人不得尽知也。居数日,俄有旨命公按视江淮。公知一日出外,奸人必得肆意,然趣行之旨屡下,而事之成败则又有非人力所能为者,乃行。既出国门,思退遂与右正言尹穑通谋,日夜汲汲益求所以间公者。公未抵镇江,道遇王之望等还,见之望力主和议,因密奏之。而思退等亦相与阴谋,谓不毁守备则公不可去,和不可成,乃令之望等盛毁守备一无以恃者。又阴以官爵讽诸将,令入文字,称虏盛彊,为畏怯语。而穑专主其议,百计毁公。盖公受任江淮,两年有半,念国家多虞,丑虏未靖,忧恐计度,寝不遑安,食不遑味。祁寒盛暑,劳抚将士,接纳降人,讲论军务,未尝少倦,少年精力有不能及。而公忠义奋激,曾不以为劳。诸军感悦,有不待号令而从者。计所招来山东、淮北忠义之士,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馀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彊壮及江西群盗又万馀人,陈敏统之,以守泗州。淮南军士知泗为两淮要塞,皆愿以死守,至挈父母妻子往焉。要地如海、泗、高邮、巢、和、六合等皆已成筑,其可因水为险处,皆积水为匮,增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两年冬,虏屯重兵十万于河南,为虚声,胁和至再至三,皆有约日决战之语。泗州将士日望虏至成大功,而虏亦知吾备禦甚设,卒不敢动,反为防我计。及是,公又以宰相来抚诸军,将士无不踊跃思奋,军声大振。虏闻公来,亦檄宿州之兵归南京,沿边清野以俟。淮北归正者日来不绝,山东豪杰悉遣人来受节度。公晓之曰:「淮北、山东之人慕恋国恩,厌苦虐政,保据山险,抗拒贼兵,于今累年。首领冒难远来,备述尔等忠勤,为之恻痛。已具奏皇帝,记录汝等姓名,将来大兵进讨,则掎角为援,昼惊夜劫,抄绝粮道。如是贼兵深入,便当连跨城邑,痛剿贼徒。勋绩傥成,节钺分茅,皆所不吝。但当观时量力,无或轻动,反墯贼计。今本朝厉兵秣马,以俟天时,汝等亦宜训习,以待王师之至」。公又以萧琦乃契丹四军大王之孙,沉勇有谋,欲令琦尽统契丹降众,且以檄喻契丹,大意谓本朝与契丹有兄弟之好,不幸奸臣误两国,皆被女真之祸。今契丹不祀,皇帝无日不念此。尔能结约相应,本朝当敦存亡继绝之义。虏人益惧,遂为间书,镂板摹印,散之境上,类后周所以间斛律明月之意。督府参议官冯方立朝有直声,临事不避难,遍行两淮,筑治城垒,最为劳勚。思退等以其效力尤多,尤恶之,使穑论方不当筑城费财,凡再章而方罢。又论公所费国用不赀,公奏:「计督府遣间探、给官吏等,二年半之费,实不及三十万缗。其馀为修城造舟、除器招军等用」。上出公奏,思退、穑议屈,于是始谋更造它事撼公。殿前后军统制张深守泗有劳,军士安之。俄有旨放罢,而以赵密之子廓代之。公至淮东,询问知状,奏留深,而穑指公此事为拒命跋扈。思退等又相与谋,上眷公厚,必未肯遽罢公,但先罢都督,则公自当引去。穑奏论如思退计,而公自闻冯方罢,已上奏乞罢督府。诏从公请,而公亦封章力求还政矣。穑连疏诋公愈力。左司谏陈良翰奏,如公忠勤,人望所属,不当使去国。上谓良翰:「本无此事,且当今人材孰有踰魏公者?卿宜遍喻侍从台谏,使知朕此意」。侍御史周操素同良翰议,至是争论甚力。然是时公留平江虎丘,致仕之章已八上矣。上察公恳诚,欲全其去。四月二十有二日,制除公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判福州,而思退等遂决弃地求和之议。且命宣谕司及统领司磨治督府文书钱物,吹毛求疵,卒不可得,乃已。公力辞恩命,上不许,至五六,除醴泉观使。公虽去国,不敢以嫌故有隐,奏尹穑奸邪,必误国事,又奏劝上务学亲贤。故旧门生或劝公当勿复问时事,后虽有召命,亦无庸起。公慨然语之曰:「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况吾荷两朝厚恩,久尸重任,今虽去国,犹日望上心感悟。苟有所见,安忍不言?上复欲用某,某当即日就道,敢以老病为辞?如公等言,复何心哉」!闻者耸然。公以连年疲劳,比得退休,已觉衰薾。且畏暑,未能遂还长沙。行次馀干,假宗室赵公頙之居而寓止焉。所居之南有书室,公名之曰「养正」,而为之铭曰:「天下之动,以正而一。正本我有,养之斯吉。道通天地,万化流出。精思力行,无忘朝夕」。日读《易》,更定前说,且曰:「庶几未死,于学有进也」。又取《易》象题坐右曰:「谨言语,节饮食,致命遂志,反身修德」。亲旧来访者,辄与讲论古道,终日不倦。盖其心纯一,无出处动静之间如此。孟秋既望,公荐享祖考,既奠而跌。公起叹曰:「吾大命不远矣」。手书家事付两子,且定祭祀昏丧之礼,俾遵守,曰:「丧礼不必用浮屠氏」。且曰:「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不欲归葬先人墓左。即死,葬我衡山足矣」。及仲秋二十日,犹为饶守王十朋作《不欺室铭》,有曰:「泛观万物,心则惟一。如何须臾,有欺暗室?君子敬义,不忘栗栗」。至二十有二日,始寝疾。二十八日,疾病。日晡时,命子栻等坐于前,问国家得无弃四郡乎,且命作奏乞致仕。日暮,命妇女悉去,夜分而薨。先是,六月末有大星陨于赵氏居养正堂之北,光芒若昼,赵氏一家尽惊。翌日,得公书欲来寓居云。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两日。有旨赠公太保。栻等不敢违公志,扶护还潭州。以是岁十一月辛亥葬于衡山县南岳之阴丰林乡龙塘之原。公自幼即有济时之志,未尝观无益之书,未尝为无益之文,孜孜然求士尚友,讲论当世之故。闻四方利病休戚,辄书之册,至一介之贱,亦曲加询访。在京城中,亲见二帝北狩,皇族系虏,生民涂炭,誓不与虏俱存。委质艰难之际,事有危疑,它人方畏避退缩,则挺然以身任之,不以死生动其心。南渡以来,士大夫往往唱为和说,其贤者则不过为保守江南之计,夷狄制命,率兽逼人,莫知其为大变。公独毅然以虏未灭为己责,必欲正人心、雪雠耻、复守宇、振遗黎,颠沛百罹,志踰金石。晚复际遇,主义益坚,虽天啬其功,使公困于谗慝之口,不得卒就其志,然而表著天心,扶持人纪,使天下之人晓然复知中国之所以异于夷狄,人类之所以异于禽兽者,而得其秉彝之正,则其功烈之盛,亦岂可胜言哉!公论事上前,务尽道理,期于听从,不为苟激。其在官守,事无细大,必以身亲,视国事如家事,视民疾苦如在己身,至诚恳恻,贯彻上下。平生四被谪命,处炎方几二纪,拳拳念君之心远而弥笃。见朝廷一举措之善,则喜溢词色;一事不厌,则忧思终夕不寐。尝曰事君者必此心纯一而后能有感格,盖其忠义自壮至老,或用或舍,未尝有斯须之间也。事太夫人先意承志,婉愉顺适,曲尽其心,奉养恭恪,寒暑不渝。家人妇子见公身率,莫敢不敬。或时远去侍侧,每觉意绪不佳,则曰:「太夫人得无有疾乎」?遣人候问,则其日果太夫人服药也。太夫人方严,或颜色不和,则公拱立左右,踧踖若无所容。俟太夫人意舒,乃敢安。盖自膝下至白首如一日。太夫人既没,见素所服用之物,未尝不泣下,起敬起孝,孝诚笃至,上自宫禁,下至闾阎,无不咨嗟叹息。缙绅军民闻风而兴起慕用,与夫愧悔改行者,不可胜计也。于兄徽猷公友弟笃至,教养其子与己子不少异。置义庄以赡宗族之贫者,以至母族丧葬婚嫁,亦皆取给焉。岁时祭祀,必预戒小大,使各严恪。涤牲治具,必亲涖焉。及祭,肃乎如祖考临之。时节尝新,必先荐于庙而后敢食。器皿择精洁者备荐享,不以它用。素能饮酒,至斗馀。及贬连山,太夫人曰:「南方地热,宜省酒」。即不敢饮。及再见太夫人,命之饮乃饮,遂终身不踰三酌。于器用取具,不问美恶,平生无玩好,视天下之物泊然,无足以动其心者。燕处饮食,皆有常度,虽在闺门,无戏语,无所容。未尝偏倚而坐,未尝疾呼遽行,言必有教,动必有法。盛德日新,至老无息。及在馀干,未寝疾间,温恭朝夕,无丝毫倦怠意。绝笔二铭,于今读之犹能使人悚然起敬。则公之心虽未易以言语形容,然于此亦可以少见其几矣。盖其天资粹美,涵养深厚,以至于德成而行尊,非强勉所能及也。公之学一本天理,尤深于《易》、《春秋》、《论》、《孟》。尝论《易》数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一也,两仪三之也。分为二,而七、八、九、六之数五十有五,此天地之中数也。何以知其然?盖一、三、五、七、九合为天数,而天数不过五;二、四、六、八、十合为地数,而地数不过五。天地奇耦,合之为十,总之为五十有五。自然之数,皆不离乎中,中故变,变故其道不穷。圣人神而明之,用数之中,故消息盈虚之妙、阖辟变化之几皆在于我而动静莫违焉,中其至矣」。又尝论刚柔之义示子侄曰:「君道主刚,而其动也用柔,故乾动则为坤矣。臣道主柔,而其动也用刚,故坤动则为乾矣。故夫必欲远声色,必欲去小人,必欲配帝王,必欲定社稷,必欲安民人,必欲服四夷,乾之刚也,君则之于内而主断也。至于礼臣下、下贤才、抚四邻、爱百姓、恤孤寡,虚心取善,舍己从人,其动莫非柔矣。不敢唱始,不敢先事,谨礼法,循分守,安进退,守职业,坤之柔也,臣得之于内而有承者也。至于犯颜敢争,捐躯尽节,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千里之命,可杀不可辱,可困而不可使为不义,守忠义之大训,弭患难于当年,断大计、定大疑,正色立朝,华夷詟服,其动莫非刚矣。故夫善观《易》者,必观夫刚柔之中而究其所以用,则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或得或失,或悔或吝,或吉或凶可以类推矣。不知刚柔之用,不可言《易》也」。胡铨求公序其所著《春秋传》者,公告之曰:「《春秋》所书,莫非人事章章者。作之于心,见之于事,应之于天,毫釐不差。夫子叙四时,称天王,以谓顺天则治,生物之功于是兴;逆天则乱,生物之功于是息,为千万世训至明也。故一言以断《春秋》之义曰天理而已矣。呜呼!使王知有天,则诸侯知有王,大夫知有诸侯,陪臣知有大夫,驯致之理,得之自然,祸难孰为而作哉?盖王者知有天而畏之,言行必信,政教必立,喜怒必公,用舍必当,黜陟必明,赏罚必行。彼列国诸侯虽曰彊大,敢违天不恭,以重拂天下之心而自取诛灭耶?周道既衰,王之不王,不能正身行礼,奉承天心,以大明赏罚于天下。《春秋》为是作,以我褒贬,代天赏罚,庶几善者劝、恶者惧,乱臣贼子易虑变志,不复接踵于后,天地之大德,始获均被万物。圣人先天心法之要,蔑有著于此书者矣」。公于本朝大臣最重李文靖公,谓近三代气象。又以寇忠悯、富文忠、范文正之事为可法,尝曰:「莱公自澶渊还,耻于城下之盟,益劝上修德立政。既不获用,乃有东封西祀之说。郑公使虏还,以和议为耻,以自治为急务,而不受枢庭之赏。文正自西鄙入参大政,劝仁祖开天章阁,俾大臣条时务,大修政事。文正所具二十条,无非要切,然亦不克施。使三公获尽其猷为,则王业必不至二百年而中微也。异时归老山林,当作三贤堂于弊庐之侧,庶几朝夕想像,如见其人」。岂三公所为适有契于公心也与!每训诸子及门人曰:「学以礼为本,礼以敬为先」。又曰:「学者当清明其心,默存圣贤气象,久久自有见处」。见人有一善,为之喜见辞色。子侄辈言动小不中理,则对之愀然不乐,人自感动。公初娶杨国夫人乐氏,旬日被命召,即造朝。及为侍从,或以公盛年,劝买妾。公曰:「国事如此,太夫人在远,吾何心及此」?遂终身不置妾。再娶蜀国夫人宇文氏,贤明淑顺,与公同志。事太夫人尽礼,鸡初鸣,已冠帔立寝前,俟太夫人寐觉。夜则俟太夫人寝,至息匀寐安乃去。食饮汤药,一一亲之。太夫人常曰:「吾儿孝,天赐贤妇,以成其心」。内外宗族敬仰无间言,起居饮食亦皆如公有常度不渝,相对如宾。公方贵,未尝言及宇文氏私门,每训诸子曰:「吾朝夕兢兢履地如履冰,惟恐一言之失,一事之差」。盖其德诚足以配公焉。先公五年薨,葬衡山,与公同兆异穴。生子男二人,长栻,右承务郎、直秘阁;次枃,右承奉郎。公奏议务坦明,不为虚辞,率口诵,令子侄书之,皆根于心,不易一字。有《绍兴奏议》、《隆兴奏议》各十卷,《论语解》四卷,《易解》并《杂记》共十卷,《春秋解》六卷,《中庸解》一卷,《诗书礼解》三卷,文集十卷。惟公忠贯日月,孝通神明,盛德邻于生禀,奥学妙于心通。勋存王室,泽在生民,威震四夷,名垂永世。平生言行,非编录可纪。谨掇其大略,以备献于君父,下之史官,传之无穷,且将以求当世立言之君子述焉。谨状。乾道三年十月日,左迪功郎、特差监潭州南岳庙朱熹状。
少师观文殿大学士致仕魏国公赠太师谥正献陈公行状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六
本贯兴化军莆田县感德乡胡公里。
曾祖赠太师、沂国公,妣黄氏,赠徐国夫人。
祖赠太师、蜀国公,妣李氏,赠蜀国夫人。
父赠太师、冀国公,妣黄氏,赠越国夫人;卓氏,赠冀国夫人。
公讳俊卿,字应求,其先世盖出颍川。晋永嘉之乱,太尉广陵郡公准之孙、西中郎将逵南迁泉江,始为闽人。其居莆田者历唐、五季,而太尉十九世孙真、二十二世孙峤、沆始斑斑见于碑碣。然世远,不可得而详矣。公之家自沂公以来,皆以好施周急闻于乡里。公生而庄重,不妄言笑,七八岁自知为学。冀公薨,执丧如成人。少长益自刻厉,绍兴八年,以乡举试礼部。知举朱公震、张公致远得其文读之,叹曰:「公辅器也」。将寘首选,而同列有异议者,乃屈居其次。授左文林郎、泉州观察推官。服勤职业,不以科第自高。同寮宴集,常谢不往。一日,郡中失火,太守汪公藻走视之,则诸掾属方相从饮某所,而公之舆卒亦或假之以行。于是例以后至被诘责,公亦唯唯摧谢。已而汪公廉知其实,始召公慰谕,且问其故。公曰:「某也不能止同寮之行,而又资其仆御,亦安得为无过?且是时,公方盛怒,某也其忍幸于自解而重人之罪乎」?汪公叹服,以为不可及。秩满,改宣义郎。故事,第二人再调即为馆学清官。是时秦丞相桧用事,察公意不附己,乃以为南外敦宗院教授。终更造朝,中涂心悸,夜不得眠。公曰:「吾它日未尝如此,意者吾亲其不康乎」?翌日驰归,则冀国夫人果以是日属疾矣。遭丧,服除,添差通判南剑州。未行而桧死,乃以秘书省校书郎召。在馆岁馀,非时未尝一诣东西府。时今天子方为普安郡王,高宗命宰相择可辅导者,宰相争欲置其所善。高宗不可,命择馆职端厚静重者为之,乃以公对。除著作佐郎,兼普安郡王府教授,寻迁著作郎。在邸二年,讲说常傅经义以规戒,言简理精。以王好鞠戏,诵韩愈之言以谏,王敬纳之。王左右亲吏故多与诸府寮狎,公独正色出入,未尝私交一谈。历司勋、礼部员外郎,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除监察御史。始,公尝与国子监丞朱倬邻居,朝夕往来。及倬为言事官,公一贺之,遂不复往,倬以是敬公。既迁中司,欲荐以为御史而先以告,公力辞之。后数月,汪彻为殿中侍御史,乃密以公名进。命下,然后谢公曰:「恐公复辞,不敢告也」。俄迁殿中侍御史,首为上言人主以兼听为美,而存心必本于至公。人臣以不欺为忠,而论事必达于大体。反复推明,引今附古,词指温厚而正直之气凛然不可犯,上固异之。又论:「御下之道惟恩与威,不可偏废。今主兵之官率无远虑,惟事骄侈,其志不过聚歛以肥家,其术不过交结以固宠,其所以侵渔百姓、刻剥军士、陵驾州县、轻侮朝廷者无所不至,而任事者未尝一谁何之,则将不知有威矣。养兵之费月计百万,而虚籍太半,不可稽考。军士疲于私使,困于回易,大率以奉主将之私,而所得衣粮随手尅尽,羸瘦单薄,有可怜之色,而主将恬不之恤,则士不知有恩矣。陛下诚有以抑将之骄而警其惰,作士之气而收其心,则纪纲正而号令行,三军之士孰不感戴上恩而效死以报国者哉」?上亦称善再三。公遂劾奏韩仲通本以狱事附秦桧,冤陷无辜。今桧党尽逐而仲通独全,何以惩恶?刘宝总戎京口,纪律不严,裒歛特甚。朝命分兵屯戍,辄拒不遣,亦不可不治。于是二人皆抵罪,公论快之。宰相汤思退秉政无状,公论沸腾。会冬无云而雷,公与同列共奏论之。同列争掎摭苛细,公曰:「宰相上不当天心,下不厌人望,是固当罢,何以它为」?乃独奏言思退文艺有馀而器识浅暗,不足以任天下之重。诏罢思退,以大学士奉外祠。同列复议,请褫其职。公曰:「事贵适中而已。思退非有大罪,特以不堪宰相而罢之,则祖宗时免相恩礼未可杀也。且思退虽不才,然视沈该不有间乎?今该犹以大学士家居而思退顾不得,则执法之地所以议赏罚者偏矣」。遂不复论。金虏自燕徙汴,谋遂入寇,中外震恐。而杨存中久握兵柄,尤以裒歛交结得幸,士卒嗟怨。三十一年春正月既望大雷雹,已而雨雪凝冱,旬日不解。公引《春秋》所书雷雪之变,且言:「当时两异相距八日,其变有渐,圣人犹谨而书之。矧今一日并见,其异甚矣。盖雷雹,阳也,雨雪,阴也。雷而复雪,是阳不能制阴,阴桀得作,出而为物害也。以类推之,是为夷狄将陵中国,臣下将窃威权之象。所以应之,恐非虚文常礼所能及也。今虏势骎骎,盖已可见,备禦之计未知所出,而大将官保傅、总兵戎、殖货财、事交结、夺民利、坏军政,其力足以奔走死士,其威足以杜塞众口,道涂仄目,中外切齿久矣。养之不已,将有指大于股之患,此最不可不深虑。至于开言路、用人望、别能否、正纪纲、信号令、广惠泽,亦所以应天消变之术而不可缓者。惟陛下并留圣意」。因遂劾奏存中罪状,语益切。天子为罢存中,夺其兵。公又言:「去冬无云而雷,今春已雷而雪,间者日闇无光而淫雨不止,前日又有地震之异。变不虚生,实应人事。岂贤才有未用而赏罚有未当欤?备禦有未修而赋歛有未节欤?近习有挠权而大臣无任责者欤?左右阿谀者众而忠谠之论不闻欤?何嘉气之不应也!传曰:『听之不聪,厥罚常寒』。愿下求言之诏,以审政事之阙,而深诏大臣,念咎引慝,以答天戒」。又言:「部使者多不举职,请令自今台谏论列一道岁中四人以上,台司检举,议罪以闻」。又言:「近世例以小廉曲谨、文采酝藉取人,而于识量深沈、智略慷慨之士未有以为意者。所以多士盈庭而临事常有乏才之叹。谓宜广收博采,舍短录长,用之绳墨之外,责以事业之成,勿拘小节,勿课近效,庶其有得,以济时用」。会诏以灾异数见,令台谏侍从条上计策。公言:「虏人窥伺,其意不测,而两淮之藩篱未固,荆襄之声援不接。宜择近臣有威望者尽护荆襄诸将之兵而假以它用,阴遣间使往来江上,密问诸将计策,或令各遣腹心赴堂禀议,使诸大臣从容延问,诘难往复,以尽其情;参酌去取,以定其论,庶几缓急内外相应,不失事机。其它则选练犒赐以作士气,择吏蠲赋以辑乡兵,修城筑垒以严保障,亦事之不可缓者。而总其大要,则在朝廷处置得宜,有以服人心者。而推其大本,则又在陛下益坚睿断,先定规模,无以忧疑自为退沮而已」。又言命令之出,不可不审,内外之任,不可不均。又言:「今日之急,在节财用,而冗官妄费,实为今日财用之大蠹。且如添差、总管、钤辖,一郡或不下十数人,月俸大者百万,小者不下五六十万,公使人从费又倍之。其间又有连为数任而不替者,有更历数州而不已者。宗戚生朝赐物,尚依承平旧例;外命妇亦请内命妇俸给;有旨罢敕局,而或两年不罢;有旨减吏员,而三省、密院、御史台不减;大礼浮费,以巨亿计;乐工五百人,教习百日,食钱至二万缗;修舆服器仗,不过增饰,而户、工两房两部,将作、军器两监,文思、车辂两院,以至仪仗等库官吏添给食钱日五六百者,不知几人,自四月朔以至礼成,为钱不知几许。大率一有兴为,无问大小,稍有关涉行遣文书一字以上,无不支食钱者。而一岁之中,无虑以十数。凡若此类,乞令后省取索,立限裁损。而陛下以身先之,始自宫掖,如宝元、庆历、熙宁故事,则邦用足、民力宽而人心不患于不服矣」。又言:「诸州将兵例供私役,教阅不时,缓急不堪倚仗。故今诸州往往有大军留屯,皆截上供以给其费。宜诏有大军处即令将兵通共教阅,无大军处即令旁近大军分遣将吏就州教之,劝以厚赏,禁其私役。异时习熟,则所屯大军渐可抽回,以省截留之费」。是时虏人侵轶之势已形,而江淮备禦之方未讲,大小惴惴,莫敢发言。公又力言宜蚤置统帅,使择间探、远斥堠、谨烽火、修城池,以待其变。而当是时,莫有堪其选者。中兴旧臣,唯张忠献公独无恙,而方困于谗口,谪居湖湘,中外物情翕然属之,上心益以为疑,不肯用也。公乃上疏曰:「窃惟今日事势,可谓危且迫矣。而窃闻之军民士夫之论,则皆曰张浚素怀忠义,兼资文武,且谙军旅之事,可当阃外之寄。臣素不识浚,且亦闻其为人意广才疏,其初虽有勤王之节,安蜀之功,然陷陕服、散淮师,其败事亦不少。特其许国之忠,白首不渝。今居谪籍,杜门念咎,未尝不追悔前非,老而练事,殆非复前日浚矣。今事势危迫如此,而在廷之臣又未有能过之者,虽有射钩斩袪之仇,犹当置而不问,况浚尝为陛下腹心之臣,初未尝有此隙乎?窃闻谮者言其阴有异志,又以放弃之久,疑沮益深,若付以权,恐渐难制。臣请有以明其不然。夫浚之所以得人心、伏士论者,为其有忠义之素心也。若其有此,则人将去之,谁复与为变乎?臣愿陛下察其谗诬,略加辨白,且与除一近郡,以系人心,庶几缓急之际可以相及」。疏入未报,因请对力言之。上意乃悟,首肯久之。内侍张去为阴沮用兵之策,且陈避狄之计。公遂抗言:「去为窃弄威权,亏损圣德,今复沮挠成算,请按军法斩之,以作士气」。上愕然曰:「卿可谓仁者之勇矣」。明日,除权兵部侍郎。后数月,竟用张公守建康如公策。既而边报益急,王师始北渡江,屯据要害,而用兵之意犹未决也。公言:「今守禦略备,士气亦振,以此待敌,何虑不胜?若得虏人便离巢穴,送死而来,则中原涂炭之民与其种类怨叛之众,争欲起而图之者何可胜数?但以吾之重兵与之相持,而别遣锐师分出间道以捣其虚,则虏之成禽必矣。臣之所虑,犹恐其知吾有备,伪为甘言,复以和议误我耳。然彼或出此,而吾能益严备禦之计,修筑营垒,大开屯田,以为久驻之基,俟其退归巢穴,然后姑与之和,此则犹为中策。但恐浅谋之士苟于目前,更劝陛下受其甘言,反以今日之计为非是,而遂歛兵增币,堕其计中,则为无策而大事去矣」。虏兵寻果渡淮,公受诏措置浙西水军,李宝因之,遂有胶西之捷。公因劝上进幸建康,号令诸将,指授方略。上然其计,戒严未发而虏军自乱,杀其主亮而归。诏公措置淮东堡寨屯田,公行所过,劳来安集,流逋稍复旧业。虏中更立新酋,遣使来申旧好。朝廷方议酬答之宜,而议者或谓得故疆者,实利也;正名分者,虚名也,朝著多附其说。公闻之,亟上奏曰:「陛下前日和戎之计盖非得已,今此使来,正审事机、正名分之日也。若以得故疆为实利,则得之而未必能守,是亦虚名而已。岂若因此先正名分,名分一正,则虽未能即复中原,遽谒陵庙,然亦足以作颓堕之气,慰神灵之心。矧今虏人挫衄之馀,急于自定,汲汲求和,情亦可见。是岂能复以强大之势取必于我,如前日之为哉?当此机会,臣以为非独名分可正,而岁币亦当可减。惟在朝廷先定规模,有以俟之,则复中原、谒陵庙亦不足以为难也」。公又以为和好果成,尤不可以无备,因陈选将练兵之策,并图上两淮戍守屯田事宜,所以为保江之计者甚悉。又请戒诸将申严逃叛之法,毋得互相招诱。又请择文臣有胆略者以为诸将参佐,使察军政、除宿弊,因习戎务,以储将材。又言:「淮北流民自相剽略,吏不能禁。宜加区别,抚其柔良而收其暴桀者,畜之军中,束以纪律。至于虏中形势,彼虽或能言之,然皆务为可喜之言以冀投合,不可轻信。而吾之虚实险易彼皆得之,则又不可以不为之防。大抵但当益增屯兵,多遣间谍,以俟得其情状之实,然后乘其机会,量力以应之耳」。今天子受禅,公入对,陈戒恳切,且言:「今日之事,固当以严守备、练将卒、戒贪暴、省浮费、信赏罚、抑侥倖为急。然此事也,非事之本也。清心寡欲,屏远便佞,使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词诐行不接心术,则庶乎用志专而见理明,功业可就而邪正可分矣」。又言:「为国之要有三,曰用人,曰赏功,曰罚罪。而所以行之者一,曰至公而已。故古人善为国者,贤不以雠而弃,愚不以亲而用,赏不以远而遗,罚不以近而免。盖不敢以一己之私废天下之公也。若以生杀予夺人莫予违,而惟好恶喜怒之私是徇,则不惟示天下以不广,而其偏党反侧之害于政事亦且无不至矣。昔太祖皇帝坐太宁宫,使辟重门而直视之曰:『此如我心,少有邪曲,人必见之』。此陛下家学也,愿留圣意,以幸天下」。七月,迁中书舍人,寻以本职充江淮东、西路宣抚判官,兼权建康府事。时上初即位,慨然有复境土、雪雠耻之志,方属张忠献公以阃外之事,顾在廷无可使佐之者,以公忠义奋发而沈静有谋,故有是命。公力辞建康,不允,乃辟材吏通判府事,分理民政,而独与张公协规并力,大饬边备。是时蜀汉之兵北征秦陇,虽颇略定城邑,而胜负久不决。公为张公言,请袭虏以分其势,张公然之。公因上奏曰:「吴璘孤军深入而虏人悉众拒战,两军杀伤虽略相当,然久而不决,则危道也。两淮战士今虽且当固守,然事势已急,岂可不为牵制之举?臣窃以为莫若分遣舟师,出其不意,直捣山东,中原豪杰宜有应者,则彼必还西师以自救,而璘得乘胜以定关中。我又及其未至,长驱深入,溃其腹心,不世之功可一旦而立也。若其有备,回帆转柂,信宿可还,彼亦将如我何哉?此不唯救急之计,实因敌制胜之一奇,不可失也」。奏入,会朝廷有力主和议者,已诏璘班师,而公计遂不行,识者恨之。公又极论军中虚籍冗占、摆铺营田差借之弊,且请戒诸将毋得以回易资馈饷、结权要。十一月,召入奏事。既对,遣中使面赐金带。会给从臣笔札,条上时弊,公陈十事,一曰定规模,二曰振纪纲,三曰励风俗,四曰明赏罚,五曰重名器,六曰遵祖宗之法,七曰杜邪枉之门,八曰裁任子之恩,九曰限改官之数,十曰蠲无名之赋。其杜邪枉之说曰:「比年以来,左右近习稍有以名闻于外者,士夫奔走趋附,将帅纳赂买官,远近相传,道路以目。愿深察而痛惩之,无使或为圣德之累也」。隆兴改元,都督府建,改参赞军事。力辞建康得免,别除礼部侍郎领职。张公初谋大举北征,公以为不若养威观衅,俟万全而后动,张公从之。会谍报虏多聚粮边邑,诸将以为如此则其势秋高必来,不可当。不若先其未动,举兵击之,以破散其业。张公又以为然,乃请于朝而出师焉。幕府次盱眙,大将李显忠、邵宏渊连下虹县、灵壁,遂将乘胜长驱。公曰:「盛暑兴师,深入敌国,皆兵家所忌,宜亟还。不然,师老力疲,遇敌恐不可用也」。张公然之,亟以檄召显忠班师,则显忠等已进破宿州,而虏大发河南之兵以来矣。显忠身出鏖战城下,杀伤过当。会夜,两军不相闻知,各惊溃去。而道路流言,以为官军失亡数万,贼且乘胜南来。素主和议者又侈其说以摇众心。公从张公驻兵不动,溃兵闻之,稍稍来归。计其实所亡失数千人,张公檄公亟入奏,且劝上勿为浮议所摇。公见上,具道其事,且曰胜负兵家常事,愿勿以小衄而沮大计。上曰:「朕任魏公不改也」。张公抗章待罪,公亦奏请从坐,上不得已,诏皆贬秩两等。汤思退复相,公以尝论思退请罢,不许。谏官尹穑阴附思退,建议罢张公都督使,复以宣抚使治扬州。公上疏曰:「朝廷果以浚为不可用,则罢之而更属贤将可也。若犹欲责其后效,则贬官示罚亦古法也。今乃使之去都督甚重之权,居扬州必死之地,凡所奏请,台谏又从而沮之,如此则人情观望,无不解体。浚方为贼饵之不暇,尚何后效之图哉?且浚近画两淮备禦之计,惟保险清野,可挫贼锋,陛下既许之矣。今议者之言乃如此,虽浚即以家行,有死无避,然浚负天下重望,一有蹉跌,人情震骇,臣恐江上之事将有不可测者。议者但知恶浚而欲杀之,乃不复为宗社计,此陛下所宜自忧也。愿下诏书戒敕中外,相与协济,使浚得以毕力自效,赎其往愆。如度其终不可用,则请先治臣阿党之罪而后改图,无使浚它日复误使令,而臣亦得不言之罪也」。疏上未报,公又奏言:「陛下必以浚为不可复用,则请速诏中外,别求智勇可代浚者而拔用之。不然,则幸且勿加沮挠,使得支吾,毕此残岁」。词益恳切。上览奏感悟,即诏张公复开督府,卒召相之。然不数月,竟为思退、穑等所挤,遣出视师,遂不复返。而公亦累章请罪,明年五月,乃除宝文阁待制、知泉州。复以自请,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及思退贬死,上乃思公言,而太学生数百人伏阙下拜疏请起公。诏复命知泉州,未至,召赴阙。以乾道元年正月入对,上抚劳再三。公引欧阳修、司马光之言,极论朋党之弊,以为:「绍圣、崇、观以来,此说肆行,实基靖康之乱。近岁宰相罢黜,则其所用之人不问贤否,一切屏弃。此钩党之渐,非国家之福也。愿诏大臣一以大公至正为心,并用恩仇,兼忘物我,唯才是任,毋恤其它,则植坏群散而人人得以自效矣」。又奏:「虏骑既退,两淮屯田似不可缓。前此行之而不见效,其失在于任人不久而责效太速耳。为今之计,莫若择二大将,使以建康、镇江之军分屯两淮,而就兼一路之帅。使择军中裨将,各以所领分屯沿边诸州,而就兼一州之守。境内财赋得自用,以为屋庐耕牧之费,或募新军,或取旧人之不入队者,授田使耕,不尽其利,则人争趋之,迟以数年而成效可睹矣」。又劝上「察群情之所甚欲者行之,所甚恶者去之,捐其所甚爱,谨其所可戒,审真伪、辨忠邪,从谏任贤,以格天心,以作士气,庶几戎狄畏威,不敢侵侮」。除吏部侍郎,寻兼侍读,同修国史。尝言:「本朝之治,惟仁宗为最盛。愿陛下治心脩身之道专以仁宗为法,而立政任人之际,必稽成宪而行,则庆历、嘉祐之治不难致也」。又言:「今日积弊千条万端,朝廷非不知之,而不能革者,盖大臣受任不专,用事不久,不能以一身当众怨,而风俗颓弊,人各有心,上所建立有不便于己者,则兴讹造讪,百计倾摇,必罢之而后已。愿诏大臣力任此责,合群议而讨论之,力行坚守,必冀有成,则风俗变而纪纲立矣」。又言:「人才者,国家之命脉也。而论人才者,又当以气节为主。祖宗盛时,作成涵养,名公巨人杰立角出,争以气节相高。顷自蔡京、秦桧用事以来,摧丧既略尽矣。太上更化之初,力救其弊,而士狃见闻,未能尽革。臣愿陛下深以为念。气节之士虽有小过,犹当容之;佞邪之人虽甚有才,犹当察之,庶几有以作新人才,兴起颓弊」。于是上顾公甚厚,盖有意于大用矣。会钱端礼起戚里秉政,骎骎入相,馆阁之士相与上疏斥之,皆为端礼所逐。工部侍郎王弗阴附端礼,建为国是之说,以助其势。公抗疏力诋其非,且为上言:「本朝无以戚属为宰相者,今若此,惧不可为子孙法」。上以为然。端礼闻之,密遣门下士语公曰:「闻两宫皆许相已,即相,当引公共政」。公不答,退而终日不乐,谓所亲曰:「此言奚为至于我哉」!翌日,进读宝训,适及外戚事。公又极言:「本朝家法,外戚不预政,最有深意。陛下所宜谨守,无使天下后世有以此议圣德者」。上首肯久之。端礼之客亟驰报之,端礼由是深忌公,讽使求去。除宝文阁直学士、知漳州,改建宁府。中书舍人阎安中封还词头,力请留公。命复下,安中不能力争,然亦竟得罪以去,而端礼卒不相。时右正言龚茂良方以排击近习黜守建而未上,公言:「茂良前以言事补郡,且臣故交,今往夺之,于义有不安者」。不得请,乃之官。在郡期年,治以宽简,省节厨传,官无浮费。然人服其清,亦莫之毁也。三年,执政请徙公帅江东,上称公鲠亮,俾召赴阙。既至入对,上谕公曰:「卿前去国,盖有谮卿者。卿今日无一语自辨,朕益服卿厚德也」。乃授吏部尚书。入谢之日,奏曰:「铨综事有成法,臣固当谨守。第愚浅之见或有不及,愿陛下时警敕之。盖君臣之分虽严,而情不可以不通」。上曰:「卿言是也。朕或有过,卿亦当尽言」。公曰:「唐太宗唯能导人使谏,所以致贞观之治。今陛下导臣使谏,臣敢不奉诏」?上曰:「朕每读太宗事,未尝不慕之。观德宗之忌刻,不乐受言,亦未尝不鄙之也」。公对曰:「圣言及此,天下幸甚」!遂从容为上言:「今日人材衰少,士气不振,若必求全责备而后用之,则遗贤多矣。要当君臣一意,公听并观,略人细过而取其大节,去己私意而徇夫至公,则人材彬彬,出为时用矣」。又言:「为政而不行甚者,必改而更化,此先儒之格言也。然臣窃以为一时之敝政可更,而祖宗之成法不可改也。就所当更,亦必计之审,议之熟,然后可更。既已更之,则当守之不变,而不可以屡更也」。又言:「州县之间,号为能吏者往往务为急刻,专以趣办财赋为功,而视抚字听断为不急。其间又有聚歛以为羡馀之献者,增市征则害商贾,督逋赋则病农民,甚或侵移常赋,贻患后人。朝廷不察,反谓有才。愿有以深戒戢之,则天下之幸也」。时上犹未能屏鞠戏,又将游猎白石。公上疏力谏,至引汉桓灵、唐敬穆及司马相如之言以为戒。后数日入对,上迎谓公曰:「前日之奏,备见忠谠。朕决意用卿矣」。公再拜谢。上曰:「朕在藩邸,已知卿为忠臣矣」。十二月,受诏馆北使,遂拜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首荐陈良翰、林栗、刘朔等五人恬退有守,可为侍从台谏之储。时龙大渊、曾觌以旧恩窃宠,士大夫颇出其门,言事者语或及之,往往获罪。及公馆客,大渊为副。公见外,未尝与交一言,大渊造门纳谒,亦谢不见。至是中书舍人洪迈来见,语公曰:「人言郑闻当除右史,某当除某官,信乎」?公曰:「不知也,公独何自得之」?迈以渊、觌告。公明日至漏舍,语诸公曰:「外议久指此两人漏泄省中语,而未尝得其实状,故前此言者虽多而不能入。今幸得此,不可以不闻」。诸公皆以为然。入奏事毕,公乃独进,具以迈语质于上前曰:「臣不知平日此等除目两人实与闻乎?抑其密伺圣意而播之于外,以窃弄陛下威福之权也」?上曰:「朕何尝谋及此辈?必窃听而得之。卿言甚忠,当为卿逐之」。公再拜谢,退未及门,已有旨出二人于外矣。中外快之,至或举酒相贺云。一日出省还第,有歛马道周而不避者。公问为谁,曰戚里某官也。公遣直省吏白二相,此轻侮朝廷,不可不治,即使诘之,且具以闻。上怒曰:「朕在藩邸时,出逢相车,未尝不避。此辈乃敢尔耶」!明日,以白高宗,下临安府捕系其从者重坐之。知枢密院事虞允文入谢德寿宫,高宗语之曰:「卿与陈俊卿同在枢府,俊卿极方正,非如它人,面从而退有后言也」。公以两淮藩篱未固,言于上曰:「备边经久之计,不过屯田积粟,增陴浚隍,训卒练兵,以为不可犯之基而已。然今日任人之弊大抵太拘,而边郡为尤病。谓宜广求人才,勿间文武,使陈所见,与定规模,悉如太祖皇帝所以遇李汉超、马仁瑀辈者。分之以兵,使自为守;饶之以财,使自为用。仍诏台谏略其细过,使倜傥之人得以行其志而自效。诸使唯盐司为不可废,自馀皆可且罢。而间遣使循行诸郡,按阅稽考,以行赏罚。数年之后,守备必固,敌人知之,自不敢犯。万一有之,亦可责诸将以必守,而无异时望风奔溃之虞矣。荆襄诸郡亦宜放此,大率不过得十数材力任事之人,便可集事。唯陛下留意图之」。虏使来庭,公以故事押宴,使者致私觌,其状花书而不名。公使却之,掌仪惧,白公恐生事。公使语之曰:「今日岂当用辛巳前故事耶」?使者词屈,乃问公爵里甚悉,而易状书名以遣曰:「特为陈公屈耳」。自是遂为例云。虏又移书边吏,取前所俘虏人。上顾辅臣,议所以应之者。公曰:「此不可以力争而可以理胜。虏方淫侈,安有远谋?设欲用兵,亦不必假此为词。今当且如常时,泛然报云已下诸处根刷,俟至三四,然后报以诸处所申皆无其人,或是军前一时杀戮,或是后来节次死亡。且誓书之文,俘虏、叛亡自是两事。俘虏发过已多,叛亡自不应遣。且如本朝两淮之民,昨来上国两次俘略亡虑数万,本朝未尝以为言者,诚恐破坏和议,使两国边境之民皆不得安也。如其不听,或至交兵,则曲直之势,胜负有所在矣」。从臣有怯懦,争言不可不予者,议久未决。公复上奏曰:「虏知此辈皆在军中,故遣官临境,揭榜招谕,欲以摇我人心。冀或有变,而以兵乘其隙,此计深矣。今留不遣,彼必藉此以起兵端。然臣窃料彼无信义,专恃暴彊,尽发亦来,不发亦来,初不以吾之从违为作辍也。但发之则吾国中先自纷纷,而彼乘其弊,其祸甚速。不发则其侵轶尚在一二年后,吾但坚壁勿战,绝其粮道,彼亦安能持久?况兵之胜负,亦有天理。今我直彼曲,安能逆知其必不能胜而遽为此匆匆乎」?沈介守上饶,以上供负课罢郡镌秩,公争以为不可。镇江军帅戚方刻剥役使,军士嗟怨,言者及之。公奏外议内臣中有主方者,上曰:「朕亦闻之。方罪固不可贷,亦当并治左右素主方者,以警其馀」。即诏罢方,而以内侍陈瑶、李宗回付大理,究其贿状。又谕辅臣以建康刘源亦尝有赂于近习,方思有以易之。今欲且遣王抃至彼,检察奸弊,留数月而后归,庶几新帅之来,不至循习。公奏曰:「今但遴选主将,则宿弊当自革矣」。上曰:「政患未得其人耳」。公曰:「苟未得人,更宜精择。既已委之,则当信任。今未得其人而已先疑之,似非朝廷所以待将帅之体。况军中积弊不在乎它,特患交结之风未革,所以有裒尅自营之事。今陛下既赫然罪其尤者,而又并及誉阿之人,中外之情莫不震慑,何事于此而后可以除宿弊乎?且军中财赋所以激劝将士,但主帅不以自私,则其它当一切听之。今检柅苛细,动有拘碍,则谁复敢出意绳墨之外,为国家立大事乎?况朝廷所以待将帅者如此,使有气节者为之心先不服,其势必将复得奸猾之徒,则其巧思百出,敝随日滋,又安得而尽防耶?今不虑此,而欲独任一介单车之使以察之,政使得人,犹失体而无益。况不得人,则其弊又将不在将帅而在此人矣」。上纳公言,罢抃不遣。虏使来贺会庆节,上寿在郊礼散斋之内,不当用乐。公请令馆伴以礼谕之,而议者虑其生事,多请权用乐者。公又奏请:「必不得已,则上寿之日设乐而宣旨罢之。及宴使客,然后复用,庶几事天之诚得以自尽,而所以礼使人者亦不为薄,彼自当悦服矣」。上可公奏,且曰:「宴殿虽进御酒,亦毋用乐。惟于使人乃用之耳」。诸公顾以为紫宸上寿,乃使客之礼,固执前议。公又不可,独奏言曰:「适奉诏旨,有以见圣学高明,过古帝王远甚,臣敢不奉诏。然犹窃谓更当先令馆伴以初议喻使人,再三不从,乃用今诏,则于礼为尽,而彼亦无词。不可遽鄙夷之,而遂自为失礼以徇之也」。蒋芾犹守前说,公争愈力。上顾公曰:「可即谕閤门行之」。公退复为奏曰:「彼初未尝必欲用乐,我乃望风希意而自欲用之,彼必笑我以敌国之臣而亏事天之礼,它时轻侮,何所不至?此尤不可不留圣虑」。上嘉纳焉。既而上以当郊有雷震之异,内出手诏戒饬大臣,宰相叶颙、魏杞坐免。公亦俟罪,不获命,越数日遂除参知政事。公辞谢不得已就职,言于上曰:「执政之臣惟当为陛下进贤退不肖,使百官各任其职。至于细务,宜归有司者。自此当日有以省之,庶几中书之务稍清而臣等得以悉力于其当务之急」。上甚然之。一日,审察吏部所注知县有老不任事者,公判令吏部改注。吏白例当奏知,公曰:「此岂足以劳圣听」?明日取旨,自今此等请勿以闻,上可其奏。时有以四明银矿献者,上命守臣询究,且将召冶工即禁中鍜之。公奏曰:「陛下留神庶务,克勤小物至于如此,天下幸甚。然不务帝王之大而屑屑乎有司之细,臣恐有识者有以窥陛下也。况彼惧其言之不副,则其凿山愈深,役民愈众,而百姓将有受其害者,又不可以不虑乎?夫天地之产,其出无穷。若爱惜撙节,常如今日,则数年之后,自当沛然。但愿民安岁稔,国家所少者,岂财之谓哉?请直以其事付之明州,使收其赢馀,以佐国用,则亦不至于甚扰民矣」。从臣梁克家、莫济俱求外补,公奏二人皆贤,其去可惜。盖近列中有以腾口交斗,致二人之不安者。于是遂与同列劾奏洪迈奸险谗佞,不宜在人主左右,罢斥之。
先:宋浙本作「必」。
少师观文殿大学士致仕魏国公赠太师谥正献陈公行状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六、《黄氏日钞》卷三六、《永乐大典》卷三一五
七月,宰相蒋芾以忧去,公遂独持政枋。寻兼知枢密院事,即言于上曰:「臣自叨执政之列,每见三省、密院被内降指挥,苟有愚见,必皆密奏,多蒙开纳,为之中止。然比及如此,已为后时。今以参预首员奉行政令,欲乞自今内降恩泽有未允公议者,容臣卷藏,不示同列,即时缴奏,或次日面纳」。上曰:「卿能如是,朕复何忧」?每劝上亲忠直、纳谏诤、抑侥倖、肃纪纲,讲明军政,宽恤民力。用人之际,随才任使,未尝求备。异时统兵官不见执政,无以别其能否。公日召三数人从容与语,察其材智所堪而密记之,以备选用。减福建钞盐岁额,罢江西和籴、广西折米盐钱,且蠲诸道累岁逋负金谷钱帛以巨亿计。当是时,上于公言多所听用,大抵政事颇归中书矣。既而龙大渊死,上怜曾觌,欲召之。公曰:「自陛下出此两人,中外无不称诵圣德。今若复召,必大失天下望,臣请得先罢去」。上纳公言,遂止不召。殿前指挥使王琪被旨按视两淮城壁还,荐和州教授刘甄夫,上命召之。公与同列请其所自,上曰:「王琪称其有才」。公曰:「琪荐兵将官乃其职,教官有才,何预琪事」?上曰:「卿等可召问之」。公退,召琪责之,琪惶恐不知所对。会扬州奏昨琪传旨增筑州城,今已讫事。公请于上,则初未尝有是命也。公曰:「若尔即琪为诈传圣旨,此非小利害也。容臣等熟议以闻」。退至殿庐,遣吏召琪诘之。琪叩头汗下。公亟草奏言曰:「王琪妄传圣训,移檄边臣增修城壁,此事系国家大利害,朝廷大纪纲,而陛下之大号令也。人主机务至繁,天下情伪百出,岂智力所能一一防闲?所恃纪纲、号令、赏罚耳。今琪所犯如此,考其案牍及所置对,前后牴牾,奸伪明审。此而可诈,则亦何所不可为也哉?臣等不胜大惧。谨按律文,诈为制书者绞。惟陛下奋发英断,早赐处分」。于是有旨削琪官而罢之。先是,禁中密旨直下诸军者,朝廷多不与闻。有禁官张方者以某事发觉,公方与同列奏请,自今有司承受御笔处分事宜,并须申朝廷奏审,方得施行,未报。至是,因琪事复以为言,上乃悦而从之。事下两日,则又有旨收还前命。公语同列曰:「反汗如此,必关牒至内,诸司有不乐者,相与为之耳」。即具奏曰:「三省密院,所以行陛下诏命也。百司庶府,所以行朝廷号令也。诏命必出于陛下,号令必由于朝廷,所以谨出纳而杜奸欺也。祖宗成宪,著在令甲。比年以来,渐至堕紊。臣等昨以张方之事辄有奏陈,及此踰月,又因王琪奸妄之故,陛下赫然震怒,然后降出,圣虑亦已审矣,圣断亦已明矣。中外传闻,莫不叹服。而昨日陛下谕臣等曰:『禁中欲取一饮一食,必待申审,岂不留滞』?而今又有此指挥。夫臣等所虑者,命令之大,如令三衙发兵,则密院不可不知;令户部取财,则三省不可不知耳。岂有此宫禁细微之事哉?况朝廷乃陛下之朝廷,臣等偶得备数其间,出内陛下命令耳。凡事奏审,乃欲取决于陛下,臣等非敢欲专之也。况此特申严旧制,亦非创立新条。而已行复收,中外惶惑,且将因循观望,并旧法而废之,为后日无穷之害,则臣等之罪大矣。或恐小人因此疑似,阴以微言,上激雷霆之怒。更望圣明深赐体察」。翌日面奏,上色甚温,顾谓公曰:「朕岂以小人之言而疑卿等耶」?同知枢密院事刘珙进对语切,遂忤上意。既退,御笔除珙端明殿学士、在外宫观。公即藏去,密具奏言:「前日奏劄,臣实草定,珙与王炎略更一两字,即以投进。以为有罪,则臣当先罢。若幸宽之,则珙之除命臣未敢奉诏也」。明日,复申前说,且曰:「陛下即位以来,容纳谏诤,体貌大臣,皆盛德事。今珙乃以小事忤旨而获罪如此,臣恐自此大臣皆以阿谀顺指为持禄固位之计,非国之福也」。上色悔久之。公又言:「珙正直有才略,肯任怨,臣所不及。愿且留之」。上曰:「业已行之,不欲改也」。公曰:「珙无罪而去,当与大藩,以全进退之礼」。上然之,乃以珙为江西帅。公退,又自劾草奏抵突、被命稽留之罪,上手札留之,公请不已。上曰:「卿必欲去,朕当勉从。然亦且在四明或平江,一两月复来可也」。公以平江繁剧辞,上使自择两浙近地,公因以四明为请,上乃许之。公退,即家居俟命,而翌日上更遣中使召公入奏事,迎谓之曰:「朕昨思之,卿不可去。且谏官陈良祐亦奏留卿,是非独朕所不可,公议亦不以为可也。卿其勉为朕留」。公请益坚,上曰:「卿虽百请,朕必不从也」。公退,复上疏。上亲书其后曰:「卿之忠实,朕素简知,而辞位无名,娄留愈悫,公论所协,宜勿再陈」。公遂不敢复请。越数日,上喻且相公。公恳避再三,上竟不许。遂以乾道四年十月制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公为相以用人为己任,所除吏皆一时选。尤抑奔竞、奖廉退,或才可用而资历尚浅,即密荐于上,退未尝以语人。有忽被召对,改秩除用而不知所自者。每接朝士及牧守来自远方者,必问以时政得失,人才贤否。见给舍必勉之曰:「朝廷政令,安得每事尽善?主上从谏如流,公等意有未安,勿惮举职,朝廷唯是之从,初不以为忤也」。又以两淮备禦未设,民无固志,万一寇至,仓卒渡兵,恐不及事,奏于扬州、和州各屯三万人,预为家计。仍籍民家三丁者取其一,以为义兵,授之弓弩,教之战陈。农隙之日,给以两月之食,聚而教之。沿江诸郡亦用其法。诸将渡江,则使之城守,以备禦缓急,且以阴制州兵颉颃之患。其两淮诸郡守臣,但当择才,不当复论文武,计资历。捐以财赋,许辟官吏,略其小过,责其成功。要使大兵屯要害必争之地,待敌至而决战,使民兵各守其城,相为掎角,以壮声势。而又言于上曰:「国家养兵甚费,募兵甚难,惟有此策可保边面,可壮军势。而乐因循、惮改作之人皆以扰民为词,天下之事欲成其大,安能无小扰?但守臣得人,公心体国,不惮劳苦,善加拊循,则教习有方,自不至大扰矣」。上意亦以为然,诏即行之。然竟为众论所持,公寻亦去位,不能及其成也。边民侍旺拥众来归,北虏移文取索。公以为但可说谕令其北归,不可捕遣以快彼意。上意犹欲粗遣百十以塞其意,公曰:「粗遣一二,以失其心,使怀愤怨。而虏知其然,求索必不遽已,窃料兵端必起于此。是始欲两全而终不免于两失之也。此事本末曲虽在我,然彼亦岂得为直?若且悠悠勿遣,彼必虞我有备,未敢遽动。万一不免用兵,却可全山东归正之心,士气自倍矣」。于是卒从公计。一日,御札依祖宗旧制复置武臣提刑,公言:「此职自景德以来置复不常,今用文臣一员,亦无阙事。员外添置,徒为烦费无益也」。乃止。时虞允文宣抚四川,公荐其才堪宰相,上即召允文为枢密使。至拜公左相,遂以允文为右相,乾道五年八月也。允文既相,建议遣使金国,以陵寝为请。公既面陈以为未可,复手疏曰:「陵寝幽隔,诚臣子之痛愤。然在今日,彼方以本朝意在用兵,多方为备,若更为此以速之,彼或先动,则吾之事力未办,不知何以待之?况使者既行,中外疑惑,果得所请,犹为有名;苟或未从,殊失国体。且天下之人亦以为陛下舍其大而图其细也。若欲必遣,则俟侍旺事定,或因遣使贺正,令王抃偕行,先与彼之馆伴者议之。或令因见虏主,面陈此意。彼若许遣,则有必从之理。若其不许,则愿陛下深谋远虑,舍其小而图其大。它时恢复故疆,陵寝固在度内。今日为之,则是慕虚名而受实害,臣窃为陛下危之」。上感公言,事得少缓。既而上御弧矢,有弦激之虞。公以不能先事陈戒,深自克责,密疏言曰:陛下经月不御外朝,口语籍籍。由臣辅相无状,不能先事开陈,以致惊动圣躬,亏损盛德,非细事也。前日已尝面奏俟罪,圣体未宁,未敢复请。然区区之愚,不敢不先言之。冀或有以感寤宸衷,则臣归死司败,无复憾矣。臣闻自昔人主处富贵崇高之极,志得意满,道不足以制欲,则游畋声色、车服宫室不能无所偏溺,而不得为全德之君。陛下忧勤恭俭,清净寡欲,凡前世英主所不能免者,一切屏绝。顾于骑射之末,犹有未能忘者。臣知陛下非有所乐乎此也,盖神武之略,志图恢复,故俯而从事于此,以阅武备,以激士气耳。然诚如此,臣亦窃以为过矣。夫弧矢之利,虽圣人所以威天下,然本非帝王所当亲御也。一剑之任,吴起且羞为之,而况万乘之主乎?赵王好剑,而庄周说以天子之剑;楚王好弋,而庄辛说以王霸之弋。陛下既有志于武功,诚能任智谋之士以为腹心,仗武猛之材以为爪牙,明赏罚以鼓士卒,恢信义以怀归附,则英声义烈不出尊俎之间,而敌人固已逡巡震叠于千万里之远矣,尚何待区区驰射于百步之间哉?太祖皇帝深郤手挝之献,盖有见于此矣。又况陛下承祖宗积累之休,膺太上皇付托之重,一身之动静,宗社生灵之休戚系焉。可不自重,以为天下无穷之计乎?今者之事,尚赖天地祖宗密垂覆佑,即获痊愈。使其万一有甚于此,则贻太上之忧念,骇四方之观听,虽诛左右执射之人,亦何益乎?故臣愿陛下常以今日之事永为后来之戒,不惟志之圣心,而又书之盘杅,铭之几杖,不使须臾忘之,则天下幸甚。且古之命大臣者,使之朝夕纳诲以辅德,绳愆纠缪以格非,欲其有以正君之过于未形,而不使著见于外也。唐太宗臂鹰将猎,见魏徵而遽止。宪宗蓬莱之游,惮李绛而不行。此其效也。臣人微望轻,无二子骨鲠强谏之节,致陛下过举,彰闻于外。今诛将及身而后乃言,亦何补于既往之咎哉?虽然,惩羹者必吹于齑,伤桃者或戒于李。弓矢之技,人所常习而易精,然犹不免今日之患,况毬鞠之戏,本无益于用武,而激射之虞、衔橛之变又有甚于弓矢者乎?间者陛下颇亦好之,臣娄献言,未蒙省录。今兹之失,乃天之仁爱陛下,示以警惧,使因其小而戒其大,诚宗社无疆之福也。陛下诚以弦断之变思之,则向之盛气驰骋于奔踶击逐之间,无所蹉跌,盖亦幸矣,岂不为之寒心哉?太祖皇帝尝以坠马之故而罢猎,又以乘醉之误而戒饮。迁善改过,不俟旋踵,此子孙帝王万世之大训也。臣愿陛下克己厉行,一以太祖为法,罢毬鞠之会,屏骑射之习,谨威仪之节,玩经典之训,则盛德辉光,将日新于天下,而前日之过,何伤日月之明哉」!既而曾觌官满当代,公度其必将复入,预请以浙东总管处之。上曰:「觌意似不欲为此官」。公曰:「前此陛下去此两人,中外无不叹仰盛德。今外间往往窃议,以谓觌必复来。愿陛下且捐私恩,以伸公议」。上称善久之。已而又以墨诏进觌官,公复持不可曰:「必尔,亦当有名」。会当贺金国正旦,乃请以觌为副。还奏,因以例迁其官,而竟申浙东之命。觌犹迟徊不去,公戒閤门趣觌即日朝辞,觌怏怏而去。枢密承旨张说欲为亲戚求官,惮公不敢言。会公在告,请于右相得之。公闻敕已出,诘吏留之。说皇恐诣公谢,右相亦愧甚,然犹为之请。公卒不与,说以是亦深怨公。永阳郡王居广欲为其客求岳祠,先使人伺公意。公曰:「它官则不可,岳祠无伤也」。然居广惮公严正,卒不敢启口。吏部尚书汪应辰举李垕应制科,有旨召试。权中书舍人林机言垕词业未经后省平奏,且独试非故事。公奏元祐中谢悰亦独试,机盖为人所使耳。上喻公诘之,乃机与谏官施元之密谋,以是沮应辰,而对上又不以实。公因极论其奸,遂诏暴二人朋比交通之状而罢之,中外称快。然应辰竟以与右相议事不合求去,公奏应辰刚毅正直,士望所属,当有以留其行者,因遂数荐应辰可以执政。上初然之,而后竟出应辰守平江。自是上意益向允文,而公亦数求去矣。明年,允文复申前议。一日,上以手札谕公曰:「朕痛念祖宗陵寝沦于腥膻者四十馀年,今欲遣使往请,卿意以为如何」?公奏曰:「陛下焦劳万机,日不暇给,痛念陵寝,思复故疆,臣虽疲驽,岂不知激昂愤切,仰赞圣谟,庶雪国耻?然性质顽滞,于国家大事每欲计其万全,不敢轻为尝试之举。是以前者留班面奏,欲俟一二年间,彼之疑心稍息,吾之事力稍充,乃可遣使。往返之间,又一二年,彼必怒而以兵临我,然后徐起而应之,以逸待劳。此古人所谓应兵,其胜十可六七。兹又仰承圣问,臣之所见不过如此,不敢改词以迎合意指,不敢依违以规免罪戾,不敢侥倖以上误国事,惟陛下察之」。继即杜门上疏,以必去为请。三上乃许,遂以观文殿大学士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陛辞,犹劝上远佞亲贤,修政事以攘夷狄,泛使未宜轻遣。然公既去,允文遂遣使,竟不获其要领。而曾觌亦召还,遂建节旄,历使相以跻保傅,而士大夫莫有敢言者矣。公至福州,政尚宽厚而严于治盗。明年,定海水贼倪郎侵轶闽广,海道骚然。公召统领官郑庆授以方略,庆颇逗留,以风为解。公植旗于庭,视其所乡。庆知公不可欺,昼夜穷追,悉遂禽捕,海道以清。上嘉其功,特迁银青光禄大夫,力辞不许。始公任政,建言选人岳庙无事得禄,又理考任升改,此太侥倖,且非祖宗旧法,奏请革之,人以为当。而权贵多不悦,扇为浮论,游说万方。公持之不变,众亦自定,略计一岁可省冒滥改官者三十员。至是不悦者幸公去,卒奏改之。公犹抗疏辨理,然事已行,不及止也。签书节度判官事尚大伸以事忤提点刑狱郑兴裔,兴裔廉得其罪,以语公。公即以属吏,验问未竟,宪属张位擅呼狱吏喻以意旨。公劾奏位,并大伸罢黜之。兴裔势大沮,皇恐托它事出按旁郡以避公。转运判官陈岘建议改行钞盐法,公移书宰执曰:「福建盐法与淮浙不同,盖淮浙之盐行八九路,八十馀州,地广数千里,食之者众,贩之者多,百货可通,故其利甚博。福建八州,下四州濒海,已为出盐之乡,惟汀、邵、剑、建四州可售,而地狭人贫,土无重货,非可以它路比也。且四州每岁旧额当运盐千三百万斤,而实运仅及九百馀万,盖食盐之民有限,其势不可以复增也。然漕司以此岁得三十馀万缗,而四州二十馀县供给上下百费皆取于此,二三十年以来,州县稍无科扰,百姓亦各安便,此则官自鬻盐,亦不为不利矣。今欲改行钞法,比于它路,且于额外更责以增鬻取赢,而又阴夺州县岁计以充其数,此不可之大者也。而或谓官盐不行,由私贩之不禁。今若稍严,必倍其利。此知其一,不知其二者。福建民贫,上四州尤甚,性复强悍,轻生喜乱。农桑之外,多利私贩,百十为群,操持兵仗,官不能禁。托名鱼鱐,量收税钱而已。贫民既有此路可以自给,则不至轻于为非,官司又得此钱,亦足少助经费。今欲改行钞法,已夺州县岁计,又欲严禁私贩,必亏税务常额。而贫民无业,又将起而为盗。夫州县阙用,则必横歛农民;税务既亏,则必重征商旅;盗贼既起,则未知所增三十万缗之入,其足以偿调兵之费否也。将来官钞或滞不行,则必科下州县,州县无策,必至抑配民户。本以利民而反扰之,此恐皆非变法之本意也。欲望朝廷更下有司熟议,或令建议之人一以身任其责,必有以见其决然可行者然后行之,则庶乎其不误也」。当时诸公不能用,然钞法果不行。又明年,力请闲,遂以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归第。敝屋数楹,湫隘特甚,怡然不以屑意。淳熙二年,再命知福州,辞不得请,乃行。民习其政,不劳而治。始至,帑藏空竭,公节省浮费,用亦不乏。会有旨尽发本路海船及拣中禁军、土军,公奏曰:「陛下厉精为治,约己利民,至于军须之用,亦无取之民者,独于海舟尚藉民力,盖不获已。然自顷边事既息,率三分调一以备守禦,非有缓急不尽发也,此意亦已厚矣。今乃但以教阅之故而使三番并发,彼不当番者既已远出,岂能遽归?则必徒使其家有追逮系累之扰。至于柁师水手,其技素习,初不待教。但其平日类皆转移执事,今固不容拘以名籍,则又安知今日所教必为异时所用之人哉?何补于事而烦扰如此?且去岁朝廷疑州郡有所隐漏,遣黄飞英点集,拘留年半,始得放散,商贾固已失业。今而并发,宁不重困?略计本路所发五百七十艘,用柁师、水手万四千人,留屯五月,犒设借请,朝廷费经总制钱六十馀万缗,米六七万馀硕,衣装器甲与夫州县之费又不在是。推此一路以观两浙,则其费又当倍之矣。又况民力不可不惜,大众不可轻动,无事而发,玩习为常,一旦有急,或反误事。曷若尽以教阅付之州县,或令且发一番,当亦未至阙事。而船户既蒙优恤,异时或有缓急,虽赴汤蹈火亦不避矣。其拣中禁军已行起发,但本路带山濒海,民俗犷悍,私贩寇盗所在有之,全赖土军控制之力。向来戚世明衔命拣选,但欲数多,未尝精择。福州十三寨,合千九百人,而拣中者已千七百馀人,所馀逐寨不过十人。今若将拣中人尽行起发,则州县表里空虚,奸民得计,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欲乞许留其半,以备缓急」。诏皆施行如章。公又尝奏:「本路上四州军及江西、湖北诸郡豪猾之民多由衣食不充,相结为盗,盘据险阻,官军多不能制。近者茶寇虽平,其类尚多有之。与其纵使为盗,不若笼以为兵。谓宜专委逐路帅宪选閒居官员有方略者及土豪有信义者,毋拘以文,使风喻此曹,令各以其技自献,官为格试,收而籍之。或刺其手,置寨教阅,厚其衣粮,拔其尤异补转资级。因事立功,更加优赏。或有小寇,责之收捕,决可讨平。异时或欲起发,亦必感奋为用。此销盗贼、严武备、固根本之一策也」。既而州境大旱,失火延境,且有星陨地震之异。公悉以其事上闻,且曰:「一夕之间,变异两见,臣愚不学,莫原休咎之端,惟剧震恐。窃计陛下必欲闻之,不敢不奏」。上感其言。适州校有部纲至在所者,上忽召入,问公治行甚悉。即降亲札抚劳,赐以带、笏、香药甚厚。三年,太上皇帝圣寿七十,颁庆宇内。公以绍兴从官特转金紫光禄大夫。四年,复累章告归。上欲许之,而难其代,为迟回累日,乃除特进、提举洞霄宫。五年五月,起判隆兴府。未视事,改判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兼行宫留守,且诏赴阙奏事。既至,都人聚观,无不咨嗟,喜公之将复用也。入对垂拱殿,上为改容加敬,命坐赐茶,宣问款至。公因从容言曰:「择将当由公选。臣闻诸将多以贿赂交结而得之,如此大坏军政」。上曰:「大将交结,恐或因仍。如统领官以下,皆朕亲选。前日郑鉴亦有是说,朕再三谕以无是事矣」。鉴,公婿也,故上语及之。公即奏曰:「臣在远,亦闻鉴以小臣辄论朝廷事。陛下和颜听纳,中外莫不仰服圣明从谏之美。然诸将交结之弊,则陛下不可以不察。盖主兵者得之不以材能而以货赂,则其下不服,必致误事」。上曰:「诚然」。公又奏曰:「陛下选用人材,当辨邪正,然又必由朝廷,乃合公论。如闻曾觌、王抃招权纳赂,荐进人才,而皆以中批行之。外间口语籍籍,恩尽归于此辈,谤独萃于陛下,此非宗社之福也」。上曰:「小小差遣,或勉徇之。至于近上差除,此辈岂敢干预」?公曰:「此辈未必敢于陛下之前明有论荐,或恐探知圣意而传报于外耳。大抵禁中事外间无不闻,皆此曹所为,大非美事,愿严加戒约」。上亦然之。公又奏曰:「比来出令多不审,随即变更。祖宗故事固不能守,而陛下初政,力去弊事,可以为后世法者,今亦不能守矣」。上问何事,公曰:「如未铨试不得注官,未历任不许堂除之类,今皆以内降放行矣」。上曰:「此诚一时不思之过」。公又奏曰:「赃吏最可恶,比亦有已经勘结而直降内批改正者。如此天下何所惩劝」?上曰:「恐无此事」。公曰:「臣知其人,但事已往,不欲斥其姓名耳。此皆左右害政之大者,陛下不可不每事加察,防其微渐」。上曰:「卿言甚当。朕若知之,决不容也」。既退,上遣中使赐金器、犀带、香茶。明日朝辞,上曰:「卿远来得相见,气貌不减往时。今年几何矣」?公对曰:「犬马之齿六十有六矣」。上曰:「极清健可喜也」。公因奏曰:「臣去国九年,重入脩门,见都下谷贱物平,人情安帖,惟是士大夫风俗大变」。上曰:「何也」?公曰:「向来士夫奔觌、抃之门,十才一二,尚畏人知。今则公然趋附,十已七八,不复有顾忌矣。人才进退由于私门,大非朝廷美事」。上曰:「抃则不敢,觌虽时或有请,朕亦多抑之。自今不复从矣」。公曰:「陛下之言虽如此,其如外间喧传某人由某人之荐,某人出某人之门,此曹声势既长,台谏侍从往往多出其门,颐指如意,朝廷亦唯命是听,无敢为陛下言者。天下靡靡,风俗日趋败坏,奈何?臣昨所奏将帅贿赂交结,又为特甚,不惟士大夫言之,虽军伍使臣,朝廷胥史,下至走卒,亦能言之,独陛下以为无有。臣恐小人奸计百端,巧为弥缝,使陛下独不悟,此不可不深察而严禁也。陛下信任此曹,坏朝廷之纪纲,废有司之法令,败天下之风俗,累陛下之圣德,臣实痛之。愿陛下勿忘臣此四言者,常留圣虑,则天下幸甚」!上曰:「卿到建康,见兵将有如此者,一一奏来」。公又奏:「诸路监司亦望精择,须稍谙练,有风采之人乃可用。若膏粱子弟,未更民政,权要子侄亲故,率皆负势妄作,为一路之害」。上因语及人材,问公识某人否。公对曰:「臣素知之,今日正当得此等人布之朝列,则所谓猛虎在山,藜藿不采,汲黯在朝,淮南寝谋者也。愿陛下留意」。上为沈思久之。上初欲为公设宴,会小疾不果,乃命二府饮饯于浙江亭。公去建康,至是盖十五年。父老喜公之来,所至相聚以百数,焚香迎拜,如见亲戚。公为政平易宽简,悉罢无名之赋。府有军屯,异时多为民害。公为出令,犯者当取旨以军法从事,诸军肃然。行宫扃钥别以宦者主之,留守待之如部使者礼。时节按行殿中,则宦者置酒自坐东偏,而留守顾为客,甚或邀去就饮其家。公悉罢之,宦者浸不乐,而不能害也。建康距淮南一水间,每闻边面利害,无不言。尝奏:「北界群盗百馀,焚掠淮阴,杀人篡囚,执缚官吏。此由跳河盗马之徒有以启之,请加严禁,而于沿淮诸县量增戍兵以防之。其自北方来归者,则慰谕而勿受也」。又奏:「密院昨下诸郡造甲,自有程限,而诸郡争先希赏,不无追集之扰。乞行戒喻,以安农业。且自顷罢兵,至今十五六年,诸军造甲当已足用,而御前军器所甲匠又凡三千五百人,若以百工为一具,则以岁计之,今不啻十四五万具矣。行宫之甲见管四万,今诸郡所造计亦不下三万。欲望试加检括,苟可足用,即逐州常年合纳甲叶铁炭之类,或可间年量与裁减,亦宽民力之一事也」。又奏:「日者陛下深念诸军有口众而廪假不足以自赡者,特降缗钱,三总领司各付以二十万,俾之回易,岁取息钱五分以为优给,甚大惠也。然商贾之利不过什一,今以总所之权,奉朝命、用禁令而责五分之息,其势必至于尽笼商贾之利,阴夺场务之课,使道涂嗟怨,公私困竭。而淮西总司岁以十万缗者散之两军,多者不过两千,少或仅得千钱。以朝廷黄榜措置,使此曹终岁仰望,而所得不过如此。得者既未足为惠,而不得者又有怨言,甚无谓也。请亟罢之,而岁捐交子三十万于一司,以其半给诸军之口众者,以其半大阅而激犒之。不惟名正惠周,亦可少振士气,而数路细民商旅受赐又不赀矣」。是时御前多行白劄子,率用左右私人赍送,而迎送馈遗体同王人。至是,枢密承旨王抃遣所亲以劄来,吏白故事,公悉罢之。因上奏曰:「号令出于人主,行于朝廷,布于中外,古今之所同也。间有军国机密文字或御前批降,则用宝行下,此所以示信而防伪也。今乃直以白劄传旨,处分事宜于数百里之外,则臣不知其可矣。其间亦有初非甚密之事,自可付之省部。今用白劄虽无甚害,然白劄既信于天下,则它时缓急或有支降钱物、调发军马、处置边防,干国家大利害事,其间岂能保其无伪?若严重知体之人必须奏审,则往来之间或失事机;若庸懦无识之人即便施行,则真伪不分,岂不误事?况祗禀文字只付差来人,或令回申元承受处,到之与否,不可得知,此于事体尤为非便。惟陛下察而改之」。上为手札奖谕,愧谢其意。公寻上章请致其事,答诏不允。上又出手札付三省,除公少保,加恩判建康府如故。宣制之日,亦上所自定,盖异礼也。公力辞,以为曾公亮尝言司空非赏劳之官,卒不受拜。今之少保,即昔之司空也。况又无劳,其敢受乎?上手札敦谕,至于再三,公乃受命。时江东诸郡皆旱,而南康、广德为尤甚。上诏公预讲荒政,公奏曰:「薄征缓刑、已责劝分之属,不敢不勉。亦已揭榜招诱米商,严戒场务毋得征税。但恐未到之间,民已流散,不可复收。欲乞于本路诸州朝廷桩积数内借米三十万硕,谷二十万硕,分给州县赈粜。而又继以常平之粟,仍先揭榜谕之,使细民不至流移,富家不敢闭籴,商旅不敢邀价」。又奏乞除放淳熙四年夏秋逋赋,权罢淮东和籴,倚阁畸零夏税,申明纳粟赏格,上多从之。惟所借桩积米谷,前后三奏,词甚恳激,而庙堂有不乐公者,才得三万斛。人皆为公忧,而公处画有方,船粟四集,境内帖然,民无流徙,咸仰公德焉。八年正月,复上告老之章,累诏不允,而公请益坚。二月,除醴泉观使,进封申国公。将归,荐本道守令耿秉等五人,皆以次擢用。九年正月,公之年已七十矣。元日,即谢醴泉之俸,复上疏申前请,凡表五上。上又手批其奏郤之。是岁亲祠,召公陪位。公力辞,又三表恳请告休。不获,即为手札以请。上不得已,诏以少傅致仕,进封福国公。有司以法当给全俸,公按富文忠公故事,独受少傅之禄,馀悉归之。十一年十月七日,上以公生朝,遣使赐手诏、金器、香药。十二年,又诏公陪祀南郊,且以增太上尊号,来岁当行庆寿之礼,上喻宰臣曰:「陈丞相久不相见,宜趣其来。若赴陪祠不及,亦可赴庆寿。且是礼之行,尤以元老在廷为重也」。公拜疏辞行,上复手札催促,书其末曰「付陈少傅」而不名也。公竟恳辞。庆典告成,册拜少师,进封魏国公。公辞避再四乃受。十三年十一月属疾,二十一日疾革。夜半,手书一纸示诸子曰:「予病,恐不能自还。生死大数,无足悲者。白屋起家,致身三少。报国无功,叨荣有腼。获死牖下,尚复何云!遗表只谢圣恩,无得祈求恩泽。死之后百日入葬,不用僧道追荐等事。吾欲以身率薄俗,汝等不可违也。无功无德,无得立碑请谥。汝等力学善为人,惟忠惟孝,可报国家。此外无可祝」。命妇女出寝门,顾谓中子守曰:「遗表惟以选用忠良、恢复竟土为请可也」。翌旦,整冠歛衽,神气静定,安卧而薨。先是,郡之镇山壶峰大石崩坠,声闻数里。是日,地复大震,乡人异之。公生二十有六年而仕,仕三十年而相,相二年而去,去十三年而老,老三年而薨。薨之年,盖七十有四矣。上闻其丧,对辅臣嗟悼久之,再辍视朝,赠太保,令本路转运司给葬事。后数月,有旨赐谥,遂以靖共其位、文贤有成二法谥公曰「正献」,而以制可告于第。公孝友忠敬,得于天资。为人清严好礼,终日无惰容。虽疾病,见子孙必衣冠。胸怀坦然,遇人无少长一以诚实。一言之出,终身可复。平居恂恂,言若不出诸口,而在朝廷危言正色,分别邪正,排斥权要,无所顾避。论事上前,指切时病,如请起张忠献公,乞斩张去为,按逐龙曾,议复奏审,及极论近习弄权纳赂、鬻卖将帅之弊,皆卓荦奇伟,为天下安危治乱之所系。一时上意虽未即开纳,公必恳请再三。然心平理顺,色温气和,无激讦近名之意,上多悦而从之。处国家顾大体,务持重,不为幸胜苟得之计。在中书尤以爱惜名器、裁抑侥倖为事,故小人多不乐。而圣主独深知之,是以居外积年,眷礼弥厚,岁时锡赉存问不绝。年六十七,即告老于朝,上所以留之甚至,且娄称其忠诚不欺,为当今贤相。公子守尝以宗正寺簿奏事殿中,上顾问公甚厚。陪祠之召,盖将有所咨访,而公病不能行,天下有志之士至今恨之,然非为公私恨也。公性宽洪简淡,无私喜怒。于天下士泛然若无所亲疏,而好贤之心实笃于内。于一时人材荐达甚众,然皆不以语人。有如熹之不肖,公前后盖尝三荐之。而赴建康时,对语尤切。然熹皆莫之知也。雅善故端明殿学士汪公应辰、敷文学士李公焘,尝曰:「吾待罪宰相,所以幸无过举者,二公之力也」。于人无所怨恶,钱端礼尝沮公,洪迈亦与公不合,至入相,皆以名藩大郡处之。治郡崇尚风教,民有骨肉之讼,亲以义理反覆譬之,争者亦悔悟感泣而去。所至民必相率为生祠,且立碑以颂公德。公闻之,亟命禁止而碎其碑。平居自奉甚约,言谈举止不改乡闾之旧,食不过一肉,而衣或二十馀年不易。晚岁筑第,不为华侈,僮使不过数人,皆谨愿忠朴,门庭阒然,过者或不知其为公相家也。俸赐入门,多以施与,抚爱宗族,恩意甚备。内外缌功之丧,必素服以终月数。在官不受馈遗,建康诸司例有月饷,公不欲异众,别储之以周贫士之往来者。将去,所馀几万缗,悉归之公帑。于外物澹然无所好,独喜观书史,疾病犹不释卷。其学一以圣贤为法,于浮屠老子之说未尝过而问也。尝有诗曰:「吾方蹈丘轲,未暇师粲可」,此足以见其志矣。有遗文二十卷、奏议二十卷。娶聂氏,封唐国夫人。子男五人:寔,朝奉郎、通判泉州事;守,承议郎、权发遣漳州事;定,承奉郎,有志于学而蚤卒,熹尝铭其墓以哀之;宓、宿,皆承事郎。女四人,长适进士黄洧,次适故著作佐郎郑鉴,再适太常少卿罗点,次适奉议郎、通判漳州事梁亿,幼未行。孙男四人,垕,承务郎,址、坦皆承奉郎,塾未官。孙女六人,长许嫁修职郎、泉州司户赵善绰,馀幼。初,公归自金陵,即预为棺衾。尝游乡县之保丰里龙汲山妙寂僧舍,爱其山水,相羊久之,命作寿藏。既薨,诸孤悉遵遗戒,惟百日而窆,惧于不怀,则以十五年七月二日奉公之柩葬焉。谓熹蚤蒙公知,晚岁尤笃,授以家传,使最其迹以告于太史氏。熹不得辞,直书其事如右,以俟采择。谨状。淳熙十五年十二月日,朝奉郎、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朱熹状。
少傅刘公神道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八、《濂洛风雅》卷一、康熙《名臣碑传琬琰集》下卷二四、《秘笈新书》卷八、雍正《陕西通志》卷八一、《南宋文范》卷六九、《南宋文录录》卷二四、光绪《凤县志》卷九、《刘氏传忠录》正编卷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五年秋七月某日,观文殿学士彭城刘侯珙薨于建康之府舍。疾革时,手为书,授其弟玶,使以属其友朱熹,若曰:「珙不孝,先公少傅之墓木大拱而碑未克立,盖犹有待也。今家国之雠未报,而珙衔恨死矣,以是累子,何如」?熹发书恸哭曰:「呜呼!共父遽至此耶?且吾蚤失吾父,少傅公实收教之。共父之责,乃吾责也」。即访其家,得公弟屏山先生所次行状,又得今江陵张侯栻所为铭,以次其事曰:公姓刘氏,讳子羽,字彦修。其先自长安徙建州,今为崇安县五夫里人。曾大父赠朝议大夫太素,大父赠太子太保民先,皆以儒学教授乡里。而皇考资政殿学士、赠太师忠显公遂以忠孝大节杀身成仁,事载国史。公其嗣子也,少以父任,补将仕郎。积劳,转宣教郎,权浙东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入主太仆、太府簿,迁光禄丞。辟河北、河东宣抚司书写机宜文字,以功转朝请大夫,授直秘阁。建炎三年,擢充秘阁修撰、知池州,改集英殿修撰、知秦州。未行,除御营使司参赞军事,辟川陕宣抚处置使司参议军事。四年,除徽猷阁待制。绍兴二年,领利州路经略使,兼知兴元府。除宝文阁直学士,封彭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三年,责授单州团练副使,白州安置。四年,还故官,提举江州太平观。复为集英殿修撰、知鄂州,权都督府参议军事,宣谕川陕。踰年还报,复待制、知泉州。八年,落职奉祠,寻责散官,漳州安置。十年,以赦得还。十一年,复故官,起为沿江安抚使、知镇江府。十二年,复待制,进爵子,益封二百户。是岁罢,复为太平祠官。五年而薨,年五十矣。公天姿英毅,自少卓荦不群。年二十四五时,佐忠显公守越,以羸卒数百破睦寇方腊数十万众,卒全其城。复佐忠显公守真定,会女真入寇,以大兵围其城。公设方略,登陴拒守数月,虏不能下而去。忠显公既以节死,公扶丧归葬,号天泣血,以必报雠耻自誓。朝廷亦素知其材,使参御营使军事。时叛将范琼拥彊兵、据上流,召之不来,来又不肯释兵,中外汹汹。知枢密院事张忠献公与公密谋诛之。一日,为遣张俊以千人度江捕他盗者,使皆甲而来。因召琼、俊及刘光世诣都堂计事,为设饮食。食已,诸公相顾未发,公坐庑下,恐琼觉事变,遽取黄纸执之趋前,举以麾琼曰:「下!有敕,将军可诣大理置对」。琼愕不知所为,公顾左右拥置舆中,卫以俊兵送狱。使光世出抚其众,数琼在围城中附贼虏迫胁二圣出狩状,且曰:「所诛止琼耳,汝等固天子自将之兵也」。众皆投刃曰诺,因悉麾隶他军。顷刻而定,琼竟伏诛。张公由此益奇公,及使川陕,遂辟以行。至秦州,立幕府,节度五路诸将,规以五年而后出师。明年,虏窥江淮急,张公念禁卫寡弱,计所以分挠其兵势者,遂合五路之兵以进。公以非本计争之,张公曰:「吾宁不知此?顾今东南之事方急,不得不为是耳」。遂北,至富平,与虏遇,战不利,虏乘胜而前。宣抚司退保兴州,人情大震。官属有建策徙治夔州者,公叱之曰:「孺子可斩也!四川全盛,虏欲入寇久矣。直以川口有铁山栈道之险,未敢遽窥耳。今不坚守,纵使深入,而吾乃僻处夔峡,遂与关中声援不复相闻,进退失计,悔将何及?今幸虏方肆掠,未逼近郡,宣司但当留驻兴州,外系关中之望,内安全蜀之心,急遣官属出关,呼召诸将,收集散亡,分布险隘,坚壁固垒,观衅而动,庶几犹或可以补前愆,赎后咎,柰何乃为此言乎」?张公然公言,而诸参佐无敢行者。公即自请奉命北出,复以单骑至秦州,分遣腹心,召诸亡将。诸亡将闻命大喜,悉以其众来会。公命骁将吴玠栅和尚原、守大散关,而分兵悉守诸险塞。虏谍知我有备,引去。明年,虏复聚兵来攻,再为玠所败,俘获万计,蜀土以安。宣抚司移军阆州,公请独留关外,调护诸将,以通内外声援,军民之心翕然向之。又明年,汉中大饥,诸帅闭境自守,因有建言,皆愿得公与连兵。张公承制,可其请。公至镇,开关通商输粟,辑睦邻援,饬兵练卒,栅险待敌。会虏复入寇,将道金商以乡四川。公以书谕金州经略使王彦,使伏彊弩于险以俟之。彦习用短兵,屡平小盗,不以公言为意。虏猝至,不知所为,逆战,果败走,保石泉。时吴玠为秦凤经略使,公闻彦失守,亟移兵守饶风岭,且以语玠。玠大惊,即越境而东,一日夜驰三百里。中道少止,请公会西县计事。公报曰:「虏旦夕至饶风下,不亟守此,是无蜀也。公不前,吾当往。今又西走,不知者谓吾惧而逸尔,诸将得无解体乎」?玠得书,即复驰至饶风,列营拒守。虏人悉力仰攻,死伤如积。更募死士由间道犯祖溪关以入,绕出玠后。玠遽走还汉中,且来邀公,欲与俱去。公不可,留玠共栅定军山以守。玠不可,公不得已退守三泉,从兵不及三百人。与士卒同粗粝,至取草牙木甲啖之。遗玠书与诀,玠持之泣下,欲驰赴公。未果,其爱将杨政者大呼军门曰:「公今不行,是负刘公,政辈亦且舍公去矣」。玠乃来会三泉。时虏游骑甚迫,玠夜不寐,起视公方甘寝自若,旁无警何者。遽起公,请曰:「此何等时?而简易若是」。公慨然曰:「吾死命也,亦何言」?玠惭叹泣下,竟不果留。公以潭毒山形斗拔,其上宽平有泉水,乃筑垒守之。储粟十馀万石,尽徙将士家属栅中,积石数十百万,下临走蜀道。数日,虏果至营数十里间。一夕候骑报虏大军且至,诸将皆失色。入问计,公曰:「始与公等云何?今寇至,欲避邪」?下令蓐食,迟明上马,先至战地前,当山角、据胡床坐。诸将追及,泣请曰:「某辈乃当致死于此,非公所宜处也」。公不为动,虏知不可攻,亦引退。自虏入梁洋,蜀中复大震。宣抚司官属争咎公,更为浮言相恐动,力请张公徙治潼川。令下,军士愤怒,或取其榜毁之。公亦以书力为张公言:「此已为死守,虏必不敢越我而南。藉令不能守,我死行未晚也。今一旦轻动若此,兵将忿怒,恐将有齮龁公坟墓者,柰何」?张公发书大悟,立止不行。虏遣十馀人持书与旗来招公及玠,公斩之,馀一人使还曰:「为我语群盗,欲来即来,吾有死耳,何可招也」?因复与玠谋,出锐师腹背击之。未及期,而虏已遁矣。盖方虏未至,公已悉徙梁、洋官私之积置他所。虏既深入,无所得而粮日匮,前后苦攻,死伤十五六,又闻公之将袭己也,惧,故遁。公亟遣兵追击之,堕溪谷死者不可计。其馀众不能自拔者犹数十栅,皆降之。是时,虏大酋撒离喝兀术辈主兵用事,计必取蜀以窥东南。其选募战攻,盖已不遗馀力,而我之谋臣战将亦无敢为必守计者。独公与张公协心戮力,毅然以身当兵冲,将士视公感激争奋,卒全蜀境,以蔽上流。寇退,又方相与定计,改纪军政,以图再举。而张公已困于谗,公亦相次得罪,徙白州矣。始,吴玠为裨将,未知名。公独奇之,言于张公。张公与语,大悦,使尽护诸将。至是上疏,请还所假节传棨戟赎公罪。士大夫以是多玠之义而服公之知人。既张公入相,大议合兵为北讨计,召公赴阙,使谕指西师,且察边备虚实。公还,奏虏未可图。宜益治兵,广营田以俟几会。时又方议易置淮西大将,且以其兵属公。公复以为不可,遂以亲老丐郡以归。泉僧可度以赂结中贵人,属戚里陈氏诬奏,夺陈洪进守冢寺,符州奉行。公曰:「此细事尔,然小人罔上如此,是乃履霜之渐,不可长也」。即疏其事以闻。僚属相顾,莫敢连署,公乃独奏极言之,可度等皆抵罪。既又大兴学校,以教其人,堂序规模,略放大学,至今为闽中诸郡之冠。已而淮西军果乱,议者反谓公实使然,不责,无以系叛将南归之望。于是有临漳之行,闻者嗤之而公不自辩也。在镇江,会金虏复渝盟,公建议清野,尽徙淮东之人于京口,抚以威信,兵民杂居,无敢相侵扰者。尝得盗,劾之,乃楚州守某者所为。前后攻劫不可计,悉具狱弃之市,某者亦坐远窜。于是境内帖然,道不拾遗。既而虏骑久不至,枢密使张俊视师江上,以问公。公曰:「此虏异时入寇飘忽如风雨,今更迟回,是必有他意」。已而果复以和为请。使至,植大旗舟上,书曰「江南抚谕」。公见之,怒,夜以他旗易之。翌日,接伴使者见旗有异,大惧,索之急。公曰:「吾为守臣,朝论无所与。然欲揭此于吾州之境,则吾有死而已」。索犹不已,乃遣人境外授之。会张俊归奏事,上闻公治状及料敌语,于是复有待制之命。公以和戎本非久远计,宜及间暇时修城垒、除器械、备舟楫以俟时变。宰相秦桧不悦,讽言者论之。罢归,遂不复起。薨后十有六年,和议果败,虏骑直抵采石瓜洲,江津几不守。于是人始服公前虑之深而恨其不及用也。熹之先人晚从公游,疾病,寓书以家事为寄。公恻然怜之,收教熹如子侄。故熹自幼得拜公左右,然已不及见公履戎开府时事。独见其居家接人孝友乐易,开心见诚,豁然无纤芥滞吝意。好贤乐善,轻财喜施,于姻亲旧故贫病困阨之际,尤孜孜焉。因尝从公门下士及一二故将问公平生大节,又知其忘身徇国之忠,决机料敌之明,得将士心,人人乐为尽死,事皆伟然,虽古名将不能过。至其为政,则又爱民礼士,敦尚教化,决奸擿伏,不畏彊禦,乃有古良吏风。及公既没,然后得其议奏诸书读之,知其痛愤无日不在于雠虏,而其识虑之深又如此,未尝不慨然抚卷废书而叹也。公元妃福国夫人熊氏,葬拱辰山忠显公墓次,而屏山先生实表之。继室庆国夫人卓氏,公没,持家二十馀年,细大有法,内外斩斩。彭城侯虽熊出,然其抚之厚而教之严,所以成就其德业为多。遇族党亲疏,曲有恩意。薨荆南府舍,葬瓯宁县演平之原。公子三人:彭城侯为长;次瑺,承务郎,出后公弟秘阁公,早卒;次玶,从事郎,亦以公命为屏山先生后。孙男二人:学雅,承务郎;学裘,尚幼。女二人,长适将仕郎吕钦,次未行。熹惟公家三世一心,以忠孝相传,事业皆可记,而公所处尤艰且勤,绩效最著,人至于今赖之。于是既悉论载其实,又泣而为之铭,以卒承彭城侯之遗命。其铭曰:
天警皇德,曰陂其平。复畀人杰,俾扶厥倾。薄言试之,于越于镇。卒事于西,亦危乃定。始郤于秦,偪仄飘摇。一士之得,厥猷以昭。再蹶于梁,莫相予死。亦障其冲,校绩愈伟。岷嶓既奠,江汉滔滔。尔职于佚,我司其劳。曾是弗图,谗口嗷嗷。载北载南,倏贬其褒。曰和匪同,识微虑远。岂不谆谆?卒莫予展。我林我泉,我寄不浅。莫年壮心,有逝无反。惟忠惟孝,自我先公。勉哉嗣贤,克咸厥功。岂不咸之?又毁于成。诗劝来者,永其休声!
敷文阁直学士李公墓志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四、《永乐大典》卷一三四五三、嘉靖《广平府志》卷八、《秘笈新书》卷六、七、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三、光绪《永年县志》卷三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公讳椿,字寿翁,洺州永年县人。曾祖安、祖泰皆不仕。父升进士起家,为吏以廉正称。累官朝奉郎,赠大中大夫。母杨氏、赵氏、张氏,皆赠硕人。靖康之难,汴都不守,大中公以卫父见伤,父子偕卒。公年尚少,稿殡佛屋,深竁而详识之。奉母南走湖岭间,备尝艰窘而竭力以养,母子相慈孝,人不知其赵出也。用遗泽补官,调潭州衡山尉。擿奸发伏,人不能欺。决事问理如何,不为势夺。再调桂阳监司理参军,盗发临武,将尉缚六十馀人以献。公辨理之,才六人抵死,它所活亦甚众。以数争狱事失守意,求去不获。守悟,乃更相知。建复临武县,盗以不作者二十年。徙衡州军事判官,守与部使者交恶,公谏止之,不听。后阖郡坐劾去,公独免。邵民有告两人为盗者,郡得其一,将寘之法,而囚家诉冤。公被檄鞫之,使召告者,则无其人。问其同徒,则已毙于路矣。阅故牍,则毙者是夕乃在他州,有左验,囚乃得释。徙宁国军节度推官,豪民执伪券取陈氏田,陈父子毙于狱,妻又将毙矣。公辨其伪,夺田归陈氏。虏亮将渝平,亟白守将修城壁、葺军械、料民兵甚整,人恃以安。张忠献公节制两淮军马,辟准备差遣。及拜宣抚都督,皆以自随。盖公始见胡文定公,退与其诸子游,从容言曰:「椿愿天下之人无不唯是之求耳」。胡公闻而异之。其子仁仲后见公所论富川六事,亦谓有经济才。张公知之,故取以为属。诿以经画淮甸事,公为奔走两路,绥集流民,布置屯兵,察庐、寿军情,相视山水寨险要,凡四五反,详审精密,所助为多。它如谓督府当镇无为,请制战车以易拒马之属,未及行者尚众。至于事有不可,则固未尝为苟同也。宣司讫事,议请第赏官属。公曰:「今未有功而遽求赏,已非所宜。且先将佐则无以劝士卒,溥及之则无以待有功,皆不便」。张公然之,为止不上。后诸将有以北讨之议闻者,事下督府,将从之。公在外,亟奏记张公曰:「复雠讨贼,天下之大义也。然必正名定分、养威观衅而后可图。今议不出于督府而出于诸将,则已为舆尸之凶矣。况藩篱不固,储备不丰,将多而非才,兵弱而未练,节制未允,议论不定,虽得其地,不能守也」。书未入而师已行,则又言曰:「大将勇而无谋,愿授成算,俾进退可观,毋损威重」。既而果无功,张公悔之。一日,喟然叹实材之难得,公徐对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天下之大,岂可厚诬?诚欲致之,唯不恶逆耳而甘逊志,则庶乎其肯来矣」。张公复拜右相,公知事不可为,劝之去。明年春又出视师,公曰:「小人之党已胜而公无故去庙堂,此必危」。复申前议甚苦。张公心是之,而自以宗臣任天下之重,不忍决去计也。未几果罢。公出幕府,得监登闻鼓院。在职数月,有所不乐,请通判廉州以归。未上,召对,首请复广西州县运盐而罢折税、和籴、招籴之扰,二请无汰去军中百战之士以壮军势、宽郡县,三请以垦田为课最,而更赋法、改禄令,多以谷帛,少以钱,皆当上意。除知鄂州,再对,请令垦荒田者三分其租,三年乃增其一,三增而毕输。请罢经总制钱,悉为上供,一其帐目以省吏奸。上可其垦田说。至鄂行之,复户数千,旷土大辟。鄂地重而守权轻,赋薄而用广。公交际以诚,调度从约,未几,遽振而赢。严火备、禁奸盗,皆有方略。军民之争,一决以法,主将悦服。移广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广西旧游,习其民情之欲恶,有所更革,不戒而孚。官吏有罪,免之而已,无所穷治。未竟之狱,一以轻平,所纵释数十百人。盛夏按行,虑问谆悉。退阅文书,一夕千纸。奏罢发运司所复昭州金坑,请禁仕海南者无得市土物,事皆施行。移荆湖南路转运判官,俾入奏事。行及近甸,时宰忌之,促便道之部。适岁大侵,官配民备赈粜,民争籴,米踊贵,复抑米价,商船不来。公至,损配数、除米估,人用不饥。奏请蠲岁籴代发二分米,出缗钱权楮币,和籴米宜用市直,毋使太贱伤民,人以为便。自为少吏时,已病监司行部从吏卒扰州县。至是当出,辄前戒吏具州县所当问事目以行,而罢诸常从者。所至州取吏卒使令,凡以例致馈一不受。自是人多效其所为,言事者亦请下诸道以为法。召为吏部员外郎,复论广西盐法。上是其说,俾条施行之目以上,遂改法焉。其后二十年间,法虽屡变,而折苗、和籴、招籴之扰竟罢,民赖以安。除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小吏持南丹莫氏表来,请于宜州市马,因签书张说以闻。公语说:「邕远宜近,人孰不知?其前日故迁其涂,岂无意哉?况今莫氏方横,乃欲为之除道而擅以互市之饶,误矣。小吏妄作,将启边衅,请论如法」。说又议诸郡招军,宜立法以课殿最。公语之曰:「赣、吉、建、剑等州民众俗悍,虽多募不难致。淮、汉、荆、湖凋弊未复,若限以额,恐有抑捽之扰」。积二事忤说,说怒,语人曰:「吾乃无一可耶」?公闻之求去,上问知之,亟令慰喻安职。未几说免,乃迁公左司员外郎,密裨国论,深抑吏奸,号为称职。尝言:「三衙御前之兵有用,当益;诸州厢禁兵无用,当销。销之之术,死亡勿补,二十年之后,无复无用之兵矣。它时宁壹,以御前兵分屯诸州可也」。始,公在督府,尝建军民杂耕之策。既而详其利病,乃欲尽捐以予诸军,使岁分半卒以耕而益其食。至是亦为上言甚悉。寻复请外,除直龙图、知隆兴、江南西路安抚。避祖讳,改荆湖南路转运副使。至未一月,移都大提举四川茶马,俄复归故官。建请十三事,同日报可。大者减桂阳军月桩钱岁万二千缗,而损民税折银之直,民刻石纪之。免户部配鬻乳香,诸路并得免,讫今不复配。衡岳庙火,公言:「庙荐火,天寔厌其非制,请毋复屋而筑坛以望,用遵礼典,省财力」。不报。茶寇作,帅以失律免,公摄其事。时江西兵已集,寇势窘,谋复南走。公亟收散亡分守要害,寇不能越,故江西得蹙而擒之。奸民有规聚徒应贼者,公募土豪捕其魁桀诛之,馀悉散走。事平,请于朝,岁分卒戍产茶处,盗以益衰。又言:「茶商买券于官而复市茶于园户,与盐商买券而即受盐于官者殊科。今一其贾,是以茶商独困而私贩多,岁额不敷而民被扰,甚则斗敚攻劫为群盗,前日之事亦可验矣。请损其直以便事」。而有司吝出纳,乃析小券,以一为六,实无所损而重以烦费,人益病焉。召还,见上首论军政之弊曰:「属者鄂渚大军三千,捕茶寇数百,亡失过半。小寇尚尔,如大敌何?臣尝求其故矣,大抵将不得人,驭众无术,廪食既薄,又苦侵渔;老成习战之士一以疲老被汰,则挈其强壮子弟以去,军中唯有抑勒寄招之人,又皆不习战陈而不可用。至于待遇,复不均壹,使吾老旧之卒自伤其不及归正之人,而归正者又自以为待之不如俘虏之厚也。诚亟图之,反此数者,则军声振而国势张矣」。因复力陈茶法之弊,乃得颇增盐数,而公意未已也。政府白拟司农少卿,上自用公为正卿。京师月须米十四万五千石,而省仓之储多不能过两月。公请给南库钱以足岁籴之数,又籴洪、吉、潭、衡军食之馀及鄂商舡,并取江西、湖南诸寄积米,自三总领所送输以达中都,常使及二百万石,为一岁备。久之不行,公以不得其职求去,不获,又以白宰相曰:「今丰储仓、南上库皆移东就西以眩主听,而使朝廷、户部自分彼此,告借索还,有同市道。愿革而正之。凡百政事,各付攸司,委任而责其成,则名正而实举矣」。临安择守,公在议中。执政或谓公于人无委曲,上曰:「正欲得如此人」。遂兼权临安府事。守比非其人,日走权门、奉约束耳,民事悉付吏手,吏得徇势为奸。公既视事,亲阅文书,躬自予决,要人请嘱,一无所听。府故以宦者为承受公事,守至例谒之。公不往,怒,因喻旨故迁延以相沮伤。公白政府无所用承受,请罢之。市有火,近巨珰所居舍,怒不专挟护,遣两卒喧厉公所。公奏其状,下两卒大理狱。大理观望,覆逮府吏卒。公即家居自劾,诏杖两卒,释府吏卒勿问。僧倚豪贵立私宇至百数,会有以奸秽事觉抵罪者,因悉以令没入之而逐僧,还所隶事。在府三月,竟以权倖不便亟解去,而民至今称之。公在朝遇事辄言,执政故不悦。及是转对,又言:「《易》以九居五、六居二为当位而词多艰,以六居五、九居二为不当位而词多吉,盖君以刚健为体而虚中为用,臣以柔顺为体而刚中为用。君诚以虚中行其刚健,臣诚以刚中守其柔顺,则上下交而其志同矣。陛下得虚中之道以行刚健之德矣,而在廷之臣未见其能以刚中守柔顺而事陛下者也。愿观象玩词,求刚中之臣,远柔佞之士,以应经义、起治功」。由是执政滋不悦,沮公茶议,使不得行。公益论事自若,久之求去,复除江南西路转运副使。陛辞,上曰:「卿未可远去」。改知婺州,进秘阁修撰。上意犹欲留公,而公亟言军政敝、武备弱,必误事,不合旨,乃之郡。居数月,郡以大治。会诏市牛筋五千斤,公奏一牛之筋才四两,今必求此,是欲屠二万牛也。上悟,为收前诏,且思公前言,召以为吏部侍郎。公又为上言:「民贫多盗,非国之福。愿诏中外有司各条所部冗费可省者以闻」。上善之,而亦不果行也。在吏部,与吏史约,予夺命士所陈身计,当悉疏著令,坚定其可否乃行。既行而有遗若未允者重坐。吏以此不能肆其奸。秀邸馆客特注州掾,公言其人未试,且冲待次人,请更受员外,置不签书公事。执政建议欲有所私而托以吏部所启,公言是事虽小,所关则大,请究治。上嘉纳焉。上亲虑囚,命公与知閤门事张抡次比其事以闻。抡自以官承宣使,欲列名公右。公不可,白之丞相,亦右抡。公奏言:「臣固知承宣使序权侍郎上,但使事以閤门副侍郎耳,故所被旨臣实先抡,唯陛下财幸」。上不直抡,罢之。公以上常独揽机务而群臣偷安苟免,乃按《易》象为上言:「《乾》首《坤》腹而六子之卦各象其事,故圣贤之训皆以君为元首,臣为腹心、股肱、耳目、喉舌,各有攸主。今君劳臣逸,非治之体。且使出令用人或有未善,则过归于上而政乱于下。愿观《易》卦之象,体《乾》刚健而使腹心、股肱、耳目、喉舌之臣各任其职,且察臣下有游近习之门者,严禁绝之,而益以公道用人,名节取士,则士风振而人材出矣」。一时弊事,如卫兵坏僧庐、掠都市而朝廷不深治,言事官弹劾不胜去职而取从风闻者坐黥隶,军中结逻卒开铺以摇主将,皆极言之。又建白凡选监司若大郡守,宜使侍从集都堂,公举所知,而宰相拔其尤者以闻,皆切治体。又请凡应输义米者皆置仓乡社以藏,而凶岁还以予之,亦便于事。然皆不得行,独衡州监牧诸军回易竟罢如公言。又尝抗言:「往者阉寺之盛,卒阶靖康明受之变。今复盛矣,请抑制之,不使寖长。官置蚕室,限其进子之数。官高者使补外,而门禁宫戒之外,它毋得有所预。严士大夫兵将官与之交通之禁,则上下俱安而祸变潜弭矣」。上闻靖康明受语,嚬蹙久之,曰:「幼亦闻此」。因纳疏袖中以入。最后极言边备不可以不豫,如欲保淮,则楚州、盱眙、昭信、濠梁、涡口、花靥、正阳、光州皆不可以不守。如欲保江,则高邮、六合、瓦梁、濡须、巢湖、北峡亦要地也。其形势之缓急,兵力之多寡,计策之利钝,皆历陈之,如指诸掌。又论应城四达之冲,宜屯一军以为襄阳近援。荆南兵戍襄阳,宜徙其家属营江南,毋使为虏所袭。以病请祠,不许,面请益力,乃除集英殿修撰、知宁国府。数日,改太平州,赐尚方珍剂以遣焉。当涂重地,盖以一面为寄。公因自请以时行视圩垾,有机事得以密疏直达,上皆从之。既至,力图上流之备,请选募横江水军千人,以为濡须、东关、采石声援。采石水军舟多卒少,宜以步卒之半为水战之用,使可舟可陆,往来巢湖,为必保濡须之计。而凡沿江津渡,宜使皆隶南岸。比来和州利商算,辄穿支港以内舟,首尾皆属之江,此为自隳天险。边民盗虏马或为它盗来归者,有司不问,甚或赏以劝之,皆不便。上纳其言,亟命塞港,它亦颇施行。居年馀,年六十九,即上章请老。上初惜其去,三请,乃许以敷文阁待制致仕。越再岁,上以湖南兵役之馀,公私困敝,上下恫疑,思有以镇安之,谓公重厚可倚,复起公以显谟阁待制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私礼免系帅衔,以避家讳。公雅无复出意,再辞不获,乃勉起。至无几何,悴者苏,疑者释,气象一切如盛时。复税酒法,人以为便。前此官市民物不予直者,悉为偿之。斗酒千钱,不妄用,故人宾客薄少周助,率以私钱。州宅火,徐葺之,不调一夫而复其旧。诸县有羡赋,州竭取之,县以不可为。公归其半曰:「岁饥用不足,少须之,当悉归矣」。岁旱,赈廪劝分,蠲租十一万,给常平米二万,粜又数万,民以不流死。飞虎军新立,或以为非便。公曰:「长沙一都会,控阨湖岭,镇抚蛮徼,而二十年间大盗三起,何可无一军?且已费县官缗钱四十二万,民财力不可计,何可废耶?亦在驭之而已」。异论乃息。郴民输租,吏所加赋几再倍,力请裁之,三去其一,民以小宽。前在两州,再言配法之弊,请使凡应配者秖坐加役流法,髡钳居作,三年而免;毋或黥涅,使得自新;免窜逸、免递送,广至恩,召和气。至是,计长沙一岁所递配卒千二百五十馀人,复申其说。朝廷为下其事,而议者狃常,或笑以为迂,不能革也。未满岁,复告归,进敷文阁直学士致仕。朝拜命,夕登舟,归老衡阳故居野塘之上。淳熙十年十一月旦日薨,享年七十有三。公生十有五年,避地南来,贫无以为养,不得专力于学。年三十,始学《易》。两鞫郡狱,须虑问者累旬不至,因得昼夜研考,乃若有得,遂乐玩而没身焉。其言于朝廷,措诸行事,无适而不于是也。尤恶佛老邪说,在临安被诏择灵隐寺主,因复于上曰:「天地变化,万物终始,君臣、父子、夫妇之道,性命之理,死生之故,鬼神之情状,《易》尽之矣,曷为求之他」?他时僧或宣对后苑,复疏其失,请崇先王之道,正人伦之本,渐汰游惰,归复农桑。其在当涂,申法禁、戢诳诱,出教喻民,语极谆悉。至是病革,题诗一章,以示诸子,沐浴正衣巾而逝。人以是益知公之于《易》非徒诵说而已也。公庄重简淡,嶷然有守,泊然无欲,喜怒不形见于色,故人不可得而亲疏。而中夷易平直,廉不近名,介不绝物,应事存心,悉主于厚。平生未尝失节于权倖,然非有意以矫厉为高也。在六院时,渊、觌宠方盛,同舍日走其门,公耻之,自引去。晚登从列,觌已位使相,竟不往谒。它一二辈职事所及辄与忤,又尝为上指言其奸。其徒相与聚而讪公,有言太尉独不柰李某何者。其人复之曰:「诚无柰其不顾官职何耳」。赖上知公深,屡叹其朴直,故小人无以行其计。公于中外钜细知无不言,其尤致意焉者,边备、军制、赋法、禄令、茶盐、屯田、经总制钱、拣汰、归正、配法也。盖自少日亲罹兵难,复历边事,尽悴州县,乃登使守,乃践省寺,于大小之务皆身履而心喻焉,非如它人剽闻掠说而藉口尝试者也。其从违忤合虽不可常,然持其见终身不易,言之恳恳,至于四三。其才通,其识远,不阿主好,不诡时誉,无书生之轻,俗吏之陋。其所缊畜使得宣究,斯世其庶乎!公娶庞氏,早没。继室以韩氏,有贤行,夫妇相敬如宾,皆赠令人。男二人,毅夫,承务郎,后公三年卒。正夫,宣义郎、广南西路提举常平司干办公事。女二人,长适朝散郎、提举荆湖南路常平茶盐公事临川吴镒,次适邯郸刘仝。孙男八人,大有、大来,皆修职郎。大谦,迪功郎。大用、大临、大鼎、大观、大鼐未仕。女二人尚幼。公居家有常度,不惰替,亦不严厉,约不戚,丰不泰,终身一致。在官俭而法,官烛不入中门,家人不用公家供张。初临有新帟幕,必撤而藏之,存以迎新。去之日,不私一物焉,家至今无有敝帷。盖凡例所馈饷私不应法之入,率积之公帑,以供公不应法之用,馀则委置而去,门内化之,落然清素。素笃风谊,尝僚章贡李燮,死于安陆,有女弃民间。公赎而育之,韩令人爱之如己子,以归士族。初仕,亦尝从众投上官爵里状,心怵然不宁,自是不干请。尝获盗委曲,可以被赏,置之弗问。既循资,则曰:「吾老于职官耳」。年五十有二,乃改京秩,自是出为时用。然未尝忘归志,未始携家入中都,亦不至畿郡。仕五十年,上为人主敬信,下为士大夫尊慕,无纤谤微累。出入中外数四,其入也皆以特召,其出也皆以力请。年至亟归,不得已而勉起,起又竟归,以终素志而没。出处之义,特为全尽。以是年闰十一月十一日葬于衡州花光寺之山后二里,与韩令人同穴。以葬日迫不及识,而吴镒状公行大略如此。后十年,正夫乃以其铭见属。熹不足以铭公,然熟公闻望盖久,中间一再通书,荷公见予良厚。今又得吴状及公平生议奏读之,观其行身如履绳蹈矩,无一事之不合于理,论事如丝麻谷粟,无一言之不适于用,而其忠厚纯笃之气又有蔼然溢于行事言语之外者,未尝不废书三叹而悚然心服也。乃最其事而系以铭。铭曰:
《大易》之缊,微妙不穷。孰窥其表,而测其衷?懿彼李公,心潜躬诣。逮其涣然,隐显一致。进矢于廷,退谂于私。迎知失得,不假蓍龟。闵天越民,忠君及国。在古有评,曰庶常吉。胡不百年,以究其施?长言鼓缶,奄昃其离。衡山之阳,非其故土。竁而弗铭,曷诏终古?
金主疾病事宜申省状(绍兴三十年十月) 南宋 · 徐宗偃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七一、《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八六
昨九月二十六日,据淮阴县民社长赵仅所遣干事人李成探到汴京修城、拆换廊庑等,已录白缴申。又云,金主遍身患大疱疮,移都初无定日。本人不肯供写此项,亦已并于劄子内具禀。继闻徐文管押北通州海船前来海州,又已密切差人前去地头,唤到彼处亲信人当面询问,并无上件事宜,于十月初七日入递申覆。所有对境疾病事,昨曾有人称说,因患疮不出,别无考信,不委虚实。
条三边战守事宜奏 南宋 · 钱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一九、嘉靖《惟扬志》卷三二、乾隆《江南通志》卷九二、乾隆《江都县志》卷三一、光绪《重修安徽通志》卷九四
扬州有三城三塘,楚有大小清河,淮东恃此,谓扼虏来处足矣。虏设乘虚自招信、盱眙抵淮阴,不一日薄扬州,不二日由滁、真、通、泰亦径至江上。彼两路何独不然?陛下可无令韩琦、范仲淹者通一路险易熟议之乎?且卒饥、财匮、兵少,今日之大患也。然而卒欲饱,则财愈乏矣;财欲无乏,则减兵且不暇,其何以增耶?若兵自耕、民自战,沿江诸军各择地分内闲田种之,而民兵万弩手用一法给器械,较精惰,略计可十五万,兴屯田,大兵相参,此三路之郛郭也。昔韩世忠在镇江,张浚在建康,淮东西便为屯分。大仪、天长、昭关、柘皋,虏来则战,岂有定所?三衙助之,所向克捷。近诸郡修城筑堡,遣兵更戍,犬牙占认,尺寸之外,胡越自分。如是,则谁肯出力会战于要害之地耶?臣观诸军气习,今昔顿殊。昔欲战不欲守,今言守不言战,驯致疾愞,十年之外,虽守不能矣。陛下幸诏诸将复绍兴屯名,使如世忠、浚辈苦战,立勋梦寐,庶几无令消磨,坐视相尽。
吴武顺王璘安民保蜀定功同德之碑 南宋 · 王曮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九、《名臣碑传琬琰集》上卷一四
乾道八年春,侍卫典步军臣吴挺一日奏事殿上,泣且言曰:「臣之先臣璘奋身边部,自太上光尧皇帝朝都车之事,率先请行。肆我陛下即位,一心事君,匪躬宣力,积劳西南,荐被褒厚,而臣无似,不能显大先臣远业,乃墓碑至今无辞以勒,后世将泯而无闻。惟陛下矜念假宠于吴氏而锡之无穷」。天子曰:「呜呼!惟汝父璘勤劳王家,积四十年,英风义声,燀耀显明,九命二伯,淑旗绥章,高其名器,崇其物采矣。尔挺其以是勒于阡」。君锡之名曰「安民保蜀定功同德之碑」,挺拜稽首,悲感若无所容。异日诏翰墨之臣王曮曰:「尔其为之铭」。曮承诏辞不获命,乃论次而书之。谨按,故太师、奉国军节度使、新安郡王、追封信王、谥武顺吴璘,字唐卿,德顺陇干人也。曾大父谦追封魏国公,大父遂追封楚国公,考扆追封鲁国公,皆累赠太师。曾祖母李氏、祖妣齐氏、妣刘氏,封魏、楚、鲁三国夫人。王在娠甫七月而生,意象异常儿,鲁国公奇之,曰:「是必大吾门」。少长负气节,善骑射,年十八以良家子从泾原军,战西边。宣和三年,从统制杨可世入燕,道河北,宿逆旅,梦妇人告曰:「妾家被劫于路,露胔水滨,幸相公哀之,移封高原」。寤以语其徒,视之信然,因感而葬之。战歙蒲口,行而饥甚,老人有饷食者,王食已,视之则不见,闻者异之。靖康初,力战破夏人,补官。既而败金人于下邽,战三原,斩千户兀讷耶。从兄武安公玠复华州,破贼史斌。咸以有功迁秩,充永兴军路书写机宜文字,移辟秦凤路,兼统领五军军马。名贼号王札手者,胁溃卒寇暴鄠、杜间,连破官军,执永兴假守张公辅,妄立名字,势张甚,武安公檄王讨之。王先以书系箭上,遍射贼中曰:「明日破贼,立旗为表,先降旗下者除其罪」。贼卒得之心动,时王所部不满千人,贼几万众,骑数千。夜半进师,迟明相遇,贼将战,阵动,奔降旗下者果无数,乘势搏之。贼据高阜,王遣骁将敛旗鼓,轻兵斮其后,贼遂大溃,斩王札手以报,俘其党千人,迁武翼郎、阁门宣赞舍人。时金人乘富平之胜,尽陷陕右,蜀甚危,武安公与王招散亡数千人保散关之东曰和尚原,练兵积粟,以扼敌冲。绍兴元年,我孤军栖于原上,朝廷音问隔绝,兵单食匮,将士家往往陷敌人,无固志。有谋劫王兄弟北去者,幕府陈远猷夜入告,武安公与王遽召诸将,励以忠义,歃血而誓,诸将感泣,禦虏益力,遂败敌将没立于原下。没立遣二将乌噜、折合自阶、成出散关,又趋和尚原,没立身自犯箭筈关,期将夹攻必破我。王击退二将,生获首领蕴逋,斩千户泼察胡。乌噜、折合再合兵直抵原下,王奋击之,斩其将乌噜,虏败走,乘势进击,二将皆遁。没立亦败,竟不得相合。时武安公以弱卒抗坚虏,军政尚严,卒伍逃散,往往有全队诛之者,王则厚抚摩之,如家人亲爱,以辅成武安公之志,故士卒不敢犯武安公之法,而乐王之恩,战无不克。丁鲁国夫人忧,乞终丧,不许。以破乌噜等功超迁武德大夫、康州团练使,赐带,擢秦凤路兵马都钤辖,统制和尚原军马。虏愤其连败也,兀术合诸道兵十馀万,期必取原而后入蜀,自宝鸡而南列栅三十里。武安公严兵待之,王率师拒战数日,率以劲弓彊弩扼其冲,以奇兵邀其傍,间绝其粮道,虏不得休。伺夜虏将饭,然火营中,复选精兵更射其火处,虏不得食,叠石城以自保,复瞰其城射之。虏度必败,遂以死决,兀术亲拥战,王亦身督将士,虏分为三十馀阵以拒我,迭以次出战,王独当其冲,随辄破之。虏虽困而犹整,至神岔道狭,伏发,遂大乱,王手杀数十百人,俘万户羊哥孛堇及首领三百馀人,甲士八百六十人,兀术身中流矢二,获铠仗万计。再以奇功除康州团练使,升权秦凤路马步军副总管。时陇州移治方山原,二年虏围之且陷,败之于百查岭,力战解围,五战皆捷,迁官二等,权知凤翔府兼安抚事。三年,虏必欲以奇取蜀,乃捣金洋,战饶风,犯汉中。王时驻兵和尚原,敌惧掎其后也,乃阳以兵趣蜀,而反自褒谷入凤州,犯保安,程甘合凤翔诸路军欲道和尚原下。王先以兵迎击保安程虏,复身督诸军拒凤翔虏于百家村,以正兵合以奇兵,捣其腹心,皆败而走。迁荣州防禦使,升权副都总管,知秦州,节制阶、文。时买马路久未通,王首开之,贸以茶䌽,抚以恩信,招致小部族首领四十二,国马通行,至今赖焉。武安公与王度虏既屡败不得志,必大举以与我力争,乃预设垒仙人关旁曰杀金平。四年春二月,兀术、撒离合等果极其兵力十馀万众,正告由仙人关进取蜀,列栅三十里,弥亘不断。王前在武阶,以书抵武安公,以杀金平之地去原上远,前阵散漫,谓须第二阵作隘,牢其限隔,期必死战,则可取胜。至是王驰驿会原上,金人已与我对垒,武安公如王策,益治第二隘,多列炮,积石如山。王乃令诸将曰:「金人倾国而来,吾辈报国,正其时也」。因慷慨以刀画地,申令曰:「死则此死,敢退者斩」。诸将股慄,遂与虏战,分为东西以搏我,东则四太子等,西则韩将军等军也。虏极其狡悍,东西相望,遥相犄角以持久,必死困我,王左右援翼,唯急是应。迨暮,虏杀伤彊半而气犹锐,我军苦战久,遂敛第二隘以致虏。时军中颇有异议,欲别择形胜守者,王奋曰:「方交而退,是不战而却也。且吾度此虏走不久矣」。请于武安公,夜布火鼓,易旗帜,迨晓,军阵精采一变,乐声震山谷,于是人自励,有死志。洎虏再傅我第二隘,则人被两铠,铁勾相连,鱼贯而上,攻具变化若神。王督士死战,且射其两腋,随殪随上,几百馀战,而虏攻垒兵殆尽,遂走入壁,阳为备战而宵遁。前后斩首俘获不可胜计,虏自是不复窥蜀矣。第功迁定国军承宣使,升熙河兰廓路经略安抚使,知熙州,统制关外军马,仍节制阶、文。五年春围秦州,下之。六年,创军名行营右护军,为行营右护军统制军马。七年,升陕西诸路都统制。九年春,改行营右护军都统制,节制阶岷文龙州。金人已废刘豫,归我河南地,幕府拟表称贺,王读之愀然曰:「在朝廷休兵息民,诚天下庆。璘等叨窃,不能宣国威灵,亦可愧矣,何贺之有?但当待罪称谢则可」。幕府谢不及。秋七月,除秦凤路经略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知秦州。是年,武安公薨,除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朝廷遣签书枢密院事楼炤出使陕西,会诸将议移诸军分屯陕右,王不可,曰:「虏反覆难信,惧有他变。今我移军陕右,蜀口空虚,虏若自南山捣蜀,要我陕右军,则我不战自屈矣。当且依山为屯,控虏要害,逮虏情见力疲,渐可进据」。遂但以牙校三队赴秦州,且饬阶州等山寨以备之。十年,兀术杀挞辣,金人再寇河南,复以王为行营右护军都统制,同节制陕西诸路军马。其夏,撒离合果直趋凤翔,入石壁寨,以要我陕右军,陕右皆陷,而王独全师驻蜀口扼虏。川陕宣抚使胡公世将仓卒召诸将计事,皆曰:「虏掩我无备,而我分屯之师未集,宜退守青野原,少避其锋」。王后至,惊曰:「谁为此者,可斩也。虏人所以轻犯我者,闻先兄之薨,且谓我无备。今若少退,堕其计中矣。璘请以身任责」。胡壮之,遂与公檄彼,责其弃信轻举,率师即日出凤翔,分遣诸将姚仲等败折合于石壁,李永琪、向起等破鹘眼张太师于扶风。虏馀兵保扶风城,又攻破之,连战皆捷,折合仅以身免。驻大军大虫岭,阵次有法,步骑相参,气象雄壮。撒离合自上西平原觇曰:「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此安可角」?于是撒离合舍蜀口而北向矣。秋九月,制授镇西军节度使,充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十一年,朝廷出师渡淮,宣抚司亦被旨乘机进讨,乃以攻取之事属王。王受命出秦陇,往别宣抚使胡公,胡问方略安出。王曰:「璘当以三阵破虏」。人皆莫测所谓,盖王袭虏之策已素定,而诸军莫有知者。攻秦州,州将武谊以众降。时金人统军胡盏、习不祝合军五万,营丁刘圈,胡盏善战,习不祝善谋,二人皆虏之老于兵者,且据险自固,前临峻岭,后控腊家城,必谓我军不敢轻犯。王揣知其情,因直告曰:「明日请战」。虏闻之笑。是夜,王率诸军衔枚涉渭,令曰:「近贼营方得举火」。未至里所,万炬齐发,出虏不意,虏震骇,仓卒备战,我军已成列。有闻虏酋以马挝敲镫曰:「吾事败矣」。王犹策习不祝有谋,必谓我趣战欲速,不肯径出,胡盏恃其勇,宜可挑取。乃遣轻兵尝之,胡盏果勒兵与我军鏖击数十,更休迭战,适及我三阵。战急,大将有请曰:「虏居高临下,我战地不利,宜少就平旷,以致其师,可胜」。王叱曰:「如此则我走而虏乘我矣。虏今溃,毋自怯」。王轻裘驻马阵前,麾军殊死战三阵而虏力果惫,卒如王言。时陕右久隔王化,王一战而声振关中,三秦父老企望官军不日东下,往往擒虏溃兵缚致之。王亦经略,且将大举进围腊家城,将破,陕右州郡亦以次纳书降,而讲和之诏下,遂班师。胡闻王之捷,喜曰:「真能践言矣」。十二年,上赐褒诏,召王赴在所,拜检校少师,改充阶成岷凤经略使,还镇。十四年,始析利州路为东西,改利州西路安抚使,以阶、成、岷、凤、兴、文、龙七州隶焉。十七年,移节奉国军,改行营右护军为御前诸军都统制,依旧安抚使,知兴州。时和议方坚,王独严备,日为虏至之虞。当是时,西路兵为天下最。二十一年,太上皇帝亲御宸翰,赐王以守边安静,加拜太慰。二十六年,拜开府仪同三司,升领御前诸军都统制职事,判兴州。二十九年,册拜少保。王策虏将叛,整备益严。三十一年,虏果败盟,就拜四川宣抚使。秋九月,虏主亮渡淮,巨酋合喜号西元帅,以兵扼散关,游骑犯黄牛堡,羽檄交至。王方病在告,适拜宣抚使,即肩舆就道,止以牙校自随,驻青野原。既而游骑退,王曰:「虏自守之兵,不足虑也」。益调内郡兵,分道而进,面授诸将方略,所至皆捷,尅秦州,擒伪守萧济及其属来,王即呼前置食,宣上德意,谕无忧死,皆感泣。列城未下者闻之,争欲归附。破陇州,复洮州、兰州,护伪兰州守安远大将军温都乌页及州戍将明威将军完颜宗臣等八人,加拜陕西河东路招讨使。王之子挺与虏连战治平寨,破其众万馀人,馘千户二。十一月虏主亮被戕,十二月明堂礼成,进封成国公。三十二年春,复取散关及和尚原,赐敕书褒谕,册拜少傅。王遣都统制姚仲与挺率东西两路之军攻德顺,金人左都监自熙河以兵由张义堡驻摧沙,会平凉之师来援。挺率兵战于瓦亭,大破之。虏畏我军,号曰天兵。别将复原州、环州。三月,诸将攻德顺久未下,王知士有惰志且虏将尽发西兵内外合以拒我,即单骑自秦州昼夜疾驰视师。身拥数十骑,驰达四城传呼。南北之人服王威名,思识颜面以快先睹,一闻相公之来,士气自倍,登埤咨嗟,不忍发一矢,城中虏已不战而气索矣。于是按行营垒,别栅要害,且治夹河战地以预处我师于便而致虏于不便。虽随军负贩奴隶,莫不区别有地。暨战,先以数百骑尝虏,虏一鸣鼓,锐士跃出,驰突我军,遂空壁与我合。我军得先治战地,骑士无不一当十,凡回旋曲折相搏于高下之间者以百数。王初若无所指顾,逮苦战久,忽传呼某将战不力,其人即殊死斗。时降帅有觇者,曰:「自吾从虏百战,未尝见如此,吴公可谓神矣」。翌日,我再出兵,虏坚壁不战,既又天大风雨雪,虏幸休止而力实已穷,是夕遂遁去。复德顺军,市不易肆,王入城,父老迎拜,拥马首几不能行。时朝廷遣兵部尚书虞公允文宣谕川陕,赍诏劳王,且议军事。夏五月,遣兵攻破熙州,获伪都总管刘嗣初、副统石列,继破巩州。王之复三路也,惟巩最坚守,王遣挺率诸将破之,斩万户一,获两千户。六月,皇帝受内禅,赐亲札曰:「昔在旧邸,每共定省,侧闻太上皇帝圣训,谓今日元勋旧德同国休戚,无如卿者」。且曰:「偏师之出,曾不淹时,三路土疆,悉归版籍。朕闻此事,欣赞慕用,盖非一日」。王捧诏感泪,曰:「臣无横草功,已蒙太上皇帝不凡之遇。今皇帝所以待臣者益宠,臣何敢爱死」?复遣中使赐御府细铠弓矢。秋八月,除兼陕西河东路宣抚招讨使。王策虏必再争德顺,乃亟驰赴城下。德顺之东曰东山,北曰北岭,东山小而可守,下瞰城中,北岭形势延接,实控扼之地。王至则连营北岭,掘重壕,筑垒,开战道,益为不可犯之计以待虏,且指视诸将以虏他日所营。已而虏果大至,合元颜悉列等兵十馀万,正营王所指之地。有酋先引数千骑轻出,视东山去巢穴稍远,击之,狼狈趋营。既乃大开壁出师,苦战自旦及晡,虏败先退入壁,自是遂坚守不动。悍酋豁豁万户复领精兵自凤翔来援,初我一军当北岭下,傅城下寨,虏骑可以驰突。王至是下令夜移入城,将士不知所谓,颇有口语。既旦虏果合兵大出,直至其处,已无所得,则数万骑欢噪城下,意甚自得。王命偃旗卧鼓,士无敢哗,诸将请战不应。迨日昃敌气已惰,令诸军忽鸣鼓,若将趣其营,虏大骇复亟走壁,遣诸将追袭败之。当时非王徙城下之营,则虏几得志。时虏既坚守不轻出,挺请以轻兵挑虏战而以奇兵捣其虚。王采其言,令列阵城下调虏,虏闭营,王则就以其阵移上东山,筑堡以守。时雨雪天大寒,地冻不可入,则烧土而掘之,连夜堡成。甫筑毕,而虏兵大至,极力争之,杀伤几半而不可得,诸将益叹王之多算不可及也。虏自是失三路形胜,粮运迁险,虽合喜亲提河南陕右兵而连败,亡失益众,尺寸不能进,我斩馘筑为京观者弥望,而又东山横其冲,北岭窣其后,三路粮食皆我有,我出兵要虏粮道,虏遂艰食。失东山堡,时猾酋有终夕怅恨者,王策虏虽众,无能为矣。冬十月,调王彦诸军将益出兵至秦州,因会宣谕使虞公,虞公抗章,以王之勋劳绩效闻,上赐亲札曰:「览虞允文奏,知卿智勇兼济,力抗丑虏。卿历世忠劳,国家是赖」。王降拜曰:「臣何足以当此」?虏既技穷,度不可与我争,则潜军水洛,开道陇山,以示我出奇,实亦自便归计。王乃部置诸将,分屯要害,且益出蜀口之师,分德顺兵,整阵内外相合以蹙虏。时虏中亦相惊曰:「东南天兵至矣」。十一月,上遣带御器械梁珂赐御札并玉带。十二月,閤门宣赞舍人郭升赐宸翰,并宣旨问疾。隆兴元年,拜少师,有旨恩礼视枢密使。利州防禦使李邦杰来劳,就以告赐,继有诏退师矣。是时议者遥度形势,以谓兵久在外,虽得三路,恐去川口远,声援辽绝,共以其语言之执政,执政力言于上,乞下诏旋军捍蜀。诏至,王即驰檄诸军,谕以朝廷欲重根本之意,俾择利而退。继上表待罪曰:「蜀门虽固,三路难保。归师死战,不无损伤」。闻者惜之。未几,上复诏出兵,与张丞相浚淮上之师相掎角,赐王亲札曰:「前日德顺回师,道远不知卿筹画,朝廷过虑,致失机会」。以此知退师本非上意也。初得是旨,幕府请覆奏曰:「茍利社稷,专之可也。此举所系甚重,兵不可遽退」。王愀然曰:「璘岂不知此?且三路士马所出,粮食所聚,吾旧兵已老,非假三路兵未易与虏角。今新附之众几十馀万,仰给三路,圭勺不取外府,而西民乐输,此诚恢复之基也。议者忧虏捣蜀口之虚,璘百战从军,岂不知虏情?且虏持重,必顾虑而后进。方和尚原时,我内外至危急,虏以璘兄弟扼其后,终不敢轻向蜀。况今逆亮死,虏内讧未久,合喜尽西兵顿德顺城下,犹不能抗我,岂暇他谋?但主上即位之初,璘握重兵在远,朝廷俾以诏书从事,璘敢违诏耶」?幕府语塞。隆兴二年冬十月,虏人犯天水,侵岷州,王病未愈,径趋成州,分麾下击之。虏小郤,列营茅城谷,王力疾,亲提兵至祁山。虏闻之,退师三十里,据黄家街,深沟高垒以守。王曰:「虏深涉吾地,而乃坚壁自固。且黄家街背巩州,去巢穴近,虏必遁」。未几,果使来告曰:「我国中已与大朝讲和矣」。继被诏命,即抗章请朝。乾道元年,上以亲札报可,即以族行。未半道,奏疏乞解宣抚使,优诏不允。乞致仕,复不许。四月到阙,上遣中使郑邦美劳问,赐赉加等。即召对便殿,上慰谕隆渥,面得旨,许朝德寿宫。太上见王,慨念畴昔,谕王曰:「朕与卿老君臣也。自今可数入见」。王顿首谢。两宫存劳之使相踵,御府异馔赐无虚日。初,隆兴元年许立家庙祭五室,及是就颁祭器,有旨许皇子复谒,示异礼也。观者叹息,以为前此未有。五月,册拜太傅,进封新安郡王,三上章恳辞,遣中使诏谕不允。后数日,制诏仍领宣抚使,改判兴元府。诸子侍王入见,皆蒙异数,恩礼赫奕,宠绝一时。六月,诏还镇,两宫燕饯,礼均家人。王入辞德寿宫,奏曰:「臣年近七十,衰病日侵,违离阙庭且万里,恐不复再瞻天日」。因泣下,太上亦为垂涕,亲解所佩刀赐王,曰:「异时思朕,视此可矣」。王之行也,两宫别赐珍器玉带甚宠。秋八月,至汉中,时息兵已踰年,王专留意民事,问民所疾苦。汉中先是夏秋籴以供军储,吏多取于民而啬出以规赢,民甚病之。褒城诸县各有古堰,分水溉田,岁料民田以多寡赋竹木增修,吏沿为奸。又光道渠久废,水不下溉,利废而赋仍在。王以次釐革,籴则使民自槩,督诸军复渠,宣淤筑坏,开田数千顷,民甚利之。惩奸吏,核健讼,以防其病民。外台以治状闻,上降诏嘉奖。踰年,改镇武兴。三年夏,复移汉中,开府未几得疾,遂请老。先旬日有大星殒,以五月十七日薨于位,春秋六十有六。军民号哭失声,至于罢市。请老之奏闻,以太师致仕,遗表上,封信王,上震悼,辍视朝二日,赙银两绢匹各千,钱五百万,太上赐银千两。王之未病也,呼其幕客曰:「为我草遗表」。客曰:「郡王安宁如此,何遽出不祥语」?王曰:「死生之机默存吾胸中,人安得知?君第为之,止直书其事」。且曰:「愿陛下无弃四州,无轻出兵」。又先数日,封遗事付其家,令毋启之。薨之数日启封,则家庙等数事,语不及他。呜呼!可谓死不忘君,孝于其亲者矣。王雄姿正志,刚毅静深,喜大节,略苛细,不严于刑而人自畏之。读史传晓大义,幕府文书轻重之间亦时自窜定。其爱君忧国之诚得之于天,虽造次不能忘也。其在阙下,诸子有授美官者,王曰:「上以我故加汝等以官,我日念无功可报上。汝若不廉勤以自效,吾虽死地下,亦不汝佑」。故其在官皆兢畏自力。其治军如其治家,而恩威兼之。爱将犯法,泣涕而斩之,厚抚其孤,不敢以私徇法。士卒有过,必再三语之,不戒而后罚,改过则释然无芥蒂心。待僚佐以宽,不忍言人过,往往为覆护之,而亦潜分优劣。士之耿介,虽干犯其意,久而敬之,便辟侧媚,中心薄其为人。知人之明尤为当世所重,四川制置使王刚中尝谈刘锜之美,王曰:「信叔有雅量而无英槩,今天下雷同誉之,恐不能当逆亮,璘窃忧之」。刚中未领其语,既而锜果以忧愤卒,刚中始叹服。选诸将多以功,或告以荐才者,王曰:「兵官非尝试难知其才。今以小善进之,则侥倖者将得志,而边人宿将之心怠矣」。以故其用王彦、姚仲、李师颜、向起,皆以功显,为时名将。平居军旅之外,家事一不问,舍俸入不营一钱。镇武兴二十年,民安之如一日。暨至汉中,凡前政与民榷易争利者悉除去,蠲逋欠无虑百万缗。尝自著兵法二篇,上篇《兵要》,下篇《阵图》,大略以谓虏有四长,我有四短,当反我之短制彼之长。虏之四长曰骑兵,曰坚忍,曰甲重,曰弓矢力,集番汉所长兼收而并用之。制其骑则有分阵分队之法,制其坚忍则有更休迭战之法,制其甲曰劲兵彊弩,制其弓矢曰以远尅近、以彊胜弱。其说甚备,其法循环用之可至于无穷。阵有图无书。王每出师,指麾诸将,风采凛然,不敢仰视,士宁死敌无敢犯令,故用兵未尝败。尤长于持胜,方金人之归河南,议移屯陕右,王独乞留兵不出,且益修阶州等山寨,其后息兵二十馀年,未尝一日弛兵备。德顺班师,首筑皂郊等堡,多掘地网,祁山之战赖焉。娶王氏,封吴国夫人,先八年卒。男十二人:曰援,曰掖,曰扩,曰揔,曰挺,曰拭,曰拯,曰掞,曰秉,曰扬,曰揆,曰撙。孙男九人:、旰、炜、㬢、晦,其五尚幼。子孙凡二十馀人,持麾典兵,出入禁闼,克绍前修,是以似之,近者言盛者鲜俪也。臣既书其事,辄申之言曰:蜀之为国岩僻而固,有天下者所必争也。汉高祖起南郑,举兵而东,收三秦如破竹,不数年间遂成帝业,而以蜀汉之地为关辅心腹,不以封建,盖其敛迹垂翅,有以窥天下之变。间中州之有事,因河渭之上流,裹粮卷甲,起而乘之,足以得志。兹太上皇帝选将励兵之夙心,而皇上宅中图大之本指也。故王之在蜀,上实诏之曰:「异时扫清中原,勒功帝籍,以垂光亿世」。又诏之曰:「宜即提锐旅,直出汉中,吊秦晋之遗民,抚唐虞之都会」。又诏之曰:「关陇之事,一以付卿。三路士多材勇,不患无人,惟卿驾驭激使之耳」。呜呼!圣天子以保蜀之事属于王,其注意如此。王能任之,是以蜀安之后,定秦,定陇、洮、兰、熙、巩,十有六州,束手来归,委命下吏。虏失形胜势恧技穷,詟我威灵,乡风慕义,于是退师通好之令行矣。一日皇上拥乾休,正坤仪,指咸阳而会龙首,作上都而观万国,则王之馀勇遗烈、凛凛生气,尚可想而知也。然则,保蜀之功其可既乎?吾天子其知之矣。谨为之铭曰:
井络坤隅,时惟蜀都。蚕丛鱼凫,开国有初。岷峨为望,犍牂为障。峻塍巨防,天下孰尚?重险积货,是猍臬鲵。有伟将臣,于时保之。将臣伊谁,惟武顺王。喋血转战,莫我敢当。因山据原,和尚是名。昼斮其栅,夜披其营。束马缒车,攀天蹈空。原不可得,蜀不可攻。虏以愤来,合兵作威。扼冲发覆,倏其纷披。虏以奇来,指陵趣谷。择利鼓儳,捣其心腹。其来以正,椎锋直进。束隘设险,以死申令。来以多方,有东西军。左顾右跽,察其嚬呻。烈烈惟王,洪棱无前。如飞如翰,如冲如援。奋其虎貔,厉其熊罴。虏曰罢矣,蜀不可窥。蜀不可窥,厥惟安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婪婪大酋,去不复留。三阵定谋,一言必酬。乃窥咸秦,于山于川。乃归三路,我陵我泉。有所失平,将顺指令。挈户率舆,争还国经。皇帝曰嗟,岩岩蜀土,六十二州,以固吾圉。同德之碑,保蜀为正。民其以安,功其以定。倬彼云章,尚福吴氏。申锡恩腴,昌大而炽。翼子肥家,孝能扬名。千载而下,于昭厥声。
宣州修城记 南宋 · 张孝祥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二、《于湖居士文集》卷一三 创作地点:安徽省宣城市
宣为城,西南负山,东北踞溪流,幅员三千四百步。建炎中,侍御史、直龙图阁会稽李公尝守以支溃卒,围阅月引去。公益治城,具器用,严为之备。当是时,江、淮之间,靡焉骚动,惟宣以城坚好,故不被兵。宣之人德李公,尸而祝之,盖距今辛巳馀三十年矣,而定陶任公亦以御史、直龙图阁继李之绩。惟定陶公德成而行尊,实大而声宏,刚方以立朝,岂弟以牧民。民听既孚,吏虔弗媮,教条一施,事讫于理。乃视城垒,东倾西决;乃阅戎器,剥折蠹败。公耸然惧曰:「吾惟守土,不此之务,吾失职矣」。即日出令,裒材揆功,易圮以坚,增庳为崇。尺积寸会,役有成数,檄召下县,使以徒集,程督有制,犒赐有时,无偏徭,无堕工,一月而栽,再月而毕。千雉云矗,百楼山峙,屹嶪岋峨,若化而出。池隍险幽,门闼回阻,谁何周严,至者神沮。凡城所须,无一不给。既又冶金伐石,刓革揉木,杀簳傅羽,濡筋削角,练工之良,大治兵械,戈剑弓矢,櫜兜戟帜,视诸故府,乃易乃饬,枚计其凡四十万有奇。邦人士女,四方宾客,骇叹其成,天造鬼设。冬十月,虏驱绝淮,剪我合肥,蹂我历阳,流柹投鞭,规济天堑。并江列城,焦然以忧。公旦起闻谍,色不为动,徐召宾佐,分畀其职。某调某卒,某赋某甲,某守某险,米盐薪刍,铁炭布帛,琐细之物,毛举其目,严以待命。增斥堠,申火禁,察奸宄,诘逋逃。吏持笔牍,毕受成画,号令明壹,奔走就事。邑居之豪,率其僮客,什伍相联,以艺自达。受粟取佣,丰杀以宜,旬日得战士五千,严兵登陴,部分整暇。驿闻诸朝,恩给台仗,朝莫阅习,导以醲赏。四邻绎骚,羽书交驰,吏骇人摇,滋不奠居。而吾宣城,晏起早眠,在都在鄙,弗震弗惊。边之迁民,系路来归,振廪授地,罔不得所。十有一月,首亮就毙,阖府文武,撰日解严。父兄子弟,惟公之勤,欢喜踊跃,愿肖公象,置祠宇,如所以事李公者。公持不可。民不公之谋,亟营屋市中。公命撤之。邦人曰:「公德著闻,天子且夺公归之朝,盍乞诸天子而留公」。则数百千人相与扶携走阙下拜疏,愿借公十年。公又遣县吏禁止。民从间道疾驰,卒上疏,乃已。或谓某:「子之居是邦也,宜知之矣。今吾父兄子弟将列公之事刻之金石,使子孙不忘公,文非子谁宜为」?某谨应之曰:「不敢辞也。虽然,此公之细也。使公自是进而居可为之地,一众心以为城,尊主威,隆国势,以保障天下,此公之志也。而见于宣城者,公之细也,曾何足云劳苦?父兄幸教某,某不敢辞,愿因父兄之言,书颠末以诏来今」。明年三月吉日,历阳张某记。
辛巳上时相书 南宋 · 曾协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五二 创作地点:江苏省镇江市
正月某日,右宣教郎、前监分差镇江府诸军司粮料院曾某,谨斋沐裁书,百拜献于平章仆射相公阁下。某闻进言之难,自古然也。高之则张皇而不可通,卑之则会粹而不足取,是言之果无益于干人也。鬷蔑一言而得之于堂下,阮瞻三语而置之于幕府。名位之相辽,贵贱之相求,言之不可以已也如此。虽然,言之之难,莫难于今之朝也。非为忌讳壅敝而不欲闻也,非有声音颜色之拒人也,而其所以难者何故?特以海内乂安,朝廷清明,百官承序,盗贼屏迹,又何用哓哓然多言为也。某闻三代之盛时莫如成周,而周公之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士,绸缪牖户」。方是时,囹圄空虚者四十馀年,越裳氏重九译而至,制礼作乐以文太平之时也,何阴雨之足戒?何牖户之当谨耶?此盖圣人当极治之时,耻一事之不举,于持盈之际,为万世之远图,长虑却顾,殆过于抢攘纷纭之时也。某窃料阁下以周公之心为心,而某愿有言焉。今事之大者,不可以讼言,而其可言者有四:一曰正风俗,二曰重命令,三曰择计臣,四曰戒狱吏。某闻今世之患,悉在于民志之不定,自舆台以上皆有侈心,此最有国之大患也。古之圣人谨上下之分,宫室有制,舆马有度,衣服有章,器用有等,人徒有数。凡为此者,岂夺民之所愿而强其所恶者哉!诚以为物之生有限,而人之欲无穷。以有限之生而给无穷之欲,安得而不屈?是故汲汲于明分者,无他,将以兼足天下而已耳。《易》曰:「辨上下,定民志」。夫民志之不定,自常人视之,如不甚急;而圣人深忧之,丁宁著之于经,以谓民志定则上下辨,上下辨则财力有馀,而天下不臻于富足者,未之有也。古者五十而后食肉,七十而后衣帛,今也自童稚时晏然家居而享侯伯之奉。闾阎之人,绮襦玉食,竞为侈靡,嫁娶丧葬,率踰礼制。力有不足,则疾视其胜己者,而求其财力之有馀,盗窃之不作,不可得也。或者乃以是为迂阔之论,呜呼!世之所以望于阁下者,岂为区区钱谷甲兵之间哉!今主上克己自励,躬尚冲素,以风天下,不为不至也。愿公卿大臣奉明天子之德意,而倡率之于下,毅然力行,以示四方。庶几风俗一变,家给人足,太平之极,功无大于此。某之所谓正风俗者此也。某闻亏令者诛,益令者诛,不行令者诛,留令者诛,不从令者诛。令之下如涣汗,如流水,如雷之不一,如风之不再。夫惟不出,出之必行;夫惟不发,发之必达。何则?其虑之也审,则其从之也易。其事当于人心,则人皆鼓舞而趋向之。今也朝廷急于求言,从之如转圜,盖千载一时也。而人之智虑未必皆精,议论未必皆当,悉举而行,殆无遗者。然是之于前或非之于后,从之于暂或革之于久,或未见其利而已受其害,或得其一而不得其二,郡县格而弗行,吏胥舞而为奸,遂与良法美意、德音明诏并为文具,无祗恪奉行之意,良可惜也。国家法令明具,所患者不能推行之耳,固不在于纷纷也。某愿一令之出,反复熟议,极其利害而后行,毋轻出令,而郡县之吏毋擅沮令,毋辄议令,如此则下知所从,而上之作命不为虚文矣。某之所谓重命令者,此也。某闻《易》曰:「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故财计者,有国之最急,而令之所宜先也。仓廪既实,府库既充,可以固根本,可以施惠泽。静而守成,则可以修礼文;动而守成,则可以抗威武。惟所欲之,无不如志。国家政本惠养,变政易令,归于裕民。每下蠲复之诏,尽罢无名之献。为移东就西之说者,无有也;陈损下益上之术者,无有也。美则美矣,然矫枉者或过其正。商功计利之臣,人耻名之,理财之事几至于不讲,左支右吾,玩岁愒日。圣上时出内帑以佐国计,甚德盛也,然非经国之远图。数年以来,掌计之臣,更出迭入,席未煖而辄去,算计见效,何以得也!故责成莫如久任,久任莫如慎择,规模先定,按图而求之耳。不知今日金钱粟帛所从入者岁凡几何,廪给之度赐予之节,岁又几何,其盈虚之数凡几何,为水旱之备者又几何,前人之所谓《会计录》者尝有之欤,某不得而知也。若或未然,愿阁下少留意焉。择之慎,用之久,毋苟岁月,毋怀顾望,则一登再登三登之数,当见于今者矣。某之所谓择计臣者,此也。某闻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焉。刑辟之设,圣人禁暴止奸不得已而为之者也。故曰:「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夫欲得其情,五听之所及,三刺之所加,如斯而已矣。不幸而索罪于箠楚之下,固已远矣。桁杨刀锯陈于前,徽纆梏拲列于后,而人始无所措其手足矣。至或巧为鞫囚之具,惨毒万状,见之者胆落,闻之者心悸,甚非圣世之所宜有也。使所治者皆奸猾巨蠹,何为而不可?至于情伪未分,迹状未具,将于此乎求之,孰谓内无善良懦弱之人,而畏威诬服者乎?使狱吏善听耶,舍此亦可以得之矣。如其不然,其滥及善人也多矣。当戒者未戒,可毁者未毁,伤败和气,莫此为甚。孟子曰:「国家閒暇,明其政刑」。此正无事之时,所宜深思而痛革之也。某之所谓当戒狱吏者,此也。凡某之所言,朝廷之上已讲究而施行之,则某为喋喋矣。不然,则千虑一得,不为无分毫补也。某不佞,生于宗绪颓落之馀。自束发以来,妄以振起为任,诵古今,考成败,不可谓无其志也。少蒙尊亲之教育,长闻师友之议论,亦不为不多矣。而资本顽顿,迄不能自致于名流,宦游踰三十年,困踬朱墨间。昨者受代造朝,适阁下参大政,始得登门阑,聆謦欬,望颜色,忘其疏贱,以书干下执事。首蒙陶冶而成之,使厕足于亨途之上,某之受大造于门下也旧矣。恪居官次二年而复代归,伏遇阁下亲秉机轴,密运化钧,其所以造化生成之力,与前日不侔矣。然而门下之士,才俊满前,得之某也未为重,失之某也不为轻。譬犹江湖渤澥,凫雁之去来,何计于少多,则某之区区,愿曳长裾于门者,果能动阁下之听乎?然而某闻之,古人不能为时,亦不失时。某之不肖,何足以知此!方今圣贤相逢,百废具举,苟挟一艺,莫不治其业以赴功。如某之愚,亦愿出寸长薄技,以无失乎斯时者,盖亦不为过也。欂栌侏儒,有用于大厦;牛溲马勃,见取于名剂。螺甲可以助椒兰,龟壳可以齐《彖》、《象》。孰谓以某之贱而遽弃之乎?某之所向,而阁下不念之乎?姑诵其言而听命焉。不宣(《云庄集》卷四。)。
可:原无,据四库本补。
题曾大父豫公思亭记后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三五、《南轩集》卷三四
皇祐四年,朝论以黎人不宁,择可为雷州者。有言曾大父豫公久佐西边,熟兵事,亟命往守。自四明以数百兵转海,比至,寇盗屏息,乃以闲暇时延见长老诸生,授条教。始,雷之俗未知礼逊,长子之子常为长,易数世之后,至叔父反拜犹子。公谕以长幼之序,亲疏之宜,悉革其旧。又为之增治城垒,行田积水,为久远计,雷人爱敬之。召还,监都进奏院,年踰六十,即以殿中丞致其事。自号希白先生。今家集目中有《修城》及《西湖》、《思亭》三记,皆为雷时所作,而独《思亭》之文存。后百有十五年,公之曾孙某敬书以授知雷州庐陵戴君,且属为访旧刻存否,或可以补海康故事之阙也。
乞川路三都统各随驻劄州军系衔劄子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六九、《宋会要辑稿》职官三二之四二(第四册第三○二六页)
臣契勘昨来川路三都统并系随驻劄州军系衔,今来利州东西路已降指挥并作一路,金、房、开、达四州,分隶了当。目今员琦在兴州,吴拱在兴元府,王承祖在金州驻劄。其阶衔内,员琦尚带利州西路,吴拱尚带利州东路,王承祖尚带金房开达州副都统制,委是名称未正。望将川路三都统并随驻劄州军系衔。兼契勘员琦、吴拱是用印记,已系兴州、兴元府驻劄御前诸军都统制印,不合别铸外,其金州都统制印记,乞以「金州驻劄御前诸军都统制印」一十二字为文,下所属别行铸造降下。
代刘寺簿上政府书 南宋 · 程洵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三○、《尊德性斋小集》卷二
某误蒙采择,乘障蒸湘之间,自惟疏拙,不闲吏事,常恐旷败,以贻善类羞,而伤朝廷知人之明,日夜刻厉,思所以自竭。而未敢有以建明者,以为事有先后,苟区区于其末而昧夫大体,是养一指而失肩背之谕也。是以到官之初,首访士夫之廉静可以表民者。而于缙绅间得一人焉,曰王镇,镇之为人,安恬不挠,有贤士大夫之风;于草莱间得一人焉,曰刘德,德之为人,澹泊自守,有古君子之操。此两人者,皆郡人所望而敬者也。某以为倘旌异焉,足以廉顽而敦薄。于是抗章言诸朝,自谓庶几守土者之谊。无几何而朝命下,镇自奉祠而为常平使者,德老自布衣授初品官,食岳祠之禄。远方之人莫不惊焉,以为小垒守臣以何道而遽能信于上如此,夫岂知此皆明公仁明博大开陈之力欤!夫两人之得官,未为过也;而某之疏朝入暮报,是则过望幸甚。然则明公之所以知两人者,乃所以知某也。厚德未报,今将复有所告,惟宽明亮焉。著令守臣到任半年,当以裕民五事闻诸朝。某无状,到任已半年矣,窃不自揆,辄条其说以献。其一,欲下转运之臣,商度本州用科敷所谓曲引钱者,渐行蠲减,以宽民力。其二,欲下礼部,商度修炎帝陵侧祠宇,以示朝廷尊德重本、崇礼兴教之意。其三,以所官常宁县地接徭洞,欲选用京朝官为县令,以镇遏夷獠而销患于未萌。其四,欲下提点刑狱、提举常平茶盐之臣公共商度陶瓦之费,以代军营、民舍之用竹为瓦者,使其寝食得安,且以免焚燬之患。其五,州城不治,欲下安抚之臣商度条具,分作数年修筑,使缓急之际,民有所恃。凡此五者,皆某所治州之急务,举而行之,其裨益于敷化而惠利于百姓者甚大,顾恐常情或指其间陶瓦修城等以功费大而难成。夫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惟其不急近功而怀远图。昔陈襄守钱塘,修六井使民足于饮,其言曰:「吾在此,可使民求水而不得乎」?苏文忠公记其言,以为是。及文忠来守,又奏治西湖,取其葑草筑堤,以便往来。今陶瓦以便民,修城以卫民,其利害较之浚湖筑堤,轻重亦可睹矣,何惮而不为!难成之议,夫何足恤。伏惟明公以天下为心,视天下有饥者如己饥之,寒者如己寒之,则湖湘虽远,其民有未获安居而乐业者,可不念乎?某用是敢重以告,倘钧慈少加听焉,造膝之际,力赞一言,使亟行下,实某与公之幸,而其仰戴,又非止于前之举士也。干冒钧严,不胜战越。
鄂州到任五事劄子 南宋 · 罗愿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三三、《罗鄂州小集》卷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五○、《潨川足徵录》奏六
臣伏睹近降指挥,申严旧制,守臣到任半年以上,具民间利病伍件闻奏。臣一介庸陋,蒙恩易守,谨条具五事如后:
一、臣所领鄂州,地势要重,实荆襄之肘腋,吴蜀之腰膂,淮南江西为其腹背,四通五达,古来用武之地。而本州城壁,因循未立,职在守土,深以为忧。夫鄂州比之沿边州军虽稍近里,有大江之蔽,然自州向东数十里,江之下流有地名阳罗洑者,去光州才三百九十里,皆平坦之地,轻骑可一二日而至,臣以为此非内郡也,而旧城徒有堆阜蹊隧交于其上。说者但见禁旅所屯,便谓直当以兵为险。不知禁旅之屯不专为此。昨来边境有事,鄂州御前诸军例皆起发,唯留水军数千人,其后复抽差以往。当此之时,但使湖南江西或有逋寇,可为寒心。臣闻古之守禦者,不间内外,惟其户口兵财所在,乃当保聚。若有城而无民,有民而无财,有财而无兵,徒捐功费,何补于事?今鄂州在城内外生齿繁盛,六道财计之所总,七萃营屯之所聚。诚得而城之,不唯保此户口兵财,四面亦可恃以为固。然劳人费财,论事者之所惮,臣之愚以为向来每难于兴役者,缘多先为期限,兴功仓卒,官吏进则希赏,退则惧罪,故功不坚致,虚费民力。若稍赐其费,岁筑若干,要以数年,可以集事。异时禁旅或有进发,前有专意之功,退无反顾之虑,人心既齐,功力自倍。臣闻诸侯设险以蕃王室,鲁忧旱备先在修城。臣非好劳而恶逸,顾亲见利害,非他郡比,受恩深厚,冒而言之,惟明主裁择。
一、臣闻导民之务莫如重谷,在朝廷表而出之,则人情益劝。窃见民间昨因阙食,以田产从人贸易,颇得谷米以济饥歉。后来岁事既复,多诉称元典卖非见钱。有司拘文,往往便用准折之律,夺田还之。臣以为在法有利债负。准折价钱者谓累积虚利,折彼良田,故为立禁。若有实钱相贴,犹应准数还之。其谷米虽非见钱,然当岁之艰,或持钱不得谷。钱谷相权,未知孰重?稍值丰岁,一概夺还,臣恐从今以往,鲁不复赎人矣。愿下有司,酌立中制,其因歉岁以产业货易口食者,得比见钱书其直于契约,而有司察其估之过甚者。虽非经常之制,庶几缓急有无相通,济人窘阙。
一、臣窃惟鄂州当走集之地,兵民错居,商旅辐凑。以臣愚见,惟在镇抚安静,而时发擿其尤无良者,天威所临,境内安帖。惟是诸州配隶强盗凶恶贷命之人,来者猥多,所宜留意。契勘本州牢城,指挥旧以四百人为额。臣到官之初,已有六百馀人。见今诸州配来源源不已,又旧来遇有逃死,上下相蒙,更不开落。四方逋逃随顶名字,以此致得其来,滋长奸伪。臣今逐时开落,少损外来顶名之弊。惟是井邑浩穰,既多有归正,又时发下过淮盗马之人前来拘管,皆州郡所宜几察。臣欲乞下有司,令且戒敕诸郡住配前来,候将来开落及原额四百人之数,从本州申明,渐次配隶前来。此亦稍省奸宄,绥静边鄙之一端也。
一、臣窃以重湖之外,旧多旷土。非谓来者不愿开耕,只缘旧请佃人包占过多,既不能遍耕,遇有刬请,辄称已耕熟田,不容请佃。检视定夺,纷然不已。又当官者各据所见,或欲招徕新民,或欲存恤旧户,自非稍见地段,难得整齐。臣欲令民间因时之隙,各于自己田土标立界至。岁晚遣官检视,连岁不耕,即许刬请。又所纳官物,皆仰于钞书上明声说系纳所佃某处税物,以相几检。又在法有酬价交佃之文,其或因事到官者,有司觉所占猥多,斟量价数减与来者。磨以岁月,不扰而定,庶使斯民共尽地利。
一、臣窃以古称良贱,灼然不同。良者即是良民,贱者率皆罪隶。今世所云奴婢,一概本出良家,或迫饥寒,或遭诱略,因此终身为贱,诚可矜怜。臣昨来被旨权赣州日,捕治土人往广南盗牛者,其间往往并掠其小儿以来。臣今假守鄂州,又见民间所须僮奴,多藉江西贩到,其小者或才十岁左右,既离地头,无复几察。官吏不肖,或乃计口收其税钱。岁时窃来,亹亹不已。臣尝穷正其罪,选谨信人给与路费,牒原来州县送还其家。窃虑诸处似此者多,谓宜使民间有遭诱略者,皆因都保自言于官,官为籍记立赏追捕,可使还齿平民,复见父母。在法雇人为婢,限止十年。其限内转雇者,年限价钱,各应通计。目今递相循习,皆隐落原雇之由,径作牙家自卖,别起年限,多取价钱。旷闭年深,岂无愁叹?谓宜自今转雇者,皆明书来历于约,庶年限价钱可以通计。有不如令,牙人及买主坐之,价钱没官,受雇者逐便。庶使脱贱还良,稍有期日,及时婚嫁,不失人道。于以广上恩,致和气,亦圣世所不宜忽也。
馆职策 其二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七、《悦斋文钞》卷二
问:六朝镇守所在不同,今日江淮、荆襄、巴蜀之地,必守之处何在?欲守而必固,其策安出?
对:自古有一定之地形,而无一定之土宇,故险要之处不易而守备之计不同。世所谓山川之险者,巩洛、成皋之固也,宜阳、商阪之塞也,白马、盟津之要也,井陉、飞狐之道也,洪河、泾渭之川也,长淮、大江之阻也。西则陇蜀、殽函,东则碣石、海岱,北则太行、常山,南则方城、汉水;陈留当其冲,上党为之脊;塞垣以界戎狄,岭峤以限蛮夷。此天之所设以襟带诸夏,英雄之所必争,古今之所共知也。然以土宇言之,黄帝画野分州,方制万国,商周之际,存者数千,春秋所见止于百馀,俄并而为十二,又合而为六七。自秦以来,则有统一者矣,有中分者矣,有鼎峙者矣,有四分五裂者矣,有僭伪割据别而为十数者矣。久者或数百载,近者亦五六十年,虽于地之险要所得不同,莫不有保境之策以为固圉之道,倘必按陈迹而从之,不亦胶柱而调瑟乎?昔袁、曹之起兵也,绍欲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操谓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驭之,无所不可。已而绍以四州之众困于官渡,操起兖,成于许,则皆四战之国也。羊祜之镇荆州也,吴人寇弋阳、江夏,诏遣侍臣问以徙州之宜,祜曰:「疆埸之事,一彼一此,谨守而已。若徙州则寇来无常,又未知州之所宜据也」。既而吴不能为深患。而杜预之进师,终藉襄阳之资也。故善为兵者,无定形而必于胜;善为守者,无定所而必于固。一成之田必有膏腴,四通之道必有要会,因吾境之所及,量吾力之所至,度吾势之所便,足以制敌安边则可矣,何必区区于古人之迹哉!自古以来,封疆之守,其详不可胜言矣,姑取其切于时宜者,六朝是也。孙氏奄有江东,江北之地所得绝少,故其镇守夹江而已。晋、宋、齐、梁经略河南,暂得暂失,而羯胡、拓跋深入淮甸,故其镇守自河南至于江南,靡常厥所。陈于淮南,暂复而旋失之,故其镇守江南为重。孙氏走曹操,得荆州之半,故亦夹江以为屯守。晋两失襄阳而复得,以至于齐,乃丧樊、邓;及萧察附魏,江陵失守,则陈氏所得江南而已,故其镇守亦随时而迁焉。刘氏全有蜀汉,阳平、剑、涪实为重镇。晋三失蜀而三得之;宋取仇池而不能有;梁失汉中,久而后复,至其末年,并与蜀而失之。考其镇守,往往汉之故处也,顾其进退弃守不同如此,皆事势当然,无足怪也。太抵无江北则守江南,京口、石头、牛渚、姑孰、浔阳、夏口,江南之镇守也;进而有江北,则广陵、历阳、濡须、皖城、邾城、安陆为镇守;又进而全有淮南,则淮阴、钟离、合肥、寿春、义阳为镇守;又进而有淮北,则朐山、下邳、彭城、泗口、角城、舒城、垂瓠、白苟堆为镇守;又进而全有河南,则东阳、历城、碻磝、滑台、雍丘、荥阳、虎牢、洛阳为镇守。自江南至于河,其表里可考如此。建平、西陵、乐乡、上明、公安,荆州之镇守也;进而有江北,则石城、江陵、下溠戍为镇守;又进而有汉上,则赭阳、新野、樊、邓、襄阳为镇守。涪为水陆之冲,蜀之镇守也,进则剑阁为镇守,又进则汉中为镇守,又进则武都为镇守。自荆蜀踰于汉沔,其表里可考如此。且由蜀汉东渐于海,绵亘几千里,历代守备之处,大要不出乎此。纪陟所谓:「如人有七尺之躯,所以禦风寒者,亦数处耳」。便则进而据之,否则退而守之,惟不失吾之要害,斯为善矣。国家今日全有江淮与荆襄、蜀汉之地,比年东收泗海,西得唐、邓,则凡淮汉之南北与江上之所当守者盖易见也。山川之形无改于旧,城郭人民之属非昔形矣。必曰古人如是,吾今亦如是,不可也;必曰古人如是,吾今不如是,亦不可也,在量其力、审其势尔。势诚便,力诚及,重镇之可也;势诚不便,力诚不及,轻戍之可也,又何纸上语之拘乎?古之善为兵者,其于弃守之际,可谓审矣。势所当守,虽效死有所不去;势所当弃,虽都邑有所不恤,巡、远、李光弼是也。禄山之乱,尹子奇攻睢阳,巡、远以数千垂尽之卒抗方张不制之虏,众议以粮尽援绝欲东奔矣,巡谓睢阳江淮保障,弃之则贼鼓而南,卒以死守之,遂能梗其喉牙以全东南之势,则知所当守故也。思明之乘胜而西也,光弼在洛,将趋河阳,韦损以东都帝宅尝劝之守矣,光弼曰:「氾水、崿岭尽为贼蹊,能尽守乎」?卒以计弃之,果能掣贼肘腑,以缓关、陕之忧,则知所当弃故也。是故险固则必守之,冲要则必守之,根本则必守之,无民则弃之,力不足则弃之,势不便则弃之,皆可考于古也。不断大岘,慕容遗刘裕之禽;不塞成皋,石勒知刘曜之败。王衍撤守险之备,则唐兵入之;南唐吝把浅之费,则周人乘之。险固其可以不守乎?不能并齐鲁,取韩魏,则黥布为下策矣;不北据邯郸而阻漳水,则陈豨为无能矣。太武至瓜步而亟还者,惧彭城之议其后也;元英拥大众而不进者,以钟离之扼其吭也,冲要其可以不守乎?尹铎宽晋阳以为保障,萧何全关中以待高祖,朱鲔之攻桓温也,寇恂勒兵出而禦之,不以彼众我寡而为疑也;张邈之迎吕布也,荀彧之所守者二城,不以敌强己弱而为惧也,根本其可以不守乎?有是三者,虽死守勿去可也。曹公欲迁江西之民,而广陵、庐江、九江、蕲春户十馀万皆东渡江,江西遂虚,是以吴魏之际,江淮之间不居者数百里,则无民安得不弃之乎?殷浩出师无功,王羲之遗之书曰:「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保淮之计,非复所及,莫若还保长江,督将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浩违其言,重致狼狈,则力之不足,安得不弃之乎?吴以三万人戍邾城,陶侃以其隔在江北,内无倚赖,外接群夷,必引虏入寇,故弃而不守;庾亮继侃以万人戍之,卒致毛宝之败,则势之不便,安得不弃之乎?有是三者,虽去而勿顾可也。弃守既审,守可以必固乎?曰未也。居险固之地则守之易,居四战之地则守之难,是以有自然之险,有使然之险。山川丘陵,自然之险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使然之险也。《周官》之职,有掌固焉,有司险焉,皆主守备之官也。《掌固》曰:「若造都邑,则治其固,与其守法。凡国都之境,有沟树之固,郊亦如之,民皆有职焉,若有山川,则因之」。《司险》曰:「掌九州之图,以周知山林川泽之阻。设国之五沟五涂,而树之林以为阻固,皆有守禁,而达其道路」。夫固者,人之所为,而或因乎山川则使然者,非地不因也。险者,地之所有,而复为之沟涂,则自然者非人不守也。不特此也,《掌固》「掌修城郭、沟池树渠之固」,则既有可守之处矣。「颁其士庶子及其众庶之守」,则又有能守之人矣。「设其饰器,分其财用,均其稍食,任其万民,用其材器」,则凡可以为禦备者,无不具也。「凡守者受法焉,以通守政,有移甲与其役财用,惟是得通,与国有司帅之,以赞其不足者」,则凡可以为救援者无不素也。「昼三巡之,夜三鼜以号戒」,则警备之严如此。「国有故,则藩塞阻路,而止行者,以其属守之,惟有节者达之」,则讥察之密如此。数者皆得,又何守之不固哉!然而均是地也,或固或不固,则守之兵不同也;均是兵也,或胜或不胜,则将之人不同也。守非其兵则弃地,将非其人则弃师,有一于此,将覆亡之不暇,其可以守国乎?是故备禦之难易,常系国威之盛衰;国威之盛衰,常系将帅之能否。昔匈奴方强,烽火达于甘泉,则汉屯长安之旁以备胡,及卫、霍深入,大有斩获,则匈奴屯瓯脱以备汉。东、西魏之分也,周人岁椎河冰以防齐,及齐政既衰,则齐人椎冰以防周。信乎备禦之难易,系于国威之盛衰也。魏尚在云中,匈奴不敢近塞,郅都守雁门,亦为之举边引去,李广则号为飞将,李绩则贤于长城,子仪存则回纥革心,马燧罢则吐蕃得计。信乎国威之盛衰,系乎将帅之能否也。谢幼度之守广陵也,彭超席累胜之锋践蹂淮泗,至于三河,幼度起而麾之,追亡逐北,故境不旋踵而复,间岁而有淮淝之功矣。今之守广陵者,有如幼度否乎?萧僧珍之守山阳也,太武以回山倒海之威深入而反,僧珍歛人民,储粮械,蓄陂水以待之,魏师过而不留,今之守山阳者,有如僧珍否乎?南齐之初,高祖料索虏之必来,以寿春兵冲,使垣崇祖守之,及寇之至,崇祖诱之以小城,灌之以淝水,沙囊一决而强敌遁逃。今之守寿春者,有如崇祖否乎?东昏之末,寿春叛入于魏,淮南几亡矣,梁武帝命韦睿取合肥而守之,魏军畏惮,谓之「韦虎」,及其救钟离也,战舰一奋而百万为鱼。今之守合肥者,有如韦睿否乎?以三千之众当百倍之师,昼夜拒守,卒全其城,有如昌义之守钟离乎?以寡弱拒守,再破石虎之师,功名亚于周访、祖逖,有如桓平北之守襄阳乎?内围步阐,外抗羊祜,水陆克捷,禽馘万计,有如陆抗之守荆州乎?羽檄交驰,围棋自若,据险坚守,卒困曹爽,有如费袆之守汉中乎?诚得其人矣,弱可奋而为强,虚可张以为实,疮痍者可养而瘳,流散者可诱而复,若未得其人则反是矣。形势不改而利害已殊,可不精择而久任之乎?且我宋之肇造也,北无燕云,故北虏强,西无朔方,故夏贼炽,据晋阳以游魂伺隙,则又有刘继元焉。国家所有者,中原百馀州,山川之险,得之少矣。然艺祖垂意将帅,选任有方,命李汉超等五将镇守河朔以拒北虏,命郭进等分戍河东、潞泽以禦太原,命赵赞等屯陕右、灵武以备西戎,皆少与之兵而富之财,重与之权而责之功,待之必诚,任之必久,由是边城得以募养死士,使为间谍,以深知敌人之情伪,俟其入寇,则出奇设伏以破之,皆有以少击众之功。契丹既不敢犯边,太原则日就穷蹙,夏童惕息自守不暇。厥后何承矩开塘泊,兴稻田,而河朔为之安富;范仲淹筑城堡,据要害,而元昊为之请命。梁门、遂城著于北,青涧、洛水名于西,此皆用得其人,故设险之利兴而守国之谋固。矧今江淮之险,皆有可因,倘于择任将帅之际,遹追祖父,亦何黠虏之足虑哉!虽然,兵以正合,以奇胜,行大众于必争之地者,兵之正也,驰轻锐于无人之境者,兵之奇也,有正而无奇则拙,有奇而无正则殆。盛兵临晋,正也;木罂渡夏阳,奇也;列营官渡;正也,袭辎重于乌巢,奇也。有围剑阁之正,然后有袭江油之奇;有攻洄曲之正,然后有捣垂瓠之奇。有正而无奇,是成安君之称义兵也,不亦拙乎?有奇而无正,是曹公之袭乌桓也,不亦殆乎?故善为守者,非守其正之难,而防其奇之为不易。奔东南备西北,非亚夫有不能料;阴易夷兵以败杨肇,非陆抗有不能为。兹所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而敌不知其所攻也。昔我真宗皇帝备禦北寇,讲求最详,尝采众议,决以圣虑,定为阵图,大率以大阵为正兵,驻之冲要,以骁将为奇兵,列之左右,以正当其正,以奇当其奇,若彼反而用之,则奇或为正,正复为奇,委曲周密,无不得其至。当今若祖述其意而行之,岂不可乎?淮汉、巴蜀之师,虏尝以为奇矣,赖上皇指授合宜,将士用命,战而胜之,是故敌之来无常,吾之备禦亦不可以执一,乌知前日之正,他日不为奇乎?前日之奇,他日不为正乎?要在间谍巡逻之密察,烽火候望之精明,将帅有同舟之心,城堡有率然之势,使彼小至则少利,深入则堕吾之计中,虽有孙吴之术犹不得施,而况冒没轻儳之虏乎?譬诸奕者,疏密阔狭无常也,边隅角腹无常也,所可常者,攻则形之于必争,而乘之于所不备,守则为之于必生,而备之于所不攻,乃为善之善者耳。此皆因变制宜,出于心术之微,岂可按谱而得之?虽然,守有其兵矣,将有其人矣,审于去取矣,尽乎奇正矣,抑末也,则无如之何。古人有言「在德不在险」,又曰:「形势不如德」。岂以险之不足恃而形势之不美哉?虑其专于守而不知恤民也,虑其恃乎险而不知修德也。民散则国谁与守?德衰则险乌足恃?公宫沟而民溃,长城筑而秦亡,吁!可畏也。善乎赵襄子之知守也,方其避智伯之难,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固」。襄子曰:「罢民力以成之,又毙民以守之,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襄子曰:「朘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又谁与我?其晋阳乎,先王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智伯围而灌之,沉灶产蛙,民无叛意,信乎富强之不如德也。曩岁滔天之寇可谓盛矣,三军之士有战斗死伤而无有屑为降虏者,北边之民有流离冻饿而无有去为群盗者,上皇之德深厚矣。《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守备之上策也,其勿以为老生之常谈。
桂阳军修城隍祝文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止斋先生文集》卷四四 创作地点:湖南省郴州市桂阳县
有屹崇墉,尔神主之;彼圮而阙,宜崇补之。筑之阗阗,尚呵护之。允也有成,维皇其嘉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