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筮辞 其三 先秦 · 古逸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十五
千乘三去,三去之馀,获其雄狐(同上:「诘之,对曰:「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其卦遇蛊」云云。注盖卜筮者杂辞,以狐蛊为君,其义欲以喻晋惠公,其象未闻。)。
劝进表 西晋 · 刘琨
出处:全晋文、文选卷三十七
建兴五年三月癸未朔十八日辛丑,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河北并冀幽三州诸军事、领护军匈奴中郎将、司空、并州刺史、广武侯臣琨,使持节侍中都督冀州诸军事、抚军大将军、冀州刺史、左贤王、渤海公臣磾,顿首死罪上书。臣琨臣磾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闻天生蒸人,树之以君,所以对越天地,司牧黎元。圣帝明王鉴其若此,知天地不可以乏飨,故屈其身以奉之;知黎元不可以无主,故不得已而临之。社稷时难,则戚藩定其倾;郊庙或替,则宗哲纂其祀。所以弘振遐风,式固万世,三五以降,靡不由之。臣琨臣磾顿首顿首,死罪死罪。伏惟高祖宣皇帝肇基景命,世祖武皇帝遂造区夏,三叶重光,四圣继轨,惠泽侔于有虞,卜年过于周氏。自元康以来,艰祸繁兴,永嘉之际,氛厉弥昏,宸极失御,登遐丑裔,国家之危,有若缀旒。赖先后之德,宗庙之灵,皇帝嗣建,旧物克甄,诞授钦明,服膺聪哲,玉质幼彰,金声夙振,冢宰摄其纲,百辟辅其治,四海想中兴之美,群生怀来苏之望。不图天不悔祸,大灾荐臻,国未忘难,寇害寻兴。逆胡刘曜,纵逸西都,敢肆犬羊,凌虐天邑。臣等奉表使还,仍承西朝,以去年十一月不守,主上幽劫,复沈虏庭,神器流离,再辱荒逆。臣每览史籍,观之前载,厄运之极,古今未有,苟在食土之毛,含气之类,莫不叩心绝气,行号巷哭。况臣等荷宠三世,位厕鼎司,承问震惶,精爽飞越,且悲且惋,五情无主,举哀朔垂,上下泣血。臣琨臣磾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闻昏明迭用,否泰相济,天命未改,历数有归,或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齐有无知之祸,而小白为五伯之长;晋有骊姬之难,而重耳主诸候之盟。社稷靡安,必将有以扶其危;黔首几绝,必将有以继其绪。伏惟陛下玄德通于神明,圣姿合于两仪,应命代之期,绍千载之运。夫符瑞之表,天人有徵,中兴之兆,图谶垂典。自京畿陨丧,九服崩离,天下嚣然无所归怀,虽有夏之遘夷羿,宗姬之离犬戎,蔑以过之。陛下抚宁江左,奄有旧吴,柔服以德,伐叛以刑,抗明威以摄不类,杖大顺以肃宇内。纯化既敷,则率土宅心;义风既畅,则遐方企踵。百揆时叙于上,四门穆穆于下。昔少康之隆,夏训以为美谈;宣王之兴,周诗以为休咏。况茂勋格于皇天,清辉光于四海,苍生颙然,莫不欣戴。声教所加,愿为臣妾者哉!且宣皇之胤,惟有陛下,亿兆攸归,曾无与二。天祚大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陛下而谁?是以迩无异言,远无异望,讴歌者无不吟咏徽猷,狱讼者无不思于圣德,天地之际既交,华裔之情允洽。一角之兽,连理之木,以为休徵者,盖有百数;冠带之伦,要荒之众,不谋而同辞者,动以万计。是以臣等敢考天地之心,因函夏之趣,昧死以上尊号。愿陛下存舜禹至公之情,狭巢由抗矫之节,以社稷为务,不以小行为先,以黔首为忧,不以克让为事。上以慰宗庙乃顾之怀,下以释普天倾首之望。则所谓生繁华于枯荑,育丰肌于朽骨,神人获安,无不幸甚。臣琨臣磾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闻尊位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虚之一日,则尊位以殆;旷之浃辰,则万机以乱。方今钟百王之季,当阳九之会,狡寇窥窬,伺国瑕隙,齐人波荡,无所系心,安可以废而不恤哉!陛下虽欲逡巡,其若宗庙何,其若百姓何!昔惠公虏秦,晋国震骇,吕郤之谋,欲立子圉。外以绝敌人之志,内以固阖境之情,故曰丧君有君,群臣辑穆,好我者劝,恶我者惧。前事之不忘,后代之元龟也。陛下明并日月,无幽不烛,深谋远虑,出自胸怀,不胜犬马忧国之情,迟睹人神开泰之路。是以陈其乃诚,布之执事。臣等各忝守方任,职在遐外,不得陪列阙庭,共观盛礼,踊跃之怀,南望罔极。谨上。臣琨谨遣兼左长史右司马臣温峤,主簿臣辟闾训,臣磾遣散骑常侍、征虏将军、清河太守、领右长史、高平亭侯臣荣劭,轻车将军关内侯臣郭穆奉表。臣琨臣磾等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秦穆谥缪论 唐 · 皮日休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九十七
圣人务安民。不先置不仁。以见其仁焉。不先用不德。以见其德焉。苟如是。是见危者已坠而欲援。观斗者将死而方救。噫。其亦不仁矣。以高辛之仁化用一挚。挚之不善。天下之民辅尧以为君。以唐尧之仁化用一鲧。鲧之不绩。天下之民噪禹以为功。夫如是。挚之与鲧。是高辛唐尧诚用之也。非先置也。推其诚而用之。人民尚倍之如是。况先置者耶。当晋献骊姬之乱后。奚齐卓子之死馀。重耳在翟。夷吾居秦。以秦穆之力。制翟而安晋。其能必矣。夫重耳之贤也。天下知之。又其从者足以相人国。如先立之。必能诛乱公子。去暴大夫。翼德于成周。宣化于汾晋。而穆公反取公子絷之言。乃先置夷吾。是为惠公。公之入也。背内外之赂。诛本立之臣。烝先父之室。故生民兴诵。死者无报。卒身获于秦。而子杀于晋。呜乎。致是也。非晋人之罪。秦人之罪也。夫挚立八年。不善而去。鲧用三载。弗绩而诛。况晋惠公之在位。作宗庙之蠹蠍。为社稷之稂莠。一立十五年。其为害也大矣。今之学者以秦穆为缪。尚疑其谥。得斯文也。可以谥缪为定。
春秋经传类对赋(并序 皇祐三年) 宋 · 徐晋卿
出处:全宋文卷九九三
余读五经,酷好《春秋》;治《春秋》三《传》,雅尚《左氏》。然义理牵合,卷帙繁多,顾兹謏闻,难以殚记。乃于暇日撰成录赋一篇,凡一百五十韵,计一万五千言。欲包罗经传,牢笼善恶,则引其辞以倡之;欲错综名迹,源统起末,则简其句以包之;欲按其典实,故表其年以證之;欲循其格式,故比其韵以属之。首尾贯穿,十得其九,命曰《春秋经传类对》。将使究其所穷,可以寻其枝叶;举其宏纲,可以撮其枢要也。其间立意迂阔,措辞鄙野。不尚华而背实,但虑涉于淫竞;不摘诡以抉奇,又惧伤夫名教,故用藏于巾衍,以自备于检寻;传之昆云,而俾谨乎诵习。非敢流布圣旦,昭示钜儒,以为哂噱之资也。
运及姬世,天生仲尼。修鲁国之史策,遵周公之典彝。莫不编年示法,系日摛辞。左丘明《传》之释义,杜元凯《注》之质疑。十二公之事言,用传后世;五十条之凡例,式据前规。有惠夫人,实生桓子。当平王迁都之末,是隐公即位之始。乃有伯乐献麋(宣公十二年),却至奉豕(成公十七年)。许绝太岳之禋(隐公十一年),郑废泰山之祀(隐公八年)。帅师入极,讥无骇克胜之由(隐公二年);求好于邾,贵仪父会盟之美(隐公元年)。问族众仲(隐公八年),询名申繻(桓公六年)。子驷请息肩于晋(襄公二年),荀息谋假道于虞(僖公二年)。天弃商而久矣(僖公二十二年),神亡虢以宜乎(庄公三十二年)。宋昭灭宗,知庇根之失所(文公七年);郑庄宠弟,虑滋蔓以难图(隐公元年)。贵有常尊(宣公十二年),礼有异数(庄公十八年)。石尚归脤(定公十四年),齐桓拜胙(僖公九年)。向戍尤孟献之美室(襄公十五年),韩宣誉季孙之嘉树(昭公二年)。解鼋而郑国以乱(宣公四年),更鹜而齐臣致怒(襄公二十八年)。鲁筑王姬之馆,外礼弥尊(庄公元年);晋为太子之城,内谗益固(庄公二十八年)。蛇妖祸郑(庄公十四年),豕怪害齐(庄公八年)。强锄不能卫足(庄公十六年),邓侯徒后噬脐(庄公六年)。晋逐楚于颍北(宣公十年),鲁追戎于济西(庄公十八年)。施氏沉郤犨之子(成公十一年),郑人夺堵狗之妻(襄公十五年)。姜氏搆谋,轨死归于鲁国(桓公十八年);子比胁立,灵生失于乾溪(昭公十三年)。郑息违言(隐公十一年),晋楚结好(成公九年)。晋荀跞掩耳而走(昭公三十一年),浑良夫被发而噪(哀公十七年)。或骖乘以持带(襄公二十三年),或塞井而夷灶(成公十六年)。灵见梗阳之巫(襄公十八年),宽生萑苻之盗(昭公二十年)。掩义隐贼,驩兜招浑敦之称(文公十八年);毁信废忠,共工得穷奇之号。同上伯有强死(昭公七年),郑庄寤生(隐公元年)。越椒有熊虎之状(宣公四年),伯石是豺狼之声(昭公二十八年)。与玦衣者,表守国之意(闵公二年);献缟纻者,伸结友之诚(襄公二十九年)。虞公奔彼共池,因求宝剑(桓公十年);得臣败于城濮,为惜玉缨(僖公二十八年)。晋城虎牢(襄公二年),鲁筑鹿囿(成公十八年)。妇姜贵聘而贱逆(文公四年),郑忽先配而后祖(隐公八年)。鲁贿荀偃也,以寿梦之鼎(襄公十九年);周分唐叔也,以密须之鼓(定公四年)。楚王伐畔,降许子于武城(僖公六年);晋侯问囚,税钟仪于军府(成公九年)。士会灭狄(宣公十六年),甘歜败戎(文公十七年)。献六羽而用六佾(隐公五年),节八音而行八风。同上仲叔带窃其拱璧(襄公三十一年),鲁阳虎纳以大弓(定公元年)。虽未获一吉人,行父则庶几免戾(文公十八年);而能流四凶族,重华则其有成功。同上晋疆戚田(文公元年),鲁略棠地(隐公五年)。秦针之适晋也,车有千乘(昭公元年);共叔之都京也,城过百雉(隐公元年)。郑子产善相小国(昭公四年),楚商臣能行大事(文公元年)。韩厥奉觞而加璧,因遇齐侯(成公二年);郤至免胄以趋风,盖逢楚子(成公十六年)。郑庄有礼(隐公十一年),齐襄无常(庄公八年)。蛇乘龙而为灾于宋郑(襄公二十八年),水胜火而不利于子商(哀公九年)。虢公无德而禄(闵公二年),楚围不义而强(昭公元年)。邓曼妇人,知莫敖之必败(桓公十三年),然明君子,识程郑之将亡(襄公二十四年)。鲁铸林钟(襄公十九年),唐分姑洗(定公四年)。周内史知文伯有后(文公元年),季文子谓齐侯不免(文公十五年)。郑国之井堙木刊(襄公二十五年),郇瑕之土薄水浅(成公六年)。胥臣称郤𡙇之善,命以先茅(僖公三十三年);士伯举桓子之贤,赏以瓜衍(宣公十五年)。莫敖梁溠(庄公四年),艾猎城沂(宣公十一年)。颍考叔挟辀以走(隐公十一年),鲁庄公乘传而归(庄公九年)。吴有越,若腹心之搆疾(哀公十一年);虞得虢,犹唇齿之相依(僖公五年)。楚国子文既毁家而纾难(庄公三十年),宋邦公子遂竭粟以贷饥(文公十六年)。商臣忍人(文公元年),狼瞫君子(文公二年)。杞生圃兮,歌南蒯之叛(昭公十二年);莠在门兮,喻良霄之死(襄公三十年)。狐毛设其二旆(僖公二十八年),文王获其三矢(宣公四年)。曹太子乐奏而叹也,未免有忧(桓公九年);宋元公酒乐而泣焉,诚知必死(昭公二十五年)。陨霜杀菽(定公元年),雨雹为灾(昭公四年)。子产殂而仲尼出涕(昭公二十年),太叔卒而赵简甚哀(定公四年)。晋寘卫侯于深室(僖公二十八年),秦舍晋君于灵台(僖公十五年)。蔡昭侯两佩两裘,已为怨府(定公三年);郤子恶五兵五甲,更作祸胎(昭公二十七年)。裨谌能谋(襄公三十一年),叔向好直(襄公二十九年)。楚灭江也,秦伯为之出次(文公四年);越围吴也,赵孟降于丧食(哀公二十年)。因龙命氏,蔡墨陈刘累之宗(昭公二十九年);以鸟名官,郯子述金天之职(昭公十七年)。卫人馈锦(昭公十三年),宋公求珠(哀公十一年)。塞夷庚而绝晋(成公十八年),城州来以挑吴(昭公十九年)。楚侍者知挤于沟壑(昭公十三年),绛县师辱在于泥涂(襄公三十年)。栾盈过周,既思父黡之过(襄公二十一年);华耦盟鲁,特陈祖督之辜(文公十五年)。大官庇身(襄公三十一年),旧职展体(定公四年)。辕颇之奔郑也,既进其睱脯(哀公十一年);葛卢之朝鲁也,又馈以刍米(僖公二十九年)。晋军风于泽(僖公二十八年),郑车偾于济(隐公三年)。郑飨楚子,爰伸九献之仪(僖公二十二年);秦馈晋侯,乃用七牢之礼(僖公十五年)。秦人入鄀(文公五年),楚国围江(文公三年)。戎昭果毅(宣公二年),民生敦厖(成公十六年)。荀吴围鼓而鼓人服(昭公十五年),晋侯去原而原国降(僖公二十五年)。栋折榱崩,子产心忧于郑国(襄公三十一年);踊贵屦贱,晏婴相语于晋邦(昭公三年)。岁害鸟帑(襄公二十八年),辰伏龙尾(僖公五年)。顿子牂事晋而背楚(定公十四年),悼夫人瘠鲁以肥杞(襄公二十九年)。克黄得楚子以赐生(宣公四年),士燮使祝宗而祈死(成公十七年)。侨如已获,宣伯由是以旌功(文公十一年);阳州既降,苫越因之而名子(定公八年)。季隗就木(僖公二十三年),怀嬴奉匜。同上先轸怒兮,不顾而唾(僖公三十三年);齐侯战兮,不介而驰(成公二年)。公子启五辞楚位(哀公六年),邓养甥三逐巴师(桓公九年)。楚国争囚,上下手于以决矣(襄公二十六年);鲁邦议战,小大狱由是明之(庄公十年)。荀偃瘅疽(襄公十九年),晋侯惑蛊(昭公元年)。或骖絓而止(桓公三年),或旝动而鼓(桓公五年)。发之短者,齐欲胜吴(哀公十一年);鬣之长者,楚仍夸鲁(昭公七年)。伯禽始封于鲁国,土田陪敦(定公四年);鼢冒肇启于楚邦,筚路蓝缕(宣公十二年)。秦伯改馆(僖公十五年),晋侯加笾(昭公六年)。穆叔辞金奏之乐(襄公四年),郤至惊地室而县(成公十二年)。神夺虢公之鉴(僖公二年),天假晋侯之年(僖公二十八年)。箕之役,先轸黜于狼瞫(文公二年),夷之蒐,贾季戮于臾骈(文公六年)。许悼告终,仲尼加世子之罪(昭公十九年);晋灵被弑,董狐书赵盾之愆(宣公二年)。祀有执燔,戎有受脤,此养神之节也,则刘康公之言可准(成公十三年);聘而献物,朝而献功,此事霸之礼也,则孟献子之言堪崇(宣公十四年)。七札夸由基之射(成公十六年),六钧传颜高之弓(定公八年)。晋侯治兵于绵上(襄公十三年),阚止失道于弇中(哀公十四年)。鲁封须句,念实司于太皞(僖公二十一年);楚灭夔子,因不祀于祝融(僖公二十六年)。魏犨束胸(僖公二十八年),楚王伤目(成公十六年)。华臣弱皋比之室(襄公十七年),子重杀巫臣之族(成公七年)。伊戾谗兮宋痤死(襄公二十六年),无极谮兮朝吴逐(昭公十五年)。晋献将废于太子,衣以偏衣(闵公二年);鲁昭欲宠于家羁,赐之轻服(昭公三十二年)。伯宗避重(成公五年),荀吴驱冲(昭公十三年)。臧文仲宿于重馆(僖公三十一年),叔孙豹食于庚宗(昭公四年)。子干食百人之饩(昭公元年),桓子获千室之封(宣公十五年)。楚王浃辰克莒(成公九年),齐侯三日取龙(成公二年)。岁在豕韦,苌弘识蔡侯之祸(昭公十一年);星出婺女,裨灶知晋国之凶(昭公十年)。屠伯馈羹(昭公十三年),考叔舍肉(隐公元年)。赐魏绛以金石之乐(襄公十一年),命士会以黻冕之服(宣公十六年)。子产之为郑政也,田有封洫(襄公三十年);赵武之相晋国也,民无谤讟(昭公元年)。郑从子突,三覆既殪于戎师(隐公九年);晋用贲皇,四萃更败于王族(襄公二十六年)。伯有公怨(襄公二十七年),季子私言(成公八年)。赵宣子秣马蓐食(文公七年),僖负羁寘璧盘餐(僖公二十三年)。葑菲不遗于下体(僖公三十三年),葛藟能庇其本根(文公七年)。不虞制人,坐见燕师之败(隐公五年);无谓邾小,行闻鲁卒之奔(僖公二十二年)。城彼缘陵(僖公十四年),盟于曲濮(定公八年)。潘崇掌环列之尹(文公元年),赵盾为旄车之族(宣公二年)。郑之火也,出新客而禁旧客(昭公十八年);宋之灾也,彻小屋而涂大屋(襄公九年)。卫献公与言于孙子,不释皮冠(襄公十四年);郑子产将见于晋侯,乃加戎服(襄公二十五年)。楚子汰侈(昭公元年),文王惠和(昭公四年)。蔡昭侯沈玉而誓汉(定公三年),晋文公投璧而盟河(僖公二十四年)。申包胥倚墙而哭(定公四年),齐庄公拊楹而歌(襄公二十五年)。弃甲复来,念宋讴之颇众(宣公二年);守陴皆哭,伤郑难以滋多(宣公十二年)。政在务三(昭公七年),国不堪贰(隐公元年)。虞贪屈产之乘(僖公二年),晋受郑人之驷(僖公十五年)。锦二两,子犹受申丰之货(昭公二十六年);珠一箪,赵孟得吴王之赐(哀公二十年)。栾针执榼以承饮(成公十六年),鲁侯申宫而儆备。同上祁奚称善,不避亲而不避雠(襄公三年);魏舒举贤,以为忠而以为义(昭公二十八年)。卫多君子(襄公二十九年),禹称善人(宣公十六年)。夫差三年而报越(定公十四年),长万一日而至陈(庄公十二年)。鸟兽之肉不登俎(隐公五年),蘋蘩之菜可荐神(隐公三年)。筑室反耕,楚众而惟将守宋(宣公十五年);裹粮坐甲,晋人而且欲击秦(文公十二年)。孟明焚舟(文公三年),绕朝赠策(文公十三年)。楚城陈蔡(昭公十一年),晋灭虞虢(僖公五年)。莒子之城已恶(成公八年),庆封之车甚泽(襄公二十八年)。郤犨傲而取祸(成公十四年),观虎勇而见获(定公三年)。赂以纪甗,齐将致于晋侯(成公二年);樽以鲁壶,周用享于文伯(昭公十五年)。宋佐后至(昭公四年),州绰先鸣(襄公二十一年)。襄伯杀嫡而立庶(文公十八年),季札哀死而事生(昭公二十七年)。杞子掌北门之管(僖公三十二年),屈罢简东国之兵(昭公十四年)。楚闻倚相之誉(昭公十二年),晋推董史之名(宣公二年)。窃藏而逃,头须有纳君之志(僖公二十四年);握节而死,子卬无废命之诚(文公八年)。御廪延灾(桓公十四年),宣榭遘火(宣公十六年)。狂狡失礼而违命(宣公二年),晏子去否而献可(昭公二十年)。虽阳货而愿东(定公九年),且楚人之尚左(桓公八年)。安于祀庙,赵孟感于前勋(定公十四年);炀公立宫,季孙免于后祸(定公元年)。郭荣扣马(襄公十八年),卫献射鸿(襄公十四年)。杞国用于夷礼(僖公二十七年),伊川变于戎风(僖公二十二年)。周襄王不忍小忿(僖公二十四年),宋华元且多大功(成公十五年)。幄幕九张,子产适宜而相郑(昭公十三年);革车千乘,鲁昭习武以蒐红(昭公八年)。莫敖趾高(桓公十三年),楚王心荡(庄公四年)。晋士会问殽蒸之礼(宣公十六年),周公阅辞昌歜之飨(僖公三十年)。二五耦谮于申生(庄公二十八年),十一牢享于士鞅(昭公二十一年)。叔鱼鬻刑侯之狱,足显贪婪(昭公十四年);皇戍摄郑伯之辞,可知邪枉(成公四年)。邾悼朝鲁(襄公二十八年),孟献聘周(宣公九年)。公孙彊以田弋而说曹伯(哀公七年),晏平仲以和羹而谏齐侯(昭公二十年)。单顷公同盟鸡泽(襄公三年),郑子然侵取犬丘(襄公元年)。卫献启服之马(昭公二十九年),楚获馀皇之舟(昭公十七年)。楚有孟津之誓(昭公四年),成有岐阳之蒐。同上围原命三日之粮,用彰有信(僖公二十五年);犒秦备一夕之卫,聿见多谋(僖公三十三年)。鱼里观优(襄公二十八年),楚宫振万(庄公二十八年)。狄有五罪(宣公十五年),楚有六间(成公十六年)。子常贿而信谗(昭公二十七年),楚王汰而愎谏(昭公四年)。文公施三罪而服晋,克慎邦刑(僖公二十八年);魏绛陈五利而和戎,用蠲国患(襄公四年)。晋杀狐突(僖公二十三年),楚灭庆封(昭公四年)。阖庐居不重席(哀公元年),伯有饮必击钟(襄公三十年)。封伯禽以殷民七族(定公四年),分唐叔以怀姓九宗。同上韩原败师,晋惠愎谏而违卜(僖公十五年);楚丘封国,卫文务材而训农(闵公二年)。夷吾奔梁(僖公六年),子囊伐郑(襄公八年)。智伯愎而好胜(哀公二十七年),樊须弱而用命(哀公十一年)。虽夫妇以为宾(僖公三十三年),亦男女之辨姓(昭公元年)。命绛老作乎县师(襄公三十年),使敬仲为之工正(庄公二十二年)。太叔对礼于赵鞅,始辨礼仪(昭公二十五年);国侨问政于然明,方知政令(襄公二十五年)。物莫两大(庄公二十二年),事无二成(成公八年)。歌诗则齐有异志(襄公十六年),吹律则楚多死声(襄公十八年)。听卫则忧而不困(襄公二十九年),歌魏则俭而易行。同上随会有足使之智(文公十三年),魏万有必大之名(闵公元年)。司徒妻与之石窌(成公二年),新筑人请以繁缨。同上韩起贪淫,求玉环于子产(昭公十六年);晋侯谗惑,赐金玦于申生(闵公二年)。敬仲辞卿(庄公二十二年),国侨让邑(襄公二十六年)。子羽锐敏(哀公十一年),邾庄卞急(定公三年)。将欲修而车赋(襄公八年),必在险其走集(昭公二十三年)。虽行李之往来(僖公三十年),亦鼓噪之出入(成公五年)。庆封好田而嗜酒,坐见忧生(襄公二十八年);齐侯弃好而背盟,行知祸及(襄公十八年)。宋见星陨(僖公十六年),晋闻石言(昭公八年)。莒展夺公子之秩(昭公元年),齐侯歛大夫之轩(定公十三年)。子荡以弓梏华弱(襄公六年),晋人以幕蒙季孙(昭公十三年)。南蒯则始以费叛(昭公十二年),黑肱而终以滥奔(昭公三十一年)。桓子功而赏狄(宣公十五年),赵衰馁而处原(僖公二十五年)。弃室而耕,美季札之守节(襄公十四年);易位以令,诮魏子之干尊(定公元年)。救灾恤邻(僖公十三年),取威定霸(僖公二十七年)。一则修陈而固列(成公十六年),一则载燧而夙驾(文公十年)。莫不服冕乘轩(哀公十五年),行爵食炙。同上申生哀献胙之谗(僖公四年),合比被埋书之诈(昭公六年)。楚子玉治兵之日,鞭者七人(僖公二十七年);晋文公报惠之年,退于三舍(僖公二十八年)。世济其美(文公十八年),天诱其衷(僖公二十八年)。无忌之有疾也,让于韩起(襄公七年);宋穆之将死也,属于殇公(隐公三年)。五星陨坠而化石(僖公十六年),六鹢退飞而遇风(僖公十六年)。卫旱讨邢而雨降(僖公十九年),周饥克殷而年丰。同上胜欲迫于宜僚,承之以剑(哀公十六年);楚将优于郤至,问之以弓(成公十六年)。鲁作晋唇(哀公八年),虢为虞表(僖公五年)。楚子问鼎形之轻重(宣公三年),众仲答羽数之多少(隐公五年)。史赵言鲁必为郊(昭公十一年),伍员谏吴其为沼(哀公元年)。适乎宋野,蒯聩闻艾豭之歌(定公十四年);战彼韩原,秦伯获雄狐之兆(僖公十五年)。陈歃如忘(隐公七年),邢迁若归(闵公二年)。晋文公受戎辂之服(僖公二十八年),卫文侯衣大布之衣(闵公二年)。仲孙既省于鲁难(闵公元年),秦伯又输于晋饥(僖公十三年)。且陈卫之方睦(隐公四年),实晋郑之焉依(隐公六年)。晋臣贪天之功,人难竞赏(僖公二十四年);鲁史讳国之恶,谁敢争讥(僖公元年)。天生五材(襄公二十七年),武有七德(宣公十二年)。郤至骤称其伐(成公十六年),纪侯大去其国(庄公四年)。子产掇虿尾之谤(昭公四年),荀息竭股肱之力(僖公九年)。伯宗实好其直言(成公十五年),展氏得无于隐慝(僖公十五年)。鸟鸣亳社,非祥既告于伯姬(襄公三十年);龙见绛郊,达识更彰于蔡墨(昭公二十九年)。晋臣羁绁(僖公二十四年),秦仆纪纲。同上鲁三桓独季孙太盛(昭公五年),郑七穆唯罕氏后亡(襄公二十六年)。子雅辞多受少(襄公二十八年),国侨就直助强(襄公三十年)。季平子行于东野(定公五年),卫庄公踰于北方(哀公十七年)。会有常仪,归饩必致于地主(哀公十二年);取无正礼,求车可诮于天王(桓公十五年)。薳罢慝情(襄公三十年),郤至分谤(成公二年)。周重三恪之客(襄公二十五年),宋轻千乘之相(襄公十五年)。事顺为臧而逆为否(宣公十二年),师曲为老而直为壮(僖公二十八年)。宫之奇以其族行(僖公五年),宋兹父能以国让(僖公八年)。邾庄公车先五乘,虽取遗言(定公三年);宋文公椁用四阿,更从厚葬(成公二年)。去疾莫如尽(哀公元年),树德莫如滋。同上周子兄谋非辨菽(成公十八年),鲍庄子知不如葵(成公十七年)。魏颗败秦师于辅氏(宣公十五年),士燮会吴子于钟离(成公十五年)。季孙树于六槚(襄公四年),葛卢辨于三牺(僖公二十九年)。夹谷会时,孔子相齐鲁之礼(定公十年);大宫盟处,晏婴歃崔庆之辞(襄公二十五年)。郑伯先归(昭公四年),孔张后至(昭公十六年)。浑良夫犯其三罪(哀公十七年),沈诸梁兼其二事(哀公十六年)。卫侯薄酖(僖公三十年),陈氏厚施(昭公二十六年)。王师败于茅戎(成公元年),秦卒散于麻隧(成公十三年)。晋复公婿之封(文公八年),齐归汶阳之地(成公二年)。通徵舒之母,陈灵以无道遭戕(宣公十年);纳阎职之妻,齐懿以不君见弑(文公十八年)。唐成弄马(定公三年),晋灵嗾獒(宣公二年)。乞术聘鲁(文公十二年),伯姬会洮(庄公二十七年)。宋怨泽门之晰(襄公十七年),齐歌鲁人之皋(哀公二十一年)。见恶如去草(隐公元年),逐寇如追逃(文公七年)。穆有涂山之会(昭公四年),康有酆宫之朝。同上赵孟赋诗,欲郑邦之一献(昭公元年);吴王弃礼,徵鲁国之百牢(哀公七年)。虢公之祖兮,勋在王室(僖公五年);原繁之先兮,典司宗祏(庄公十四年)。毛伯赐鲁文之命(文公元年),晋侯受公孙之策(昭公三年)。楚国既烹于石乞(哀公十六年),宋人复醢于猛获(庄公十二年)。女宽叹食,盖欲悟于魏舒(昭公二十八年);考叔请羹,实将施及郑伯(隐公元年)。祁奚请老(襄公三年),伯华得官。同上赵鞅以铁铸刑鼎(昭公二十九年),季孙以钟作公盘(襄公十二年)。乐王鲋请豹之带(昭公元年),范献子求婼之冠(昭公二十三年)。吕锜占退泥而射月(成公十六年),声伯梦泣琼而涉洹(成公十七年)。楚围取蔿掩之室(襄公三十年),郑人斲子家之棺(宣公十年)。晋有秦忧,为州兵而拯急(僖公十五年);鲁多齐难,作丘甲以谋安(成公元年)。彼高齮兮,百两一布(昭公二十六年);此秦伯兮,千乘三去(僖公十五年)。楚军右辕而左蓐(宣公十二年),郑师先偏而后伍(桓公五年)。天王狩于河阳(僖公二十八年),晋侯盟于践土。同上司马牛致圭而适齐(哀公十四年),荡意诸效节以奔鲁(文公八年)。楚金欲铸于三钟(僖公十八年),晋铁乃赋于一鼓(昭公二十九年)。秦伯素服而迎明视,既以知臣(僖公三十三年);叔武捉发而逆卫侯,亦惟恋主(僖公二十八年)。声子斩鞅(昭公二十六年),伯棼汰辀(宣公四年)。莒人灭鄫而鄫恃赂(襄公六年),齐侯灭莱而莱恃谋。同上戟钩栾乐之肘(襄公二十三年),戈桩长狄之喉(文公十一年)。太叔之奔共也,故曰共叔(隐公元年);晋侯之纳鄂也,谓之鄂侯(隐公六年)。天道远而人道迩(昭公十八年),家量贷而公量收(昭公三年)。赎华元者,以百驷之马(宣公二年);犒秦师者,以十二之牛(僖公三十三年)。能礼国人,宋鲍得亲贤之道(文公十六年);不毁乡校,国侨知议政之由(襄公三十一年)。穆子投壶(昭公十二年),齐侯举矢。同上或择善而举(襄公二十九年),或类能而使(襄公九年)。既哀乐而乐哀(昭公二十五年),亦喜忧而忧喜(宣公十二年)。胥童以甲劫栾书(成公十七年),越俘以刀弑吴子(襄公二十九年)。鲁昭之出在季孙(昭公二十五年),卫献之政由宁氏(襄公二十六年)。季友念原仲之旧,葬礼非焉(庄公二十七年);韩起结田苏之游,立之可矣(襄公七年)。登车望阵(成公十六年),冯轼观兵(僖公二十八年)。楚幕空而栖鸟乐(庄公二十八年),齐师遁而班马鸣(襄公十八年)。寺人柳炽炭于位(昭公十年),晋士蔿寘薪于城(僖公五年)。文辞何为,诮子朝之干命(昭公二十六年);名器不假,惜仲叔之贪荣(成公二年)。生而有文(隐公元年),死而不朽(襄公二十四年)。晋文公朝以受策(僖公二十八年),楚平王拜而厌纽(昭公十三年)。荀偃亲受矢石(襄公十年),重耳躬擐甲胄(成公十三年)。叔弓卒而鲁庙去乐(昭公十五年),荀盈死而晋侯饮酒(昭公九年)。鲁穆姜辩而不德(襄公九年),宋共姬女而不妇(襄公三十年)。几先楚使,虽知乎郑昭宋聋(宣公十四年);衅始齐臣,但见乎崔薄庆厚(襄公二十七年)。鲁爇雉门(定公二年),齐馈鱼轩(闵公二年)。曹人致饩之礼(桓公十四年),宣伯餫谷之恩(成公五年)。秦晋匹而夫妇正(僖公二十三年),姬姞耦而子孙蕃(宣公三年)。获雉而贾妻始笑(昭公二十八年),生子而息妫未言(庄公十四年)。男有室而女有家,彝仪岂紊(桓公十八年);公当享而卿当宴,缛礼斯存(宣公十六年)。晋似瘠牛(昭公十三年),秦如掎鹿(襄公十四年)。背盟孔达(宣公十三年),归罪先縠(宣公十三年)。鲁侯祓殡而襚(襄公二十九年),子家易几而哭(定公元年)。宣子田于首山(宣公二年),魏舒猎于大陆(定公元年)。郑厉入而遂杀傅瑕(庄公十四年),卫衎归而乃让太叔(襄公二十六年)。楚子观兵于周疆(宣公三年),成王定鼎于郏鄏。同上鞍师既克,范文子岂敢矜功(成公二年);晋赏虽行,介子推未尝言禄(僖公二十四年)。螽当秋出(宣公十五年),蝝至冬生。同上车裂观起(襄公二十二年),藩载栾盈(襄公二十三年)。郤宛卒兮楚国谤(昭公二十七年),良霄死兮郑人惊(昭公七年)。雨入高鱼之窦(襄公二十六年),水灌徐子之城(昭公三十年)。不知贻讥,臧文仲山节藻棁(文公二年);非仪致诮,鲁庄公刻桷丹楹(庄公二十四年)。侏儒败邾(襄公四年),于思囚郑(宣公二年)。宋左师简而礼(昭公元年),乐王鲋字而敬(昭公元年)。晋侯背大主而忌小怨(僖公十年),魏戊有守心而无淫行(昭公二十八年)。曲梁之役,扬干由是以乱行(襄公三年);城濮之师,祁瞒于焉而奸命(僖公二十八年)。文王用众(成公二年),楚兵逮鳏。同上鲁定筑蛇渊之囿(定公十三年),臧纥斩鹿门之关(襄公二十三年)。处父有侵官之罪(文公六年),栾书无离局之奸(成公十六年)。毕氏后占,名冠万民之数(闵公元年);成季先卜,位参两社之间(闵公二年)。庆克蒙衣(成公十七年),楚子投袂(宣公十四年)。晋惠公惰于受瑞(僖公十一年),楚越椒傲于执币(文公九年)。郑伯之弟不义(隐公元年),周子之兄无慧(成公十八年)。登于三量,齐民归陈氏之施(昭公三年);饩彼一钟,郑国感子皮之惠(襄公二十九年)。楚氛甚恶(襄公二十七年),鲁祲非祥(昭公十五年)。文伯豫知于郑火(昭公六年),裨灶先见于陈亡(昭公九年)。楚灵王殉以二女(昭公十三年),秦穆公歼以三良(文公六年)。虽晋国之荐饥,且将乞籴(僖公十三年);奈鲁邦之大旱,便欲焚尪(僖公二十一年)。两释累囚(成公三年),三肃使者(成公十六年)。郑黑肱黜官而薄祭(襄公二十二年),薳子冯无禄而多马。同上仲由为季氏之宰,将堕三都(定公十二年);昭公孙齐侯之郊,请致千社(昭公二十五年)。蒐乘补卒(成公十六年),深垒固军(文公十二年)。子皮为郑国榱栋(襄公三十一年),陈氏作齐邦斧斤(哀公十五年)。钟纪鲁侯之伐(襄公十九年),鼎铭考父之勋(昭公七年)。庚宗妇人,执雉献于穆子(昭公四年);楚邦公子,用马见于郑君(昭公六年)。神既福仁(成公五年),天宁假易(桓公十三年)。周归仲子之赗(隐公元年),秦赠成风之襚(文公九年)。叔向谋而鲜过(襄公二十一年),吴王度不失事(襄公三十一年)。韩之役,穆姬乞归于晋君(僖公十五年);殽之败,文嬴免囚于秦帅(僖公三十三年)。得一夫而失一国(庄公十二年),除三恶而加三利(昭公十四年)。楚囚操乐,既不忘于楚音(成公九年);郑卿赋诗,且不出于郑志(昭公十六年)。子木庀赋(襄公二十五年),齐侯省刑(昭公三年)。辰主商丘之地(昭公元年),参为夏土之星。同上伍员谏吴而灭越(哀公元年),管仲请齐而救邢(闵公元年)。晋荀偃卒而犹视(襄公十九年),楚成王谥而乃瞑(文公元年)。允当则归,楚子备知于军志(僖公二十八年);见可而进,士会先达于武经(宣公十二年)。赵孟语偷(襄公三十一年),华元言疾(成公十五年)。齐庆封与卢蒲易内(襄公二十八年),晋祁胜共邬臧通室(昭公二十八年)。季文子无藏金玉(襄公五年),孙文子不听琴瑟(襄公二十九年)。献俘授馘,当晋侯克楚之言(僖公二十八年);训卒利兵,是赵盾败秦之日(文公七年)。祝币史辞,梁山崩兮用以行礼(成公五年);贬食省用,鲁邦旱兮因以垂规(僖公二十一年)。向戍请免死之邑(襄公二十七年),孟明惭拜赐之师(文公二年)。睅其目而皤其腹(宣公二年),食其肉而寝其皮(襄公二十一年)。虞公贪垂棘之璧(僖公二年),臧会窃偻句之龟(昭公二十五年)。掉鞅而还,乃乐伯致师之际(宣公十二年);弃甲而复,是华元败卒之时(宣公二年)。楚人献鼋(宣公四年),曹彊获雁(哀公七年)。宁喜擅权兮卫侯病(襄公二十七年),祭仲专政兮郑伯患(桓公十五年)。陈邦之公卿宣淫(宣公九年),鲁国之君臣多间(哀公二十七年)。秦惭殽战,盖违蹇叔之言(僖公三十三年);宋败泓师,罔取子鱼之谏(僖公二十二年)。囊瓦城郢(昭公二十三年),季然郭卷(昭公二十五年)。郑作丘赋(昭公四年),陈税封田(哀公十一年)。晋师馆谷三日(僖公二十八年),周城勤戍五年(昭公三十二年)。子桑举孟明之善(文公三年),鲍叔称管仲之贤(庄公九年)。郑伯立勋,受惠王之鞶鉴(庄公二十一年);于奚著绩,请桓子之曲县(成公二年)。被吾甲兵(桓公六年),戒尔车乘(僖公二十八年)。车既陷淖(成公十六年),马因还泞(僖公十五年)。公锄恪居于官次(襄公二十三年),孟明增修于国政(文公二年)。穆姜再拜,谢文子之赋诗(成公九年);晋侯三辞,感天王之策命(僖公二十八年)。子都拔棘(隐公十一年),许伯靡旌(宣公十二年)。子家怀鲁以及祸(宣公十四年),重耳安齐而败名(僖公二十三年)。婴齐鲁之常隶(成公十六年),赵盾晋之正卿(宣公二年)。知伯怒而投机(襄公十年),叔孙恶而指楹(昭公元年)。帅甲而来,晋栾盈昼入绛邑(襄公二十三年);命车以至,郑子展宵突陈城(襄公二十五年)。晋将裂田(哀公四年),鲁初税亩(宣公十五年)。周郊之鸡已断尾(昭公二十二年),鲁庙之牛还伤口(宣公三年)。羁妻知异而馈重耳(僖公二十三年),成风闻繇而事季友(闵公二年)。齐之鼓也,再而衰兮三而竭(庄公十年);晋之陈也,两于前而伍于后(昭公元年)。与随为约,楚王割子期之心(定公四年);共晋为盟,涉佗捘卫侯之手(定公八年)。遒人徇路(襄公十四年),天子当阳(文公四年)。吴季札聘于上国(昭公二十七年),楚平王好于边疆(昭公十四年)。晋一战而始霸(僖公二十七年),纣百克而卒亡(宣公十二年)。重耳文而有礼(僖公二十三年),印段乐而不荒(襄公二十七年)。郑君行速而视流,死期将至(成公六年);秦使目动而言肆,惧色弥彰(文公十二年)。晋上狄俘(宣公十五年),齐献戎捷(庄公三十一年)。阖庐伤指(定公十四年),子锄中颊(定公八年)。楚庄王有加惠之老(宣公十二年),季文子无衣帛之妾(襄公五年)。齐妇人兮,笑郤克之跛足(宣公十七年);曹共公兮,观晋文之骈胁(僖公二十三年)。季武子三分公室,益振僭名(襄公十一年);晋悼公九合诸侯,载兴霸业。同上郭书晰帻(定公九年),郤至韎韦(成公十六年)。赐晋侯以彤弓彤矢(僖公二十八年),分鲁公以大路大旂(定公四年)。秦为坎血以怀诈(僖公二十五年),楚作京观而示威(宣公十二年)。宁俞赂医,故卫侯之不死(僖公三十年),侯獳货筮,致曹伯之复归(僖公二十八年)。蛇出泉宫(文公十六年),龙斗洧水(昭公十九年)。子鲜誓不乡卫国(襄公二十七年),公冶终不言季氏(襄公二十九年)。叔孙烹狗以啖吏人(昭公二十三年),华元杀羊而食战士(宣公二年)。龟长筮短,献公但纳于骊姬(僖公四年);金寒玦离,狐突空伤于太子(闵公二年)。秋乃有蜮(庄公十八年),冬复多麋(庄公十七年)。鞭之长不及于马腹(宣公十五年),矢之利乃丽于麋龟(宣公十二年)。赵氏喻冬日夏日(文公七年),宾孟讽人牺己牺(昭公二十二年)。楚军之恩如挟纩(宣公十二年),卫邦之乱若棼丝(隐公四年)。擐甲执兵,盖郤克之遇敌(成公二年);入垒折馘,乃摄叔之致师(宣公十二年)。晋楚争盟(成公元年),周郑交恶(隐公三年)。子晰信美(昭公元年),栾黡甚虐(襄公十四年)。伯有汰侈(襄公三十年),韩起懦弱(襄公三十一年)。郭重食言而乃肥(哀公二十五年),原伯不学而将落(昭公十八年)。谏楚王而刖足,义见鬻拳(庄公十九年);爱卫君而灭亲,忠闻石碏(隐公四年)。朱也当御(襄公二十六年),子国请承(哀公十八年)。矢及鼓跗者,嘉伯棼之绝艺(宣公四年);射中楯瓦者,表渊捷之殊能(昭公二十六年)。观卦筮陈完之吉(庄公二十二年),比爻占毕万之兴(闵公元年)。崇饰恶言,少皞有穷奇之号(文公十八年);傲狠明德,颛顼得梼杌之称。同上楚复封陈(宣公十一年),吴其入郢(昭公三十一年)。封桓叔于曲沃(桓公二年),寘姜氏于城颍(隐公元年)。弥庸见姑蔑之旗(哀公十三年),徐子赂甲父之鼎(昭公十六年)。随不量力,方怀叛楚之谋(僖公二十年);鲁能待时,且折伐齐之请(庄公八年)。楚遂入郓(成公九年),吴还伐郯(成公七年)。晋赵穿有宠而弱(文公十二年),郑曼满无德而贪(宣公六年)。文子赋《韩奕》之五(成公九年),穆叔拜《鹿鸣》之三(襄公四年)。眢井逃时,无社昧「麦曲」之语(宣公十二年);首山登处,叔仪明「庚癸」之谈(哀公十三年)。拔本塞原(昭公九年),裂冠毁冕。同上随武子修晋国之法(宣公十六年),孙叔敖择楚国之典(宣公十二年)。吕甥畏晋文之偪(僖公二十四年),后子惧秦景之选(昭公元年)。城濮之战,文公能以德攻(僖公二十八年);首止之师,祭仲信由知免(桓公十八年)。子羽请墠(昭公元年),国侨去坛(襄公二十八年)。楚作仆区之法(昭公七年),晋为执秩之官(僖公二十七年)。韩起求玉环而拜子产(昭公十六年),楚王去皮冠而见郑丹(昭公十二年)。陈灵不君,戏朝以夏姬之服(宣公九年);齐庄无道,赐人以崔子之冠(襄公二十五年)。士丐乞盟(襄公三年),华元告急(宣公十五年)。陈恒斲丧于公室(哀公十五年),子木暴虐于私邑(哀公十六年)。鱄诸鱼中寘剑(昭公二十七年),韩厥马前执絷(成公二年)。晋朝周室,斥彝器之弗供(昭公十五年);齐涉楚郊,责包茅之不入(僖公四年)。鸡鸣而驾(宣公十二年),马首是瞻(襄公十四年)。陈成子杖戈而衣制(哀公二十七年),晏平仲枕草而寝苫(襄公十七年)。晋文公好学不贰(昭公十三年),羊舌氏渎货无厌。同上宋邦欲厚于文公,葬加蜃炭(成公二年);鲁国将优于周阅,享用虎盐(僖公三十年)。享有体荐,宴有折俎,此周定王之仪也,于以示慈惠恭俭之礼(宣公十六年);小有述职,大有巡功,此薳启彊之言也,于以显会同朝聘之风(昭公五年)。荐泽蘋于宗室(襄公二十八年),羞涧毛于王公(隐公三年)。歌钟者,郑人所以赂晋(襄公十一年);颂琴者,穆姜所以送终(襄公二年)。施及庄公,鲁史美考叔之孝(隐公元年);立于赵武,晋人思宣孟之忠(成公八年)。家父求车(桓公十五年),晋侯请隧(僖公二十五年)。解阳救宋国之难(宣公十五年),丑父易齐君之位(成公二年)。宋公不王(隐公九年),士縠堪事(文公二年)。鸟为宋得之吉(哀公二十六年),熊见晋君之祟(昭公七年)。请说以死,利卫明孔达之诚(宣公十三年);将焉用生,宁晋见安于之志(定公十四年)。鲁侯视朔(僖公五年),梓慎望氛(昭公二十年)。周史相鲁之二子(文公元年),范巫知楚之三君(文公十年)。阙巩逮封于唐叔(定公四年),属镂赐死于伍员(哀公十一年)。石厚与州吁并游,旋闻祸及(隐公三年);伍举偕声子相善,骤致名闻(襄公二十六年)。幸灾不仁(僖公十四年),阻兵无众(隐公四年)。赵宣子之为政也,董逋逃而由质要(文公六年);晋悼公之即位也,宥罪戾而节器用(成公十八年)。华元激城者之讴(宣公二年),子产感舆人之诵(襄公三十年)。子重制义侵卫,而楚卒尽行(成公二年);华耦备仪盟鲁,而宋官皆从(文公十五年)。晋修虞祀(僖公五年),秦封殽尸(文公三年)。南宫万裹之犀革(庄公十二年),公子偃蒙以皋比(庄公十年)。章禹断发而逆吴子(昭公三十年),卫侯戟手而怒褚师(哀公二十五年)。子产对徵朝之事(襄公二十二年),游吉荅送葬之仪(昭公三年)。楚平王礼新而叙旧(昭公十四年),单献公弃亲而用羁(昭公七年)。子羽知四国之为,使修辞令(襄公三十一年);赵孟观七子之志,命赋声诗(襄公二十七年)。向戍弭兵,同上穆子崇卒(昭公元年)。赵孟玩岁而愒日,同上申叔生死而肉骨(襄公二十二年)。卫之非谋也,与恶而弃好(庄公十二年);晋之非刑也,同罪而异罚(僖公二十八年)。晋邦三郤,既以怨而遭诛(成公十七年);卫国二子,亦因忠而见杀(僖公二十年)。舆豭盟孔(哀公十五年),燧象奔吴(定公四年)。郑贾人不厚诬君子(成公三年),范宣子乃浅为丈夫(襄公十年)。弦子恃姻而国灭(僖公五年),成虎怀宠而身诛(昭公十二年)。重耳对楚而语无佞(僖公二十三年),知罃归晋而言不谀(成公三年)。背施幸灾,庆郑发规于晋惠(僖公十四年);阻兵安忍,隐公骤问于州吁(隐公四年)。子产遗爱(昭公二十年),叔向遗直(昭公十四年),爱利民兮直治国;考叔纯孝(隐公元年),石碏纯臣(隐公四年),义事君兮孝奉亲。晋大夫反首而拔舍(僖公十五年),秦穆姬登台而履薪。同上齐令管仲以问楚(僖公四年),晋使吕相以绝秦(成公十三年)。师服异晋仇之名,诚深预辨(桓公二年);子囊谋楚共之谥,令问昭陈(襄公十三年)。惠伯令龟(文公十八年),姜氏问繇(襄公十年)。畜老惮杀(宣公四年),兽困犹斗(定公四年)。熊绎则桃弧棘矢(昭公十二年),伯舆则荜门圭窦(襄公十年)。陈武子失弓而骂(昭公二十六年),重丘人闭门而诟(襄公十七年)。季文子马不食粟,岂是要君(襄公五年);卫懿公鹤有乘轩,卒难禦寇(闵公二年)。楚子右广(宣公十二年),郑伯左孟(文公十年)。夷吾射钩而使相(僖公二十四年),寺披斩袪而勿诛(僖公五年)。单靖公为王室卿士(襄公十年),晋士鞅乃公族大夫(襄公十六年)。鲁伯禽得封父之繁弱(定公四年),颍考叔取郑伯之蝥弧(隐公十一年)。国子代人之忧,自知连祸(昭公元年);臧孙干国之纪,孰谓无辜(襄公二十二年)。子产争承(昭公十二年),曹伯会正(文公四年)。夏启有钧台之享(昭公四年),商汤有景亳之命。同上庆氏求专于陈国(襄公二十三年),国子实执于齐柄(哀公十七年)。薛由任姓,会朝而既许长滕(隐公十一年);鲁本周宗,班次而更闻后郑(桓公六年)。楚子卒旧(成公十六年),州绰隶新(襄公二十一年)。士蔿谋去于富子(庄公二十三年),韩宣问寘于羁臣(昭公七年)。潘党率游阙四十乘(宣公十二年),天王赐虎贲三百人(僖公二十八年)。晋士会贱而有耻(文公十三年),郑黑肱贵而能贫(襄公二十二年)。臧文仲祀鸟于鲁门,已称不知(文公二年);季平子用人于亳社,可谓非仁(昭公十年)。发币公卿(隐公七年),归事宰旅(襄公二十六年)。不有居者,谁守社稷(僖公二十八年);不有行者,谁捍牧圉?同上华父督逆目而送孔妻(桓公元年),鲁庄公割臂而盟党女(庄公三十二年)。孺子以景公为牛(哀公六年),臧纥以齐侯比鼠(襄公二十三年)。石碏爱子之说,教以义方(隐公三年);狼瞫答友之言,未获死所(文公二年)。鲁观齐社(襄公二十三年),祊易许田(隐公八年)。晋师左实而右伪(襄公十八年),楚军后劲而中权(宣公十二年)。重耳踰垣而走(僖公五年),寿子载旌以先(桓公十六年)。终彼岁星,晋侯数鲁襄之齿(襄公九年);算乎亥字,史赵知绛老之年(襄公二十年)。鲁初尚髽(襄公四年),晋始用墨(僖公三十三年)。齐侯毁关而去禁(昭公二十年),楚王宥罪而举职(昭公十三年)。孔悝反祏于西圃(哀公十六年),无极取货于东国(昭公二十一年)。烛之武夜见秦伯,备写嘉谋(僖公三十年);鄹叔纥宵犯齐师,骤宣巨绩(襄公十七年)。唐侯骏马(定公三年),庆封美车(襄公二十七年)。臧哀伯规桓纳鼎(桓公二年),公子彄谏隐观鱼(隐公五年)。邾隐公执高而容仰(定公十五年),单成公视下以言徐(昭公十一年)。叔段兴师,缮甲兵而具卒乘(隐公元年);郤縠谋帅,说礼乐而敦《诗》《书(僖公二十七年)》。晋乃虎狼(文公十三年),吴为蛇豕(定公四年)。籍父而虽谓无后(昭公十五年),惠伯而且闻有子(昭公十六年)。鬻拳葬楚子于夕室(庄公十九年),羽父弑隐公于寪氏(隐公十一年)。楚城陈蔡,既无宇以攸推(昭公十一年);鲁视邾滕,亦叔孙之所耻(襄公二十七年)。卫国褊小(隐公四年),楚师轻窕(襄公二十六年)。郲寄卫献(襄公十四年),郓居鲁昭(昭公二十七年)。庆封罔知于《相鼠(襄公二十七年)》,华定不荅于《蓼萧(昭公十二年)》。晋侯询卫故于献子(襄公十四年),叔向问郑政于国侨(襄公三十年)。犀兕尚多,难荅宋讴之众(宣公二年);马牛不及,敢辞楚地之遥(僖公四年)。毛伯求金(文公九年),子罕辞玉(襄公十五年)。地动而南宫震(昭公二十三年),日食而叔辄哭(昭公二十一年)。卫侯与元咺争讼(僖公二十八年),王叔共伯舆坐狱(襄公十年)。栾枝有勇,既起尘而曳柴(僖公二十八年);重耳多谋,又益兵而伐木。同上鄅人藉稻(昭公十八年),祭足取禾(隐公三年)。邾文公之知命也,讫须迁绎(文公十三年);楚昭王之知道也,终不祭河(哀公六年)。卫出公以弓遗子赣(哀公二十六年),东郭书以琴问弦多(哀公十一年)。公子鲍美而艳(文公十六年),楚郤宛直而和(昭公二十七年)。晋惠公言多忌刻(僖公九年),孙文子衡而委蛇(襄公七年)。锵锵凤凰,协懿氏卜妻之兆(庄公二十二年);太叔鸲鹆,应鲁侯去国之歌(昭公三十五年)。宋元公恶而婉(襄公二十六年),太子痤美而很。同上伯有侈而愎(襄公三十年),叔孙绞而婉(昭公元年)。子太叔恶能亢宗,同上石悼子是谓蹶本(襄公十九年)。秦伯召于郤氏,畏币重而言甘(僖公十年);晋侯辞于头须,知心覆则图反(僖公二十四年)。楚邦赫赫(襄公十三年),宋国区区(襄公十七年)。土功则日至而毕(庄公二十九年),祭事则龙见而雩(桓公五年)。孟庄子为橁琴而示暇(襄公十八年),宋乐祁献杨楯以贻辜(定公六年)。韩厥立赵衰之后(成公八年),臾骈送贾季之帑(文公六年)。台骀能业,其官曾无侥倖(昭公元年);商人骤施。于国实有觊觎(文公十四年)。叔仪乞粮(哀公十三年),晋文受块(僖公二十三年)。伯有嗜酒(襄公三十年)。齐侯好内(僖公十七年)。南史执简以往(襄公二十五年),右师受牒而退(昭公二十五年)。巫臣教吴而乘车(成公七年),楚人惎晋而拔旆(宣公十二年)。授政子产,郑罕虎能用善人(襄公二十年),献礼楚王,合左师善守先代(昭公四年)。薳子荡敏以事君(襄公二十七年),吴夷昧德不失民(襄公三十一年)。齐侯闭门而索客(成公十七年),高固桀石以投人(成公二年)。《行苇》、《洞酌》昭忠信(隐公三年),潢污行潦荐鬼神。同上阎田未归,天王兴辞而责晋(昭公九年);楚师方急,包胥发哭以告秦(定公四年)。执斲执针(成公二年),改步改玉(定公五年)。蹶由犒楚师而被执(昭公五年),斗廉谏子元而遭梏(庄公三十年)。赵武伐雍门之荻(襄公十八年),士弱焚申池之木。同上子产献楚王六礼,孰可规非(昭公四年);太叔语赵简九言,自堪尊勖(定公四年)。子展俭而壹(襄公二十六年),夏齧壮而顽(昭公二十三年)。鲁定公作乎两观(定公二年),臧文仲废乎六关(文公二年)。晋国求知罃之反(成公三年),魏人噪士会之还(文公十三年)。宋公会邾,执鄫人于睢社(僖公十九年);楚君灭蔡,用太子于冈山(昭公十一年)。五空卜郊(成公十年),四不视朔(文公十六年)。鲁公初献于龙辅(昭公二十九年),卫侯新成于虎幄(哀公十七年),乃有舜帝《箫韶(襄公二十九年)》,文王《象箾》。同上韩宣子观于鲁书(昭公二年),吴季札听于周乐(襄公二十九年)。卜偃识虢亡之兆,可谓前知(僖公二年);叔兴明齐乱之机,允称先觉(僖公十六年)。鲁秉周礼(闵公元年),晋有尧风(襄公二十九年)。楚令尹改辕而北(宣公十二年),郑公子待命于东(僖公三十年)。子产避游氏之庙(昭公十二年),季平益郈伯之宫(昭公二十九年)。鬷蔑虽言于堂下(昭公二十八年),知罃将寘于褚中(成公三年)。齐侯税管仲之囚,卒兴霸业(庄公九年);秦伯赦孟明之罪,果立殊功(文公二年)。子臧鹬冠(僖公二十四年),郭书狸制(定公九年)。成为孟氏之障(定公十二年),叶作楚邦之蔽(昭公十八年)。匹嫡耦国者,周有子仪之宠(桓公十八年);去顺效逆者,卫有州吁之嬖(隐公三年)。书社五百,乃齐侯兴卫之时(哀公十五年);被练三千,是楚子侵吴之际(襄公三年)。楚分二广(宣公十二年),晋作三行(僖公二十八年)。许男则面缚衔璧(僖公六年),郑伯则肉袒牵羊(宣公十二年)。宫之奇为人太懦(僖公三年),阳处父立性过刚(文公五年)。荡子山背族而既戮(成公十五年),乐大心贱宗而必亡(昭公二十五年)。申侯专利而不厌,既云获戾(僖公七年);子皮饮酒而无度,亦自贻殃(昭公七年)。城郢遗忠(襄公十四年),伐原示信(僖公二十七年)。齐桓劳赐一级(僖公九年),晋侯出入三觐(僖公二十八年)。陈子行具其含玉(哀公十一年),公孙夏歌其虞殡。同上齐师已遁,空营闻乌鸟之声(襄公十八年);郑伐欲兴,列卒布鱼丽之陈(桓公五年)。滕薛争长(隐公十一年),秦晋交绥(文公十二年)。孟孙之恶臧纥也,有同药石(襄公二十三年);宁子之视卫侯也,不如奕棋(襄公二十五年)。晋易秦而败绩(僖公十五年),鲁卑邾而丧师(僖公二十二年)。致大蔡兮,请臧纥之邑(襄公二十三年);与拱璧兮,求崔子之尸(襄公二十八年)。聘彼晋邦,季文子豫求丧礼(文公六年);至于楚国,孟僖子不能相仪(昭公七年)。戕舟发梁(襄公二十八年),抽戈结衽(成公十七年)。赵旃则弃车而走(宣公十二年),鲜虞则枕辔而寝(襄公二十五年)。周宴晋侯,则秬鬯一卣(僖公二十八年);郑享楚子,则笾豆六品(僖公二十二年)。卫二礼杀国子,灭族何多(僖公二十五年);晋三郤谮伯宗,害贤已甚(成公十五年)。子颓乐祸(庄公十二年),郑伯效尤(庄公二十一年)。梁山崩而晋邦恐(成公五年),桓宫灾而鲁国忧(哀公三年)。赵衰以壶飧而从重耳(僖公二十五年),宁俞以橐饘而奉卫侯(僖公二十八年)。齐祭社而蒐军实(襄公二十四年),宋筑台而妨农收(襄公十七年)。季梁在随,识楚子羸师之诈(桓公六年);曹刿谋鲁,知齐人乱辙之由(庄公十年)。晏平仲枕尸而哭(襄公二十五年),酅魁垒闭口而死(哀公二十七年)。鲁昭公不见于夫人(昭公三十一年),齐子元但称于已氏(文公十四年)。楚王待食熊蹯(文公元年),卫人请执牛耳(定公八年)。虒祁宫就,叔弓贺于晋侯(昭公八年);章华台成,鲁侯落于楚子(昭公七年)。商臣䗬目(文公七年),伯封豕心(昭公二十八年)。鲁叔姬之反马(宣公五年),郑子晰之委禽(昭公元年)。宁子弗祀于夏相(僖公三十一年),荀罃不祷于桑林(襄公十年)。鲁既胜齐,孟反抽矢而策马(哀公十一年);晋将救郑,张骼踞转而鼓琴(襄公二十四年)。斐豹焚书(襄公二十三年),伯舆合要(襄公十年)。楚王使驿以奔问(襄公二十八年),伯宗乘传而赴召(成公五年)。子泄逆劳于郊(定公五年),孟献书劳于庙(襄公十三年)。伯乐致晋师之次,左射以菆(宣公十二年);叔孙见士伯之时,右顾而笑(昭公二十四年)。灵闻晋厉(成公十年),妙见秦医。同上汶阳者,鲁赐于季友(僖公元年);绵上者,晋旌于子推(僖公二十四年)。郑翩为鹅鹳之陈(昭公二十一年),魏庄纳虎豹之皮(襄公四年)。虢骄则晋侯问罪(庄公二十七年),随张则楚国兴师(桓公六年)。鲁重葛卢,且加燕好之礼(僖公二十九年);郑厚蔡子,爰申廷劳之仪(襄公二十八年)。宋老时羞(文公十六年),齐公日膳(襄公二十八年)。厨人濮以裳裹首(昭公二十一年),楚子西以袂掩面(哀公十一年)。伯封贪婪而无厌(昭公二十八年),齐桓施舍而不倦(昭公十三年)。庆封受于朱方(襄公二十八年),晏子辞于邶殿。同上卫仲由赴难之日,死犹结缨(哀公十五年);祝佗父复命之时,卒不说弁(襄公二十五年)。魏颗结草(宣公十五年),锄麑触槐(宣公二年)。息侯犯五不韪(隐公十一年),酆舒有三俊才(宣公十五年)。鲁国不弃周礼(闵公元年),晋邦实用楚材(襄公二十六年)。贲贲之鹑,其谣也豫传于虢灭(僖公五年);嘻嘻之鸟,其妖也先告于宋灾(襄公三十年)。季氏介鸡(昭公二十五年),卫侯禄鹤(闵公二年)。孛见而四国皆祸(昭公十七年),日食而二邦有恶(昭公七年)。梁伯徒好于土功(僖公十九年),莒子不修于城郭(成公九年)。郑邓析用其竹刑(定公九年),晋魏舒去其柏椁(定公元年)。周儋括足高视躁,已叹害成(襄公三十年);卢蒲嫳发短心长,更虞乱作(昭公三年)。楚围之威仪似君(襄公三十一年),子旗之志气不臣(昭公二年)。冯简子能断大事(襄公二十一年),巩简公好用远人(定公元年)。况又赤云夹日(哀公六年),孛星入辰(昭公十七年)。郑伯始朝于楚(僖公十八年),子圉为质于秦(僖公十七年)。晋侯迁于新田,靡求垫隘(成公六年);晏子复其旧宅,岂避嚣尘(昭公三年)。楚设前茅(宣公十二年),晋疑衷甲(襄公二十七年)。楚武王作荆尸之陈(庄公四年),晋文公为被卢之法(僖公二十七年)。士蔿谓虢将饥(庄公二十七年),宫奇知虞不腊(僖公五年)。赋车籍马,伟楚国之政成(襄公二十五年);通商惠工,知卫邦之化洽(闵公二年)。穆姜择槚(襄公二年),臧妾织蒲(文公二年)。楚人望叶公如慈父(哀公十六年),齐侯戏南蒯为叛夫(昭公十四年)。成季手文而名友(闵公二年),唐叔天命以为虞(昭公元年)。庸人囚于扬窗,三宿而逸(文公十六年);晋国杀于秦谍,六日而苏(宣公八年)。楚能官人(襄公十五年),晋为盟主(成公三年)。楚钟仪言称先职(成公九年),王子颓乐及遍舞(庄公二十年)。穆子祸起竖牛(昭公四年),羊舌衅生叔虎(襄公二十一年)。礼以事主,陈桓子始大于齐(庄公二十二年);德以谏君,臧孙达有后于鲁(桓公二年)。子臧守节(成公十五年),苌弘违天(定公元年)。天夺赵同之魄(宣公十五年),神赐虢公之田(庄公三十二年)。郑铸鼎兮,叔向谏矣(昭公六年);晋重币兮,子产讥焉(襄公二十四年)。魏绛简授于仆人,盖通晋悼(襄公三年);子家书凭于执讯,用告赵宣(文公十七年)。右属櫜鞬(僖公二十三年),左执鞭弭。同上赵武事不再令(哀公十年),阖庐食不二味(哀公元年)。归父坛帷而复命(宣公十八年),芋尹尸柩而将事(哀公十五年)。楚王执鞭以出(昭公十二年),子产乘遽而至(昭公二年)。赵文子薄币而重礼,抚彼诸侯(襄公二十五年);晋文公改服以修官,加于群吏(襄公十六年)。坐而假寐(宣公二年),行无越思(襄公二十五年)。叔弓辞致馆之礼(昭公二年),宋人修折俎之仪(襄公二十七年)。晋侯劳于鲁使(昭公二年),展喜犒于齐师(僖公二十六年)。游吉送少姜之葬(昭公三年),楚人求襄老之尸(成公二年)。齐庄公通于姜氏(襄公二十五年),楚巫臣聘于夏姬(成公二年)。晋戮叔鱼,三数恶而无隐(昭公十四年);吴烦子重,七奔命以尤罢(成公七年)。莱驹失戈(文公二年),齐侯丧屦(庄公八年)。齐之赂也,既以其宗器乐器(襄公二十五年);周之赐也,复用乎大辂戎辂(僖公二十八年)。宋三族而无害(襄公二十六年),楚二卿之相恶(成公十六年)。季札逢子产如旧识,各以观贤(襄公二十九年);叔向见鬷明若故知,因悉言遇(昭公二十八年)。包胥逃赏(定公五年),郑忽辞婚(桓公六年)。季孙之还鲁也,由叔鲋之诱(昭公十三年);伍举之反楚也,因声子之言(襄公二十六年)。寿馀履士会之足(文公十三年),狄人归先轸之元(僖公三十三年)。争斗鸡而平子怒(昭公二十五年),逐瘈狗而华臣奔(襄公十七年)。子产坏其馆垣,请辞克敏(襄公三十一年);叔孙葺其墙屋,峻节弥敦(昭公二十三年)。楚立夏州(宣公十一年),鲁筑郎囿(昭公九年)。管夷吾让不忘上(僖公十二年),韩宣子辞不失旧(襄公二十六年)。楚王翠被而豹舄(昭公十二年),右宰狐裘而羔袖(襄公十四年)。鲁问宋之郜鼎,虽切箴规(桓公二年);郑赂晋之襄钟,但期存救(成公十年)。蜚灾已降(隐公元年),螟害复兴(隐公五年)。阳气微而不宜震电(隐公九年),寒雨过而乃有木水(成公十六年)。宋雨螽兮,祸焉可逭(文公三年);齐有彗兮,妖莫能胜(昭公二十六年)。秋水故无其麦苗,诚伤洪潦(庄公七年);淫雨尚妨于稼实,盖忌严凝(庄公十一年)。宋鲁断肱(昭公二十年),张丐折股(昭公二十一年)。齐灭谭而谭无礼(庄公十年),郑伐京而京不度(隐公元年)。加木于子晰之尸(昭公二年),树槚于伍员之墓(哀公十一年)。一乘葬于晋厉,则非礼然(成公十八年);四翣侧于齐庄,良由乱故(襄公二十五年)。《春秋》作矣,简策昭然。总一百二十四国,计二百四十二年。灭国者五十二也,弑君者四十一焉。五十八战争之名,有大有小;三百十会盟之数,何后何先。异哉!世绝哲王,教堕儒术。书叹凤而大道已丧,序获麟而元经遂毕。伤周道之不兴,嗟孔丘之告卒。所以鲁哀诔之曰: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
按:《历代赋汇》卷六一,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又见通志堂经解本《春秋类对赋》,《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九八。
代侯公说项羽辞(并叙)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汉与楚战,败于彭城。太公间走,见获于楚。项羽常置军中以为质。汉王遣辩士陆贾说项羽请之,不听。后遣侯公,羽许之,遂归太公。侯公之辩,过陆生矣。而史阙其所以说羽之辞,遂探其事情以补之,作《代侯公说项羽辞》。
汉王四年,遣辩士陆贾东说项王,请还太公。项王弗听,贾还。汉王不怿者累日。左右计无所出。侯公在军中,而未知名,乃趋进而言曰:「秦为无道,荼毒天下,戮人之父,刑人之子,如刈草菅。大王奋不顾身,建大义,除残贼,为万民请命。今秦氏已诛,天下且定,民之父子室家,皆得保完以相守也,其庆大矣。宜与太公享万岁无穷之欢。不幸太公拘于强雠,以重大王夙夜之忧。臣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大王诸臣,未有输忠出奇,以还太公之属车,蹈义死节,以折项王之狼心者,臣恐天下有以议汉为无人矣,此臣等之罪也。臣愿先即辱国之诛」。汉王嘻嚱曰:「吾惟不孝不武,而太公暴露拘辱于楚者,三年矣。吾重念天下大计,未获即死之,此吾所以早夜痛心疾首东向而不忘者也。顾为之奈何」?侯公曰:「臣虽不敏,愿大王假臣革车一乘,骑卒十人,臣朝驰至楚壁,而暮与太公骖乘而归,可乎」?汉王慢骂曰:「腐儒,何言之易也。夫陆贾天下之辩士,吾前日遣之,智穷辞屈,抱头鼠窜,颠沛而归,仅以身免。若何言之易也」!侯公曰:「待人以必能者,不能,则丧气;倚事之必集者,不集,则挫心。大王前日之遣贾也,恃之为必能之人,望之有必集之事。今贾乃困辱而归,是大王气丧而心挫也,宜其有以深鄙臣也。且大王一失任于陆贾,乃遂惩艾以为无足使令者,是大王示太公之无还期,待天下为无士也」。汉王曰:「吾岂忘亲者耶,顾若岂足以办此?且项王阴忮不仁,徒触其锋,与之俱靡耳」。侯公曰:「昔赵平原君苦秦之侵,欲结楚从也,求其可与从适楚者二十人。盖择于门下也,食客数千,得十九焉,其一人无得也,最下客毛遂请行。平原君不择而与之俱,卒至强楚,廷叱其王,而定从于立谈之间者,毛遂功也。日者,赵王武臣见获于燕,以其臣陈馀、张耳之贤,择人请王,往者十辈,无一返者。终于养卒请行,朝炊未终,乃与赵王同载而归。此大王之所知者。臣乃今日愿为大王之毛遂、养卒,大王何慊不辱平原、馀、耳之听哉」。汉王曰:「善」。即饬车十乘,骑卒百人,以遣侯公。侯公至楚,晨扣军门,谒项王曰:「臣闻汉王之父太公为俘囚,臣窃庆大王获所以胜于汉者。前日汉王遣使请之,而大王不与,至将烹焉,臣窃吊大王似不恤楚矣」。项王瞋目大怒,叱侯公曰:「若自荐死,乃欲为而主行说以侥倖也。且吾亲与人角,而获其父,固将甘心焉。今乃言无恤者,何也」?侯公曰:「臣以区区之身,备汉之使,而有谒于大王,故大王以臣为汉游说而忘忠楚也。大王试幸听之。使其言有可用,则楚汉之大利,两君之至欢,岂臣之私幸也。使其言无可用,则臣徐蹈鼎镬,以从太公之烹,盖未晚也」。项王曰:「太公之不得归必矣,若将何言」?侯公曰:「夫汉王失职,怏怏而西,因思归之士,收豪杰之伍,举梁汉之师,下巴蜀之粟,并三秦,定齐魏,日引而东,以与大王决一旦之命,大王视其志,固将一天下,朝诸侯,建七庙,定大号,为万世基业耶?抑将区区徇匹夫之节,为曾参之孝而已者耶?且连兵带垒,与楚百战以决雌雄,乃有天下三分之二。大王军覆将死,自救不暇,凡所以运奇决胜为大王之勍敌者,在汉王与诸将了事耶?抑太公实为之也耶?虽庸人孺子固知之。然而太公,独一亡似人耳,不足为楚、汉之轻重。大王幸虏获之,而祸福实系焉,视其用之如何耳。得所以用而用之者强,失所以用而用之者亡。茍为失其所用,未若不获之为善也。大王所以久拘而不归者,固以要之。要之诚是也。且要而能致之,则权在我。要而不能致,则权在人。权之所在,以战必克。则要者,名也;归者,实也。大王茍不得志于名,当速收效于实,无为两失而自遗其患。是以臣窃为大王慎惜此举也。大王固尝置之俎上而命之矣,彼报之曰:『必欲烹之,幸分羹焉』。且父子相爱之情,岂相远哉。方汉王窘于彭城,二子同载,推堕捐之,弗顾也,安知其视父不与子同也。太公之囚楚者,三年矣,彼诚笃于爱父,固将捐兵解甲,膝行顿颡楚之辕门,为之请一旦之命,今励士方力,督战方急,无一日而忘与楚从事,此其志在天下,无以亲为也。大王今不归之,以收其实,将久留之,以执其名,故曰似不恤楚也」。项王怒气少息,徐曰:「顾吾所雠者汉王尔,其父何与耶?且汉王亲以其身投吾掌握者,数矣,我常易而释之,今乃曰东向必欲亡楚而后已,故吾深雠之,欲菹醢其父,聊快于一时,况与之归耶」?侯公曰:「辱大王幸赐听臣,臣请言其不可者。夫首建大义诛暴秦者,惟楚。世为贤明显名于天下者,惟楚。天下豪杰乐从而争赴者,惟楚。被坚执锐为士卒先,所向摧靡,莫如大王。兵强将武,百战百胜,莫如大王。诸侯畏慑,惟所号令,莫如大王。割地据国,连城数十,莫如大王。大王持此数者以令天下,朝诸侯,建大号,何待于今。然而为之八年,智穷兵败,土疆日蹙,反为汉雌。大王尝自知其所以失乎」?项王曰:「吾诚每不自知,如公言焉,公试论吾所以失者」。侯公曰:「大王知夫博者事乎?夫财均则气均,气均则敌偶,然后胜负之势,决于一时。今大王求与汉博,方布席徒手未及投地,而骤以己资推遗之,已而财索气竭,徒手而校之,则大王之胜势去矣。夫仁义智信,所以取天下之资,而制敌之具也。大王乃弃资委具,以为无所事,以故汉皆获而收执之,此所以日引而东,视大王如无也」。项王曰:「何谓弃资委具」?侯公曰:「夫秦民之不聊生久矣。汉王之入关也,秋毫无所犯,解秦之罟,约法三章,民大庆悦,惟恐其不王秦也。大王之至,燔烧屠戮,酷甚于秦,秦人失望,何以为仁?大王始与诸侯受约怀王,先入关者,王之,汉王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叩关决战,降俘其主,以待大王,而大王背约,迁之南郑,何以为信?大王以世为楚将,方举大义,不立其后,无以令天下,遂共立怀王而禀听之。及天下且定,乃阳尊为帝而放杀之,何以为义?以范增之忠,陈平之智,韩信之勇,皆人杰。争天下者,视此三人为之存亡。然而增死于疑,平、信去而不用,何以为智?是以汉王于其入关也,天下归其仁;其还定三秦也,天下归其信;为义帝缟素也,天下归其义;其用平、信也,天下归其智。此四者,大王素有之资,可畜之具,惟其委弃而不用,故汉皆得而收执之,是以大王未得所以税驾也。方今之势,汉王者,高资富室也。大王者,窭人也。天下者,市人也。市人不趋窭人而趋高资富室,明矣。然则大王今日之资,恃有一太公尔。天所以相楚也。今不归之,以伸区区之信义,纾旦夕之急,臣恐汉人怒气益奋,战士倍我,是大王又以其资遗汉,且将索然而为穷人矣。此臣所以为大王寒心也。夫制人之与见制于人,克人之与见克于人,岂可同日而语哉。愿大王熟计之」。项王曰:「孤所以恩汉者亦至矣。然去辄背我,今其父在此,犹日急斗,诚一旦归之,徒益其气尔」。侯公曰:「不然。臣闻怀敌者强,怒敌者亡。大王于汉,未能怀而制之,乃欲怒而斗之,臣意天溺大王之衷,将遂孤楚矣。大王诚惠辱一介之使护太公,且致言于汉王曰:『前日太公播越于外,羁旅敝军,获侍盥沐者三年于兹,而君王方深督过之,是以下国君臣未敢议太公之归。今君王敕驾迎之,孤恐久稽君王旦暮问安侍膳之欢,敢不承令,敬遣下臣卫送太公之属车以还行宫。孤亦愿自今之日,与君王捐忿弃瑕,继平昔之欢,君王有以报不谷者,皇天后土,实与闻之』。如此而汉不解甲罢兵以答大义,则曲在彼矣。大王因之号令士卒,以趋汉王,此秦所以获晋惠公也。今大王不辱听臣,臣无所受命而归,汉王固将恸哭于军曰:『楚之雠我者深矣,使者再返,而太公不归矣,且号为举大义,除残贼,拯万民,终之有不共戴天之雠,何面目以视天下,今日之事,有楚无汉,有汉无楚,吾将前死楚军,不返顾矣』。汉王持此感怒士心,整甲而趋楚军,此伍子胥所以鞭平王之尸也」。项王曰:「善。吾听公,姑无烹。公第还,语而主令罢兵,吾今归之矣」。侯公曰:「此又不可。夫智贵乎早决,勇贵乎必为。早决者无后悔,必为者无弃功。王陵,楚之骁将也,一旦亡去汉,大王拘执其母,将以还陵也,而其母慷慨对使者为陵陈去就之义,敕陵无还,遂伏剑而死。故天下皆贤智其母,而莫不哀其死也。今太公幽囚郁抑于大王之军,久矣。今闻使者再返,而大王无意幸赦还之,臣窃意其变生于无聊,不胜恚辱之积,一旦引决,以蹈陵母之义,则大王追悔前失,虽欲回汉军之锋,不可得矣。臣闻来而不可失者,时也。蹈而不可失者,机也。方今大王粮匮师老,无以支汉,而韩信之军,乘胜之锋,亦且至矣,大王虽欲解而东归,不可得矣。臣愿大王因其时而用其机,急归太公,与汉王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大王解甲登坛,建号东帝,以抚东方之诸侯,亦休兵储粟,以待天下之变。汉王老,且厌兵,尚何求哉?固将世为西藩,以事楚矣」。项王大悦。听其计,引侯生为上客,召太公,置酒高会三日而归之。太公、吕后既至,汉王大悦,军皆称万岁。即日封侯公平国君,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者,故号平国君焉(《苏文忠公全集》卷六四。)」。
其:原缺,据《外集》补。
宋文帝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二、《栾城后集》卷一○
晋献公杀其世子申生,而立奚齐,国人不顺。其大夫里克杀奚齐、卓子而纳惠公,《春秋》皆以弑君书之矣。惠公既立,而杀里克,以弑君之罪罪之。《春秋》书曰:「晋杀其大夫里克」。称人以杀,杀有罪也。称国以杀,杀无罪也。里克弑君而以无罪书,此《春秋》之微意也。奚齐、卓子之立,以淫破义,虽已为君,而晋人不君也。即已为君,则君臣之名正,故里克为弑君。而国人之所不君,则势必不免。里克因国人之所欲废而废之,因国人之所欲立而立之,则里克之罪与宋华督、齐崔杼异矣。虽使上有明天子,下有贤方伯,里克之罪犹可议也。惠公以弑得立,而归罪于克,以自悦于诸侯,其义有不可矣。然惠公杀克而背内外之赂,国人恶之,敌人怨之,兵败于秦,身死而子灭,至其谋臣吕甥、郤称、冀芮皆以兵死。盖背理而伤义,非独人之所不予,而天亦不予也。宋武帝之亡也,托国于徐羡之、傅亮、谢晦。少帝失德,三人议将废之,而其弟义真亦以轻动不任社稷,乃先废义真,而后废帝,兄弟皆不得其死。乃迎立文帝。文帝既立,三人疑惧。羡之、亮内秉朝政,晦出据上流,为自安之计。自谓废狂乱以安社稷,不以贼遗君父,无负于国矣。然文帝藩国旧人王华、孔宁子、王昙首皆陵上好进之人也,恶羡之、亮据其径路,每以弑逆之祸激怒文帝,帝遂决意诛之。三人既死,君臣自谓不世之功也。是时宁子已死,华与昙首皆受不次封赏。文帝在位三十年,其治江左称首。然元嘉三年始诛三人,是岁皇子劭生。劭既壮而为商臣之乱。华、宁子之子孙无闻于世,而昙首之子僧绰以才能任事,亦并死于劭。于乎,天之报人,不远如此!不然晋惠公、宋文帝祸发若合符契,何哉?谢晦将之荆州,自疑不免,以问蔡廓。廓曰:「卿受先帝顾命,任以社稷,废昏立明,义无不可。但杀人二昆,而以北面挟震主之威,据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为难耳」。善夫!蔡廓之言,不学《春秋》而意与之合。太史公有言:「为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义者,必蹈篡弑之诛。其意皆以善为之而不知其义,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宋之君臣诚略通《春秋》,则文帝必无惠公之祸,徐、傅、谢三人必不受里克之诛。悲夫!
上皇帝论北事书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三、《鸡肋集》卷二五、《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九四、《四续古文奇赏》卷六、《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五
臣晁补之谨斋戒择日,昧死上书皇帝陛下:臣穷年抱经,志愿局促,绿衣纻絮,多学无益。窃甘野人自曝之温,辄昧广厦重裘之燠。退无尸祝尊俎之位,进干庖人操刀之职。不计僭越,冒言天下之事,陛下赦其狂瞽,而矜其市井草莽有介然之心,一赐察省,天下幸甚!天下之治,莫大于制礼作乐。而臣之愚,以谓二事有在于施设之后者。其所先举者以定,天下晏然,则礼不制而备,乐不作而洽。凡此所缺,特北胡一事而已。臣思之至深,以谓陛下神道设教,纪纲既正,天下大定,燕居而高拱,百工安职,四民乐业矣,而不能无一朝之事,或经圣虑者,庶几在此。乃臣之狂瞽而深思所至,有取万一,则臣区区穷年抱经,志愿局促,犹不为绿衣纻絮、多学无益。夫岂惟天下幸甚,臣之师教臣亦若此也。北胡猖狂,敢冒故疆,使天下百年有为,兵不得藏。今四野肃清,边不告遽,而缙绅先生、四方寒士,或北首愤悱、争道利害者,非愿于太平无为之时生事觅功,特以中国之地、前王之旧,有未复而已。献言陈计者,踵相接于国,陛下优而容之,如假种借耕,久贷不偿,亦不以券责,岂非周慎再思、万举万全,以谓「将欲取之,必固予之」,不欲以所重试所轻哉!内治未具,不遑外忧;心腹既宁,手足当治。以今准昔,莫利此时。置而不念,何以异夫宿雨坳池、科斗所泳,不以时去,设不害事而蛙黾日暄,乃臣之所愿为陛下深思者。特曰:以中国之师,责中国之地,得地而师解,不为无名。如此而已。陛下知兵之道愈于黄帝,复古之功过于宣王,披图在目,长想远虑,则穷发龙堆,蝼蚁藏情,不待前箸。而臣私忧过计、窃不自揆,忘己之愚,不敢胶柱鼓瑟、御马以书。陛下一发天光,使得竭忠,则言而有罪,非臣所敢避也。夫北胡之盛,莫盛汉唐。而所以制胡,亦汉唐为得。三王以前,事则经见,战国之际,人自为防,遍举悉数,则孰与四库之书终始为备,百执之谋同异致详,故臣辄皆置而不论,论汉唐之所以制其彊者。其彊可制,则方其弱时不论可知。汉病匈奴,唐病突厥,至于畿内鸣镝,渭桥按辔,后宫辱于毡裘,宗室降于绝域,其形如此之逼也。然而列五单于,灭两突厥,擒回纥,制延陀,漠南塞北皆汉之赋,卢龙、松漠皆唐之府。臣深思至此,然后知北胡之盛虽莫盛汉唐,而所以制胡,亦汉唐为得也。冒顿、乌维,力足以弊汉,而武帝雄才,数战不倦。匈奴绝幕,自以汉不能至,而汉率二三岁一出,或二千里不见一人,故匈奴至于孕重堕殰,罢极苦之。夫搏鼠当庭,善遁易失;灌垣熏穴,则生无聊赖。故欲战在我,则不欲战在敌,此其情自昔然也。颉利、突利,进如飙风,而太宗知兵善战,虏在其术中而不悟。两阵驰语,二主坐携,六骑临水,群酋夺魄灵朔之境,曰:「我将灭之」!命有司更所与书为诏若敕。思摩孱懦,至感恩流涕,愿为一犬守吠北门,盖五十年无突厥患。臣尝壮二主,以谓得一时之权。置三王之事,则汉唐之事犹在中策,何遽无策乎!今臣又计之:耶律虽桀骜,其彊亦未有以过匈奴、突厥者。陛下神武不杀,高越前世,制之得术,可使绕指,惟上之命,何至越百馀年而不暇营哉!臣请为陛下言契丹可取之形五:古者,北胡无大君长,种落部族不相统摄,捽搏斗击,彊者为制,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胜不相推,败不相爱,尺地一民,不自保而有也。无城郭邑居,故其民迁徙难制;无耕田作业,故其人食足不劳;无文书约束,故其人一而易使;无营阵行伍,故其人战自趋利。彼以其智力之全,不治四者,而一之于鞍马射猎。中国亦以其智力杂治四者,日夜不息,而以应戎狄之至闲,故其自视,常以无法胜中国。利则乌合,噪而从人;不利则云散四去,欲追无所。自冒顿尽有北垂之地,胡人始不安其旧而有侈心,尺地一民,皆欲保而有之,不能去也。其后,卫律教单于穿井筑城,治楼以藏粟,或者以谓胡不能守。降及唐世,尤以合中国之好为重,至佩印绶,服爵命,废一置一,皆决于朝廷。亡虏之在中国者,或乐而忘归,胡人自是益杂中国之俗。乃臣以今料之,则卢龙、范阳中国故地,又非特如此而已。城郭邑居、耕田作业、文书约束、营阵行伍,四者皆因汉俗,而胡无一焉。杂处而交,治欲其胥,而胡不知彊勉之难堪。此其可取之形一也。冒顿、乌维,伊种皆席匈奴之始彊,能以其力为中国患。武帝中年力尽于北胡,而朔方之患无岁无之。然匈奴卒不能踰塞而南,以有汉尺寸之地;而阴山草木茂盛,单于之所依阻者,汉辄夺焉,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颉利、突利、延陀之兵,皆号精悍,数入寇唐。一旦至渭上、薄畿内,唐亦以其南征北伐之馀,力完不弊,日削月剥,至夺之地而隶都护府,不敢辄怨。盖未有坦然肆志,窟宅中国之地、臧获诸夏之民如耶律之侈者。臣尝计之:其君亦非有冒顿、颉利等辈沉毅雄勇之姿,阿保谨特有天命,而德光之暴,以谓晋之立自我,晋亦不胜其德而屈之。骄子不制,日益侈大,割地弗厌,至践中国。此如黔中之驴,土所不产,方其一鸣,虎为远遁,而其技止此,亦足悲也。夫人之情,胜则骄,骄则不自彊。乘秋未霜,则水滨之腐草犹足以争明于阴夜;天寒既至,万物将肃,则莫或使之一夕而零,其理然也。璟与明与贤,皆柔懦不事事。隆绪称多谋,不能复振焉。宗真好乐,两母争权,至内相残。当是时,皆有可乘之隙而中国不取,迄于今四十年。彼其君苟非有过人之才,臣知今日之治与璟、明、宗真未大异也。夫知敌之主、知敌之将,则每战不殆。彼曲我直,我整彼乱,此其可取之形二也。石氏之割地,当其需人之力,制命在外,无以异于晋惠公河外之列城买人而已。无积仁累义之资,一朝而有天下,举天下之大,偲偲然常恐其不能守,何暇重割地哉!穷室之人,骤获千金,不能经营,贩夫孺子皆得以起而制其弊。富家巨室,力足以仁其四邻,则四邻之外所衣食者犹我有也,尚谁得而啬之哉!石氏既亡,京师不守,中国为之一虚。当时人君,内忧其腹心,外病其四邻,中国狼顾自救之不暇,故胡人得以窃计其不及图己,而跳踉虚喝,求以坚中国不动之心。至于柴周,天下小定,以其享国之日浅,乃能用一朝之议,一战而胜,以复三关。由是言之,胡虽彊,中国虽积衰之绪,犹足以胜之,况治朝哉!耶律明时,胡已浸盛。柴周之取三关,盖人有告之者,曰:「此本汉地,何惜之有」?然则彼其平居骜然不顾,跳踉虚喝,岂固敢吝其非己有之分,为所常守之资哉?求以坚中国不动之心而已。今国家百年太平,而陛下神武不杀,高越前古,心有所怀,威动万里。柴周叔世,臣岂敢议?然以今天下言之,运偶圣人,时在千一,富万柴周,力万柴周,将贤则万柴周,士勇则万柴周,断而必行,鬼神且避,以慑小寇,势易破竹。此其可取之形三也。太祖龙兴,不折一矢,不驰一马,而有天下,天下稽颡而称臣,五国委命而下吏。夏商之兴,莫若此之捷也。当是时,举中国之兵十二万而已。太宗皇帝继以神武之资,经营四方,至于大定。并、汾之讨,师久于外,虽迄奏功,然仓廪之羡、士卒之锐,殚惫于河东。太宗为社稷长虑,慨然太息,有恢复心。士不弛弓,马不解勒,倍道兼行,越数百里。一日出塞,金鼓之声如在天上,虏不素备,而燕城遂围,分军收城,所向辄靡,天下以谓遂无胡矣。幽燕之人,老弱登埤而望,乘舆无意复战。虏之计,自谓力不足抗,乃为先声,张言兵至号五十万。太宗重爱民命,不肯以力服虏,欲退脩德以怀之。而师久翱翔,士马南首,亦有怠意,几举而舍。燕既释围,而诸将所下,辄复为胡。盖臣闻之,城中有谋执其帅而降者,王师既还,莫不泣下。虽然,胡人自是始有疑中国之心。四方已定,中国厌兵。景德之役,乘中国不虞,大举来寇。章圣北巡,天意助顺,彍弩窃发,遂陨达览。虏相顾自失,屈首请命,亦无复斗志。当时之议,以谓乘胜席卷,两翼遮前,大军从后,可使无遗噍。而天子嘉其既服,亦弃不戮,虏始痛自惩艾,以谓中国不可得而侮也。夫太宗以收并、汾之馀力,计议无素,仓卒北狩,然而一举几复。章圣以寇出不虞,至犯辅郡,出师逆击,然而一战遂却。况今陛下席祖宗积累之旧,虏不加彊,而中国之盛则倍前日,肉食之谋,刍荛之言,垂数十年,已审已备,计成而动,何虑不获!此其可取之形四也。太祖神武,有希世之谋,御将训兵,临机料敌,出人意表,举天下之众,宰制役使,如视婴儿。尝谓:「胡人之众不过二十万。吾以十缣购一胡,二百万缣足矣」。以太祖神武,左右之将不减卫、霍,灭越、灭吴、灭江南、灭蜀、灭河东。天下已安,四方之金帛充于内府。士卒平居无事,奕博超距,志意无所骋。当是时,中国特不举,设有为,虏孰能禦之者!天下百年无水旱兵革,法度致脩,人物阜安,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山积水委,汉唐所无,则成太祖之志,臣以谓固在于今日。陛下建学设科,使为士者知兵;颁教立法,使为兵者知战。十有馀年,墯慢疲软之气既复拯矣,而坚甲利兵羡于四边,偏州小戍不移而具。臣窃以北道三数者言之:通都要路,一库之藏足以衣被十万,况济之以大司马之备也。骠骑西征,艑师南略,河隍六城、交州九郡归命内附,而飞挽之烦不及于边民,此其美,古未有也。举事动众,宜百日之费者,今千日之费不忧乏;宜百金之赏者,今千金之赏不忧匮。盖非徒以厚费重赏为得也,要以为前世之所不为者,知今日之能为之而已。顺流建瓴,如风靡草,以临不加彊之虏,此其可取之形五也。兵法曰:「形,兵之极」。陛下亦既知形,则不图而何待?臣请为陛下言所以入胡之策。夫欲兴大事,所病者兵不众、食不充。天下之言者必曰:「举二十万众,度百日粮,鸣鼓而攻之,以临不加彊之虏,如孟贲之战婴儿,何往而不可入」!而臣独计,以谓非胜之难,所以入虏者实难。以樊哙之骁悍,自意得十万之众,足以横行于匈奴,而或者曰:樊哙可斩。夫使好奇之人不度是非,不量利害,高论而慷慨,其言固甚可喜,然空语无施于实事,则陛下尚谁取之!今臣则不然,举二十万众,度百日粮,非三年经营之不可。借使以国家之盛,一朝而可集,衔枚缚马口,千里奄至,虽计甚秘,而人固有知之者矣。绵十许州,塘水之浸,以彼入非易,故我入亦难。阻塞而阵,燕亦起而拒白沟之南。兵虽众,食虽充,非胜不能入也。臣请为陛下效臣之狂计:盖昔者尉陀畔越,汉兵出豫章,出会稽,而唐蒙独上书发巴蜀罪人下牂柯,以出越人不意,卒擒尉陀。蜀姜维拒剑阁,邓艾乃潜自阴平,驰无人之地七百里,卒降刘禅。两人者若校之以事而索其情,则皆近乎不知迂直之计。而臣则以谓论越与蜀者,不如是则不可得而入。今虏之势,亦何以异此?臣请先为楼船百艘、精甲万人,浮胶东,待渤海而勿发。使大军出次于王畿,声言以十万出瓦桥。瓦桥敌所备,出亦此,入亦此,在兵法则所谓以正合者也。潜军其东以五万,则自沧趋平州,同时而偕发。潜军其西以五万,则自代趋云州,同时而偕发。平、云非敌之所素备,则沧、代之兵宜易入。两翼偕纵,则燕之东西可扰矣。东军入平州,战且诱,以稍西行,附于瓦桥之大军;西军入云州,战且略,翱翔乎蔚、朔之间,而东以牵制敌势。敌必分军以禦云州,然后瓦桥之大军与东军合势而偕入,则涿州、新城不战而可收。东军既弃平州,平州备少懈,然后渤海之精甲可以乘閒入平州。平州下,则营并举矣。乃间使渤海之师通高丽,曰中国责故地,高丽宜以尔兵从。而析渤海之精甲三千,背道绝险以径中京之南,缭古北之后,夺关而守之,谨守勿战。虏狼顾自救,然后云州之西军鼓而东,以取易州,而与大军合。吾兵益张,乃稍乘胜逐北,则燕城可围矣。度燕城之大,二十七里而止,一人而守地六尺三,围之则满卒三万,守地无馀。以二十万众顿燕南,攻而围之,若适三万,则是野战以拒虏之大军者犹十七万也。度虏之大军,亦不过二十万,尽燕城之大,而以五万人实之不能容矣。虏之名统军在燕城者,其所护契丹、奚、渤海兵马数才满三万,而其曰侍卫在燕城者,骑一万、步一万而止。借使臣所闻未实,虏能益之,度燕城之大,不过容五万则既勃蹊矣。而大军相持,伧囊未决,其势不相救。以三万锐师,济以临冲云梯之械,并力而急攻。间使张良、陈平不爱千金,从反间,以啖城中臣虏之子孙,能以祸福喻其众,使内附者许以封侯万户之赏。彼其在虏,或身居将相,而服衣食饮不免于舆皂之贱,一闻德音,宜有发愤内应,如望并、汾之师者。一人有心,则举燕城之内其势摇矣。燕城可图,则山前后之地虽未尽复,可徐致也。臣又率臣之意料之:使虏能出上策,中国之师始动,虏无空国逆战,亦以二十万拒大军,而更练奇兵间道他径,反乘我隙。我大军远戍深讨,而虏兵出于不意。释燕而自图,则前功一发而尽废;欲勿释耶,而自治未可,安能治人?然而举塞上十许州言之,大军出瓦桥矣,又五万出沧,五万出代,虏亦以其军三析之而应我。沧翼其右,而霸与信安、保定介其间,使坚壁勿战,则虏虽出奇兵,亦必不能入霸、入信安、入保定。代翼其左,而保与广信、安肃介其间,使坚壁勿战,则虏虽能出奇兵,亦必不能入保、入广信、入安肃。何则?吾为之守者素也。置是数者,自渤海之东言之,操舟于水,固非虏之所宜便。而其所不当忽,万一可虞,意者其西北之疆乎?昔唐安禄山以范阳乱,称兵道胡中,犯京兆,不期月耳。臣尝考之图志,则禄山所行,自燕而西,其迹具存,不可不察也。国家方恢复河湟,全秦之力,河湟之所仰,或者思患而豫防之,益全秦之地,以待虏之出于不意,如此而已。臣又率臣之意料之:今单于之才,不闻其沉毅雄勇、敢为难制如冒顿、乌维、颉利、突利等辈比者,其左右贤王谷蠡,亦非有如张说所称阙特勒、暾欲谷之徒超卓过人之才,帖帖然慕中国,学文字,工语言,是口尚乳臭,安知出上策哉!虏计出于数者而皆不能遂,则臣之所料,不过举国兴师、乌合蚁聚而已。使虏先能扼古北口而守之,渤海之舟师无以伺其利,则我东军扼弥老、符家、私亭口之右,以西军扼挑峪、紫荆、金坡口之左,使其东西不能出奇,而后大军鼓行而阵,以挑其南。虏进不能拒,退无所逃,不力战求胜,则必有内顾自保之心。此在兵法,所谓「穷寇」,臣请勿薄勿逼,缓而持之,置曹王、居庸等关而无夺,以开其生路。我亦视白沟之南塘水之浸,所从归者狭,何以异于淮阴泜水之传餐?东西与北三面薄阻,而背阻塘水,则士卒无所往,其心宜固。当是时,陛下得人如韩信,使乘其会,则攘而扼之于井陉,莫利乎此,顾为陛下将者如何耳。临冲云梯,器械致修,士力致完,以中国之善攻,而加不能善守之虏,则二十七里之城而已,何为而不下!燕城下,空其积以赏战士,以臣度之,三年可以无飞挽。自京东西与河朔之列郡,更辇缗谷以实之,临以重臣,列亭障于外,燕可守也。陛下以河湟六城之富,孰与全燕?河湟辽远,城中素空匮,中国且能保而实之,则全燕之富,其易守可知也。惟其城郭邑居、耕田作业、文书约束、营阵行伍,无一不出中国之旧,今以中国之法守之,其民宜易安。燕城既守,则凡石氏之故地犹不尽举者,未之有也。虽然,臣犹有说者,则在乎先胜而后战。夫入人之地,欲其不迷,不可以不知地;索人之情,欲其不匿,不可以不明间。地可知,间可明,而军无选锋,则兵不可以交。有选锋而不较长短,不合外助,则虽多犹寡也。臣请为陛下言所以必胜之道:陛下诚得数十将用之,则何患夫四五者。为今之虑,士已知兵,兵已知战,而臣独过计,以谓今选于班列,以将名官者,患未试而已。夫将欲兴大事,不可以无重臣。重臣,君所信,功业已试,可使士卒素附,可使四夷知畏,可使位重德亦重,可使权重威亦重,可使举一军二十万之众。而重臣得其人,军之命定矣。千夫长、万夫长,才各不同,则举二十万之军,大吏偏裨二百人而后可也。夫安能皆得重臣者而使之?将委之有司之选耶,则天下必有萧何之至明,然后可以知韩信之未试。不然,则赵括之易言不穷,天下几何其不以言而信之?人之才,有不能治一妻一妾者,有不能耘三亩之宅者,持筹挟算,擐甲百万,守地千里,翛然不劳乎其间,忘昔之短也。平居自喜,袒裼而按剑,志如飘风,而闻金鼓之声,失气而死,此人之情也。然则,将其可以不试哉!天下之言兵曰「微妙者祖孙、吴」,然臣以谓是何以异于宋人之遗券,密数其齿,而曰「吾富可待」,岂不误哉!陛下知人能哲,兴大事,选大将帅,既已得其人矣。凡此,臣不敢议。然臣以谓举二十万众而为之吏者二百人,所试者在此而已。子文之治兵,终朝而罢,不戮一人;子玉之治兵,终日而罢,鞭七人,贯三人耳;然而君子与子文。李广之行军,逐水草,不击刁斗;程不识之行军,严斥候,击刁斗自卫;然而士卒乐李广。将之才固不可而一也。孙武之试于吴也,以妇人;孙膑之试于齐也,以上中下马。用之于妇人,用之于驰马,非将之常也。两人者,唯其无所不可用以成功,故卒之武能将吴以入郢,膑能将齐以却魏,岂不用其试哉!骊山之阅,天下擐戎服以令,贤如郭元振,几以失军容而诛;而薛讷、解琬,乃独有不动之军,教使然也。今天下之吏以将名官,握兵柄、习军事者,环列于辅郡,迨数十人。平居无事,大车驷马,洋洋乎国中,与之言兵而不能者几人?若此,臣岂敢以为遂乏才哉!凡所以必待试而后可用者,特不敢以能之于平居无事,而信其用之于仓卒扰攘也。陛下知人则哲,能官人。用人之仁,去其贪;用人之勇,去其暴;用人之智,去其诈。皆得其所以用,则向之四王者,凡可以委之夫将而已。以二十万之军,度百日而后罢,厮役在焉。人日糒二升,则率两日而食,非万石不可。百日则百万,千日则千万,边储不足以给,则不可不权而入之于民。今天下之买爵者,缗钱五千,高得一尉,下乃助教极矣。为之说者曰:「商贾之子孙,不可以揭而加之于民上」。此为说者之过也。天下无赖之民,游手不业,计穷力尽者,皆起而为兵,能犯矢石,致头首,有一日之劳则纡朱怀金,美爵厚廪,往往而加之民上者皆是也,何独至于民而疑之?天下之民,不幸而陷于盗贼,白日杀人而夺之财,亦可弃矣。甚者窜山林,晨夜聚啸,州里为之摇动。其中有一人焉,造利而自言,则赏千金而命之官,未始疑也。则夫商贾之子孙,虽其类则贱,矧未至于盗贼哉!臣请为卖爵如汉故事,惟勿为郎而已,其馀皆可易之以他秩。得比朝籍,与京师官,率能入粟于边满三万石者,为之等级以授,事定而止,不过假百人,粟可充也。昔武帝用晁错议,卒弱匈奴。乃臣区区意窃在此,陛下幸听焉,则其详,有司可得而讲也。何谓之地?夫四夷之与中国,其土地风俗刚柔险易之不同,犹之城市之与山林,并得其宜,各便其欲,未尝同也。百蛮之地,皆阻山负海,远者去王畿数千里。一隅有故,不得已而应。就其近者调之,则兵少不足以用;欲置大军,则病道里之辽,首尾衡决,仓卒不救。设或遂能致之,其土地风俗皆非国之所习知,萃百万之众而顿绝徼之下,欲深入不可,欲致敌不能,譬之逐兔丛林,遇穴而失,则良鸷逸足,犹翱翔傍徨,虽巧而无所效,其理然也。东南、西南群夷,皆绝远致险,论其近而与中国比者,则莫若北胡。古者北胡则本非与中国近且比也,踰塞而北,至于寒露远野,人迹所不至者,乃稍稍屯聚。盖李牧破林胡,虽斥地千里而胡不能吝。自汉至唐,迄于五代,始侵寻曼衍,寖有中国之地。自王畿而言,则白沟之南千里而近耳,置驿十数,则举朔漠之事,十日而传之可闻。城郭邑居,汉也;耕田作业,汉也;文书约束,汉也;营阵行伍,汉也。举山前后之地而言之,无为而非汉者。臣尝披图而观,起白沟趋燕城,二百里而止,居庸、曹王、大安、黍谷、崆峒之山环抱如箕,而燕城峙其中。自白沟而北,众山而南,燕城之四隅在箕中者,其地如掌。由燕城之三隅,东西与北,众山之塞,川关要害,远者不过四百里,近乃二百里而止。山非不可陟也,水非不可涉也,土地风气水泉百物之产,又非中国之所不习也。徒可徒,骑可骑,车可车,何动而不可图?正可正,奇可奇,伏可伏,何动而不如欲?顾为陛下将者如何耳!何谓明间?夫书生之论,以谓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此臣读《孙子》,至所谓「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臣始不信,今乃知之。夫使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则敌众我寡亦胜,敌彊我弱亦胜,敌实我虚亦胜,敌逸我劳亦胜,敌有备我无备亦胜,而圣人者何事乎「教民七年而后即戎」,而其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者,又何用也?夫仁义,王者所以无敌于天下,不得已而去焉,兵可去,而去仁义则不安。至于不得已而用兵,仁义非可忘。而所谓权焉者,盖圣人亦多有之,而未尝去也。孙武无王佐之才,而其言有用于王者之事。间,非平日之所宜先也,故「非圣智不能用,非仁义不能使,非微妙不能得其实」,如此而已。圣君参之,以获夷狄之心;贤将持之,以制三军之命;士卒获之,以幸封侯之赏;夷狄取之,则四境不能以是一日而安,其理然也。秦得由余而八国宾,燕入秦关而东胡破,汉厚阏氏而冒顿解,唐语突利而颉利疑,此中国之以间胜夷狄者也。韩王信在胡而匈奴入太原,卢绾在胡而匈奴入上谷,中行说在胡而汉不得美币市匈奴。以至于唐,突厥以万荣侍子而寇瀛州,回纥以仆固怀恩而入泾阳,此夷狄之以间胜中国者也。自昔兵家之用间者,一胜一负,不可得而数。姑以中国夷狄之制胜负者言之:在中国则夷狄忧,在夷狄则中国病,此其理易知而其事难成,不可不察也。今臣以北胡之势言之,山前后之民,大概皆思汉并、汾之事。王师在燕,有谋执其帅而降者,诚能得张良、陈平,不爱千金以致内应,犹反掌耳。唐周鼎失沙州,州人胡服而臣虏,岁时祀父母,衣中国之服,号恸而藏之。河广武梁故时城郭未隳,龙支城耋老见唐使者,拜且泣曰:「顷从军没于此,朝廷尚念之乎」?臣读史书至此,则慨然知燕之地,士大夫之子孙宜有发愤不辱、饮气南首而望王师者,徒患无以发之耳!以契丹之旧法言之,其得汉人皆仆妾役之,仕宦而显者归见其主如旧礼,杀汉人而以牛马偿之,弗诛也。迨萧氏乃始徙汉人益北居,而以契丹、奚、渤海之民杂处幽蓟,杀汉人者如杀人之罪,自以谓汉人之子孙可怀矣。然臣度之,燕之人皆谨厚朴茂,世汉种也,终不能胥而胡。白沟新城,崎立而相望,汉之俗良美也,不幸而子孙世世为虏。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势不可矣。天下诚不乏张良、陈平之智,不爱千金,仗社稷之神灵,所麾前移,所指前死,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裹幽蓟之城,百日而平,使彼粟实可因而食,使彼粟虚可因而墟也。地可知,间可明,夫然后合三军之士而表其技且勇者,此之谓选锋。越有君子五千人,秦之斗士倍于晋,若此皆选锋也。凡兵,尚义而保气。义之所胜,愚可明;气之所加,柔可彊。人之情非有钝利之殊也,顾上所以表之者何如而已。一夫当死市,袒裼而不呼,则千人为之失色。童子按剑而先登,则七尺之丈夫、全躯保妻子者犹为之却也。然则人之情岂固难知也哉?前有大壑临之,则魄堕而惧,狼顾却踵,则身在平地,夫谁肯举足而蹈其危?使为士卒者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夫然后顾平地不为安,蹈大壑不为惧,则攻何患坚城、战何患坚阵哉!吴起临阵,有一夫不胜其勇,遽前取首而还。吴起曰:「虽勇,非吾法也」。斩之。吐蕃逼奉天,浑瑊进单骑驰之,挟虏一将跃而出,一军皆噪。臣以为若此者皆可赏勿诛,而吴起反之,此用兵之过也。锋可选,然而不校长短,则臣以谓兵不可以交,何则?天下皆以北胡为善用兵,而臣独计胡非能出奇合变,循环无穷也,顾其长在骑射而已。自图志言之,多马之地半出于胡,而其能挽弓骑射,盖亦天性使然。赵武灵王变服从胡骑射,而由是以取中山。此其为策之得者,非以其所长制其长哉?冒顿控弦百万,白登之围,骍駹骊白,各以其方之色,自古以马战,未有如此之盛者也。汉武帝中年锐意马备,阡陌之间,盛或成群,比战数胜,匈奴罢极矣,而其后亦以马少不能复出。则度汉之能以其长弊匈奴,亦在骑不在徒,明矣。唐薛延陀不知以所长抗中国,而自恃其数以徒胜,执马者既收,而徒不能复为,卒以取败。胡人自是益自知其短于徒,而中国亦暴其所长而术制之。比者朝廷置骑射,又教民蕃马,意良而法美矣。而或者民之马虽蕃而未教,故臣以谓置义勇、置保甲,则民马皆可以假而习。夫马生其水土,则人心可知。然而教训之不安,以之当胡马之新羁,朝夕驰骋乎荆棘斥泽之地,体安而心调者,恐非敌也。陛下诚用臣说,则义勇、保甲之籍于民者,方其教时,皆使之习骑,骑不足,则更借之乎民马尝入而藉诸官者,番假之,则民力不劳而马不病。不过三年,天下皆可用之马。以是佐军,则汉之战何以易此!虽然,犹有所需者,则外助而已。自昔为国,未尝不以夷狄制夷狄,其说以谓海滨之蚌鹬,两自毙,而后人能并得之。匈奴方病汉,而乌孙、昆弥亦自以不得与中国通,汉藉乌孙抚诸夷,以孤匈奴之外援。校尉常惠护五将军兵击胡,而昆弥常力战为汉军锋,所杀过当,匈奴遂虚。于是丁令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而匈奴析其兵支三敌国,以南与汉争一旦之命,卒以困弱,至于裂五单于,昆弥与有助也。臣尝譬之乡邑之小盗,三人而为辈,则百不得以力擒一人焉;争财而不平,则二人者不制而自弊。何则?其素相知者审也。陛下南面负扆,冠带而朝百夷,四海之内、八荒之外心有所怀,唯上之所命。乃者高丽折于胡,不敢越辽而西,以效其一日之力于中国。陛下能抚之,至绝海蹈越,绵数千里而入贡阙廷。陛下嘉纳,遣赐报聘,增美于祖宗之礼。臣闻之,其国见使者至,皆欢喜拥道,自庆未始获也。彼其折于胡久矣,宜有以逞其志如乌孙、昆弥者,而臣未敢言焉。凡此数者,陛下得一重臣而委之,与在廷一二之士尝得预闻腹心者,皆可以使之杂而议,然后臣之策庶几乎可效也。兵既定,石氏之故地已复,臣请谨封疆,严斥候,戒边吏,无得以非中国之地而利丝毫以为功,且示圣人以天下为度,而致诚信以结之。虏虽失燕,知其本中国之旧而不以为吝,中国亦与之讲好修聘,欢犹昔时,可使如伯氏之夺邑,没齿而无怨言,此百世之计也。臣身未尝为吏,则凡国中之议,是非利害不知其果何从。姑以臣深思所得,发于畎亩愤悱之忠而不能以自掩者,献之阙下。陛下好问如虞舜,亦幸择焉。韩愈曰:「凡此蔡功,惟断乃成」。故臣至此犹愿致其愚者,则曰必行而已。以臣之幼而学、壮而欲行之心,而又幸出于圣人之世、三代之时,以戴非常之治,沐无穷之休,褒衣博带,学古人之事,而名诸生之列。每闻陛下德音,虽在市井草莽,欣喜自幸,如第五伦。其所愿伸喙道说、以求补于万一者,岂特此书之所叙而已!然臣窃以谓礼乐为大,而必其所先举者已定,天下晏然,然后礼不制而备,乐不作而洽。区区之愚,盖在于此。臣身贱迹外,其学甚野,辄敢不避鈇质之诛,而冒言其所不当预之事,怀不能忍,愤悱自致,无以异于传之所谓怒蛙,而幸人君之一式。陛下揭日月之光,而蔀屋之幽得以容,则臣疏远之言庶几乎可采而无罪。若乃安畎亩之贱,而不知圣人之世、三代之时、非常之治、无穷之休、亲逢之会为难遭,则臣之伥伥不出门庭,其失时亦极矣。伏惟陛下万机之閒,一留神听焉,天下幸甚,天下幸甚!臣无任俯伏待诏激切之至。臣补之诚惶诚恐,谨昧死再拜。
春秋左氏传杂论一 其十一 襄王适郑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九
初,甘昭公有宠于惠后(王子带也。),惠后将立之,未及而卒。颓叔、桃子奉大叔,以狄师攻王。王御士将禦之,王曰:「先后其谓我何?宁使诸侯图之」。王遂出,及坎欿,国人纳之。狄师伐周,大败周师。王出适郑,处于泛。秦、晋纳王,王入于王城,取大叔于温,杀之。
右僖二十四年。襄王辟母弟之难,弃王城而处于泛,曰「宁使诸侯图之」,卒用秦、晋得入,而后杀带。襄王之于待其亲者亦足矣。晋惠公之立,虽非国人意,而惠公卒,怀公立,重耳未入也,入而杀怀公,则遽矣。诸侯之欲纳重耳皆是也,盍亦使诸侯图之不可哉!文公于是有愧于襄王矣。唐太宗亦与建成争立,太宗始造唐者也,虽欲不有天下,天下其舍诸?难起而避其兄,天下犹当求我而不置,何至援弓矢、戕骨肉乎?然则周之所以益弱而愈存,虽文武之泽未竭,亦其子孙义有以持之也。
赐新除工部尚书胡松年辞免恩命不允诏 宋 · 綦崇礼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四五、《北海集》卷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敕松年:省所奏,辞免工部尚书恩命,事具悉。昔晋惠公在秦,阴饴甥一言,而秦伯乃归晋君;楚汉方争,侯生一说项王,而太公、吕后复还于汉。今上天悔祸,强敌欲和,信使继通,约好在此,思得辨志之士、专对之才,如彼二人往焉,庶克谕回两宫,平定邦国。选于在列,肆以属卿。乃闻慨然起任吾事。惟忠谊有激于内,而几微不见于色,成功可必,朕用嘉之。中台常伯,班秩虽高,顾卿绵历二省,可以序进,朕意恨薄,尚何足辞?所请宜不允。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议国是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九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
臣窃以和、战、守,三者一理也。虽有高城深池,弗能守也,则何以战?虽有坚甲利兵,弗能战也,则何以和?以守则固,以战则胜,然后其和可保;不务战守之计,惟信讲和之说,则国势益卑,制命于敌,无以自立矣。景德中契丹入寇,罢远幸之谋,决亲征之策,捐金币三十万而和约成,百有馀年,两国生灵皆赖其利,则和、战、守三者皆得也。靖康之春,粗得守策,而割三镇之地,许不可胜计之金币以议和,惩劫寨之衄而不战,于和与战两失之。其冬金人再寇畿甸,廷臣以春初固守为然,而不知时事之异。胶柱鼓瑟,初无变通之谋,内之不能抚循士卒以死捍贼,外之不能通达号令以督援师。金人既登城矣,犹降和议已定之诏,以款四方勤王之师,使虏得逞其欲,凡都城玉帛子女、重宝图籍、仪卫辇辂、百工伎艺,悉索取之,次第遣行。及其终也,劫质二圣巡幸沙漠,东宫、亲王、六宫、戚属、宗室之家尽驱以行。因逼臣僚,易姓建号。自古夷狄之祸中国,未有若此之甚者。是靖康之冬,并守策失之,而卒为和议之所误也。天祐有宋,必将有主,故使陛下脱身危城之中,总师大河之外,入继大统,以有神器。然以今日国势,揆之靖康之初,其不相若远甚,则朝廷所以捍患禦侮、敉宁万邦者,于和、战、守当何所从而可也?臣愚虽不足以知朝廷国论大体,然窃恐犹以和议为然也。何哉?二圣播迁,陛下父兄沈于虏廷,议者必以谓非和则将速二圣之患,而亏陛下孝友之德,故不得不和。臣窃以为不然。夫为天下者不顾其亲,顾其亲而忘天下之大计者,此匹夫之孝友也。昔汉高祖与项羽战于荥阳、成皋间,太公为羽军所得,其危屡矣。高祖不顾,其战弥励,羽不敢害,而卒归太公。然则不顾而战者,乃所以归太公之术也。晋惠公为秦所执,吕郤谋立子圉,以靖国人,其言曰:「失君有君,群臣辑睦,甲兵益多。好我者劝,恶我者惧,庶有益乎」。秦不敢害,而卒归惠公。然则不恤敌国而自治者,乃所以归惠公之术也。今有贼盗于此,劫质主人,以兵威临之,则必不敢加害,以卑辞求之,则所索弥多。往往有不可测之理,何则?彼为利谋,陵懦畏彊,而初无恻隐之心故也。今二圣之在虏廷,莫知安否之审,固臣子之所不忍言。然吾不能逆折其意,又将堕其计中。以和议为信然,彼必曰割某地以遗我,得金币若干则可,不然,二圣之祸且将不测。不予之,是陛下之忘父兄也;予之,则所求无厌,虽日割天下之山河,竭取天下之财用,山河财用有尽,而金人之欲无穷。少有衅端,前所予者其功尽废,遂当拱手以听命而已。昔金人与契丹二十馀战,战必割地,厚赂以讲和,既和则又求衅以战,卒灭契丹。今又以和议惑中国,至于破都城、灭宗社、易姓建号,其不道如此,而朝廷犹以和议为然,是将以天下畀之敌国而后已,臣愚窃以为过矣。为今之计,莫若一切罢和议,专务自守之策,而战议姑俟于可为之时。何哉?彼既背盟而劫质,地不可复,予惟以二圣在其国中,不忍加兵,俟其入寇,则多方以禦之。所破城邑徐议收复,建藩镇于河北、河东之地,置帅府要郡于沿河、江淮之南,治城壁,修器械,教水军,习车战,凡捍禦之术,种种具备。使进无抄掠之得,退有邀击之患,则虽时有出没,必不敢深入。而凭陵三数年间,生养休息,军政益修,士气渐振,将帅得人,车甲备具,然后可议大举,振天声以讨之,以报不共戴天之雠,以雪振古所无之耻。彼知中国能自强如此,岂徒不敢肆凶,而二圣保万寿之休;亦将悔祸率从,而銮舆有可还之理。傥舍此策,益割要害之地,奉金币以予之,是倒持太阿,以其柄授人,藉寇兵而资盗粮也。前日既信其诈谋以破国矣,今又欲蹈覆车之辙以破天下,岂不重可痛哉!或谓强弱有常,势弱者不可不服于强。昔越王句践卑身重赂以事吴,而后卒报其耻。今中国事势弱矣,盍以句践为法,卑身重赂以事之,庶几可以免一时之祸,而成将来之志乎?臣以谓不然。夫吴伐越,句践以甲楯三百栖于会稽,遣使以行成,而吴许之。当是时,吴无灭越之志,故句践得以卑身厚赂以成其谋,枕戈尝胆以励其志,而卒报吴。今金人之于国家如何哉?上自二圣东宫,下逮宗室之系于属籍者,悉驱之以行,而陛下之在河北,遣使降伪诏以宣召,求之如是其急也,岂复有恩于赵氏哉!虽卑身至于奉藩称臣,厚赂至于竭天下之财以予之,彼亦未足为德也,必至于混一区宇而后已。然则今日之事,法句践尝胆枕戈之志则可,法句践卑身厚赂之谋则不可,事固有似之而非者,正谓此也。然则今日为朝廷计,正当岁时遣使以问二圣之起居,极所以崇奉之者。至于金国,我不加兵,而待其来寇,则严守禦以备之,练兵选将,一新军律,俟吾国势既强,然后可以兴师邀请,有此武功,以俟将来,此最今日之上策也。古语有之曰:「愿与诸君共定国是」。夫国是定然后设施注措,以次推行,上有素定之谋,下无趋向之惑,天下之事不难举也。靖康之间,惟其国是不定,而且和且战,议论纷然,致有今日之祸。则今日之所当监者,不在靖康乎?臣故敢陈和、守、战三说以献。伏愿陛下断自渊衷,以天下为度,而定国是,则中兴之功可期矣。取进止。
上侍郎魏矼书(绍兴八年六月十二日) 宋 · 王之道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一、《相山集》卷二四、《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三、《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九、《中兴两朝圣政》卷二三、《南宋文范》卷二
之道窃闻之,先民有言询于刍荛,以谓人有所长,不可以其微贱故忽之也。之道比缘赴调,居于临安之隘巷者八十馀日,朝夕获闻闾阎之言,似有可取者,辄敢以其所闻上渎听览,惟执事择焉。其言曰:「王伦使金还,金遣使随伦报聘。国家自靖康以来,失于议和,致两君北狩,万乘东巡,百姓坠于涂炭。迨今十有四年,尚不觉悟,又复纵伦卖国,引盗入家,以阚我虚实,排办馆待之具,所至骚然。夫金人之为此也,利得子女玉帛尔,不以吾之所以馆待者过礼而遂已也。今有被盗者家徒四壁立,复不自量,又从而东借西乞,以其所有而夸于盗,其不为盗之招者几希。顷年章谊、孙近使金,馀人尽留南京,惟谊与近得至军前禀议。今金使之来,自合引用此例,留馀人于韩世忠军中,令其使副造朝,不惟有以褫其魄而夺其气,亦足以示朝廷之尊。乃若议和,则有九不可而一可」。之道闻此言,如醉而醒,如梦而觉,因谓同舍郎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兹殆所谓一得者乎」!请试为执事陈之:父母之雠不与同戴天,兄弟之雠不与同国。金人昨犯京师,自徽宗皇帝、明德皇后以下,悉从播越。今兹仙去,虽云厌世,其实杀之,又况渊圣之与六宫,尚囚沙漠。四海共愤恨,为人子弟者义当何如?此其不可和者一也。当唐德宗时,吐蕃因沙堡之败,惧而求和,宰相张延赏入马燧之言,请于德宗,从之。当时诸将独李晟以为不可,诸相独柳浑所言与晟意合,曰:「豺狼之性,非盟誓可结」。已而,吐蕃果劫盟如晟、浑言。此其不可和者二也。和戎所以息民也,斯民厌乱久矣,孰不欲其通和而幸其休息哉?今舆议乃尔,盖伤弓之心犹思靖康覆车之辙,而惧其复蹈也。必欲议和,是咈民心,民心则天意也,天可违乎?此其不可和者三也。顷自车驾南幸,金立刘豫于济南,以有中原之地,岁责币三百六十万缗,豫奉之未尝少有坠失。一旦以计废豫,尽豫所藏,担囊揭箧、倒廪倾囷而去,若取诸怀,不烦顾指。而我师以君伐臣,睥睨累年,终不敢进。非金勇而豫怯,我弱而豫强也,盖豫已臣事金人,则金犹父也,豫犹子也,为人子者固不虞其父之见逐;惟不虞其见逐,故金得以逐豫如反手之易。为豫计者,亦初不谓豫曰:汝于金非有父子之亲,徒以我之废吏故立,汝以为得志,必将与我抗而为己之捍蔽也,抗我则所以事己者不敢不至。豫既挟金以抗我,则其于我也,不复若金之不虞其见逐也,且日夜求所以胜我,惟恐其不胜而见擒。是则我之所以不能取豫者,以豫视我若雠;而豫之所以见执于金者,以其待金者过于亲也。今金欲和,是以刘豫畜我,此其不可和者四也。当宝元、康定间,契丹以重兵压境,遣萧英、刘六符来聘,意在劫取关南十县。朝廷命右正言富弼为报聘之行,仁祖重念两国生灵之故,许其屈己增币而契丹平。逮卒事,弼不肯受赏,曰:「此非臣之本志也」。呜呼,忠臣之谋国一至此耶!今金无约请和,非出于谋则是厌兵,而欲结好于我以邀岁贡。从之而遂罢兵,则非特不能保其不叛盟而乘我之间,又恐朱克融辈变生不测。从之而兵不可罢,则不能不于养兵之外横赋重敛,岁供溪壑无厌之求。其势必至陈胜、吴广之起于秦,青犊、黄巾之起于汉,为祸殆有甚于此者。此其不可和者五也。顷年以来,诸将非不进讨,终不能取淮北尺寸之地,或暂得之复旋失之。正使举大河以南尽还朝廷,度其力果能保有之乎?与其随得随失,不若置之度外,以俟其力足以制金,徐为进筑之计。此其不可和者六也。自古中兴之主,未尝不因于险阻艰难。惟其履险阻艰难,而益挫益坚,因能兴衰拨乱而光祖宗之业,刷父兄之耻而见称于天下后世,若周宣复文武之境土,汉光之恢复疆宇是也。今得河南之地不足以立国,金藉此求和,则必矢天地以要我。自此以往,虽使王灵日张,军声日振,尚敢议恢复之图哉?此其不可和者七也。汉唐以来,中国之待外夷,不过征伐之与和亲,征伐则将帅任其责,和亲则庙堂主其议。今天下之权不在庙堂而在诸将,诸将拥重兵据要地,偃蹇自肆,视国家之安危存亡,如越人视秦人之肥瘠,漫不加意。遇缓急,则虽请援者骈肩于庭,督战者接武于涂,方且傲睨而不顾,逗留而不发,曰「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傥从金盟而不与诸将议,使金诚和,犹恐自疑而至于溃叛。万一挟诈,如尚结赞之意在窥窬,是使诸将得以有词而不复出兵矣。此其不可和者八也。李义琰尝曰:「大国之使可当小国之君」。今主上以休兵息民为重,固不惮臣事金人,且以其主为君,则其使盖同列也。若金使援此为言,倨慢无礼,不知朝廷何以待之。此其不可和者九也。然则所谓一可者,孰可哉?韩原之战,秦伯获晋惠公,晋遣阴饴甥使于秦,秦伯曰:「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耻失其君而悼丧其亲,不惮征缮以立圉,曰必报雠;君子爱其君而知其罪,不惮征缮以待秦命,曰必报德。以此不和」。秦伯曰:「国谓君何」?对曰:「小人戚,谓之不免;君子恕,以为必归。小人曰:『我毒秦,秦岂归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归君』。贰而执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纳而不定,废而不立,以德为怨,秦不其然」。于是秦伯说阴诒甥之对,改馆晋侯而归之,初不闻其以贿盟也。今金诚欲还二帝、六宫与祖宗之故地,而为德于我,以要我盟,曰既盟之后,言归于好,各守封疆,世世子孙慎勿相犯,有渝此盟,明神殛之,而无所事贿,夫谁曰不可?同舍郎曰:「子之所言九不可,理固然矣。所谓一可,乃服而舍之,如秦伯之归晋侯也。夫晋侯以三施不报,有负于秦之君民,秦伯尚且归之,我徽宗皇帝初不闻有负于金,而生不得反其国,死又且要其盟,岂服而舍之之道哉?使金无所要,但以有负于我,遂归梓宫之与天眷,犹当愧于秦伯,况不如是耶?为今日计,当以此意明告使者,而俾复命。苟惟不从,是金无意于盟,我何罪也?大抵主和者徒苟目前之安,遂忘父子君臣之义,他日傥修先帝之怨,亦不过临时失信败盟而已。夫信者国之宝、民之庇、言之瑞、善之主也,苟信不继,盟何益哉?且自古失信败盟,未有不身罹其祸而殃及后世者,不可不戒也,不可不慎也」。之道今月初四日已尝具禀目,少见野人区区之意。明日遂有无为之行,不果再诣屏著。跧伏小舟中,念古人身在畎亩心不忘君,将次宜兴,复䌷绎前日临安之有得于街谈巷议者,为之书以献。庶几有闻于吾君、吾相,而使敌计无所施焉。转祸为福,实在侍郎一言。干冒威严,无任皇惧之至。
上皇帝万言书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六六、《斐然集》卷六、《中兴两朝圣政》卷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七、《崇古文诀》卷三三、《宋史》卷四三五《儒林传》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八六、《经济类编》卷二七、《楚纪》卷五七
九月二十一日,承奉郎、试起居郎臣胡寅谨沐浴百拜,上书皇帝陛下:伏睹诏书,以敌人侵陵,备禦不给,遂有移跸之意,右顾岳鄂,左趋吴越,安危利害,下询群臣。臣时骇然,不意清问之及此,何者?陛下自钱唐来幸江宁也,有诏曰「以援中原」矣。及至江宁,以旧邸之名,符启建之义,改为建康府,以昭受命之祥也,有诏曰「兴邦正议于宏规」矣。继而深惩维扬之祸,遣奉隆祐太后,以六宫及百司不与军旅者之南昌也,有诏曰「朕与二三大臣、帷幄宿将,坚守不动,誓有一死,以答群生」矣。前后三诏,近在半年之中,而今来诏音不同如此。退伏思念,至于旬时。陛下以安危利害访于在庭,苟或虑之不精,计之不审,以害为利,以危为安,偷顾目前,妄有建白,则其负诬圣明,迷误社稷,罪在不赦。辄陈愚见,不避斧钺,泛论建炎谋国之失,而陈拨乱反正之计。念时事之迫切,仰德义之广大,冀功效之可立,忘触冒之难恕,惟陛下留神省察。臣闻孔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今臣所陈不免追咎既往者,盖谓建炎已来有举措大失人心之事,今欲复收人心而图存,则既往之失不可不追咎,不可不改故也。一昨陛下以亲王介弟受渊圣皇帝之命,出师河北。二帝既迁,则当纠合义师,北向迎请。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遥上徽号,建立太子,不复归觐宫阙,展省陵寝。斩戮直臣,以杜言路;南巡淮海,偷安岁月。敌兵深入陕右,远破京西,漫不治军,略无捍禦。盗贼横溃,莫之谁何,无辜元元,百万涂地。怨气上格,日昏无光,飞蝗蔽天,动以旬月。方且制造文物,糜费不赀,猥于城中,讲行郊报,朝廷动色,相谓中兴。敌骑乘虚,直捣行在,匹马南渡,狼狈不堪,淮甸之间,又复流血。逮及反正宝位,移跸建康,不为久图,百度颓弛。淮南宣抚,卒不遣行,自画大江,轻失形势。一向畏缩,维务远巡。军民怨咨,如出一口。存亡之决,近在目前。凡此节次十馀条,皆所谓举措失人心之大者也。自古衰亡,固不足道,请以中兴者言之。夏少康、周宣王、燕昭王、越勾践、汉光武,莫不任贤使能,修政事,治军旅,而其奋发刻厉,期于必成者,则又本于愤耻恨怒之意,不能报怨,终不苟已,所以光复旧物,各称贤君。未有乘衰微决绝之后,窃窃焉因陋以为荣,施施焉苟且以为安,而能久长无祸者也。为陛下计,当如何?而黄潜善、汪伯彦、颜岐顾以乳妪护赤子之术待陛下,曰:「上皇之子殆将三十人,今所存惟圣体,不可不自重爱也」。曾不知太祖勤劳取天下,列圣兢业嗣守,不敢坠失。今也宗庙为草莽堙之,陵阙为畚锸惊之,堂堂中华,戎马生之;赫赫帝图,敌骑营之。然则潜善、伯彦所以误陛下,陷陵庙,蹙土宇,丧生灵者,又岂燕昭、越践、汉光武之比乎?本初嗣服,既不为迎二帝之策,因循远狩,又不为守中国之谋,以至于今,德义不孚而号令不行,刑罚不威而赏爵不劝。巡幸所至,民以淮甸为戒;驻跸所在,人以敌至为忧。东南之州郡几何,翠华之省方无已,若不更辙以救垂亡,则陛下永负孝弟之愆,常有父兄之责。人心已去,天命难恃。虽欲羁栖山海,跋履崎岖,臣恐非所以为自全之计也。为今之策,愿陛下一切反前失而已,则必下诏曰:「继绍大统,出于臣庶之谄而不悟其非;巡守东南,出于侥倖之心而不虞其祸。经涉变故,仅免危亡。盖上天警戒于眇躬,俾大宋不失于旧物。金人以无厌之求,喋血中华,蚕食并吞,扶立僣伪,以乱易治,俾臣作君。朕义不戴天,志思雪耻。父兄旅泊,陵庙荒残,罪乃在予,无所逃责」。以此号召四海,耸动人心,不敢爱身,决意讲武。然后选将训兵,戎衣临阵,按行淮甸,上及荆襄,收其豪英,誓以战伐。天下忠义之士,必云合而景从,天下武勇之夫,必响应而飙起。国用不足,于此不患无财,甲马不强,于此不患无备。有道多助,孰不顺之?秦陇虽遥,壮士骁骑即可坐致;齐鲁虽失,饶财厚货必自竭输。陛下凡所欲为,孰不如志?其为利害,岂与退保吴越、日就灭亡同年而语哉!臣不自量,每切愤叹,既未能被坚执锐,先启戎行,而服业简编,讨论古昔,固当忘其昧陋,少赞经纶。辄为陛下画中兴之策,莫大于罢和议。盖和之所以可讲者,两地用兵,势力相敌,利害相当故也,非强弱盛衰不相侔所能成也。而其议则出于耿南仲,何也?渊圣皇帝在东宫,当宣和季年,王黼欲摇动者屡矣。南仲为东宫官,计无所出,则归依右丞李邦彦。邦彦其时方被宠眷,又阴为他日之计,每因王黼谗说,颇曾解纷,亦缘上皇仁慈,本无移易太子之意也。既而渊圣嗣极,递迁前朝大臣,而邦彦为次相。金人遽至城下,邦彦谐谑小人,乌知远虑,遂献和议,而南仲以宫傅之重,方奉椒房出奔,闻六飞坚守,至陈留而返,自愧其失,因附邦彦而沮种师道击敌之谋。于是覆邦之患,滋蔓而起,分朋植党,必欲自胜。主战伐者,李纲、种师道两人而已。几会一去,国论纷然,中制河南之师,必使陷没,以伸和议之必信。二帝远去,宗族尽徙,中原涂炭,至今益甚者,本缘南仲主持邦彦,以报私恩,不为国虑之所致。其朋徒附合,狠忮胶结,宁误赵氏,不负耿门之所为也。使其可和,则渊圣执德不坚,驯致祸败,而陛下卑辞厚礼,避地称臣,无所不用其极!乞和之使接武于道,宜其少缓师矣,何乃累年而尚无效耶?自古中国盛强,如汉武帝、唐太宗,其得志边方,必并吞扫灭,以示广大,侮亡取乱,极其兵力而后已。中国礼义所自出也,恃强凌弱犹且如此,今乃以廉退慈仁君子长者之事,望于侵凌强暴反覆无常之尼雅满,岂有是理哉!若以为强弱之势绝不相侔,纵使向前,万不能抗,则自古徒步奋臂,无尺寸之地而争帝王之图者,彼何人哉!伏望陛下明照利害之原,罢绝和议,刻意讲武,以使命之币为养兵之费。此乃晋惠公征缮立圉之策,汉高迎太公、吕后之谋,断而行之,坚确不变,庶几敌人知我有含怒必斗之志,沙漠之驾,或有还期。不然,则今僻处东南,万事不竞,纳赂则孰富于京室,纳质则孰重于二帝,馈子女则孰多于中原之佳丽,遣大臣则孰加于异意之宰辅?深思远虑,反覆计之,所谓乞和必无可成之理。昔北敌至澶州,王钦若、陈尧佐请幸吴蜀,惟寇准劝亲征。及成功之后,钦若羞恨无以藉口,则撼真宗,曰:「当是时寇准亦岂有好计,但是热血相沃,譬如博钱,以陛下为孤注耳」。使人君不明,则钦若之言为爱君,而寇准之功为幸胜。今之议和者,其情状一一出于此。苟能息绝其议,陛下不藉之以塞民望,大臣不藉之以宽己责,则必为善后之图矣。夫事有缓急,治有先后。既定议讲武,则其馀庶务,有日力不暇给者,当置行台以区处之。今典章文物,一切扫地,百司庶府,殆为虚设。其必不可缺者,惟吏部、户部为急。诚使江淮、两浙、湖北并依八路法慎择监司而付之,则吏部铨事亦复减省,不过置侍郎一员、郎官两员、胥吏三十人,则所谓磨勘封驳奏荐常程之事,可按而举矣。户部所以治天下财赋也。今四方供贡久不入于王府,往往为州郡以军兴便宜截用。经常一坏,未易复理。窃观行在支费,每月无虑八十万,惟以榷货、盐利为无穷之源耳。故臣谓宜置行台,或建康,或南昌,或江陵,审择一处,以安太后六宫百司,以耆哲谙练大臣总台,谨守成法,从事郎吏而下,不轻移易,量留兵将,以为营卫。命户部计费调度以给之,其虚名无实徒费国用之所,一切省罢。陛下奉庙社之主,提兵按行,广治军旅,周旋彼此,不为定居。惟是侍从臣寮、师臣监司、要害守牧,则当加意,以时进退其贤不肖功罪之著明者。而馈饷之权,自宜专责宰相,而选委发运以佐行于下,如汉委萧何以关中,唐委刘晏以东南。经制得人,加以岁月,量入为出,何患无财?所谓宰相之任,代天理物,扶颠持危,其责甚重。非特早朝晚见,坐政事堂,弊弊然于文具无益之末,移那阙次,以处亲旧,济其私欲而已也。古之人君临政愿治,必委任宰相,岂徒体貌崇重,一听其所为,亦必深相提策,务为明白,计日累月,以考功绪。陛下视今日国势,孰愈于前日乎,此在宸心所自鉴照,臣未敢深论也。夫大乱之后,风俗靡然,躬率而丕变之者,则在陛下务实效,去虚文。夫治兵必精,命将必贤,政事必修,誓戡大憝,不为退计者,乃孝弟之实也。遣使乞和,广捐金币,不耻卑辱,冀幸万一者,为孝弟之虚文也。屈己致诚,以来天下之士,博访策略,信而用之,以期成功者,乃求贤之实也。未见贤若不克见,既见则不能由之,或因苟贱求进之人,遂乃例轻天下之士,姑为礼貌,外示美名者,为求贤之虚文也。听受忠鲠,不惮拂逆,非止面从,必将心改,苟利于国,即日行之者,乃纳谏之实也。和颜称善,泛爱其说,合意则喜之,不合则置之,官爵所加,人不以劝,或内恶其切直,而用它事迁徙其人者,为纳谏之虚文也。将帅之材,智必能谋,勇必能战,仁必能守,忠必不欺。得是人而任之,然后待以恩,御以威,结以诚信,有功必赏,有罪必刑者,乃任将之实也。庸奴下材,本无智勇,见敌辄溃,无异于贼。与之亲厚,等威不立,赐予过度,官职逾涯,将以收其心,适足致其慢。听其妄诞张大之语,望其朴实用命之功者,为任将之虚文也。简汰其疲老病弱,升择其壮健骁勇,分屯所在,置营房以安其家室,聚粟帛以足其衣食,选众所畏信者以董其部伍,申明阶级之制,以变其骄恣悍悖之习。大抵如周显德年中世宗命我太祖之意。然后被之以精甲,付之以利器,进战获首虏则厚赏,死则恤其妻孥,退溃则诛其身,降敌则戮其族,令在必行,分毫不贷者,乃治军之实也。无所别择,一切安养姑息之,惟恐一夫变色不悦,幸无事则曰大幸矣,教习击刺,有如聚戏,金鼓之节,旗帜队伍,皆习敌人之所为,纪律荡然,虽其将帅不敢自保者,为治军之虚文也。慎选部刺史二千石必求明惠忠智之人,使久于其官,惩革弊政,痛刈奸赃,以除民害,虽军旅骚动,盗贼未平,必使宽恤之政实被于民,固结百姓将离之心,勿致溃叛者,乃爱民之实也。诏音出于上,虐吏沮于下,诳以出力自保,则调发其丁夫,诱以犒设赡军,则厚裒其钱谷、弓材弩料、竹箭皮革。凡干涉军须之具,日日征求,物物取办,因缘奸弊,民已不堪,乃复蠲其税租,载之赦令,实不能免,苟以欺之者,为爱民之虚文也。若夫保宗庙,保陵寝,保土地,保人民,以此六实者行乎其间,则为天子之实也。陵庙荒圮,土宇日蹙,衣冠黔首为肉为血,以此六虚者行乎其间。陛下戴黄屋,建幄殿,质明辇出房,雉尾金炉,夹侍两陛,仗马卫兵,俨分仪式,赞者引百官以次入奉起居。既退,宰相大臣卑卑而前,笏出奏,司辰唱辰正,则驾入而仗出矣。以此度日,而国势益卑。彼粘罕者昼夜厉兵,跨河越岱,电扫中土,遂有吞吸江湖,蹂躏衡、霍之意。吾方挟持虚器,茫茫然未知所之。此则为天子之虚文也。伏望陛下留意实效,勿爱虚文。于此七者,奋发慷慨而力图之。今宿卫单弱,国威销挫,臣尝言乞早勾发京师卫士赴行在,又降等杖于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北、四川、两广,抽拣禁军贡发充御营正兵,增厚其月廪,精加训阅,陛下自将之。天子之军既强,则中国之变自弭。昔汉高祖尝大败于成皋矣,与数骑渡河入张耳、韩信军,夺其印,易置诸将,军遂复振,此得御将之大权。虽知如韩信,且莫能测,宜其取秦灭项甚易。陛下今欲于刘、韩、张、辛四人之兵有所移易废置,臣知其不能矣。权既偏重,柄既倒持,彼必谓陛下不能一日而舍之,夷踞桀骜,日以滋起。陛下以孤立之身寄于其上,安能使此四人者常无怨怒,相激而不为变乎?刘、苗之乱,率尔而作者,坐此故也。汉献帝时主柄下移,不能自立,李傕、郭汜以偏裨小将,互劫乘舆,至以臭牛之骨,与帝进馔,万乘人主为叛臣所质,此既往之鉴也。臣谓今日见在兵必不可用,既未有以大更易之,莫若先集天下劲兵以强御营之势,然后可以弹压悍将骄兵。悍将骄兵既不敢妄动,就纪律,则四方横溃之军及群起不逞之盗,必自贴息。犹有披猖不轨者,遣偏师以锐卒往禽灭之,遂罢招安之策。况陛下以雪耻复仇为己任,仗大义而行,天下凶顽不义之徒,固将敛衽倒戈而听驱使之命矣。汉光武为铜马帝者,用此道也。东南之禁卒既起,则又命福建团结枪杖手,建、汀、南剑、邵武四郡精选万人,各择其土豪使部督之,各屯本处以俟兴发。命两浙募水手,并选发诸州撩湖捍海等兵,尽付水军,教习战舰。命江东西、湖南北募弓手,以在官閒田给养之,人得一顷,正税之外,其馀科须一切与免。命广西及辰、沅、鼎、靖于见数峒丁中,实料有技能壮勇者,不取虚数,分番践更,屯戍襄阳,为山林溪谷之援。以京西、淮南荒废无主之地为屯田,招集两河、山东及本路流徙之人,略依古法均节之,择强武者训习,使且耕且战。文武臣中有明习营屯之事肯承任者,用以任之。凡此六条,虽非讲武必为之急,亦不可不为之助。陛下试使执政大臣委弃簿书细故,勿设他说以相论駮,日夜图回,择人而为之,必见绩状。于是时而兵不强,敌不畏,盗不息,然后可以归之天命,无所复为矣。不然,是自弃也。陛下苟有自弃之心,而欲于目前三四庸将、数万溃卒中求为久安,三尺童子亦知其不能矣。或者必曰:军旅之兴,民最受弊。今若如前所陈,恐未能有损于强敌,而先已自残其民矣。则臣应之曰:自敌南牧以来,国家岁岁以和好自处,未尝敢以兵刃北向,凡以爱民,恐劳之也。然大河以南,连亘数十州之地,城覆民屠,不可胜计,岂用兵之罪耶?设有一城一邑能率厉兵,誓以死战,一郡不克,一郡继之,不犹愈于束手屈膝,毙于白梃之下哉!惟在任将相使处置合宜,则虽使民以死,尚且不怨,况欲用兵以保卫赤子乎?汉光武既灭新莽之后,东征西战尚十馀年,而后天下大定。当时岂无劳民费财之事,所计者大则有所不暇恤,顾能于军旅扰攘之中,常有爱惜生灵之意,故天助而人归之。苟坐视四海流血而避用兵之劳费,则是舜不当征苗,启不当讨扈,高宗不当伐鬼方,宣王不当伐猃狁。以噎废食,非通时务经国之远猷也。自古图王霸之业者,必定根本之地而固守之,而非建都之谓也。陛下家世都汴,舍汴何都焉?今欲用关中而制山东,则力未能至。按南渡六朝之遗迹,则舍建康不可。虽然,欲谋进取,则非坚坐不动之所能。必观进取形势之便,用之而图成。臣窃谓惟荆襄为胜。春秋之世,楚尝以是抗衡上国,窥周问鼎。三国割据,曹操闻孙权以荆州假刘备,则失箸而骇。六朝建立,虽南北之形已判,亦必增重上流。庾亮欲经略中原,则先分戍汉沔。宋太祖欲伐魏,则先广襄阳资力。故晋何充谓荆楚国之西门,地带赵、蜀,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今湖北接京西,虽无大险,然方城为城,汉水为池,管仲之所不敢轻。盖地近中州,上下不过千里,其要害易守,非如淮泗汗漫,平原按衍,四通五达,易入而难备也。曹操用兵,彷佛孙吴,而赤壁败亡,几于不救,则难易之势可见矣。诚能屯唐、邓、襄汉之田,以养新兵,出广西、武陵峒丁,并施、黔、獠军筑坚垒列守汉上,阻以水军,经以正军,纬以弓手民军,牵制江、黄,呼吸庐、寿,则进取之基立。然后陕西声气血脉通达,而骑卒可至,川广之富皆犹外府,易以拱挹。其比于漂泊大江之南,栖伏东海之滨,险易利害,相去远矣。建康固是六朝旧都,甘守偏隅,迁延国祚,亦何不可?臣独以为不可焉,盖为陛下之责与晋元帝不同故也。西晋为刘聪吞并,无复能立,怀、悯两君皆以弑殒,故元帝自琅邪王,又凭王敦专制淮南十年之威,起而缵祚,然传世十帝,享国百年,强臣内叛,边骑外迫,其得仅存,犹缀旒耳。当时非无谋臣猛将提重兵出入,终不能复取中原者,非独天运,亦势使然也。今陛下之父兄在敌中固无恙,穹庐蛮帐,羁栖杂聚,其衣服饮食居处动静,岂得比中国民庶中人之奉哉!其闻陛下嗣登宝位也,必日夕南望曰:「吾有子弟为中国帝王,吾之归庶有日乎」?痛维愁荒屈辱之中,发此念,为此言,于今三年,日迫月切。而献谋者方欲导陛下南狩,日远日忘,遂无复国之心,别求建都之所,此臣所深不喻也。今河北、河东之民知朝廷不复顾思,已甘心事敌,山东、京西、淮甸之民犹冀陛下未忍遽弃,若更迟延岁月,无以及之,则怨恨陛下而为敌国者,所至皆然,亦何必粘罕邪?于此而欲建都,非特不可,亦必不能矣。故臣愿陛下先命吕颐浩、杜充分部诸将过江,广斥候,治盗贼,自以精兵二三万为舆卫,于稳密州郡速置营屋,以安存其所谓老小者。陛下提此兵渡江而北,缓辔而上,遣使巡问父老,抚绥挺刃之馀民。至于荆襄,规模措置为根本之地,犹汉高之于关中,光武之于河内。虽巡历往来,征伐四出,而所固守必争而勿失者,以荆襄为重。陛下方富于春秋,非如昔人白首举事,觊万一之成者。诚能坚忍耸厉,坐薪尝胆,悠久为之而不能济,则书传所载周宣王、汉光武之事,皆为妄言以欺后世,无足信矣。陛下聪明洞照,必不谓然也。上世帝王为治之道,敦睦宗族,强本弱枝,所以巩固基扃,绍延佑命,故三代有天下皆传数十世,而周又特为长久,盖以大建宗室,以自藩屏故也。原其用心,盖以天下为公而不以为私分,非如后世以智力把持之,褊心多忌,虽有骨肉懿亲,眄眄然不借以尺寸之权,而恐其伺便轧己。亡秦是已。汉以为鉴,遂大封同姓,非刘氏不王。及其久也,光武、刘备皆以宗室倡义而起于灭绝之后。夫汉高固欲为久远无穷之虑,非为其一身也。以为不如是不足以大庇子孙,万世血食。然则封建宗室者,乃固守天下之要术也。今陛下之族北去者众矣,所幸免亦几何?而黄潜善、郑瑴小人之见,本无远识,谓陛下以支子入继,又不缘传付之命,国步未夷,恐肺腑之间不无非望之冀。考其行事,必曾进言恫疑虚喝,以恐动宸心。故自南郡以至维扬,诛窜之刑,疑忌之意,相寻继见。虽其罪戾或自贻戚,然亦恐未必尽出治亲齐家之美意。审如是,欲以保国而延历,难矣。今宜于同姓中不问亲疏,选择贤才,布之内外,广加任使,其望实杰然出众者,陛下宜留之宿卫,夹辅王室。其有克敌戡难之功者,宜渐为茅土之制,星罗而棋列,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续国家如线之绪。使仇敌知赵氏之居中国者尚如此其众,既失而得复者,非独陛下一人而已。则其扑炎火之横心,立异姓之逆谋,庶其少息乎?夫创业垂统之君,必立纲纪以遗子孙,继世承序之君,必守纲纪以法祖宗。纲纪存则存,纲纪亡则亡,所系如此。夫一君子进,众小人未必退,一小人进,则众君子必退矣。势不两立,而于君子为难,盖其道固如此。仁宗皇帝在位最久,得君子最多,小人亦时见用,然罪著则斥之,君子亦或见废,然忠显则收之,故其成当世之功,贻后人之辅者,皆君子也。至王安石则不然,斥绝君子,一去则不还,崇信小人,一任而不改。故其败当时之政为后世之害者,皆小人也。仁宗皇帝所养之君子既久且远,日以消亡矣。安石所教之小人方新而近,其蕃息未艾也。所以误国破家至毒至烈,不知已时。然则,陛下欲求君子而用之,而不爱爵禄以待其人,岂非甚不易得者乎?君子未得,而已试无堪、败事显著之小人,稍稍类聚,其未至则召之,惟恐其不来,其既至则用之,惟恐其不速,混然杂进,其党必集。所谓悔过用贤之意,与陛下反正之初绝不侔矣。陛下土地金帛能有几何,岂堪此辈大言轻舍,尽输之敌国耶?将以汲引豪杰,延致英雄,而标的如此,是犹却行而求前,北辕而适越尔。夫以贤治不肖,此治平以前陛下之家法;以不肖治贤,此熙宁以后陛下之家戒。矧当今日,否塞之气充牣于中原,阴长之滋勃兴于兵革,非得希世异材,上下内外迭任交用,泰何由复,而否何由倾乎?此纲纪国家之一事也。右文左武者,有国不易之道。汉高祖用韩信、彭越,不以加于萧、曹;光武用贾复、耿弇,不以加于邓禹;唐太宗用李靖、李绩,不以加于房、杜;蜀先主用关、张二公,不以加于诸葛孔明。非独其礼文等降不同,其诚心所以待遇之亦异。今儒学衰息,未有巨贤硕德屹乎朝廷,以收运筹指踪之功。陛下所深恃以为心膂爪牙者,惟三四庸将耳。夫此数人者以近时论之,曾不足以当种师道之厮役,况望古昔名将乎?而偃蹇厖然,当负重寄,使平寇盗,尚或未能,岂敢冀其向敌人发一矢也?自愧无以塞责,则大言诡论以上欺睿听,慢辞倨礼以下视朝士,谓今日祸乱皆文臣所致耳。敌人方强,不可与争锋,必以退避自保。乘时而动,又不钤勒其众,动则溃,溃则盗,盗则招,招则官,反复循环,无有穷已。其为国家之害,岂文臣所敢望哉!窃闻陛下推心抚之,失于太厚,出入内禁,不以时节,小人不知义理,习于所熟,以为君臣上下犹朋辈然,恃凭威灵,无有纪极。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臣愿陛下委大臣以心腹,待近臣以礼貌,当使南衙朝士气势重于此徒。天下抱才自爱之人,必愿立于左右,缓急之际,必有能为陛下竭忠尽节不愧古人者矣。与樊哙为伍,韩信犹羞之,况儒士乎!臣参奉内朝班缀之后,欲求近臣如汲黯之流,气折淮南,多得羸驱弊舆,惴惴然于长戟大马之中,卒伍贱人皆得以恶声谁何之,不敢正色忤视,少拂其势。从臣如此,况其下者乎!唐制,监察御史秩七品,衣绿,至卑也。然衔命出使,则节度使且櫜鞬郊迎。本朝沿此意,郎官出使,则序位在转运使之上。凡此盖欲尊重天朝,习民于上下之分也。故事,宰相坐待漏院,三衙管军于帘外,倒仗声喏而过。吕夷简为相日,有管军忽遇于殿廊,年老皇遽,不及降阶而揖,非有悖戾之罪也,夷简上表求去,以为轻及朝廷,其人以此废斥,盖守分之严如此。今见其分庭抗礼矣。推此类非一日长不已,陛下不为之别异表著,是自削堂陛,无复等威,亦将何所不至哉!此纲纪国家之二事也。治天下者必取笃实躬行之士,而舍浮华轻薄之人,所以美教化,善风俗。本朝自熙宁以前,皆守此道,至王安石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实,绝灭史学,倡说虚无,以同天下之习。其习既同,于今五十年,士以空言相高,而不适于实用,以行事为粗迹,曰不足道也。其或蹈规矩,守廉隅,稍异于众,则群嘲而族笑之,以为异类,纷纷肆行,以至败国。二帝屈辱,羿、莽擅朝,以为是适然耳。伏节死难者不过一二人,此浮华轻薄之为害也。夫欲变风移俗,惟系上所好恶。韩琦、富弼在朝,文武两班升朝官以上即不许自陈磨勘,皆听检举,所以养劝廉耻,恢张四维,故当时人知自重,风俗忠厚。至今乃有身为从臣而自陈磨勘,乞覃恩转官,不以为耻者矣。推而上之,见利必忘义,贪得必患失,遗其亲,后其君,背叛篡夺,便可驯致,此明君之所甚畏而深戒者也。今万化之原,本于陛下,苟力行孝弟,则天下忠顺者来矣。好贤远佞,则天下名节者出矣。赏清白,则贪污者屏矣。崇行义,则奔竞者息矣。旌能实,则谬诞者惩矣。贵忠厚,则残刻者远矣。苟反此道,则颓波日漫,必至于糜烂而后已。至于文辞之丽,言语之工,倒置是非,移易黑白,诚不宜任用,以为浮薄之劝也。靖康二年,著作郎颜博文佞谀张邦昌,则曰「非汤武之干戈,同尧舜之禅让」。及为邦昌作请罪表,则曰「仲尼从佛肸之召,本为兴周;纪信乘汉王之车,固将诳楚」。博文,近世所谓能文之士也。其操术反复如此,故廉耻道消,四维大坏,则社稷随之,陛下何利焉?此纲纪国家之三事也。法度者所以治天下之具,号令者所以行法度之几,而信义者所以出号令之实也。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圣人重信,至于易死,疑若太过。鄙夫陋儒以智诈谲诡为术者必忽此言,然真宗澶州与契丹结盟,契丹守之百有二十年不敢先动。宣和宰相王黼一旦败盟举兵,结远夷,伐与国,取景德誓书还之天章阁,天地鬼神所临重誓,自我背之,遂使敌人得以藉口。夫金人何憾于我哉,皆契丹惎之,假手借兵,报灭国之怨耳。失信之祸乃至于此,孔子之言良不为过。而近日以来,朝廷失信于民尤甚。臣不能遍举其目,但如所谓「前降指挥更不施行」,如所谓「已差下人别与差遣」,此等奏语,必日闻于冕旒之侧矣。陛下何惜,不敕大臣俾审熟思虑,而直为此反汗之失,以欺骇四方之听乎?今外州郡专制,不禀朝命者渐多有之。所恃以指挥役使,惟在号令。出之不审则轻,守之不固则疑,轻而且疑,则制命之权不在陛下矣。承受既数,奉行实难,不曰略与应破指挥,则谓早晚必又更改。近在朝廷,尚有此风,远而四方,从可知矣。陛下纵有真贤实能付之民社,仁政惠泽播之黔黎,以是之故,何由责其功效?百姓虽愚,然习于知见,必谓朝廷之令率皆诳我。是心一萌,奸雄得以诱之矣。此纲纪国家之四事也。郡守县令者,亲民之官。监司者,统临州县之长。天下之治起于一县,县治则州治;州无不治,则天下治矣。明主必慎择居此之人,既得其人,必久任之,以考功罪之实,而施赏罚焉。近日已来,朝廷移易郡守监司,无月无之,殆不可胜纪。东南路分不过十数,何为纷纷如此?陛下宜察其故矣。谓其不才而罢之耶,则曷若考慎于未命之前也。顾恐未必然,特出于用事者之私意耳。民力已困,财用已竭,溃兵剧贼方羊乎其间,戎务军须交制乎其上。朝廷忧劳叹息,而未能救,尚忍不为择忠信之长、慈惠之师,以抚绥之乎?臣愿深诏大臣,自今已往,于郡守监司县令,断以三年为任。非有大过,勿轻移改,县令不许辄从奏辟去官。其有贪污为民害者,举祖宗法痛惩治之。仍许内外侍从官举所知堪为令者,岁一人,后不如举,贬秩示诫。留意此事,庶几斯民于鼎沸之中有苏息之望。又今吏部无阙以待入官之人,士无所得禄,一切苟且,求权摄以度日,见居官者不能胜任,逆避患害,则求差檄干办之名,苟营俸粟,无复宿业之志,欲事治而民安难矣。今欲乞专委诸路帅臣、转运、提刑,不以远近,共限一季,申明部内见任及阙官已授未到职位姓名,参三司之实,付吏部为案柢以行差注。诸有以便宜从事辟置官属者,必用曾任令录以上无过犯人。其奏补出官及曾以不职无治状罢者,不听奏举。奏补人必依旧法试铨,无铨则于逐路运司岁一试之,仍增时议问策各一首,精其选,少其数,中格则出官,以绝请求贿赂冗食之弊。肃清仕路,政在得人。此纲纪国家之五事也。臣禀赋凡下,无大过人,然夙夜思之,又考之往古,揆之公论,所得如此。于当世之务虽未能尽,亦可见其大概矣。维陛下动心加虑,反复而求之,隆宽降意,开纳而听之。万一可行,则至诚恻怛,奋乾之健而速图之。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以为今日难于前日,安知后日不又难于今日乎?往者虽不可复追,不当谓无可为者而遂已也。天定胜人,大福不再,深可忧惧。今年之春,震雷大雪,白虹贯日,中有黑子,钱塘之变,实先垂象。恭以上天之仁,眷顾陛下恳恳至厚,所以申命用休者不啻再矣。陛下出于屯难,侧身怨艾,亲近书史,引对多士,减彻玩好,躬亲庶政。亦非复维扬之比,臣民共知,不可诬也。然任至重者力必强,责至大者忧必深。天下万姓以二帝之故,所望于陛下者,非止如是而已,乃闰月金犯大火,芒怒赫然。九月朔旦日有食之,车驾复有思患预防之行,明堂遂虚,阳德大弱。钱塘受辱之地,岂可再枉六飞?县名柏人,汉祖不宿。若趋会稽,幸三衢,则地形穷僻,扈卫益劳,贡赋不通,财用益窘,道路艰阻,朝觐益稀,邮置迂深,命令益隔。人知陛下无复兴之志,威权日削,无可瞻望,投戈四逸,孰能止之?惟有臣区区之言,理明事顺,思迎父兄,誓报仇敌,奋志强厉,有进无退,庶足以感发军情,率先将佐于危绝之中,求生全之道,此非怯懦畏避之所能济也。不然,而姑恃天命之不庸释,是犹不耕于田,枵腹以待嘉谷之旅生;不绩于麻,露肌以待野蚕之成茧,事理之必无者矣。又惟斯民戴宋无二者,徒以祖宗德泽深厚,人未忍忘,虽甚涂炭,犹未瓦解,虽甚怨怒,犹未反叛。然以比来巡幸所过观之,道傍里县之民,一切空尽,以避兵卒,其甚者田畴荒莱,室庐破毁,生聚不保,满目萧条,殊非来苏望幸之美。传示四方,何以彰德?顷在建康,已获敌人之觇者,以此知敌人虽负十全之势,而限以长江,不敢轻渡。然屯驻山东,闻有数路并入之谋。陛下不深委将相,早为防遏,但欲深寻幽远,则回顾州郡,复为虚邑,必曰:「君王尚且畏避,何以责我守城」?民心睹此,安能久忍而无变乱?若不望风纳款,以事敌人,必将推贤择能以自保治。陈胜、吴广因民不忍,而刘、项乘之,秦遂灭亡者,盖本于此。古人称中兴之治者曰拨乱世反之正。秦不正而甚乱,汉高祖反之正而兴焉。王莽不正而甚乱,光武反之正而兴焉。隋不正而甚乱,唐太宗反之正而兴焉。唐末五代不正而甚乱,我太祖皇帝反之正而兴焉。反之正者,反易其道,究其败亡之由,尽更而去之,犹反覆手之易也。今之乱亦云甚矣,其反正而兴之在陛下,其遂陵迟不振,亦在陛下。敌人虽强暴,其亡可待,特恐中国豪杰因之而起,反我之乱,兴彼之治,则陛下之大事去矣。天下记之,野史书之,善恶荣辱,垂之方来,后人观之亦犹今之视昔。夫汤以七十里而有天下,楚以七千里而为雠人役。今粘罕之强未如秦,其横行于中国无人不怨,则有甚于始皇之于六国也。东南形势,控带江山,兼有吴楚之地,坤维岭海,提封自如,非如汤以七十里而起也,而乞怜偷生之势,乃甚于楚之为秦役。此臣所以日夜愤懑,为陛下痛惜,而伤大臣之过计也。昔宗泽留守京师,一老从官耳,犹能致诚鼓动群贼,北连怀、卫之民,誓与同迎二帝,皆相听许,尅期密应者无虑数十万人。不幸为黄潜善所恶,百方沮抑,愤悒而死,其志不就,群臣亦无敢以泽所谋达于宸听者。以此知人心未厌二帝之德,何况陛下身为子弟,责孰加焉?诚欲北向而有为,臣将见锄耰惨于长铩,奋臂威于甲兵,举四海惟陛下之用,决不为失策。惟在陛下断与不断,为与不为耳。五路事宜,张浚已行措置,今能使淮南、荆襄肘臂相应,山东合从,则敌人所守者数千里之地,兵分势离,批亢捣虚,攻其不备,多方以误之,不厌不退。以十年为期,陛下必能扫除群氛,一清天步,修上京之庙貌,拜巩雒之神皋,远迓父兄,归安凤阙,再亲仪物,永固皇图。陛下于时忧责方已,巍然南面,称宋中兴,永永万年,欣怀无斁。其与惕息遁藏,蹈危负耻,有如今日,岂不天地相绝哉?臣本疏外之踪,无所知名,误蒙眷求,擢侍左右,顾睐之温,宠遇之荣,多士流传,以为口实。重惟职司记注,掌书言动,丧乱已来,典籍废缺,官业不举,素餐是愧,况睹烽烟未息,敌骑凭陵,銮辂徬徨,民无死所。臣于此日得近清光,有知不言,有言不尽,苟非畏祸,即是欺君。震惧于衷,不能自已,戆愚抵冒,理合诛夷,宽仁如天,恃以无恐。倘或其言可采,有补大猷尺寸之功,垂名竹帛,是古人之所荣,微臣之至愿也。干渎威严,臣无任陨越俟罪之至。
无逸传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七、《斐然集》卷二二
臣顷任记注,立侍经幄,窃观陛下亲御翰墨,书周公《无逸》一篇,置之座隅。圣心忧勤图治,濡毫洒牍,不忘警戒。臣退而取《无逸》篇诵读研究,至再至三。虽圣言宏深,未易窥测。譬如涉海,或得涯涘,不俟揆度。辄以浅陋之学,分章训释。古今相去已数千年,至于人心未尝有异。臣所以本原古训,贯以时事,谈经尚论,而无益于今,则腐儒而已。恭惟陛下圣学缉熙,高出一世,如臣等辈何能仰望清光?草芥贱微,求裕覆载,荧爝之照,呈辉大明,僭易伏诛,诚无所逭。一言有补,臣不虚生。臣无任纳忠陨越之至。谨上。
周公作《无逸》。
臣窃原人之常情,好安逸,恶勤劳。故虽圣贤,必以勤劳自勉,而以安逸为戒。自昔帝王勤则治而兴,逸则乱而亡。人臣之忠爱其君,闻劝其勤者有矣,未有劝其逸者也。是故罔游于逸,益所以戒舜也;克勤于邦,舜所以称禹也。无教逸欲,皋陶所陈之谟也;思日孜孜,大禹自勉之志也。无时豫怠,伊尹训太甲也;不惟逸豫,傅说告高宗也。罔或不勤,太保所以作《旅獒》也;不懈于位,召公所以赋《泂酌》也。有众率怠,成汤所以黜夏之命也;荒腆自息,武王所以致商之伐也。周公之意,何以异于此哉!创业之君,起于艰难,生于忧患,不敢自逸,乃其常也。如周成王,中人之性耳,承祖宗之后,无险阻之尝,居于镐京,则不知大会孟津之劳也。左右虎贲,则不知秉旄仗钺之勚也。听小人之流言,则不知乱臣十人,同心同德之美也。周公之所深忧,莫加于此矣,故作《无逸》之篇,以警其心。成王诚信而力行之,卒为贤君。至于刑措不用,兵革不试,所谓始于忧勤而终于逸乐,周公之有功于王大矣。宜后世明君以为永鉴也。
《无逸》。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
臣谓呜呼者,叹美之言也。君子者,圣贤之通称也。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皆谨于礼,孔子称之曰「此六君子者」,则圣人亦可谓之君子也。南宫适尚德而不尚力,孔子称之曰「君子哉若人」,则贤人亦可谓之君子也。所者,犹居处也。君子之安处其身者,惟无逸乎!无逸疑于劳动而不安,然身修而治立,乃所以为甚安也。好逸疑于閒暇而无忧,然德毁而乱萌,乃所以为甚忧也。故无逸者,图逸之本也。
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臣闻舜自耕稼以至为帝,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文、武之功起于后稷。盖生人之功无大于稼穑,四民之劳莫勤于农夫。古之圣帝明王皆以此为最重之事,有国家者大则祭祀宾客,小则匪颁好用,常则百官有司,变则军旅馈饷,不从天降,不从地出,一本于农而已。雪霜之辰为来岁之计,则皲瘃而寒耕,炎歊之候为收成之虑,则暴炙而暑耕。其播种也,假贷于人,以为之本而不敢饱也。其收成也,倍称输息,以偿其负,而不敢有也。豪强者兼并之,有司者重敛之,而又有螟蝗水旱之变,桴鼓盗贼之虞,徭役屯戍之烦,异端游手之食,不可胜计,岂特耕者一夫,而食者百人也!其艰难如此,为民父母者必尽知之,则思有以厚其生,节其力,平其税敛,去其蟊贼,慎择为其上者,以拊绥之,使皆安于田里,乐于耕稼。不至于弃袯襫,掉耒耜,窜身于军伍僧道工商之中,或诡名影占以规免赋役,或出离乡井以荒閒土地,反为良农之害也。然后邦本牢固,民心不摇,财用有馀,兵师足食,而人君可以安逸而无忧。盖能知稼穑之艰难,则知小人依恃之所在也。农之依田,犹鱼之依水,木之依土。鱼无水则死矣,木无土则枯矣,人主之依农亦犹此耳。
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臣闻:相,视也。小人之家,其父母竭力劬身以事稼穑,既致温厚,其子享已成之产,谓固然也。华衣美食,轻费妄用,一无所爱,岂知父母积累之勤哉,惟逸而已矣。其甚者,则又戏谚诞言,以侮慢其父母,曰:「古老之人穷窭寒陋,何所闻知乎」?昔南宋高祖起自孤贫,既得天下,命以微时所用农器藏之,以示子孙。至太祖见之,乃有惭色,逸、谚、诞、侮之流也。至于今闾巷不令之子弟毁其先业者皆如此,是何异于言昔之人无闻知也哉!以里巷不令之人观之,岂所以戒人君?以南宋太祖之事视之,使成王无周公,其不至于诞侮者,几希矣。是故古之忠其君者过为之防,先事而戒,言所不当言,以为之譬喻,大槩如此。若其不然,则谓周公诞侮成王,亦何不可之有?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
臣谓周公恐成王之未信也,故引先代人君无逸而享年者以明之。中宗即太戊也,太戊都亳,亳有妖怪,桑谷二木共生于朝,七日而大拱天,著不恭之罚。太戊恐惧,作《原命》之篇告其相伊陟,以改过自新,遂能弭灾变,致太平。故《书》曰「在太戊时,格于上帝」,此严恭寅畏天命之实也。自度治民者,自其身由法度以率百姓也。源浊而求其流之清,表曲而求其影之直,没世不可得矣。或曰:「万民之众,好恶不齐,愚智不一,人君以一身而欲化之,不亦难乎」?臣曰:人之性善,虽千万人犹一人也。人君据可为之地,有可行之势。好正直,则下以谄谀为戒矣;好诚悫,则下以欺诈为惧矣。其化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也。人之常情,约以法度之事则以为厉己,格以法度之言则以为谤己。日行一善言,月布一善令,见百姓之不从也,则曰民顽难化而不自责,其躬率之未孚者,人君之通患也。非灼然独见自度之方,必无治民之效矣。太戊能自度,犹未敢以为足也。又复祗肃恐惧,不敢荒怠安宁,然后可以终自度治民之道,其检身如此。呜呼美哉!上而奉天则严恭寅畏,下而治民则自度祗惧,不敢荒宁,其心必不放纵,其身必不怠惰,何暇为淫佚败度之事乎?其享国久长,降年有永,乃其必至之理也。臣闻天人相去不知几千万里之远,人能动天,世多疑之,然古之圣人记消异之途,不可诬也。大雷电以风偃禾拔木,成王畏之,不信谗言,亲逆周公而风不为灾。旱既太甚,宣王畏之,侧身修行,欲销去之,而旱不为虐。此《诗》《书》之格言也。鲁隐公八年三月,大雨震电,庚辰大雨雪,隐公不戒而兆钟巫之难。晋惠公时,沙鹿崩,惠公不戒而有韩原之获。鲁成公十六年,雨木冰,成公不戒而有苕丘之执。此孔子之明训也。盖通天下一气耳,大而为天地,细而为昆虫,明而为日月,幽而为鬼神,皆囿乎一气,而人则气之最秀者也。杀一孝妇,何与于阴阳,而天为之旱。烹一虐吏,何与于阴阳,而天为之雨。必深考其故,则知天不可忽,而古人应天以实不以文之说明矣。以实者诚心畏惧,改过从善也。以文者徒以言语,而心不存焉。心不存则其气不专,故无感应之验。诚心畏惧,则其气与天地合,与神明通,未有不应者也。孝慈皇帝始生之年,日食四月旦;宁德皇后始立之月,月有食之既,其祸为如何?崇宁二年彗星出,其长竟天;宣和元年,一日无故大水至京城。皆大变异,不闻消弭之方,其祸为如何?靖康元年八月,有星孛于东北,芒怒赫然,其行甚速,见者震惧。犹耿南仲以为敌国将灭之象,使孝慈不戒,其祸为如何?天不可诬也。顷在维扬,秋蝗如雨,春雷而雪,廷臣不以告而敌骑饮江。及次钱塘,白虹贯日,中有黑子,廷臣不以告,而周庐倡乱。及次建康,夏寒木落,九月日蚀,廷臣不以告,而六飞泛海。以成王、宣王之所为考焉,陛下当时有消弭之道,决不至此矣。至绍兴二年八月,奸臣擅朝,斥逐贤士,上干天象,有星孛焉。考其日辰,乃在谴逐党魁之后,一时群小自以能欺惑宸听,矫诬上天,以为除旧布新之象,显然载于赦令,谓得志矣。是年十二月八日,行在大火,三省六曹宪台谏院一切煨烬。冬雷木冰,地震海溢,积阴四十馀日之异,杂然并见。其时朋党已尽逐,则灾祥决不为党人而见也。乃去年九月贼豫称兵,径欲犯跸,人理所无,天下之大变也。然后知星火雷震之类,天所以告耳。上赖陛下肃将天威,声罪致讨,明君臣之义,以扶三纲,戎辂亲行,师旅用命,逐却敌人,不然其祸可胜言耶?以往时天变如彼,廷臣为退避之计,终不足以禳之,以比年天变如此,陛下决进战之谋,转灾为福,易于反掌,则天人之际,其果相远乎?臣于此有私忧过计者。自十二月二十六七日,敌骑将退,而正月朔旦日有食之,三元之始,太阳亏光,不尽如钩,几于暝晦,敌已折北,此象何为而见耶?其时虽下诏音,共图应天之实,而未见施为之事,民心不信,盖陛下避殿减膳,大臣上章待罪,亦故事之文也。且不闻举行,又况其他乎?乃仲春之月,雷电震耀,继以雨雹,连日大雪,甲拆尽摧。季春已来,及此仲夏,常阴多雨,气候正寒,皆阳微阴盛,小人道长,敌国凭陵之象。无远虑不知爱君者,以为日食乃豫贼败走之应也,寒雨乃三吴梅润之常也,此言不息,使陛下遇灾而惧之意不及于太戊畏天之实,臣窃忧之。臣闻日月星辰,虽度数有常,雷电雨雪,虽阴阳为沴,然休咎著应,则皆人为感之也。既因感而致,亦可感而弭,上天可畏,不可不畏。此古先帝王所以兢兢业业,而陛下睿哲尤当加意而图之,以祈天永命者也。
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臣闻先儒言:高宗之父曰小乙,使高宗久居民间,与小人出入同事,以知稼穑艰难,故曰「旧劳于外,爰暨小人」。暨,及也。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孟子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盖田野细民耳,非奸邪庸佞憸小之人也。作,起也。起而即位,遭丧宅忧,幽默三年,未有命戒,天下莫不虚心倾耳以听之。及其免丧,犹弗言也。群臣请焉,曰:「不言,则臣下无所禀令矣」。高宗于是作书诰四方,举傅说于版筑之间,用以为相。此言一出,天下信之。喜其得贤臣,置左右,兴时雍之治也。得贤而任之,疑可以自暇自逸,犹且不敢荒宁,而勤于莅政,故傅说告之曰:「知之非艰,行之维艰」。高宗曰:「尔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其后」。虽有飞雉升鼎之异,高宗用祖乙之戒,正厥事以应之。嘉靖殷邦,小大无怨,降年有永,享国久长,非不忘艰难,戒于逸豫,何以致此哉?夫小人无怨,人君之盛德也,而非可违道以干之。考傅说告高宗之言曰:「惟衣裳在笥」。又曰:「官不及私昵,爵罔及恶德」。则官爵车服,岂可轻以与人而求其悦哉?若夺私昵之官以与能,取恶德之爵以与贤,私昵恶德之人,独无怨乎?而高宗乃能行之,盖惜名器,慎赏赐,与所当与,天下悦之,不与所不当与。彼自其分当然,又何怨之敢兴哉!嘉靖之要无过此矣。苟为不然,则人思苟得,废法毁令,纷然求于分外,以干其上,与此则彼怨,与彼则此怨,不嘉而恶,不靖而竞,虽区区不自暇逸,亦无益于治矣。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臣闻祖甲即汤孙太甲也。夫与细民同处,可以知艰难耳。非天质甚贤,未有不沦于污下之习者。太甲之质,中人而已。不义惟王,为小人所化也。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自怨自艾,复归于亳。起而即位,其为小人所化之行已改,而小人之情状则尽知之矣。伊尹训之曰「无时豫怠」,太甲听之,是以能保惠庶民,不敢侮鳏寡,民安乐之,天眷顾之,而降年有永,享国久长也。夫鳏寡之人众所易陵也,惟圣人加意焉。故帝尧则不虐无告,武王则不虐茕独,成汤则子惠困穷,文王则政先四者。盖天道至大,未尝择物而覆之。代天理物,不当使匹夫匹妇不被其泽,又况众所易陵之人乎?苟惟保形势,畏高明,贫者日贫,富者日富,使强陵弱,众暴寡,智诈愚,勇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人心怨咨,干动和气,水旱盗贼由是而作,则大乱之道矣。此古人之言,非臣之言也。
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臣尝观民庶之家,其辛勤创业者大率皆黄发鲐背,既寿且康。至其子孙一传再传之后,肤革柔脆,疾病易入,嗜欲放恣,年命不永。岂天使之然哉,逸与不逸之所致耳,况于人君乎?晋悼公、汉昭帝皆明君也,其即位之日尚幼,耳目口体之奉早矣,亦无能寿考?况于求为逸乐之主乎?或谓汉世宗、唐明皇放情恣欲,而享年甚久,则周公之言有时而不可信也。臣曰:冶葛酖酒,人食之必死,而魏武帝、唐太宗不死,岂可遂以冶葛酖酒为可食哉?若汉世宗、唐明皇,盖千万人而一遇耳。以其偶然,乃欲以不赀之身而试之,非愚则狂而已矣。臣因周公之言而思之,五福一曰寿,古之圣人无不寿者,臣子之愿乎君父,莫加于此矣。而周公独以无逸为致寿之法者,盖人君伐生残形之事有五:曰酒,曰色,曰音,曰游观,曰田猎。此五者,皆生于逸,逸则不知戒惧,无所用其心。于五者必有一惑焉,惑则心移志易,气耗而形敝,不得尽其天年必矣。后世人主目视极色,耳听极声,口嗜极味,撞钟美女,酒池肉林,日力不足,继之以夜,方且溺方士之说,鏖金化丹,以祈不死。秦汉之君行之莫效,有唐以药而没者三帝,其亦不讲无逸之过欤?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
臣闻王季文王之父也。太王,王季之父也。周公言非特商之三宗为能无逸,我之父祖莫不然。克勤于德,世世相承,此周之所以兴隆而无替也。抑有遏止之意。人所以肆行而无所畏者,不能自抑也。遏其妄情,止其私欲,惟义理是从,则必畏天命,必畏祖宗,必畏师保,必畏谏诤,必畏谤讟,必畏祸乱。凡可以致治者,无不慕也。凡可以致乱者,无不畏也。此非他人所能与,由我而已矣,故曰「克自抑畏」。言其心自为之,不由乎人也。然畏一也,而有当畏有不当畏者。如前所陈,当畏者也,虽圣人不敢不畏。若夫逆理之臣子,反道之仇敌,则当修明政刑,以禳却之。如舜征有苗,周征三监,高宗伐鬼方,宣王伐猃狁,亦何所畏哉!
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
臣谓文王大圣人也。不以美衣服为心,其心在于安民重农事耳。组丽文绣之饰,人心所同欲,儿女子之所尚。士志于道而耻恶衣,犹不足与议,况为天下国家而好洁其衣服,必无远大之虑矣。古人发《蜉蝣》之刺,为是故也。康功者,安民之功也。田功者,重农事也。
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
臣谓徽柔懿恭者,周公形容文王德美之言,犹《书》称文武曰「聪明齐圣」,《语》称夫子曰「温良恭俭让」之类也。人君执刚行健,威如雷霆,故以徽柔为难;尊无与比,天下奉之,故以懿恭为难。徽也、懿也,皆美也。美于和柔,非强柔也。美于谦恭,非强恭也。其德气粹美如此,若慈父母焉,所以能怀保小民,惠鲜鳏寡也。鲜,乏少者也。鳏,无妻者也。寡,无夫者也。文王所施惠赐予者,乃乏少匹夫匹妇之类,非补有馀,损不足也。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亏盈而益谦;君之道当抑兼并,扶贫弱,裒多而益寡。文王所为与天合德,而不以私情好恶为予夺也。昔者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孔子之言,岂特为子华发哉,盖圣人用财之政,莫不如此。是故高爵厚禄之人,而又分之以货宝,惟恐不足,陪之以土壤,莫知纪极,则继富矣。而匹夫匹妇至于饥寒冻馁而莫之恤者,必不能周其急也。此伯者之所不为,而况文王如天之道乎?
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
臣谓人过时而不食,则饥寒之患立至。文王独何所急,而自朝至于日中昃,犹不暇食哉?盖其心以天下为一家,以百姓为一体,言有不便于民,事有不益于治者,切心思虑而改行之,以民情和悦无有怨怒为事,诚有时而不暇食耳,非虚言也。禹曰:「启呱呱而泣,予弗子」。伊尹曰:「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孟子曰:「周公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大圣人忧世犹若是,况不及圣人者,当如何哉!虽然,勤有二道,于所当勤而勤之,则事立而功倍;于所不当勤而勤之,徒敝精神,劳体肤而无益也。秦始皇衡石程书,隋文帝卫士传餐,非不勤矣,而其治乱比之文王,如天壤之相绝,盖徒勤而已矣。冉子退朝,孔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盖讥其勤劳于事,而不知为政也。政与事相似而不同,人君能识政事之异,亲政而不亲事,则知所勤矣。
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
臣谓惟正之供者,赋税之常也。所入有定数,则所用有定式。一或妄费,必将不给,而加赋横敛之政出矣。游田者,一时之逸乐也。以一时之逸乐,使斯民困于供亿,文王不忍也。惟其不忍,是以不敢盘于游田,其自克如此。呜呼,文王之德至矣哉!
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
臣闻文王年四十七,赐斧钺,得专征伐,为西方诸侯之长。虽身不有天下,而后世推原得天下之始,则自为西伯时实受天命矣。文王享寿九十有七年,享国五十年,而曰「受命惟中身」者,先儒谓举全数也。四十七年之前为诸侯,四十七年之后为方伯,三分天下有其二,其权重矣,其势崇矣,其富贵将极矣。而文王自奉未尝加于昔日,不侈衣服,不遑暇食,不盘游田,以伐其生,荡其志,克绥期颐之寿,非德胜其气,性化其欲,不为权势富贵所变,何以至此?此文王之所以圣欤。
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
臣谓嗣王者,指成王也。则者,法也。淫者,过也。文王于观、逸、游、田,不敢有所过为,成王者当法其不过于观、逸、游、田也。何谓观?如鲁隐公观鱼于棠,庄公观社于齐,齐景公观于转附朝舞之类。臧孙所谓不轨不物,曹刿所谓后嗣何观,而晏子所谓流连荒亡为诸侯忧,则观之过也。何谓逸?如鲁文公三不会同而怠于邦交,四不视朔而怠于布政,作主稽缓而怠于练祭,太室屋坏而怠于宗庙,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而怠于忧旱。鲁国失政自文公始,则逸之过也。何谓游?如周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秦始皇、隋炀帝作离宫别馆,不知其数千乘万骑,极意巡行,百姓嗟怨,以亡其国,则观之过也。何谓田?如夏太康畋于有洛之表,十旬不返,为羿所夺。羿又不监,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为浞所杀。汉武帝微行出猎,夜过柏谷,渴而求浆,为主人所辱,则田之过也。故于观于逸,于游于田,则必轻费妄用,万民正供之常赋不足以给之,而重敛于民。民力穷困,弱者死沟壑,壮者为盗贼,莫与守其国家,而欲与之偕亡矣。其初特欲为快乐耳,其终至此。此圣人所以长虑却顾,而戒之于其渐也。
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
臣谓无皇者,不敢自暇也。不敢自暇,曰:姑为今日之乐,后日不为也。今日为之,心必好焉,安能忘之?后日欲不为,得乎?若曰姑为今日之乐耳,则是逸意已萌,民心不从,天意不顺,下得罪于民,上得罪于天,如此之人,大有过咎也。若,顺也。丕,大也。民以力事其上,艰难孰甚焉,而我以耽乐临之,彼肯服乎?杜牧之曰:「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者,非民攸训之谓也」。天行健,一日一夜周三百六十五度。凡物之健者,无以加之。故君子自强不息,上法乎天,畏天之威,宪天聪明,庶乎其能则之也。苟耽乐暇逸,弗克若天,天其眷顾乎?《书》曰:「纣自息乃逸,天罔爱于殷」。非天攸若之谓也。天所不顺,民所不从,人君之过咎,无大于此矣。凡此皆以情欲自恕,谓一日耽乐,不足为害者也。人情犹水耳,堤防谨固,则水不得泄,一有蚁穴之漏,则千丈之堤,百尺之防,亦将溃矣。礼法严备,则情不得放,一有自恕之意,则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亦将废矣。故臣窃谓无逸之君,未有不谨于礼者。能克己复礼,逸何从生乎?
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
臣谓纣之无道,后世言恶者必稽焉。周公方称文王之圣,又及商纣之恶,无乃不类乎?盖人心无常也。操之则存,舍之则亡,罔念则狂,克念则圣。使成王听周公之训,则有及于文王之理,使成王而忽周公之训,则有同于商纣之道。盖中人之性,可上可下,惟有志之君乃能自克焉耳。齐小白用管仲,则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用竖刁、易牙,则身死在殡,四邻谋动其国家。唐明皇用姚崇、宋璟,则海内晏然,几致刑措;用李林甫、杨国忠,则失国播迁,出咸阳四十里而无食。是故明主兢兢忧畏,必近君子,必远小人,不讳乱亡,不恶逆耳。虽比己为丹朱,如禹之于舜,方己以商纣,如周公之于成王,亦所乐闻而喜听,铭心而永戒。是以不至于乱亡,而能保其安逸也。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诰,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诪张为幻。
臣谓古之人者,周公称往昔圣贤君臣也。胥者,相也。相诰训以事,而相启迪;相保惠以德,而相安和;相教诲以道,而相成就。君有过举,臣则正之而无隐;臣有未尽,君则求之而不蔽。各务展尽,不事形迹。谗言不入,谮愬不行,上下交而志意通,物理明而人情达,小民所以不敢相与诪张为幻,以诳惑其上也。诪张,诳也。幻,惑也。凡奸憸之人欲诳惑其上者,必因其所好恶之偏而入其说,贪则诱之以货财,怯则导之以畏懦,是非不明,则变乱邪正以遂其私,赏罚不当则诬罔功罪以坏其政。自旁人观之,犹幻师施迷人之术,颠倒反易,乱其耳目。被幻者初不自觉,乃以为诚然,是可叹也。憸奸之人多矣,周公欲成王不为所惑,则莫如受忠良之训告,求吉士之保惠,师贤哲之教诲,奸憸远屏,诳惑何因而至哉?
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
臣谓正刑者,正法也。《诗》称文王曰:「刑于寡妻」。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长,是以为之律度,陈之艺极,引之表仪,告之训典,以遗后嗣,保其国家,所谓正法也。后嗣之贤者,则监于成宪,后臣之贤者则谨守前规。天下所以治安,民心所以不怨,谤言所以不作也。至其子孙,不知前人之艰难,不知小人之依恃,不听训诰保惠教诲之言,于是奸憸之人因其所好而训之曰:「先王之法何必固守而不变也。时既不同,事与时并,有损有益,同归于治而已」。世主甘心而不察,于是先王正法,自大至小,无不更改,违道咈民,苟便一切之欲,天下骚动,民不得安,怨之敢兴,入于大乱而莫可救止矣。原其所以,皆出于人主自圣,轻忽其臣,不求忠良以胥训诰,不求吉德以胥保惠,不求贤哲以胥教诲,而奸憸之人诪张为幻故耳。往在熙宁,欲大有为,王安石诪张新法之说而为幻。往在崇观,欲承考志,蔡京诪张绍述之说而为幻。往在宣和,欲文致太平,王黼诪张享上之说而为幻。往在靖康,欲好边疆,耿南仲诪张讲和之说而为幻。皆以一言中人主之欲,驯致祸衅,涂炭生民,家国两亡,岂不痛哉!方奸憸在位之时,与其徒党唱和响应,欺罔其君,以窃富贵,而志士仁人观之于隐微侧陋之中,与世俗幻师以术诳惑迷人而取其金钱见笑于旁观者,无以异也。前车已覆,后车当戒,臣敢因是有献焉。臣闻天下有至正之理,自有天地生人以来,至于今日,不可改者,存之则为正心,行之则为正道,言之则为正论,尽之则为正人。先王用是建立注措,而谓之正法也。何谓正?天尊地卑,君臣之义不可易也。比年以来,缙绅大夫忘君臣之义,诪张为幻者,又有甚焉,尤可骇惧。邦昌僭君,入尸天位,天下大变也。从之者则诪张为幻,谓能存宗庙,活百姓矣。苗刘握兵,谋为篡逆,天下大变也。助之者则诪张为幻,请录用其党,使言者勿论矣。豫贼挟敌窃污京邑,天下大变也。许之者则诪张为幻,欲通书问,讲邻好,受禦馈,以免其讨矣。稽之古训,无有是事,特出于庸人懦夫偷生苟活,为持禄保位之计,灭三纲,毁五常而不顾,变乱先王之正法,岂不逆理之甚乎?陛下深思所以致此者,而求忠良相训告,求吉德相保惠,求贤哲相教诲,爱日惜时,不自暇逸,则所言所行无非正法,而诪张为幻者犹雪见晛,亦何所施其说哉!不然,正法消亡,邪法炽甚,非国家之福也。
周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
臣谓哲者,智也。迪者,由也。由其天禀之智,不以私欲昏之,则其明不蔽,所以人莫得而欺之也。中宗、高宗、祖甲、文王四人者,盖尝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矣。所以动心忍性,兢兢业业,不敢少有逸豫,故其智慧日开,情伪尽知。天下之理,无不昭晰。彼诪张为幻者莫得投其隙,盖无逸之功也。哲非人所能,乃天所命也。天命之而人不能自迪,犹鉴之不拭,尘愈集之;犹井之弗汲,泥愈汩之,则昏然而已矣。傅说告高宗当念终始,常主于学,惟学可以顺志于理,能务时敏速而不怠,则其修勉乃有所至,此亦迪哲之道也。故董子曰:「强勉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勉强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圣贤之格言,人主所当自克以行之者也。
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
臣谓自常情观之,以小人而敢怨恨人君,毁詈君父,罪不容于死。此周厉王所以设监谤之官,秦始皇所以设偶语之禁,或至于诛腹非,戮反唇,无所不至也。古之圣人所见广大,不自私其一身,惟恐有一言一事之不善,故开辟言路,使无壅蔽,凡有口之人皆得以其情上达。故曰:「士传言,庶人谤,商旅议于市,工执艺以谏」。夫惟如此,是以身无择行,朝无秕政,以成安逸之功,此周公所称之意也。皇,大也。大自敬德者,责己而不责人之甚也。责己而不责人,信美矣,则将何以验之?必曰:「朕之过失诚若是也」。心既乐闻之,其形于辞色者,一无忿疾之可见也。不特不敢含怒而已。夫然后人知其君纳谏受言,虽怨詈之至,亦欣然接之,出于至诚而非矫饰,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而德庸有不至,治庸有不成乎?恭惟本朝祖宗无不虚怀从善,勉于改过,所言言路未尝芜塞,太平百年。自王安石得志,好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乎己,摈远老成,汲引轻薄,风俗大坏。蔡京继之,专以朋党一言禁锢忠臣义士,或谓之诋诬宗庙,或谓之怨讟父兄,或谓之指斥乘舆,或谓之谤讪朝政。行之二十年,天下之士不仕则已,仕则必习为导谀,相师佞媚,歌功颂德,如恐不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日戎马在郊,烟尘暗阙,而人莫敢告也。天下犹人之一身,言路犹关膈也。关膈通则血气流行而身体通,言路通,则得失不蔽而政事治。安石、蔡京之化,沦浃乎三纪之外,至今遗风馀俗未消殄也。欲变革之,在陛下一人而已。孔子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以后世观之,刘安欲叛汉,独畏一汲黯而不敢发。使人主得如黯者七辈,正色立朝,昌言无隐,小人必退听,奸宄必息心,岂特不失天下而已哉!固可以变危为安,易乱为治矣,又况能如周公所戒普受天下之言者乎?
此厥不听,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宽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臣谓人君信诪张,疾怨詈,是不以尧舜自待,而以周厉王、秦始皇为可法也。小人善于诳惑者,未有不以告怨詈为小心。苟入其说,则必以万乘之重而计较曲直于匹夫之口,不从长思念其为君之道,其心褊隘,记过不忘,罚无罪,杀无辜,天下之怨举集之矣。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恐其渐及于己也」。贤人君子,众心之所与也。小人欲肆其奸,必忌君子。君子无罪可指,则必反指为小人,匿言潜谮,以中伤之。或以为退有后言,或以为卖直归怨,或以为取名于外,或以为朋比欺君。其术虽多,大要不出此数者。人主一怒,小则谪罚,大则诛杀,不知其实,则无罪徒默受天下之怨也。隋炀帝尝谓左右曰:「吾性不喜人谏」。臣下知之,恣为诪张,以忧国者为怨,以忠言者为詈。宇文士及、虞世基之流以此取宠,至于大难忽作,两臣终得自全,而炀帝独尸其祸,则以众怨所丛,不怨言者而怨听者故也。或曰:「罚一无罪,杀一无辜,何遽至此」?臣应之曰:自秦皇、隋炀观之,所杀固多,其亡非不幸也。自葛伯观之,则以杀一童子而灭其社稷,自商纣观之,则以杀一比干而失其天下。然则系杀罚之当否耳,岂在多寡乎?周公戒王无逸而及此,则以心昏志蔽,谗邪得入者皆生于好逸求安,不知警惧,浸淫及乱而罔觉也。是以反复言之,验于成王躬致太平,则其著心服行之效,不可诬已。
上高宗皇帝万言书(绍兴二年十月) 南宋 · 刘嵘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二八、《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二、一五三
绍兴二年十月六日,右迪功郎刘嵘谨昧死百拜上书皇帝陛下:臣伏睹九月四日诏书,比以星文移异,虑政事阙失,许内外臣庶直言极谏,无有所讳者。臣愚不肖,学问肤浅,智虑茅塞,恭承德音,虽欲冒昧自竭以奉明诏,深惟么么管见,不足以裨政事之阙失,是忧是惧。虽然,岂可以不能而遂已耶!故尽其愚,惟陛下采择焉。伏惟陛下神武天锡,圣学日跻,有拨乱之略,有驾驭之才,有恭俭克己之诚,有仁民爱物之意。宵旰求治,于今六年,算计见效,宜遂底绩。今也不然,坐薪尝胆,日以外夷为忧,边陲无休息之期,社稷有阽危之虑。日难一日,岁甚一岁。乘舆警跸,介在海隅,震荡播越,未有攸底。而黄潜善、汪伯彦顾以乳妪护赤子之术待陛下,曰:「上皇之子殆将三十人,今所存唯圣体,不可不自爱重也」。曾不知太祖勤劳取天下,列圣兢业慎守,不敢失坠也。今也宗庙为草莱湮之,陵阙为斧锸惊之,堂堂中华,戎马生之,赫赫帝图,盗贼营之。然则潜善、伯彦所以误陛下、陷陵寝、蹙土宇、丧生灵,岂燕昭、越践、汉光武、唐肃宗之为乎!本初嗣位,既不为迎二帝之策,因循远狩,又不为守中国之谋,以至于今,号令不行而德义不孚,刑罚不威而爵赏不劝。巡幸所过,人惟以淮甸为戒;驻跸所在,人惟以虏至为忧。东南之州郡几何,翠华之省方无已。若不更辙以救危亡,则陛下永负孝弟之愆,常有父兄之责。人心已去,天命难恃。虽欲羁栖山海,跋履崎岖,臣恐非所以为自全之计。为今日之策,愿陛下一切反前失而已,则必下诏曰:「继绍大统,出于臣庶之谄,而不悟其非;巡幸东南,出于侥倖之心,而不虞其祸。经涉变故,仅免死亡,盖上天警悟于眇躬,俾大宋不失于旧物。金贼以小狄膻秽,薰污中原,逆天乱伦,挟立僭伪,用夷变夏,俾臣作君,朕义不戴天,志思雪耻。父兄旅泊,陵寝荒残,罪乃在予,无所逃责」。以此号召四海,耸动群心,不敢爱身,决意讲武,然后选将训兵,戎衣临阵,巡行淮甸,按抚荆襄,拔其英豪,誓以战伐,天下忠义之士必云合而景从,天下武勇之夫必响应而飙起。国用不足,于此不患无财;甲兵不强,于此不患无备。有道多助,孰不顺之?秦陇虽遥,壮士骁骑即可坐致;齐鲁虽失,饶财厚货必自竭输。陛下凡所欲为,孰不如志?其为利害,岂与退保吴越日就灭亡同年而语哉!臣不自量,每窃愤叹,既未能披坚执锐,先启戎行,而服膺简编,讨论古昔,固尝忘其昧陋,少赞经纶,辄为陛下画七策,以为中兴之术。其一曰罢和议而修战略。盖和之可讲者,势力相敌,利害相当故也,非强弱盛衰不相侔所能成也。而其议则出于耿南仲,何也?渊圣在东宫,当宣和季年,颇不得安,王黼欲摇动者屡矣。南仲为东宫官,计无所出,则归依右丞相李邦彦。邦彦其时方被宠遇,又为后日之计,每因王黼谮害浸润,则必委曲覆护,谓太子无失德,国本不可摇,上皇亦悟其言,东宫卒得不动。既而渊圣嗣极,递迁前朝大臣,而邦彦为次相。金贼遽至城下,邦彦谐谑小人,本无远略,遂献和议。耿南仲附之,沮种师道不使攻击。于是覆邦之患,滋蔓而起,分朋植党,各求其说之胜。欲用兵者李纲、种师道两人而已,自馀莫不以讲和为是者。国论不一,武备阙然。中州、河东之师,必使陷没,以伸和议之必信。二圣远去,宗族尽从,中原涂炭,至今益甚者,本缘耿南仲、李邦彦怀感私恩,不为国虑之所致。其朋徒附合,根枝胶结,宁误赵氏,不负耿门之所为也。使其可和,则渊圣执德不回,驯致祸败,而陛下卑辞厚礼,避地称臣,无所不至,宜其少缓兵于我矣,何乃累年而尚未效耶?和之不可恃亦明矣。自古国之强盛如汉武帝、唐太宗,方其得志四夷,则必并吞埽灭,以示广大,侮亡取乱,极其兵力而后已。中国礼义所自出也,恃强陵弱,犹且如此。今乃以谦退仁慈之事,望于反常悖道、腥膻禽兽之粘罕,岂有此理哉!若以为强弱之势不相侔,纵使向前,莫之能抗,则古昔奋臂徒步,无尺寸之地而争帝王之图者,彼何人哉!伏望陛下明照利害之源,罢绝和议,刻意讲武,以使命之币为养兵之费。此乃晋惠公征缮立圉之策,汉高祖迎太公、吕后之谋,断而行之,确守不变,庶几贪夷知吾有含怒必斗之志,沙漠之驾,或有还期。不然,则今僻处江南,财物有限,厚赏则吾益困,少之则无以足其欲;小臣则不足遣,大臣则张邦昌、宇文虚中相继而反我矣。深思熟虑,前计后度,所谓乞和,必无可成之理。昔北狄至澶渊,王钦若、陈尧佐请幸吴蜀,惟寇准劝亲征。及成功之后,钦若辈羞愧无所为说,则撼真宗曰:「当时寇准亦岂有好计,但是热血相沃,譬如博钱,以陛下为孤注耳」。使人君不明,则钦若之言为爱君,寇准之功为幸胜。今日之论和者,其情状一一出于是,茍能息绝其后,知陛下不藉之以塞民望,大臣不藉之以宽己责,则必为善后之图矣。其二曰置行台以区别缓急之务。今四方供贡久不入于王府,往往为州郡以军须便宜截用,经常一坏,不可复理。行在百费,惟以榷货盐利为无穷之源尔。养兵十万,而兵食日费无虑七八十万。古谓无三年之藏则国非其国,今无一年之积,招安日至,窘匮日形,此岂持久之道!故臣愚谓宜置行台,或建康,或南昌,或江陵,或长沙,审择一处,以安庙主、太后、六宫、百官,以耆哲谙练大臣总台,谨守成法从事,量留兵将为营卫,命户部计费,调以给之。陛下提兵按行,广治军旅,周旋彼此,不为定居。则馈饷之权,宰相宜专主之,而责成于发运使,如汉委萧何以关中,唐委刘晏以东南,经制得人,尽汰浮费,加以悠久,不患无财。至于宰相之职,平时则守宪章、行故事,今则不然,宜从陛下介胄驰驱,发谋制胜,莫遑宁处,协济危难。若乃早朝晚见,从徒乘马入政事堂,据案呼吏,翻簿判花书卯,那移阙次,安排亲旧差遣而已,臣未见其有补于中兴之万一也。其三曰务实效,去虚文。夫治兵必精,命将必贤,政事必修,誓戡大憝,不为退计,此孝悌之实也。遣使乞和,空捐金币,不惮辱己,侥倖万一者,孝悌之虚文也。将帅之才,智必能谋,勇必能守,义必能行,得是人而任之,然后待以恩,御以威,结以诚信,有功必赏,有罪必刑,此任将之实也。庸驽下才,本无智勇,见敌则溃,无异于贼,与之亲厚,等差不立,赐与过度,官职逾涯,将以收其心,适足致其慢。听信妄诞张大之语,冀其朴实用命之功者,任将之虚文也。简汰其疲老病弱,选择其壮健骁勇,分屯所在,置营房以安其室家,聚粟帛以足其衣食,选众所畏信者董其部伍,申明旧制阶级之法,以变其骄恣悍悖之习。被之以精甲,付之以利器,进战获首虏则厚赏,死则恤其妻孥,溃则诛其身,降敌则戮其族。令在必行,分毫不贷。此治军之实也。无所别择,一切安养姑息之,惟恐一失,变色不悦,幸其无事则已矣。教习击刺,叫噪喑呜,有如聚戏;金鼓旗号,白挺小队,皆效虏人。纪律荡然,虽其将帅亦不敢自保者,治军之虚文也。保宗庙,保陵寝,保土地,保人民,以此六实行乎其间,则为天子之实也。陵庙荒墟,土地日蹙,衣冠黔首,为血为肉,以此六虚行乎其间。陛下戴黄屋,建幄殿,质明辇出,雉扇金炉,夹侍两陛,仗马肃立,卫兵走而拜伏,赞者引百官以次入奉起居。既退,宰相大臣卑躬而前,笏出奏,司晨唱辰,则驾入而仗出。以此度日,而国势日卑。彼粘罕者昼夜励兵,跨河越岱,电扫中原土地,遂有吞吸江湖、蹂践衡霍之意。吾方挟虚器,茫茫然未知所之。此则为天子之虚文也。伏愿陛下留意实效,勿爱虚文,愤发慷慨而力图之。其四曰大起天下之兵。今宿卫单寡,国威陵替。往者臣常建言,乞遣发京师宿卫赴行在,又降等仗于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北、四川、二广,抽拣禁军贡发,充御营正兵,增厚其月廪,精加训阅,陛下自将之。天子之军既强,则中国之变自弭。汉高祖大败于成皋,与数骑渡河,晨入张耳、韩信军,夺其印,易置诸将,军遂复振。陛下今欲于刘、韩、张、岳四人之兵有所易置,知其不能矣。权既偏重,柄既倒持,彼必谓陛下不能舍之,夷踞桀骜,日以滋起。陛下以孤立之身寄于其上,安能使此四人常无怨怒相激而不为变?此苗、刘之祸率尔而作者,由此故也。臣谓今日在兵必不可用,既未有以大变革之,莫若先集天下劲兵以强御营之势,然后可以弹压悍将骄兵。兵既不能妄动,咸就纪律,则四方横溃之军及群起不逞之盗必自帖息,犹有猖獗不顺者,遣偏师以锐卒往擒灭之,遂罢招安之说。况陛下以报仇雪耻为己任,仗义而行天下,凶顽不义之徒固将敛衽倒戈而听驱役之命矣。汉光武为铜马帝者,用此道也。东南之卒既起,则又命福建团结枪仗,建、汀、南剑、邵武四郡可得二万人,各择其土豪使部督之,以俟兴发。命两浙募水手,并起诸州撩湖捍海等兵,尽付水军。命江东西、湖南北募弓手,以在官闲田给养,人得一顷,正税之外,科须一切与免。命广西及辰、沅、鼎、靖于见教洞丁中简其精锐,分番起之,屯戍襄汉。以京西、淮南荒废无主之田为屯田,招集两河、山东本路流徙之人,略依古法均节之,择强壮者训习武艺,使且耕且战。文武臣中有明习营屯之事肯自奋者,因以任使。凡此六条,陛下诚使执政大臣委弃簿书细故,勿设他说以相论驳,日夜图维,择人而为之,累岁积日,必见功绩。于是时而兵弗强,敌弗畏,盗弗息,然后归之天命,无所为矣。不然,是自弃也。陛下苟有自弃之心,而欲于目前三四庸将,数万溃卒,求为久安,三尺童子亦知其不能矣。其五曰定根本者,非建都之谓也。陛下家世都汴,舍汴何都焉?今都城已失,则必思所以克复旧物者。然考天下之势,莫强乎关中,今则力未能至;按南渡之迹,莫过乎建康,今则事理不可。参择二者,欲强进取之资,而无形势之失,惟荆襄为胜。春秋之时,楚用是而抗衡上国,窥周问鼎。曹操闻孙权以荆州借刘备,则失箸惊恐。六朝建立,必增重上流。庾亮欲经营中原,则先分戍汉沔。晋太祖欲代魏,则先广襄阳资力。故晋之何充谓:「荆楚,国之西门,地带魏、赵,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今方城邓林,虽非天险,然汉水为池,上下不过千里,其要害易守,非如淮泗汗漫,平原旷衍,四通五达,易入而难避也。诚能屯唐、邓之田以养新兵,出广西、武陵洞丁并施、黔山军,筑坚垒列守汉上,阻以水军,防以正军,缭以弓手、民兵,牵制江黄,呼吸庐寿,则攻取之计成,然后陕西声气相应,而骑卒能至,川广之富皆可拱揖。且比于漂泊大江之南,栖伏东海之滨,险易利害,相去远矣。建康固是六朝旧邦,甘守偏隅,迁延国祚,亦何不可,而臣独为不可者,盖以陛下之责,与晋元不同故也。西晋为刘聪并吞,复立怀、悯,两君皆遇弑殒,故元帝以琅琊王凭、王敦专制淮南十年之威,又因人心未忘晋室,起而立国。然传祚十世,享国百年,强臣内叛,胡虏外逼,其得存犹缀叶露耳。当时非无谋臣猛将提重兵出入,终不能复取中原者,亦势使然也。今陛下父兄在虏中无恙,穹庐毳帐,恶党丑类相聚,其衣服饮食,居处动静,岂得比中国民庶中人之奉哉!其闻陛下登宝位也,必旦夕南望,曰:「吾有子弟为中国帝王,吾之归,庶有日矣」。痛惟愁困屈辱之中发此念,为此言,于今数年,日迫月切,而献谋者方欲导陛下南驾,日远月忘,遂无复国之谋,别求建都之所,此臣所以深不晓也。今河东、河北之民,知朝廷不复顾念,已甘心左衽。山东、京西、淮甸之民犹冀陛下未忍遽弃,若更迟延岁月,无以拯之,则怨恨陛下为敌国者,所至皆然,亦何必粘罕哉!于此而欲建都,臣知其必不能。愿陛下先命吕颐浩、杜充过江,广斥堠,治盗贼,然后精选二三万人为舆卫,于稳密州郡速置营屯居室,以安存其所谓老小者。陛下提此兵渡江南北,缓辔而上,遣使巡问父老,抚绥刀刃之馀民。至于荆襄,规模措置为根本之地,犹汉高之关中,光武之河内,虽巡幸往来,征伐四出,而固守不可失者,以荆襄为重。陛下富于春秋,非如昔人白首举事,觊万一之成者,诚能坚忍鼓励,坐薪尝胆,悠久为之而不能济,则《书》所载夏少康、周宣、汉光武之事,皆为妄言以欺后世,不足信矣,陛下必谓不然也。其六曰选宗室之贤才者,封建任使之。今陛下之族被虏而去者众矣,所存亦无几何。黄潜善、郑悫小人之见,本无远识,谓陛下以支子入继,又不缘传付之命,国步方梗,恐肺腑之间,不无非望之冀。考其行事,必曾进言,恫疑虚喝,以恐动圣心。故自南都至于淮阳,诛窜之刑,疑忌之意,相寻继见。虽其罪戾或自贻戚,然岂尽出治亲齐家之美意哉?殆非所以巩固皇图、绍延祚命之道也。为今之计,宜于同姓不问亲疏,选择贤才,布之内外,广加任使。其望实杰然尤出众人之上者,陛下宜留之宿卫,夹辅王室,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续国家如线之绪。使仇虏知赵氏之在中国者,尚如此其众,既失复得者,非独陛下一人而已,则其扑炎火之横心,立异姓之逆图,庶其少息乎。其七曰存纪纲以立国体。夫一君子进,众小人未必退;一小人进,则众君子退矣。势不两立,而于君子独难,盖其道固如此。仁宗皇帝在位最久,得君子最多,而小人亦时见用,然罪著则斥之;君子亦或见废,然忠显则收之。故其成当时之功,贻后人之福者,皆君子也。至王安石则不然,斥绝君子,一去而不返,崇信小人,一任而不改,故其败当时之政、为后世之害者,皆小人也。仁宗皇帝所养之君子既久且远,日以消亡矣;王安石所用之小人方新而近,蕃息未艾也。所以误国破家,至毒至烈,不知已时。然则陛下求君子而用之,不爱爵赏以待其人,岂非甚不易得乎?君子未多时而已无存,败事显著之小人稍稍类聚,未至则召之,惟恐其不来,既至则用之,惟恐其不速,陛下土地金帛,能有几何?岂堪此辈大言轻用,尽输之夷狄耶!将以汲引豪杰,延致英雄,是犹却行而求前,北辕而适越也。夫以贤治不肖,此治平以前陛下之家法;以不肖治贤,此熙宁以后陛下之家戒。矧今日否塞之气充牣于中原,阴长之滋勃兴于夷虏,非得希世异才,上下内外参任迭用,泰何由复,否何由倾乎?此存纪纲之一事也。右文左武者,有国不易之道也。汉高祖用韩信、彭越,不以加于萧何;汉光武用贾复、耿弇,不以加于邓禹;刘备用关羽、张飞,不以加于诸葛亮;唐太宗用李靖、李绩,不以加于房、杜。非独其礼之等降不同,其诚心所以待遇之意亦异。今儒道衰息,未有钜贤硕德立乎朝廷,以收运筹指纵之功,陛下所深恃以为爪牙者,惟三四庸将耳。夫此三四人以近时论之,曾不足以当种师道之役,何况古昔名将乎!而偃蹇庞然,常负重寄,使平寇盗尚或未能,岂敢望其向虏人发一矢哉?自愧无以称职,则大言诡论,以上欺睿听,慢辞倨礼,以下视朝士,谓今日祸乱皆文臣所致耳。敌人方强,不可不避;乘时而动,又不能节制其兵。动则溃,溃则盗,盗则招,招则官,反复循环,无有穷已,其为国家之害岂浅鲜哉!愿陛下委大臣以腹心,遇近臣以礼貌,当使南衙士气重于此曹,天下怀才自负之人,必愿立乎左右,缓急之际,必有能为陛下竭忠尽节不愧古人者,岂皆如臣等辈伈伈伣伣,下心低首,不能为朝廷轻重者哉?忝奉内朝班缀之列,欲求近侍如汲黯之气折淮南,诚未多得。敝舆羸马,惴惴然于长戟大剑之中,卒伍贱人皆得以恶声谁何之,不敢正色忤视,少拂其气。从臣如此,况其下者乎!唐制,监察御史秩七品,夫禄至卑也,然衔命出使,则节度使具橐鞬戎服郊迎。本朝郎官出使,序位在转运之上。凡此,盖欲尊重天朝,习民于上下之分也。故事,宰相坐待漏院,三衙军官于帘外倒仗,声喏而退,今见在分庭抗礼矣。推此类非一日,长而不已,陛下不为之别异表著,是自削堂陛,无复等威,亦将何所不至哉?此存纪纲之二事也。治天下者必取笃实躬行之士,而去浮华轻薄之人,所以美教化,善风俗。本朝自熙宁以前,皆守此道。王安石以佛老之似乱周孔,绝灭史学,唱说虚无,以同天下之习。其习既同,于今五十年,士以能谈说相高,不复见于行事,曰:「此粗迹耳,不足道也」。其或蹈规矩,守廉隅,稍异于众者,则群议而聚,骂之以为怪物缪人。此浮华轻薄之为害也。夫欲变风化俗,惟系上所好恶。陛下力行孝弟,则天下为孝弟者出矣。陛下敦尚名节,则天下守名节者出矣。故今日正当赏廉白而黜贪污,崇仁义而斥奔竞,旌能实而惩妄诞,贵忠厚而杜残刻,以变风俗。茍反此道,颓弊日甚,必至颠覆而后已。至若文词之丽,言语之工,倒置是非,移易白黑,诚不宜任用,以为浮薄之戒也。靖康二年,颜博文谀佞张邦昌,则曰「非汤武之干戈,同尧舜之禅逊」。及为邦昌上表请罪,则曰「仲尼从佛肸之召,本为兴周;纪信乘汉王之车,固将诳楚」。博文近臣,能文之士也,其操术反覆如此,陛下宜推类而察之,以陟降多士。此存纪纲之三事也。法度者治天下之器,号令者行法度之具,信者出号令之实。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圣人重信,至于易死,疑若太过,然持守法度,固结民心,非信不可也。真宗澶渊之盟,契丹守之,百二十年不敢轻动。宣和宰相王黼一日败盟,举兵取誓书还之天章阁,天地鬼神照临,重誓自我背之,遂使虏人得以藉口。夫金贼何憾于我哉,皆契丹教之,假手借兵,以报中国之怨尔。失信之祸,一至于此,孔子之言,良不为过。此存纲纪之四事也。臣禀赋愚下,无以踰人,然夙夕思之,得此七策,剔为二十条,于当世之务,虽不能尽,亦可见大略矣。惟陛下动心加虑,反覆而考焉,以为可行,则至诚恻怛而速图之。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机事之来,间不容发。往昔虽不可追,然不可谓无可追者而遂已也。谓今日难于前日,安知后日又不难于今日乎?天岂胜人,大福不再,深可忧惧。今年立春,雷震大雪,白虹贯日,中有黑子。钱塘之祸,实先示象。恭惟上天之仁,眷顾陛下恳恳至厚,陛下出于危难,侧身怨艾,亲近书史,引对多士,减撤玩好,躬亲庶政,亦非复维扬之比,臣民共知,不可诬矣。然任至重者力必强,责至大者忧必深。天下万姓以二帝之故,所望陛下者,非止如是而已也。乃二月金星犯大火,芒怒赫然;九月朔,日有食之,车驾复有预防之行。明堂遂虚,阳德不竞。钱塘受辱之地,岂可再拥六飞。县名柏人,高祖不宿。若遂游会稽、幸三衢,则地形穷僻,扈卫劳勚,贡赋不通,财用益窘,道路艰阻,朝觐益稀,邮置幽深,命令益隔。人知陛下无复中兴之志,威权损削,无可希望,投戈四逸,孰能止之?唐庄宗末年之事,可不畏哉!惟有如臣前所陈,思迎父兄,誓报仇虏,奋发强厉,有进无退,非怯懦畏避之所能济也。不然,而怙恃天命之不庸释,是犹不耕于田,枵腹以待嘉禾之旅生,不绩于麻,露体以待野蚕之成茧,事理之必无者也。又惟斯民戴宋无已者,徒以祖宗德泽深厚之故,虽甚涂炭,犹未瓦解,犹未冰泮。然以比来巡幸所过,观之道傍里县之民,一切空室,以避兵卒,甚者田畴荒莱,室庐破毁,生聚不保,满目萧条,殊非来苏望旱之美,传示四方,何以彰德?万一淮泗有警,虏骑群贼俱渡大江,陛下又将深寻幽远,则回顾州县,复为墟邑,必曰:「君王尚且畏避,何以责我守城」?民心观此,安能久忍而无变乱?若不望风呼号以事夷狄,则必推择贤能以自保治。陈胜、吴广因民不忍,而刘项乘之,秦遂灭亡者,盖本于此。今宋祚之再兴在陛下,其遂陵迟不振,亦在陛下。天下记之,野史书之,善恶荣辱之传,亦犹今之视昔。夫汤以七十里而有天下,楚以七千里而为仇人役使,荀卿所以悲而哭之,可不鉴乎?昔宗泽留守京师,一老从官尔,然以至诚鼓动群盗,北连怀卫之民,誓与同迎二帝,皆相听许,尅期而应者,无虑数十万人。不幸泽死,其志不就,复为潜善、伯彦所深嫉,故无以泽所谋达宸听者。以此知人心未厌二帝之德,况于陛下身为子弟,诚欲北向而有为,臣将见耰锄锬于长锻,奋臂威于甲兵,举四海为陛下之用矣。或闻宇文虚中踵邦昌,刘豫受虏命,专制山东,若陛下亲总六师,遣一介之使往谕至意,开示大义,许以茅土,资其兵力,彼之顺命,犹反覆手,皆非甚难,独在陛下断与不断、为与不为尔。夏国事宜,张浚已行措置,得其听信,稍舒西顾之忧,则关中尚可经营,不至遽失。淮南荆襄藩蔽,接连山东,合从掣肘之患,则虏人所守者数千里之地,兵势必分,力不得合。批亢捣虚,攻其不备,多方以误之,不厌不倦,以十年为期,陛下必能扫除妖氛,一清国步,修上京之庙貌,都巩洛之神皋,远迓父兄,归安凤阙,再修仪物,永固龙图。陛下于此时,忧愤方已,岩然南面,称宋中兴,永永万年,欣怀无斁,其与惕息奔走,忍耻临危有如今日,岂不万万相绝哉!臣本疏外之踪,无所知名,误蒙殊异。重惟职司注记,掌书言动。丧乱已来,典籍废缺,官业不举,素餐是愧。况睹寇仇未殄,戎虏凭陵,致陛下銮驾徬徨,百姓未知死所。臣子之义,有殒无辞,有知不言,有言不尽,茍非畏祸,即是欺君。震怛于中,不能自已。戆愚抵首,理合诛夷,宽仁如天,恃以无恐。茍或其言可采,有补大猷尺寸之功,垂名竹帛,是古人所荣,微臣之至愿也。伏惟陛下留神察而赦之,幸甚。
论春秋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五、《慈湖先生遗书》卷九
《春秋》于鲁桓书「至」,至者,以礼至于庙也。春秋之时,典礼大坏,时君能以礼至于庙者无几,史书之,圣人无敢削焉。是,之也。说者谓危之,凿矣,左氏近之矣,而亦未有以明其为道。鲁桓天下之大恶也,何道之有?盖百姓日用而不自知也。圣人如天焉,无私好,无私恶。鲁灭大恶,圣人已著其罪,所以明其非道,非私恶也。至于至庙一节,犹知遵礼之善,犹知有祖庙也。虽其中心之藏未必果出于诚,而其事则礼也,圣人知所是也。是者是道,非者非道。《春秋》不以善掩恶,不以恶掩善,终不以桓公弥天之恶掩其毫毛之善,以善者道之所在,圣人不得不明之也。《春秋》借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以明斯道,非为《春秋》之君臣设也,为万世设也。
《春秋》为明道而作,所以使天下后世知是者是道,非者非道。而诸儒作传,不胜异说,或以为尊王贱霸,或以为谨华夷之辨,或以为正名分,或以为诛心。凡此固《春秋》所有,然皆指其一端,大旨终不明白。子曰:『吾志在春秋』。于二百四十二年扰扰颠倒错乱中,而或因或作,是是非非,靡不曲当。所是是道,所非非道,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皆所以明彰大道。古诸侯无私史。《周官》小史掌邦国之志,《费誓》载《周书》,汉汝江沱之诗编诸二《南》。自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三史作,而诸侯有私史矣。孔子因之,道之变也。
《春秋左氏传》襄四年穆叔如晋一章,与《国语》大同小异,义不甚同。《大戴记》与《家语·王言》等篇亦大同小异,义亦大殊。以是知尽信书不如无书。书难尽信,于是甚明。
《春秋》人物多贤,而吴季子、晋成鱄,其言某尤心敬焉。季子请观周乐,使工为之歌,至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偪,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季子非有道,安能为此言?成鱄曰:「《诗》曰:『维此文王,帝度其心。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国,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心能制义曰度,德正应和曰莫,照临四方曰明,勤施无私曰类,教诲不倦曰长,赏庆刑威曰君,慈和遍服曰顺,择善而从之曰比,经纬天地曰文」。某甚有味乎应和之莫,照临之明,经纬天地之文也。
秦穆公欲立重耳,穆公之心本善也,公子絷以利说之而移。晋夷吾欲从兄于翟,夷吾之心本善也,冀芮以利说之而移。兹利也,乃害也。韩原之战,穆公几为韩简所止,徇絷之说,以至于此也。夷吾虽以不正得国,身陷于恶,子不免戮,害孰甚焉!
汲古问:「《春秋》经有书『王正月』,有不书『王正月』,此是略阙文否」?先生曰:「十一公之元年皆书『王正月』,惟桓公三年而后不书『王』,定公元年不书『正月』,而书『王三月」』。汲古云:「未达其义」。先生曰:「不书者,非脱阙也。孔子削之也。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即此类也。盖《春秋》法甚严而亦甚宽。鲁桓弑君,周王当诛之,至三年而王不能诛,始不书『王』。鲁昭公之见逐于三家,薨于乾侯。逐虽轻于弑,既七年矣,故定公元年不书『王正月』,明王不能正三家之罪而讨之」。汲古见《庄子》云,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臣之事君,义也。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汲古谓:「忠孝名虽异,而实无异。如以有二言之,恐非圣人语。孔子曰:『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又曰:『以孝事君则忠』。又曰:『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庄子以一命一义而分忠孝,以为圣人语,诚难取信」。先生曰:「忠孝一心,无惑于异论。如周曰以无为首,又曰物不胜天久矣,是皆自纷纷于意虑之间,岂知乎孔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又曰「汝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既谆谆言无物之妙,而又曰守形,陋矣,又自矛盾矣。
汲古问:「昭公十九年夏五月戊辰,许世子止弑其君买,以进药致祸,何《春秋》书弑其君?《左氏》曰:『许悼公饮太子止之药,卒,太子奔晋,《书》曰弑其君』。《公羊》曰:『曷为加弑?讥子之道不尽也』。《谷梁》曰:『弑,正卒也,正卒则止不弑也』。何三《传》皆言止不弑君」?先生曰:「礼,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如君有疾饮药,臣先尝之。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许止不慎不敬,轻果进药,致此大祸,虽奔而弃位,未踰年而卒,足明其心,而《春秋》犹加之以弑名者,所以明道也。夫人心自善,自清明谨重,必不轻进其药于君亲。惟其意动而昏,不敬不谨,故轻进药于君亲,而不免此祸。许止虽未踰年而死,亦不足以赎弑君之罪者。孔子不削,欲使后世深思力索,求免此罪,必至于复吾本有之道心,则静重敬谨,自备万善,自绝万过,自信其可以免矣」。
题忠孝亭 南宋 · 许及之
七言绝句 押虞韵
白石陂头斩逆苏,士行却是晋夷吾。
功成不掩窥窬志,忠孝何如卞大夫。
跋陈秘书集句诗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八七、《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九、《后村题跋》卷一一
昔之文章家未有不取诸人以为善。然融液众作而成一家之言,必有大气魄;陵暴万象而无一物不为吾用,必有大力量。唐人评昌黎公之文雄伟不常,比之武事,余谓诗亦然。盖虽古名将,必用素拊练士卒,素服习弓马。廉颇为楚将则无功,晋惠公乘郑驷则败,岂非气魄力量有所限局欤?若李临淮因郭汾阳之营屯壁垒,一号令之而精采变,李广夺胡儿弓马南驰,且射杀追者,此岂有法之可传哉?集句诗自半山后,他人为之,戛戛其难。秘书君于此咄嗟谈笑而成,或咏物,或感时触事,或绝句,或五十六字,杂取前人警句。无论小家数,若李、杜、韩、柳、欧、苏、黄、陈大宗师,亦皆俯首受令于旗鼓之下,其气魄力量固已关古今骚人墨客之口而夺之气矣。是编乃君初擢第为郡文学时所作,余又将顺下风求续集而观焉。
题葛洪移家图 元末明初 · 袁凯
押词韵第三部 出处:海叟集卷二
按晋书葛洪字稚川当东晋元帝时王导举为散骑常侍时江左卑弱乱臣叛将迄无宁岁一时诸贤如周戴刘钟俱毙于桀逆之手洪于是求为勾漏令觅丹砂为神仙事神仙虚无君子之所不道以予观之其与留侯从赤松子意同世俗不知遂以为真有此事甚可笑也吾友顾德文蓄洪移家图一卷观其妻子奴仆牛畜家具累累相从皆人道之常求仙者固如是乎此盖院人笔当时亦知神仙为不足信略无一毫诡怪荒诞之意予甚爱之因为赋诗一章以祛千载之惑而申洪之志云
当时司马衷,愚騃回不慧。
牝鸡肆淫虐,骨肉互吞噬。
渊聪乘时起,诸夏受其敝。
琅琊遂东来,单弱何由济。
赖此晋夷吾,草草正神器。
国步未尽康,祸乱亦遄至。
王敦反上游,苏峻复凶悖。
渊顗已云亡,超雅从兹毙。
葛生当是时,幡然思远逝。
驾言觅丹砂,神仙或可致。
青牛载妻子,舁册付奴婢。
遥遥向南海,盖欲避斯世。
嬴秦乱黔首,留侯佐高帝。
婉婉幕中画,取胜千里外。
韩彭既诛醢,相国下廷尉。
辟谷谢人间,赤松乃吾契。
明哲终保身,畴能测其意。
生也虽后来,心迹颇相类。
茫茫宇宙中,清风飘无际。
斯人不可见,抚卷增叹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