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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顾道士夷夏论(并书) 南朝宋 · 释慧通
出处:全宋文卷六十二
余端夏有隙,亡事忽景,披顾生之论,昭如发蒙;见辨异同之原,明是非之趣,辞丰义显,文华情奥。每研读忘倦,慰若萱草,真所谓洪笔之君子,有怀之作也。然则察其指归,疑笑良多,譬犹盲子采珠,怀赤菽而反,以为获宝。聋宾听乐,闻驴鸣而悦,用为知音。斯盖吾子夷夏之谈,以为得理,其乖甚焉。见论引道经,益有昧如。昔老氏著述,文指五千,其馀淆杂,并淫谬之说也,而别称道经,从何而出?既非老氏所创,宁为真典,庶更三思,傥祛其惑。
论云:孔老非佛,谁则当之,道则佛也。佛则道也。以斯言之。殆迷厥津。故经云:摩诃迦叶,彼称老子;光净童子,彼名仲尼。将知老氏非佛,其亦明矣。实犹吾子见理未弘,故有所固执。然则老氏、仲尼,佛之所遣。且宣德示物祸福,而后佛教流焉。然夫大道虽道,小成易习,自往古而致叹,非来今之所慨矣。老氏著文五千,而穿凿者众。或述妖妄,以回人心;或传淫虐,以振物性。故为善者寡,染恶者多矣。仆谓搢绅之饰,罄折之恭,殒葬之礼,斯盖大道废之时也。仁义所以生,孝敬所以出矣。智欲方起,情伪日滋。圣人因禁之以礼教,制之以法度,故礼者忠信之薄,取乱之首也。既失无为,而尚有为,宁足加哉。夫剪发之容,狐蹲之敬,永沉之俗,仆谓华色之不足吝,货财之不可守,亦已信矣。老氏谓五色所以令人目盲,多藏必之后失,故乃剪发玄服,损财去世,让之至也。是以泰伯无德,孔父嘉焉,斯其类矣。夫胡跪始自天竺,而四方从之。天竺天地之中,佛教所出者也。斯乃大法之整肃,至教之齐严。吾子比之狐蹲,厥理奚征?故夫凶鬼助恶,强魔毁正,子之谓矣。譬犹持瓢以减江海,侧掌以蔽日月,不能损江海之泉,掩日月之明也。至夫太古之初,物性犹淳,无假礼教,而能缉正,弗施刑罚,而能自治,死则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至无期,哀至便哭。斯乃上古之淳风,良足效焉。子欲非之,其义何取?又道佛二教,喻之舟车。夫有识闻之,莫不莞尔而笑。仆谓天道弗言,圣人无心。是以道由人弘,非道弘人。然则圣人神鉴,靡所不通,智照宁有不周,而云指其专一,不能兼济。譬犹灵晖朝觏,称物纳照,时风夕洒,程形赋音。故形殊则音异,物异则照殊。日不为异物而殊照,风不为殊形而异音,将知其日一也,其风一也,禀之者不同耳。吾子以为舟车之喻,义将焉允?然夫大教无私,至德弗偏,化物共旨,导人俱致,在戎狄以均响,处胡汉而同音,圣人宁复分地殊教,隔宇异风,岂有夷邪?宁有夏邪?昔公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伏食如故,非牛不闻,不合其耳也,转为蚊虻孤犊之声,于是奋耳掉尾,蹀躞而听之。今吾子所闻者,盖蚊虻之音也。夷夏之别,斯旨何在?又云,下弃妻孥,上废宗祀,嗜欲之物,皆以礼伸,孝敬之典,独以法屈。夫道俗有晦明之殊,内外有语默之别。至于宗庙享祀,禘袷皇考。然则孝敬之至,世莫加焉。若乃烟香夕台,韵法晨宫,礼拜忏悔,祈请无辍。上逮历劫亲属,下至一切苍生。若斯孝慈之弘大,非愚瞽之所测也。夫国赀民为本,君恃民而立,国之所以宁,民之力也。推如来谈,似为空设。又云:刻船桑门,守株道士,空争大小,互相弹射,披抚华论,深释久滞。寻文求义,于何允归?夫外道淫奔,弥龄积纪,沉晦弗迁,沦惑宁反,游涉墟乡,泛越廛落,公因圣术,私行淫乱。得道如之,何斯可耻?昔齐人好猎,家贫犬鹿,穷年驰骋,不获一兽,于是退而归耕。今吾子有知,归耕得算。又云:大道既隐,小成互起,辩讷相倾,执与正之。夫正道难毁,邪理易退,譬若轻羽在高,遇风则飞,细石在谷,逢流则转。唯泰山不为飘风所动,磐石不为疾流所回。是以梅李见霜而落叶,松柏岁寒之不凋。信矣!夫淫妖之术,触正便挫,子为大道,谁为小成?想更论之,然后取辩。若夫颜回见东野之驭,测其将败;子贡观邾鲁之风,审其必亡,子何无知?若斯之甚,故标愚智之别,撰贤鄙之殊,聊举一隅示子,望能三反。又云,泥洹仙化,各是一术,佛号正真,道称正一。一归无死,真会无生,无生之教赊,无死之教切。斯盖吾子聪辩能言,鄙夫蔑以如之。然则泥洹灭度之说,著乎正典;仙化入道之唱,理将安附?老子云:「生生之厚,必之死地」。又云:「天地所以长久者,以其不自生也」。夫忘生者生存,存生者必死。子死道将届,故谓之切,其殊切乎?谚曰:「指南为北,自谓不惑;指西为东,自谓不蒙」。子以必死为将生,其何反如之?故潜居断粮,以修仙术。仆闻老氏有五味之戒,而无绝谷之训矣。是以蝉蛾不食,君子谁重?蛙蟒穴藏,圣人何贵?且自古圣贤,莫不归终。吾子独云不死,何斯滥乎?故舜有苍梧之坟,禹有会稽之陵,周公有改葬之篇,仲尼有两楹之梦,曾参有启足之辞,颜回有不幸之叹。子不闻乎,岂谬也哉?昔者有人未见麒麟,问常见者曰:「麟何类乎」?答曰:「麟如麟也」。问者曰:「若尝见麟,则不问也。而云麟如麟,何邪」?答云:「麟,麇身牛尾,鹿蹄马背」。问者乃晓然而悟。今吾子欲见麟邪,将不见告。
又云:道经简而幽,幽则妙门难见,仆谓老教指乎五千,过斯已外,非复真籍。而道文重显愈深,疑怪多是,虚托妍辞,空称丽句。譬周人怀鼠以贸璞,郑子观之而且退,斯之谓矣。寻此而言,将何克允?又云:残忍刚复,则师佛为长。慈柔虚受,则服道为至矣。故《老子》云:「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学文,故人所以敷行诫籍。显著文教,将为愚瞽之故,非为贤哲之施矣。违之者必凶,顺之者必吉。夫强梁刚愎之人,下愚之类也。大教慈悯,方便为之,将非虚邪?学文邪?慈柔虚受,仆谓宜空谈。今学道反之,陈黄书以为真典,佩紫录以为妙术。士女无分,闺门混乱。或服食以祈年长,或淫姣以为瘳疾。慈柔之论,于焉何托?又道迹密而微,利用在己。故《老子》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也。及吾无身,吾又有何患」?老氏以身为大患,吾子以躯为长保,何其乖之多也?夫后身而身先,外身而身存,惟云在己,未知此谈,以何为辩?又云:娄罗之辩,各出彼俗,自相领解,犹虫宣鸟聒,何足述效?仆谓饵辛者不知辛之为辛,而无羡于甜香;悦臭者不觉臭之为臭,而弗耽椒兰,犹吾子沦好淫伪,宁有想于大法。夫圣教妙通,至道渊博,既不得谓之为有,亦不得谓之为无。无彼我之义,并异同之说矣。夫言犹射也,若筈之离弦,非悔恨所及。予将慎言乎,而云虫喧鸟聒,意则何依?近者孙子猖狂,显行无道,妖淫丧礼,残逆废义,贤士同志而已。愚夫辄为回心,奸俦盈室,恶侣填门,墟邑有痛切之悲,路陌有罹苦之怨。夫天道损盈,鬼神福谦,然后自招沦丧(《弘明集》七。)。
傅岩字梦弼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一、《灌园集》卷七
学圣贤者,学其内而已矣,若夫轩裳禄位,何足慕之!有其内而外者至焉,审之义而宜,观之时而合,君子于是受之。有其内而外者不至,君子盖不恤也。颜渊欲为舜,岂主于百官牛羊?公明仪欲为文王,岂主于三分天下有其二?孟子学孔子,岂主于鲁司寇?扬子比孟子,岂主于齐卿?然则君子之慕古圣贤,名实可知矣。吾乡学者傅岩,其友字之为梦弼,盖勉以辅佐之器业云尔,岂可以空疏无有者为哉?勉之远大其内也,字之固当。而或人讥其虚喝,以为傅、吕之事,非布衣书生取次所能享。呜呼,此论外而遗其内,慕其德而折巾角之流也,何足倾听!岩与余待试于浚都,亦同馆舍,尝以其字之疑道焉。余为之说如此,岩因请为之序。是岁熙宁三年。
上扬帅吕大资书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四○、《云溪居士集》卷二一
某尝谓激楚阳阿,至妙之容,掌技者之所贪;飞兔騕袅,绝足奔放,善驭者之所急。至于翕然繁奏,师旷过而勿问,必淫哇之滥吹;衒粥都市,伯乐去而勿顾,必不材之驽马。宗工大人莫不以推贤乐善为先务,清世之士,幸亲遇之,而不在题品者,则斯人也岂复有寸长片善可称道者哉!四海之内亦必以为迂疏阔略无似之散人矣。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古之为士者,远则拟舜,近则师文王。今衣帛食粟与人同,而立身扬名,不得比于一乡之善士,可不自悲也耶!恭惟知府枢密大资阁下,以豪杰之才,世公辅之位,聪明高远,道术宏博,识量深厚,鉴裁昭融,加以世德渊源,中外履历,论之既稔,所阅且多,天下之士不幸不得见之则已,苟得见之,倘有一介,无虑遗逸。故下车之日,人人翘首抗足,想钧目之顾盼,而自忘其鄙陋。某也不肖,窃高下风,慕钧屏之日久矣。何幸备员小邑之佐,属在使麾之末,虽拘文有地,不得时望副车之清尘,聆謦欬之馀训;然分官效职,亦幸从属吏之后。今代者已至,将远旌麾,而踪迹疏贱,未预甄采之列。天下之士,其将以某为何如哉!此夙夜之所愧耻,而不自得者也。窃惟趋事钧严,及兹期岁,固非日月之未久也;然而台光绵邈,未烛衡荜之下者,岂致身疏远,自取弃遗耶?将材资驽散,无所取于大君子之门耶?今不敢默默自弃,辄一鸣于旄节之下,傥在所进,愿扬鸣律之馀声,激洪河之溢流,俾寒谷载春,涸辙生波,少见于清平之时,无愧于天下之士,岂胜幸甚!
覆篑斋记 北宋 · 李复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二九、《潏水集》卷六、《永乐大典》卷二五四○
士之于学,非尚其志、强其力,终无异于众人。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此苟其志不立,心之所期能如是之卓乎?冉求自画不能循道而进,公孙丑谓道若登天而不可及,欲少贬焉。苟力能自强,行之所趋,遽欲如是而已乎?始锐而久则怠,朝勤而暮则倦,人之常情也。举其高者远者示之,犹患乎不勉,况姑以浅者近者诲之,其所学何足算哉!莫非学也,徒能言之,行之不至,胸中未必泮然矣。是由燕人之谈楚,身未尝至郢都,其说未必然也。闻之夫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太原王生源明自西河来上党,问学于予,今归,将辟斋舍于其居之后圃,求予为名榜其斋。予既语以尚志强力而遂欲观其进,故以孔子之言,名之曰「覆篑」云。
字韦许深道说 北宋 · 游酢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八
韦居士名许,字邦任,山谷道人以为不甚中理,易之以「深道」,且述其意曰:「古之有大功于世者,深于道者也。不深于道而能追配古人,未之有也。自许以深于道,古人之学也」。居士恨其说之未广也,谒予申之。余把卷而叹曰:富哉,山谷之言也!人心之神,覆载天地,变化万物,超逸宇宙,古之所谓深造于道而左右逢其源者,曷尝穷高极远、疲精耗神以从事于彼哉,亦證此心而已。苟得其本心,则辅世长民,其仁无方,开物成务,其用不竭,上赞阴阳之和,下遂群生之宜,内致百姓,亲睦外使,万邦威怀。不言则已,言而教化明;不为则已,为而法度正。此无他,本于诚心、形于事业而然也。昔颜子居陋巷未尝出也,而孟子知其援溺拯饥,与禹、稷同道;伯夷饥死于首阳,而孟子知其朝诸侯、一天下,与伊尹同功。盖以其所造者既深,则举而措之可不占而信也。颜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师文王,知周公之不我欺。古之自许其志者如此。今山谷以古人之学期于深道,庶几其勉哉。
按:乾隆《太平府志》卷三八,乾隆二十二年刻本。
孟子拾遗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横浦先生文集》卷一五
申之以孝悌之义。
谨庠序之教为何事哉?为孝悌而已。孝悌之心,自孩提以至壮长,固自行之,第未有人发明之,使之知其义以见于用也。所谓义者何也?事亲时爱恋眷慕,则孝心见矣;孝心见,仁之实也。从兄时恭谨唯诺,则悌心见矣;悌心见,义之实也。孟子以谓「智,知此二者;礼,节文此二者;乐,乐此二者」,其义岂不深哉!然其数可陈也,其义难知也,知其义而敬守之,天子之所以得天下也。行孝悌而不知其义,安能见于天下国家哉!夫「申」有举起之义,精神全在此字上,学者不可忽也。
今之乐犹古之乐。
孟子于孔子所行,一切反之。孔子雅言《诗》、《书》,执礼,其谨如此,而孟子则黜《云汉》孑遗之诗,至斥「武成漂杵」之书,谓礼有非礼之礼,谓今之乐犹古之乐,则与孔子放郑声之意大相反矣。呜呼!此孟子所以为学孔子也。昔鲁人学柳下惠者,雨夜不纳嫠妇,曰,在柳下惠则可,吾则不可,以吾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孔子闻之曰:「是真学柳下惠者也」。夫学贵乎能用,鲁人学柳下惠,其见于用也,乃为不可之节。孟子学孔子,其见于用也,乃一切反之,此盖所谓「观时会通,以行典礼」,而黄帝、尧、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之理也。学不能用,则终身为腐儒而已矣,故学者尚论古人,在论其世也。
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
大国反事小国,可见其涵容矣,此所以谓之仁者;小国事大国,可谓识利害矣,此所以谓之智者。如此则处小处大,无所不可矣,此天理也。大国不能容小国,小国不能下大国,皆私意也,皆逆天也。仁者乐天,智者畏天,以天意耳。
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圣人无私心,以天下为心,天下之心忧,即圣人之忧也。此禹所以思天下之溺犹己之溺也。天下之心乐,即圣人之乐也。此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武王所以垂拱也。使主有私心,则忘天下矣,忧乐在一己,而不知有天下,桀、纣所以败亡如此。
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
君子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观孟子所对,是启齐王一国货色之心也。一国好货好色,此何等风俗哉?如《葛屦》之诗,《桑中》之刺一国好货好色,熟考上下文,不敢撮取一语以罔圣贤也。孟子所谓好货者,谓使民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此太平之事也,岂谓机巧趋利乎?所谓好色者,爱厥妃也,谓使民嫁娶以时,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也,亦太平之事也,岂谓相窃妻妾乎?余恐小人借此以济其奸,而君子罪其言之不谨也,故表而出之,使学者于圣贤有所考焉。
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
学校之设,本为何设?为明人伦而已。夫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皆有天理在其间。日用之中,天理每于此而发见,第以人欲所汩,无自而识之耳。《大学》之道,以格物为主,格物则能穷尽天下之理。人伦之理,惟格物者能识之。识者明也,惟能识之,则能用之以为天下国家。舍人伦而曰学,此异端邪说,先王之所诛者也,学者不可不谨。
「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篚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自「有攸不惟臣」至「附于大邑周」,此《武成》之文也。其语增减不同者,岂《古文尚书》如此哉?自「其君子实玄黄于篚」至「取其残而已矣」,此孟子述武王之意也。其言简古,有不可晓者,辄以意解之:「有攸不惟臣」,谓纣无道,其臣下见于所行不臣之节,君臣紊乱,纪纲大坏。武王所以东征者,亦非富天下也,安厥士女而已。天下素闻武王之德,知其师来,皆篚玄黄以昭我周可以王天下。「绍」当作「昭」。一见武王,皆心归武王而美之,民之美乃王之美也。民皆有鼓舞之意。孟子因万章问宋行仁政,齐、楚恶而伐之,故引此篇以断之曰:武王行王政以伐纣,其君子实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君子小人,各以其类,寓诚意于物,以迎王者救民之师,想见当时归仰之意矣。以武王之师非为虐也,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王偃果有武王之心乎?使王偃果有武王之心,则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讵畏齐、楚乎?此孟子以偃之行诈,故以此言辟之也,其意深矣。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
生者,理也。天下之理久矣,治或生乱,乱或生治,此自然之理也。泰者,通也,治也,然《泰》之极曰「城复于隍」,孔子系之曰「其命乱也」,岂非治或生乱乎?否者,闭也,乱也,然《否》之极曰「倾否」,孔子系之曰「否终则倾,何可长也」,岂非乱或生治乎?是一治一乱,其理久矣。且洪水作乱,禹掘地而注之海,驱龙蛇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此乱或生治也。尧舜既没,暴君代作,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此治或生乱也。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驱飞廉虎豹,天下大悦,乱又生治矣。及世衰道微,臣弑其君,子弑其父,治又生乱矣。一治一乱,天下之理,如是久矣,岂有它哉,惟赖圣贤为之扶持耳。孟子之论,岂特为一时而然哉?六国乱极而为秦,秦并六国似治矣,而二世亡之。陈胜、项籍作乱,汉高祖定之,至文帝而大治。数传而王莽作乱,光武定之,至章帝又大治。数传而董卓、曹操又作乱,至其子丕奄有神器,似若治矣,而五胡乱华,中原陆沉。过江而元帝,为宋、为齐、为梁、为陈、为隋、为唐、为五代。治乱相乘,岂有已哉!非孟子深极物理,岂能断然为此论于千载之上哉!
《春秋》,天子之事。
天子之事,明三纲以正人伦而已矣。春秋之世,上无令王,三纲隳坏,人伦颠倒,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頵,蔡世子般弑其君固。一人之身而子弑父,臣弑君,兼有其恶,乃俨然南面以临其臣,天子不行残灭之诛,诸侯不闻问罪之请,是三纲人伦于此亡矣,中国将为夷狄,人类将为禽兽。夫子不得已而作《春秋》,诛乱臣贼子,以遏人欲于横流,扶天理于将灭,使时有明王以《春秋》之意见之行事,则天子之事备矣。
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
杨氏为我,壅遏为义之路,至于使天下无君;墨氏兼爱,壅遏为仁之路,至于使天下无父。天下无君父,非人类也,禽兽而已矣。仁义行,则君父之道明,此圣王之道法当如是也。仁义壅遏,则君父之道不明,此异端邪说也。邪说一行,则人类殄灭,禽兽得志,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而蛇龙居之,见于洚水,禽兽至焉,见于沛泽,此亦邪气所感而然也。仁义明,正气盛,故禽兽不得以横行于中国也。此理深矣,浅陋之士岂能知哉?孟子之辟杨、墨,意有在是尔。
安宅正路。
仁则觉,觉则神闲气定,岂非安宅乎?不仁则昏,昏则念虑纷乱,不得须臾宁矣。义则理,理则言忠信,行笃敬,岂非正路乎?不义则乱,乱则邪僻与魑魅为邻矣。仁义岂它物哉,吾心而已矣!
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校人形容放鱼之状,此亦仆夫中铮铮佼佼者也。始舍之圉圉,言虽得水,尚困弱未能游泳也。少则洋洋,言精神稍复舒肆之貌也。攸然而逝,言精神还复旧观,喜而超脱之貌也。其形容妙入鱼之情性,亦可喜矣。乃为口腹之快,为欺罔,亦可惜也。子产闻之,乃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其仁惠慈爱之心,可于此而见矣。余于「得其所哉」两语,想见子产之为人。如此贤人,而校人欺之,乃复不耻,出而自逞。其窃盗之能尽言语之妙而不自好者,大率皆校人类也。
不能尽其才也。
仁义礼智,人人所有,是人之才地,皆可以为尧、舜。然而至于至愚极陋,与圣人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地耳,非天之降才尔殊也。何谓尽?极恻隐之心,溯而上之,以求其所谓仁。既得此,则傍徨周浃于其间,使置之则塞乎天地,溥之则横乎四海,无有丝毫不用其才力者,此之谓尽也。于义、礼、智亦复如此,其为尧也、舜也必矣。孟子开尽之一门,以谓止在思耳,学者试思之。
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有君臣、父子、朋友、兄弟、夫妇之物,则仁义礼智信之则见,此因外以卜其才也。以其秉君臣、父子、朋友、兄弟、夫妇之常性也,故好仁义礼智信之懿德,此因内以卜其才也。然则人性之善,复何疑乎?
先生之号则不可。
吴侵陈,斩祀杀厉,太宰嚭问于干木曰:「师必有名,人之称斯师也,则谓之何」?曰:「斩祀与,杀厉与,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曰:「反尔地,归尔子,则谓之何」?曰:「君王讨敝邑之罪,乃矜而赦之。师与,其无名乎」?古人重名如此。夫谓之杀厉之师,此何名也,谓之讨敝邑之罪,则其名美矣。宋牼事在于息兵,其德可谓大矣,然以不利为号,是使秦、楚求所谓利。以利为号,则天下相率而为利,而商鞅、孙膑、陈轸、沈同、陈、贾、苏、张之说行矣,是其志虽大,而其号则不可也。以仁义为号,则天下相率而为仁义,而商鞅诸子之说败矣。呜呼,名号之际,其可忽乎!昔汉高祖下三秦,出师攻项籍,董公教高祖三军缟素,以诛杀义帝者为名,其号之美,孰有过于此者,此所以五年而成帝业也。士大夫所学,其于名号可不谨乎?
务引其君于当道。
臣子用心,要当曲尽其巧,观人君意用所在而转之。所好偏奇,即就其所好引之,使归于当道而不自知可也。如齐宣好今之乐,即以犹古乐引之,使与百姓同乐;好勇,即以文、武好勇引之,使安天下之民;好货,即以公刘好货引之,使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好色,即以太王好色引之,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岂非归于当道乎?若夫薛广德谏元帝御楼船,至云「以颈血污车轮」;韩愈谏宪宗迎佛骨,即云「事佛者必夭折」;张墀谏敬宗幸骊山,至云「往者必有大凶」。此大失孟子之意矣,学者不可不考。
动心忍性。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穷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者,所以动其心而忍其性,以成就之也。动其心者,所以惊惕之也;忍其性者,所以抑遏之也。心舍则亡,非有以惊惕之,则不知存。目性欲色,耳性欲声,鼻性欲臭,四支欲安佚,非有以抑遏之,则流荡而不知反。夫动之忍之,或惊惕于放逸之微,或抑遏于流荡之外,先后左右,假之于物,害之于事,皆天意念念欲成就之也。虽圣贤之资,不如是不激发耳。金经百鍊,其色愈明,玉煆三日,其色愈粹,烈火猛燄中,乃金玉成就之处也。天意厚于圣贤,故以不可意事困厄之。吾侪于急难,其可沮丧乎,庸讵知非天意所临也?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孟子之意,非薄襄王也,余固论之矣。盖孔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而况君乎?故入公门,则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又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缩缩如有循。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君赐腥,必熟而荐之;君赐生,必畜之。侍食于君,君祭先饭。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君命召,不俟驾行矣。学者事君,当如孔子之法。
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其语蕴藉,直而不倨,婉而不伤,此君子长者之言也。孔子喜之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其比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之言,似太劲矣,学者不可不谨。
告梁惠王曰:「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告齐宣王曰:「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司马子鱼谏宋襄王用兵,其言曰:「今君德无乃犹有所阙,而以伐人,若之何?盍姑内省德乎?无阙而后动」。其辞如春风醇酎,使人心醉,如「无乃犹有」之辞,「若之何」之辞,「盍姑内省」之辞,皆若有所避就,而无直辞劲气以伤人。比夫直指君为非民父母,与夫匹夫之勇之言,大相远矣!士君子诚味之,自可见也。
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
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又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又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深详圣人之意,是富贵以道义得之,圣人将处之矣,初不与富贵立敌也。曾子之言,岂有为而言欤?学者当置曾子之说而从孔子,庶几不堕于客气,以失曾子之意。
成覸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
公明仪之言与成覸相类,皆有奋然作为之意,不似颜子之言安妥也。圣人以仁义为家常事,非欲以压众也。学者于此微处当细考。
贵戚之卿。
齐景公舍太子阳生而立子荼,其乱端已见矣。及问政于孔子,孔子止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已。虽切于景公,而略不见圭角,使景公感寤,遽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如此进对,正为人臣之法也。孟子对贵戚之卿,乃曰「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使齐王勃然变乎色。呜呼,其危哉!学者无孟子阖辟之用,而欲效直言劲辞如孟子,恐非所以为臣子计也。要当以圣人为法。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
昔子贡问孔子曰:「鲁大夫练而杖,礼欤」?夫子不答。他日置大夫而问:「练而杖,礼欤」?孔子曰:「非礼也」。子游问:「鲁大夫羔裘玄冠以吊,礼欤」?夫子又不答。他日置大夫而问:「羔裘玄冠以吊,礼欤」?夫子曰:「易之而已」。夫以鲁大夫为问,则皆在所不答,岂非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之义乎?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岂非善则称君之义乎?今孟子以今之良臣为民贼,富君辅君为富桀,岂亦有说乎?其详已见于《孟子说》矣。要之不非其大夫,善则称君,此孔子家法也。学孔子者虽未见道,而力行此二说,亦足以养忠厚之心。道或未见,而以孟子之说为辞,非特受祸而召辱,而刻薄之态,恐马伏波尚能论之,吾徒安得不痛以为戒?
原孝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七
百行莫大于孝,五刑莫大于不孝。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夫回之慕舜也,非有他也,师其孝也,然则回之用心可知矣。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圣人言孝,称闵而不及回。德行之科,乃以回为称首,则回之孝,固优于闵矣。由此言之,颜、闵为四科之首,皆不过孝而已,是不谓百行莫大于孝乎?葛伯不祀,汤始征之,葛伯之罪多矣,《书》独数其不祀。商纣之罪多矣,武王伐纣,数其罪独先宗庙不享。汉吴王濞反,其罪亦多矣,景帝诏条侯将三十六将军击之,止以烧宗庙为罪之尤。是不谓五刑莫大于不孝乎?大哉孝乎,乌也能反哺,蛇也能触棺,猿也能塞创,禽也能知母,况人乎!天下至残忍而不仁者莫如寇盗,何相北向读《孝经》,贼为之却,况不为寇盗者乎?永平中,期门、羽林皆能通《孝经》章句,武夫且尔,况书生乎?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商贾且尔,况不为商贾者乎?马医夏畦知有亲,况不为夏畦马医者乎?唐明皇盛天子也,犹三复《孝经》,况匹夫乎?杜甫一大儒也,《孝经》长在手,况末学乎?司马公一代宗臣也,犹为《古文孝经章句》,况吾侪乎?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其别虽有五,其实则三,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不过此三者耳。《祭统》曰:「孝则观其顺也,丧则观其哀也,祭则观其敬也」。三者皆礼也。生事之以礼,其别有十:鸡鸣盥漱,栉縰笄总,拂髦冠緌,端𩏂绅笏,一也。左佩纷帨刀砺觿燧,右佩玦捍管遰觿燧,行縢屦綦,以适亲所,二也。下气怡声,问衣燠寒,疾病疴痒,敬抑搔之,出入先后,敬扶持之,进盥奉槃,盥卒授巾,所欲敬进,柔色温之,三也。饘酏酒醴,芼菽麦蕡,稻黍粱秫,枣栗饴蜜,堇荁枌榆,兔薧滫瀡,以滑以膏,必尝乃退,四也。父母将至,请席何乡,将衽更卧,则请何止,御者举几,歛席襡簟,县衾箧枕,祗敬杖屦,五也。敦牟卮匜,非馂莫用,与恒食饮,非馂莫尝,朝夕恒食,子妇佐馂,六也。有命敬对,进退谨齐,不敢哕噫,嚏咳欠伸,跋倚睇视,不敢唾洟,寒不敢袭,痒不敢搔,不敢袒裼,不涉不撅,七也。冠垢请漱,衣垢请浣,衣裳裂绽,纫箴请补,五日请浴,三日请沐,面垢请靧,足垢请浣,八也。父母有过,柔声以谏,谏若不入,起敬起孝,悦则复谏,必从乃已,或怒而挞,流血不怨,九也。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熬,肝膋具陈,十也。死葬之以礼,其别二十有三:亲始死,寝东首于北牖下,废床,撤袭衣,加新衣,体一人,属纩以俟绝气,男女改服。一也。大夫世妇卒于适寝,内子未命则死于下室,迁尸于寝,士之妻皆死于寝。二也。复大夫以玄赪,世妇以袒衣,士以爵弁,士妻以税衣。小臣升自东荣,中屋履危,北面三号,卷衣投于前,司服受之,降自西北荣。复不以衣尸,不以歛。凡复,男子称名,妇人称字。三也。始死,主人啼,兄弟哭,妇人哭踊。大夫之丧,主人坐于东方,主妇坐于西方,有命夫命妇则坐,无则皆立;士则主人兄弟子姓皆于东方,主妇姑妺子姓皆坐于西方。四也。凡哭尸于室者,主人二手承衾。大夫未小歛,为君命出;士于大夫不当歛则出。出则徒跣,扱衽拊心,降自西阶,迎于寝门外。使者升堂致命,主人拜于下,士于大夫则与之哭,不逆于门外。五也。小歛,主人即位于户内,主妇东面。卒歛,主人、主妇冯之踊。主人袒,说发,括髦以麻;妇人髽,带麻于房中。彻帷,男女奉尸夷于堂,降拜。主人即位,袭带绖踊;母之丧即位而免,乃奠。六也。君丧,县壶,乃官代哭;大夫官代哭,不县壶;士自以亲疏哭。七也。君堂上二烛,下二烛;大夫堂上一烛,下二烛;士堂上下各一烛。哭于堂上,主人在东方,奔丧者西方,诸妇南乡。大夫之丧,三日之朝,既殡,皆杖;士二日而殡,三日之朝,皆杖。大夫士哭殡则杖,哭柩则辑杖。八也。始死,迁尸于寝,幠用歛衾。小臣楔齿用角柶,缀足用燕几。九也。御者入浴,小臣四人抗衾,御者二人浴,浴用絺巾,挋浴衣如他日,小臣爪足。母丧则内御者抗衾而浴。十也。御者差于堂上,君沐粱,大夫沐稷,士沐粱,管人授沐乃煮之。沐用瓦盘,挋用巾,小臣爪手剪须,濡濯弃于坎。十一也。大夫设夷盘造冰焉,士并瓦盘,无冰,设床袒第,有枕,饭一床,袭一床,迁尸于堂,又一床,皆有枕席,君、大夫、士一也。十二也。大夫之丧,主人、室老、子姓皆食粥,众士疏食水饮,妻妾疏食水饮,士亦如之。既葬,主人疏食水饮,不食菜果,妇人亦如之。练而食菜果,祥而食肉。十三也。大歛于阼,君箪席,大夫蒲席,士苇席。小歛,布绞缩一横三,大夫缟衾、士缁衾皆一,衾十有九称。大夫士陈于房中,皆西领北上,绞紟不在列。大歛布绞缩三横五,布紟二衾,君大夫士一也。大夫士陈衣于序东,西领南上。大夫五十称,士三十称,绞紟如朝服。绞一幅为三,不辟紟五幅,无紞。十四也。小歛,君、大夫、士皆用复衣复衾。大歛,祭服无算。袍必有表,不禅,衣必有裳,谓之一称。祭服不倒,皆左衽,结绞不纽。十五也。大夫玄冒黼杀,缀旁五;士缁冒赪杀,缀旁三。凡冒质长与手齐,杀三尺,自小歛以往用夷衾。十六也。铺绞紟踊,铺衾踊,铺衣踊,迁尸踊,歛衣踊,歛衾踊,歛绞紟踊。大夫抚室老侄娣,冯父母妻长子,不冯庶子,士冯父母妻长子庶子,凡冯兴必踊。十七也。父母之丧,居倚庐,不涂,寝苫枕块。既葬,柱楣涂庐不于显者。十八也。天子之棺四重,水兕革棺被之,其厚三寸,杝棺一,梓棺二,四者皆周,大棺及属用梓,椑用杝。上公革棺,不被三重也。诸侯无革棺,再重也。大夫无椑,二重也。士无属,不重也。庶人之棺四寸。十九也。君里棺用朱绿,用杂金鐕;大夫用玄绿,用牛骨鐕;士不绿。君盖用漆,三衽三刺;大夫盖用漆,二衽二刺;士盖不用漆,二衽二刺。君殡用輴,攒至于上,毕涂屋;大夫以帱,攒至于西序,涂不暨于棺;士见衽,涂上帷之。二十也。熬谷,君四种八筐,大夫三种六筐,士二种四筐,加鱼腊焉。二十一也。饰棺,君龙帷,三池,振容,黼荒,火、黻三列,素锦褚,加帷荒,纁纽六,齐五采五贝,黼翣二,黻翣二,画翣二,皆戴圭,鱼跃拂池。大夫画帷,二池,画荒,纁、玄纽各二,齐三采三贝,黼画翣各二,皆戴绥,鱼跃拂池。君纁戴六,纁披六,大夫戴、披前纁后玄。士布帷布荒,一池,榆绞,纁、缁纽各二,齐三采一贝,画翣二,皆戴绥,士戴前纁后缁,二披用纁。二十二也。君葬用輴,四綍三碑,御棺用羽葆;大夫用玄,二綍二碑,御棺用茅;士用輴,二綍无碑。比出官,御棺用功布。凡封,用綍去碑负引。君封以衡,大夫士以缄。君以鼓封,大夫士止哭。君松椁,大夫柏,士杂木。君裹棺虞筐,大夫不裹棺,士不虞筐。二十三也。祭之以礼,其别十有二:始于五思,齐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乐,思其所嗜。一也。又有四如,孝子如执玉,如奉盈,洞洞属属如弗胜,如将失之。二也。又有五如,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忌日必哀如见亲,如见亲之所爱,如欲色然。三也。又有四尽,尽其悫而悫焉,尽其信而信焉,尽其敬而敬焉,尽其礼而不过失焉。四也。又有四敬,其立之也敬以诎,其进之也敬以愉,其荐之也敬以欲,已彻而退,敬齐之色不绝于面。五也。又有四有,凡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六也。又有五致,致反始也,致鬼神也,致和用也,致义也,致让也。七也。又有敬之至凡五。郊之祭也丧者不敢哭,凶服者不敢入国门,敬之至也。祭之日,君牵牲,穆答君,卿大夫序从,入庙门,丽于碑,卿大夫袒,而毛牛尚耳,鸾刀以刲,取膟膋,敬之至也。昔者天子为籍千亩,冕而朱纮,躬秉耒;诸侯为籍百亩,冕而青纮,躬秉耒,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祖,以为醴酪粢盛,敬之至也。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养兽之官,及岁时齐戒,沐浴而躬朝之,牺牷祭牲必于是取之,敬之至也。古之献茧者,及良日,夫人缫三盆手遂布于三宫夫人世妇之吉者,使缫,遂朱绿玄黄之,以为黼黻文章,服既成,君服以祀先王先公,敬之至也。八也。又有三备:水草之菹,陆产之醢,小物备矣;三生之俎,八簋之实,美物备矣;昆虫之异,草木之实,阴阳之物备矣。九也。又有三重:献之属莫重于祼,声莫重于升歌,舞莫重于武宿夜。十也。又有四馀:尸馂鬼神之馀,臣馂君之馀,贱馂贵之馀,下馂上之馀。十一也。又有十伦:见事鬼神之道焉,见君臣之义焉,见父子之伦焉,见贵贱之等焉,见亲疏之杀焉,见爵赏之施焉,见夫妇之别焉,见政事之均焉,见长幼之序焉,见上下之际焉。十二也。窃尝论之,自古尽是道而以孝称者,宜莫如舜。《中庸》云:「舜其大孝也与」。孟子亦曰:「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此之谓大孝」。夫舜为大孝,子思称之亦谆谆不容口,而《舜典》独不一言及孝。《诗》三百五篇,其间称禹者有之,又称稷契咎陶,而略不及舜。太甲自底不类,宜其于孝有缺,一旦悔过思庸,而伊尹作书,断然以孝称之。诸汉帝皆以孝谥,岂太甲可以言孝,汉帝可以言孝,而舜于孝有未至乎!盖尝反覆推之,《春秋》责备贤者,《诗》《书》责备圣人,彼皆以孝称者,名生于实不足尔。《舜典》不言孝,盖责圣人之备也,故曰「夫妇之愚可以与能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不若是,圣人何以曰「甚哉孝之大也」?噫,孝固大矣,曾子乃以孝闻,何也?弟子问孝多矣,圣人独为曾子作《孝经》,又何也?曰:志存乎道,圣人许之,盖得所谓要道也。爱人以德,《戴记》称之,盖得所谓至德也。先王至德要道,复有大于孝乎?吾尝三复《礼经》,曾子于圣门所得多矣,问卿大夫为尸于公有齐衰内丧则如何,而知出舍公宫之礼。问君薨葬,世子生,而知卿大夫士从摄主北面于西阶南之礼。问并有丧则如之何,而知先重后轻之礼。问将冠,子闻齐衰大功则何如,而知内丧则废之礼。问除丧改冠,而知有冠醮无冠醴之礼。问祭不行旅酬之事,而知小祥练祭不旅之礼。问大功可与馈奠,而知斩衰皆可之礼。问小功可以与祭,而知士取于兄弟大功之礼。问相识可以与祭,而知缌不祭之礼。问废丧服可与馈奠,而知说衰与奠为非之礼。问昏礼纳币,女之父母丧如之何,而知婿使人吊之礼。问亲迎,女在涂,婿父母死如之何,而知女改服布深衣以趋丧之礼。问除不复昏礼,而知过时不祭之礼。问女未庙见而死则如之何,而知不祔于姑之礼。问丧有二孤、庙有二主,而知尝禘郊社尊无二上之礼。问师行必以迁庙主行,而知巡守以齐车奉迁庙主行之礼。问师行无迁主则何如,而知君出必以币圭告庙祢,遂奉以出之礼。问诸侯旅见天子入门不得终礼,而知四者之礼。问诸侯相见入门不得终礼,而知六者之礼。问尝禘郊社天子崩后丧如之何,而知皆废之礼。问当祭日食太庙火如之何,而知接祭不迎尸之礼。问诸侯祭社稷、天子崩后丧、君薨夫人丧如之何,而知奉帅天子之礼。如此亦足矣,犹以为未至也,又问大夫祭不得成礼者几,而知九者之礼。又问三年之丧出吊,而知练不群立之礼。又问大夫士私丧可以除矣,有君服焉如之何,而知过时弗除之礼。又问父母之丧弗除可乎,而知过时不祭之礼。又问君薨既殡,而臣有父母丧,如之何而有殷事,则知君所之礼。又问君出疆以椑从,君薨其入如之何,而知共殡服之礼。又问君丧既引,闻父母丧如之何,而知既封而归之礼。又问父母丧既引,闻君薨如之何,而知既封改服而往之礼。又问宗子为士,庶子为大夫,祭如之何,而知以上牲祭于宗子之家之礼。又问宗子适他国,庶子无爵,可以祭乎,而知望墓为坛之礼。又问祭必有尸,而知祭殇无尸,有阴厌阳厌之礼。又问葬引至乎堩,而日食则有变乎,而知止柩就道右之礼。又问为君使而卒于舍,而知公馆复之礼。又问下殇堲周葬于园,遂舆机而往,涂迩故也,墓远则如之何,而知下殇用冠衣为非之礼。吾故曰:曾子于圣门,所得多矣,其以孝闻也,不亦宜乎?圣人独为之作《孝经》也,不亦宜乎?难者曰:「颜、闵以孝列于德行之科,曾子以不与四科而畏子路,则其于孝也有慊矣,而子之称之若是,毋乃过乎」?曰:子独不闻曾子之对公明仪乎,其言曰:「身者父母之遗体也,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五者不遂,灾及于亲,敢不敬乎」?养可能也敬为难,敬可能也安为难,安可能也卒为难。父母既没,谨行其身,不遗父母恶名,可谓能终矣。又不闻乐正子春之对乎,其言曰:「吾闻诸夫子曰: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不亏其体,不辱其身,可谓全矣」。夫孝可能也终为难,终可能也全为难,能终能全,孝之至也,惟曾子能之,故曰:事亲若曾子可也(《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三。)。
七也:原无,据文意补。
答梁文叔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四
示喻所处,甚善。不知几道相聚作何工夫?近看《孟子》见人即道性善,称尧舜,此是第一义。若于此看得透,信得及,直下便是圣贤,更无一毫人欲之私做得病痛。若信不及,孟子又说个第二节功夫,又只引成覸、颜渊、公明仪三段说话教人。如此发愤,勇猛向前,日用之间,不得存留一毫人欲之私在这里,此外更无别法。若于此有个奋迅兴起处,方有田地,可下功夫。不然,即是画脂镂冰,无真实得力处也。近日见得如此,自觉颇得力,与前日不同,故此奉报,可以呈几道也。
答李叔文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二、《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一
喻及为学次第,甚慰所怀。但向来所说性善,只是且要人识得本来固有,元无少欠,做到圣人方是恰好,才不到此,即是自弃。故孟子下文再引成覸、颜渊、公明仪之言,要得人人立得此志,勇猛向前,如服瞑眩之药,以除深锢之病,直是不可悠悠耳。「求放心」不须注解,只日用十二时中常切照管,不令放出,即久久自见功效,义理自明,持守自固,不费气力也。若添著一「求仁」字,即转见支离,无摸索处矣。叹美之辞乃胡氏说,大非孟子本意。今亦未须论,但看孟子本说足矣。此不是要解说「性」字,盖是要理会此物善恶,教自家信得及,做得功夫不迟疑耳。
书刘子澄所编曾子后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一、《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四七、康熙《西江志》卷一九六、道光《清江县志》卷二七、民国《吉安县志》卷四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右曾子书七篇,其内篇一,外篇、杂篇各三,吾友清江刘清之子澄所集录也。昔孔子殁,门人唯曾氏为得其传。其后孔子之孙子思、乐正子春、公明仪之徒皆从之学,而子思又得其传,以授孟轲。故其言行杂见于《论语》、孟氏书及他传记者为多,然皆散出,不成一家之言。而世传曾子书者,乃独取《大戴礼》之十篇以充之,其言语气象视《论》、《孟》、《檀弓》等篇所载相去远甚。子澄盖病其然,因辑此书以传学者,而于其精粗纯驳之际尤致意焉。于戏!若子澄者,其可谓嗜学也已。然熹尝考之,窃以谓曾子之为人敦厚质实,而其学专以躬行为主,故其真积力久而得以闻乎一以贯之之妙。然其所以自守而终身者,则固未尝离乎孝敬信让之规;而其制行立身,又专以轻富贵、守贫贱,不求人知为大,是以从之游者,所闻虽或甚浅,亦不失为谨厚脩洁之人;所记虽或甚疏,亦必有以切于日用躬行之实。盖虽或附而益之,要亦必为如是之言,然后得以自托于其间也。然则是七篇者,等而别之,虽有内、外、杂篇之殊,而其大致皆为有益于学者,非他书所及也。读者诚能志其大而必谨其小,历其浅而徐望其深,则庶乎其无躐等之病而有日新之功矣。淳熙八年九月丁丑,新安朱熹谨记。
圣人之于天道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八、《止斋论祖》卷上
凡物之不齐,皆天理也。夫苟皆天理也,则苟有生也,宜悉相似然也;盖至于等伦之相绝,气质之殊分,往往混然者一散而为是参差,不可槩定,而所谓圣人者乃间见于天下。呜呼,天理一而已矣,而顾不齐若是,是岂其性然邪?盖必有所受之者矣。未苟有所受之者矣,则以其不尽然也。而圣人之固然也,亦可以言命。何者?未始以人参焉,则命之谓也。惟圣人谓是命也,而人道之不参,非所以自尽。自尧舜以来,兢业而不敢已,斯其于性命之际察矣。故孟子曰:「圣人之于天道,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盖尝因是而论性、命同体而不同称也,其必有说矣。惟其精微也,似间而非二,似相因而□有次第,故凡彰著而名之,辨析而言之,而辄失其真。或病其易人真也,又举而归之茫昧。然则性命之分,其终不可言乎。今夫人于斯时之遇与否也,于斯事之成与否也,苟智力不与存焉,则曰是非适然之故而分外之幸,殆命然邪。夫苟智力之不与存焉,则固命也,而岂惟时与事为然邪?今夫均技也而有先能者焉,均力也而有先胜者焉,均工且巧也而有先开明者焉,非其积习然也,非其父兄之教而师友之传也,则人亦曰有命。苟不由积习,其不谓之命欤?而又岂惟技力工巧为然邪?今夫莫非仁而父子之固相保也,莫非义而君臣之固相守也,莫非礼而宾主之固相接也,莫非智而贤者之固相知也,其所以共由而甚安、天成而不可解者,亦非有待于外增益而傅会之然也,则亦命而已矣。由是而观,天理一而已矣。彼其等伦之相绝,气质之殊分,至于参差而不可以槩定,而圣人之于是理也,其知生知,其得先得,其行安行,是果何为然邪?夫技皆有其粗者也,智力之不与,积习之不加,则均曰命也,圣人之于天理也,其不谓之非智力之故而积习之由乎?又非□其粗者也。至于仁义礼智,苟无假于增益傅会者焉,则亦曰命也。圣人之于天理也,其独谓之增益而傅会之使然,可乎?然而天下之言圣人者,但曰其性与人异。夫苟曰性异,则将不复强勉。故凡不自尽其性者,不知命者也。昔者圣人惟知其所以然者命也,盖人道未始参焉;而不参之人,则乌保其勿失?夫不保其勿失,是不受命也。尧舜以来见于诗书,其所以兢业而不敢已也,其诸受命而勿失之道欤。舜之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而诗人颂文王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自其命者言之,若舜、文王盖千百世一二人焉,其性全矣,而亦奚用若是?时几之不察,而幽德之间,舜、文王殆有忧焉,独何欤?盖毫发之差、须臾之离,于吾性有不尽焉,其为违天自若也,是则所忧也。今之学者皆如舜、皆如文王,而独以为是有大过人者而不可及。嗟夫,亦孰知舜、文王之所以大过人者,不干其命,于其性邪!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而孟子亦每每称「人皆可以为尧舜」,是非以其命言也,以其性言也。使夫人而求之性,其为舜、文王也孰禦?使舜、文王而不尊其性,吾亦未知其所终矣。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而不如丘之好学」。呜呼,幸而有资如圣人者矣,而率不如圣人之好学,是将安咎?学者欲知性、命之分,盍于是察之?
经筵孟子讲义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三、《止斋先生文集》卷二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圣王不作」者,言周之衰,上无明天子也。「诸侯放恣」者,言上无明天子,则下无贤方伯。凡有国之君,皆得自便,纵欲而专利也。「处士横议」者,言自天子至于诸侯,皆失其道,不复以明教化为务,则天下荡然,学术无统纪,而世之处士各横为议论,人自为一说,家自为一书也。「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者,言处士横议者虽多,于其中独有杨朱、墨翟之教盛行而莫之抗也。「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言从其说者之众也。举天下之能言者,不以杨朱为师,则以墨翟为师,而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教,□□道也。「杨氏为我,是无君也」者,此孟子之所以辟杨朱也。何也?朱之为说曰:「拔一毛而利天下,弗为也」。且夫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故人主者,天之所置,非天下徒尊之也。葵藿之于太阳,江汉之于海,鸟兽之于麟凤,皆此物也,而谁敢易之?是故天下之士,忘身以为主,忘家以徇国,非直苟利禄也。假使世之学者皆操杨朱之心,虽损一毛而不以利物,是无与事君者也。故曰:「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者,此孟子所以辟墨翟也。何也?翟之为说曰:「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父母是也。今夫人有父母,有兄弟,有夫妇,均此爱也。而先王立教,每为之差而独隆于父。《记》曰:「为人子者不可不私其父。不私其父,不可以为人子矣。是故有东宫,有西宫,有南宫,有北宫」。此言苟私其父,虽其父之伯仲,不可以不异宫也。又曰:「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国无二主,家无二尊,以一治之也。故父在为母齐衰期者,无二尊也」。此言苟尊其父,虽父之妃不可以不杀服也,是之谓一本。假使世之学者,皆操墨翟之心,爱无差等,是人人而父也。故曰:「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者,孟子极其弊而言之也。人所以相群而不乱者,以其有君父也。有君在,则上下尊卑贵贱之分定;有父在,则长幼嫡庶亲疏之分定。定则不乱矣。苟无君父,则凡有血气者,皆有争心,苟有争心,不夺不厌,是人心与禽兽无择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者,此孟子举公明仪之语,推广言之也。公明仪以为:国君之肥马在厩,而民饥莩在野,是为君者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仁义充塞,则率兽而食人,人将相食」者,盖孟子终言杨墨之害与禽兽无异也。且夫孔子之道所以尊信于万世者,非儒者能强之也,诚以三纲五常不可一日殄灭故也。三纲五常不明而殄灭,则天地不位,万物不育矣。自古及今,天地无不位之理,万物无不育之理,则三纲五常无绝灭之理。三纲五常无绝灭之理,则孔子之道无不足尊信之理。今杨墨者,自信其私说而不信孔子,故杨墨之道不息,则孔子之道不著,如此则邪说行而仁义废。今夫人之所以老者相共养,幼者相抚字,敌己者相往来,以其本诸仁义之心也。无君则不义,无父则不仁矣。此心苟亡,则私欲横流,弱者之肉,强者之食尔,故曰「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此孟子以卫道自任之言也。且孟子非好辨也,惧斯道之不明,而人心沦胥,至于□□□□□□□□□□□□□□□□□□谓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虽有天下,不能一朝居也。此圣贤之所大惧也。「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者,言淫辞邪说之初,亦甚微也,不过其门人弟子转相传授,以为可行而深信之焉耳。夫苟有是说也,在于人心则不见之于行事,斯已矣,苟见之行事,则必害及于其事。不施之于有政斯已矣,苟施之于有政,则必害及于其政。孟子逆知二氏之学,一日得志于天下,其害有不可胜言者。「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者,孟子笃于自信之辞也。臣闻之曰:天下未尝一日无邪说也。圣王在上,教明而禁立,虽有邪说,而不得行耳。反道败德,侮慢自贤,有苗氏之邪说也,而虞舜迁之;威侮五行,怠弃三正,有扈氏之邪说也,而夏启征之。谓祭无益,谓暴无伤,谓己有天命,谓敬不足行,商纣之邪说也,而周武灭之。然则道术分裂,间为异端,自唐、虞、三代有焉,而卒不足以干大中至正之统者,圣王在上故也。今夫杨、墨非有王公贵人之势也,非有醲赏以诱率人,严刑以驱迫人也,又未得尝试其术于战国之际也。而天下翕然从之,不归杨,则归墨,是岂一人之力,一朝一夕之故哉!盖圣王不作,则教不明,禁不立。教不明,则曲学之论兴;禁不立,则朋邪之类胜。及其末流,而莫之救也。由此观之,凡不本于孔子,而敢为异说者,岂不甚可畏哉!有圣王者作,岂可不深察哉!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抑,遏也;兼,并也。言并治之也。膺,当也。言北当戎与狄也。惩,艾也。言南艾荆楚及群舒也。承,止也。言天下莫敢禦之也。闻之曰圣贤之生斯世,必以天下为己任。当尧之时,洪水为天下害;商之末,夷狄禽兽为天下害;周之衰,乱臣贼子为天下害;战国之际,邪说诐行为天下害。洪水夷狄之害,则生人不得安其居;不得安其居,则不得适其性矣。乱臣贼子之害,则生人不得定其分;不得定其分,则不得适其性矣。邪说诐行之害,则生人不得修其学;不得修其学,则亦不得适其性矣。是皆人心之所由纷乱而昏蔽也。圣贤者,天民之先觉,将使之启迪人心而归于正者也。则以生人为己任者,圣贤之责。此正人心以承三圣,孟子所以不得辞也。是故禹不抑洪水,周公不兼夷狄、驱猛兽,使斯人脱于不安其生之患,而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相保也,则禹、周公之责不塞。孔子不明乱臣贼子之罪,使斯人脱于不定其分之患,而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相保也,则孔子之责不塞。孟子不辩邪说诐行之非,使斯人知所学,而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相保也,则孟子之责不塞。禹、周公得君以行其道,则见之立功;孔、孟不得君以行其道,则见之立言,凡以尽圣贤之责而已。且夫禹、周公,人臣也;孔、孟,布衣也。夫为人臣,为布衣,不敢不以天下为己任,况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乎!今敌国之为患大矣。播迁我祖宗,丘墟我陵庙,膻腥我中原,左衽我生灵。自开辟以来,夷狄乱华,未有甚于此者也。高宗崎岖百战,抚定江左,将以讨贼而沮于议和;孝宗忧勤十闰,经营富彊,将以雪耻而屈于孝养。二圣人之责,至今犹未塞也。陛下以仁圣之资,嗣有神器,岂得一日而忘此耶?陛下诚一日不敢忘此,则当以天下为己任,而不敢以位为乐。所谓一日不敢忘此,则不敢以位为乐者,每行一事,每用一人,必自警曰:得无为敌国所侮乎?吾民困穷如此,吾士卒骄惰如此,吾内外之臣背公营私如此,吾父子之间欢意未洽如此,吾将何以待敌国也?常持此心,常定此计,周公岂欺我哉!则大义可明,大功可立矣。虽然,臣特因「兼夷狄」,发明一事尔。若夫人心不正,岂止于此?皆陛下之所当讲也。臣不胜拳拳。
策问 其七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四八、《象山集》卷二四
问:「尽信书不如无书」,理固然也。然自书出煨烬,千有馀年,其更贤知多矣,则所同尊而信之者,固不可概以书不可尽信而不之信也,然亦不可以人之所同信而苟信之而弗之思也。观古人之书,泛然而不得其实,则如弗观而已矣。孔子恶乡原,《语》、《孟》载之详矣。夫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自以为是,人皆悦之,此乡原之行也。夫苟自以为是,而人皆悦之,则必以为真忠信、真廉洁者矣,独自孟子言之,则以为似耳。「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此孟子之言也。今乡原者,人皆悦之,而夫子恶之,人皆以为忠信廉洁,而孟子独以为似之,此人之所同然者,而夫子、孟子乃不与之同,何也?「居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夫居斯世为斯世,而善果有不可者乎?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夫言不顾行,行不顾言,诚足病也,而又不谓是,何耶?孟子辟杨、墨,盖自比于禹之治洪水,益之驱虎豹。夫杨朱、墨翟皆当时贤者,自孟子视之,则为先进。孟子之后,人犹曰孔、曾、墨子之贤,墨子之贤,盖比于孔、曾。杨朱之道,能使舍者避席,炀者避灶,犹以为未也,进而至于争席争灶,则其所得岂浅浅者哉?而孟子辟之,至曰「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又曰「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夫「兼爱」之无父,「为我」之无君,由孟子之言而辨释之,虽五尺童子,粗习书数者,立谈之顷,亦可解了。岂有以大贤如杨朱、墨翟,其操履言论,足以倾天下之士,而曾不知此,必待孟子之深言力辟,贻好辩之讥,而犹未得以尽白于天下而熄其说,何耶?若曰此皆圣贤之事,后学未敢妄措其说,则孟子固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必不敢少置其思,措其议,是不得为圣人之徒矣,亦何以学为?且《书》称「为学逊志」,《记》称「学不躐等」,而颜子则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成覸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必如颜子、成覸、公明仪之言,无乃与逊志、不躐等之说悖乎?苟以为必颜子、成覸、公明仪而后敢为此言,则滕文公好驰马试剑,未尝学问,而孟子亦遽勉之以是,何也?愿与诸君并论其说,毋爱词。
汉阳军学讲义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三、《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湖北省武汉市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一章。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一章。
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负阴而抱阳,均气而同体,未始不相似也。灵于物而谓之人,贤于人而谓之士,则其等级亦相辽绝矣。渴饮而饥食,趋利而避害,人物之所同也,士居其中,独超然有以异于人与物,何哉?以其能立吾志,而惟仁义之是趋也。茍为不然,则章甫其冠,逢掖其衣,懵然而无识,颓然而无志,其所尚者不过饮食利害之间,谓之人已有愧矣,亦何以当为士之名哉?故为士者,要当以立志为先,而立志者要当以仁义为主。仁义者,天理之自然,人心之固有也,为宅也而安,为路也而正,人之不可以不居而由之也。言而非之,是自害也;委以不能,是自弃也。士之异于人物者,以其立志,而惟仁义之趋也。自暴自弃,是舍其所以异于人与物者,而不足以谓之士矣。诸君处庠序而谓之士者也,盍亦先立吾志,讲明是理而力行之,庶几居仁由义,而无愧于为士之名。不然,则汩没于饮食利害之间,识陋而志卑,醉生而梦死,孟子所谓「哀哉」,岂不甚可哀也哉?诸君其勉之。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一章。
滕之为国,方五十里,国之至小者也;间于齐、楚,势之至危者也。以至小之国,处至危之势,干戈相寻,剪焉倾覆,可立而待也。文公思所以自全之策,不谋之申、商、管、晏之徒,顾乃即孟子而问焉。孟子亦当告之以国若何而富,兵若何而强,庶乎其可瘳也,一则曰性善,二则曰尧舜,何其迂阔不切事情耶?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尧舜者,尽此性者也。茍尽此性,尧舜可为也,况于区区之富强乎?人无贤愚,均具此性,尧舜之圣人皆可为,何独于文公而疑之哉?孟子历引成覸、颜渊、公明仪之言,所以释文公之疑,卒之以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所以厉文公之志也。道之不明久矣,举天下之人汩没于利欲之中,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品庶冯生,天之所以与我而尧舜可为者,懵然莫觉也。譬如瓮盎之间,百千蚊蚋,须臾之顷,乍起乍灭,何足道哉?诸君诚能深思孟子之言,而厉之以自强之志,则将有以超然独立乎万物之表,而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矣。夫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诸君其亦退而思之哉!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止不足以事父母」。
仁义礼智,心之体也,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心之用也。古之言道,未有若是之深切著明也。人禀五行之气以生,有是气,则必有是理,仁义礼智者,木火金水之理也;有是体则必有是用,恻隐、羞恶、辞逊、是非者,仁义礼智之用也。人莫不有是气,则莫不有是理,莫不有是体,则莫不有是用,此天之所以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者也。天下之人伥伥然于覆载之间,亦尝反诸吾身而思之乎?饥食而渴饮,趋利而避害,则知之矣;至于天之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者,乃反不知焉,何哉?孟子悯斯人之愚而莫之觉也,故为之反覆开示之,既启之以孺子入井之端,又告之以火然泉达之始。知是理而充之,则足以保四海,不充之则不足以事父母,充不充之间,而功用之辽绝乃如此,其教人之意亦切矣。世之学者未有不读七篇之书者也,而莫有知其言之为切者何哉?习俗之所汩,利欲之所昏,既无明师良友以示之,又无诚心坚志以求之,譬如大明当天,而瞽者莫之见也,岂不甚可悯也哉!学者诚能于此玩味而有得焉,则圣贤之道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一章。
古之言性者多矣,何其纷纷而不一耶?在《商书》则言常性,在《周书》则言节性,在孔子则言性相近,在孟子则言性善。圣贤立论固已不同,下至诸子,则荀子言性恶,扬子言善恶混,韩子言三品,佛氏则又以知觉言性。然则后世将何所折衷耶?盖尝即数说而考之,性即理也,理无不善;气质之禀不能皆同,则所受之理亦随以异。此善不善之所由分也。《商书》之言常性,孟子之言性善,此指理而言也。《周书》之言节性,孔子之言相近,此指气而言也。所指虽异,亦何害其为同哉?荀、扬、佛氏则敢为异论而不顾者也。谓之恶则性无善矣,谓之混则善恶相对而生也,此岂理之本然者哉?知觉者人之精神,而又非所以言性也。惟韩愈氏生于数子之后,独有得于圣贤之意,其曰「性之品有三」,则孔子相近之谓也;「所以为性者五」,则孟子性善之谓也。故其自视以为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而每以孟子自比者,夫岂无所见而然欤?愈之言则善矣,然性之品有三,亦未知其所以然也。迨我本朝,关洛之学发明孔孟不传之遗旨,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又曰:人生气禀,理有善恶。又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然后圣贤之意坦然明白,而诸子异端始无所容其喙矣。学者知理之无不善,则当加存养之功;知气质之有善有不善,则当施矫揉之力。务本之学,未有急于此者,诸君其勉之。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一章。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一章。
人禀五行之秀气以生,所禀之理则为仁义礼智信,此天之所以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也。天生五材,缺一不可,在《易》之《乾》则曰元亨利贞,在人之德则曰仁义礼智,而不及乎信者何也?仁义礼智莫非实理之所为,犹土之居中而旺于四季也,故四端不言信,而信在其中矣。仁义礼智四者并立,圣人于《易》独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七篇之书亦多以仁义对言,而又不及乎礼智者,何也?仁属乎阳,礼则阳之极;义属乎阴,智则阴之极。犹夏者春之极,而冬者秋之极也。故专言仁义,而礼与智在其中矣。至于孔门师生之问答,又皆以求仁为先,而不及乎义,《孟子》此章亦特以仁为言者,又何也?盖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之所得以为心者也。四序之运莫非生意之流行,此心之妙亦孰非仁道之流行乎?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从,与夫交朋友之信,不仁而能若是乎?苟尽此心,则安富尊荣亦理之必然也。世教不明,人心邪僻,父子兄弟之间犹不能以相保,况敢望其仁民爱物乎?举天下之间,莫非私意之流行,相倾相诈,相戕相贼,无一物得遂其生者。至于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则私意横生,天理灭矣。不知人心既失,国其有不殆者乎?此孟子于战国之际,深明荣辱得失之辨,其忧世之心切矣。诸君日处庠序,可不知孔孟教人之先务,而思所以自勉乎?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一章。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茍欲生之」一章。
天运乎上,地处乎下,阴阳五行周流乎中,而人物生焉。则人物者,均禀天地之气以为体,而均得天地之心以为心也。然人之所以异于物者,又以其禀气之正,而其心为最灵。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而独异于万物者如此,其可不知所以自贵乎?圣贤教人,必使之正其心、修其身者,盖不若是,则无以全天地之赋予,而异于万物也。所谓正其心、脩其身者,亦尽吾当然之理而已。耳目手足,百体具焉,身也。视明而听聪,手恭而足重,此身之理,而所以为身者也。虚灵知觉,百虑生焉,心也。仁、义、礼、智以为体,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以为用,此心之理,而所以为心者也。内而察诸精神念虑之间,外而审诸动容周旋之际,无适而不当于理,此心之所以正、身之所以修也。茍为不然,则徇情纵欲,悖理伤道,亦将无所不至矣,虽曰具人之形,而与禽兽奚异哉?孟子忧世之心切,故举其至轻,以明其至重,欲使斯人反而思之,庶乎有以全吾身心之理,而无愧于所以为人也。读孟子之书者多矣,孰能深味其言而力行之乎?以至贵之身心,沉溺于利欲之中,自暴自弃而不自知也,其亦可哀也哉!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其是之谓夫。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一章。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一章。
性禀于天,故在人者无不善之性;情发乎性,故在人无不善之情。所以不善者,气昏之欲汩之也。迨其气清而欲窒,则善端未有不油然而生者,性善故也。《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民」,《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孩提之童,至无知也,而皆知爱其亲;赤子入井,于己无与也,而见之者皆怵惕。火然泉达,谁独无是心哉?有是心而不能养之,养之而不能致其志,善端虽萌,而为气所昏、为欲所汩,天固予我,而我固贼之,则与禽兽奚异哉?诚能存养于斋庄静一之中,省察于念虑云为之际,使吾善端之萌通达而无窒碍,充足而无欠缺,如萌檗之生,无牛羊斧斤、一暴十寒之患,则其至于干云蔽日也可必矣。故为人而合乎天为士,而至于圣,亦即此心而充养之尔。孟子发明养心之论,而申之以专心致志之戒,其示人之意切矣。读书至此而犹不悟焉,则亦终于为小人之归也,岂不深可叹哉!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一章。
若昔圣贤,垂世立教,载在方策,凡言心者,不一而足。尧、舜、禹之授受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成汤则「以礼制心」,文王则「小心翼翼」,孔子有「操则存,舍则亡」之戒,孟子复断为之说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圣贤之事业大矣,而拳拳于心之一说,何耶?心者神明之舍,虚灵洞彻,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天之高也,地之厚也,日月之出没,寒暑之往来,四序之行,万物之生,是必有为之主宰者然也;茍无以为之主宰,则安能亘古穷今,循序而不乱乎?人禀天地之气以为体,而得其所以主宰者以为心,故人心之妙可以参天地,可以赞化育,可以修身而齐家,可以治国而平天下,孰非此心之所为乎?然人心至微,而攻之者众。耳目口鼻之欲、喜怒哀乐之私,皆足以为吾心之累也。此心一为物欲所累,则奔逸流荡,失其正理,而无所不至矣。是以古之圣贤战战兢兢,静存动察,如履渊冰,如奉槃水,不使此心少有所放,则成性存存而道义行矣。此孟子求放心之一语,所以警学者之意切矣。自秦汉以来,学者所习,不曰词章之富,则曰记问之博也,视古人存心之学为何事哉!迨我本朝,周、程先生倡明圣学,以继孟子不传之绪,故其所以诲门人者尤先于持敬。敬则此心自存,而所以求放心之要旨也。学者即其说而力行之,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一章。
孟子尝言求放心矣,又言存其心矣。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心之存亡,决于操舍,而又曰「莫善于寡欲」,何也?操存固学者之先务,然人惟一心,而攻之者众,声色臭味交乎外,荣辱利害动乎内,随感而应,无有穷已,则清明纯一之体又安能保其常存而不放哉?夫心之所以易放而难操者,以其有欲也。尘去则镜明,风静则水止,凡天下之可喜可嗜者举不足以为吾之累,则心之虚灵,澹然泊然,有不待操而自存矣。「出门如宾,承事如祭」,夫子之告仲弓,操存之谓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夫子之告颜渊,寡欲之谓也。二子之问仁则同,而夫子告之之异者,岂其所到固有浅深欤?高城深池,重门击柝,固足以自守矣,内奸外宄,投隙伺便,一有少懈,而乘之者至矣。良将劲卒,坚甲利兵,扫除妖氛,而乾清坤夷矣。此孟子发明操存之说,而又以为莫善于寡欲也。虽然,寡欲固善矣,然非真知夫天理人欲之分,则何以施其克治之功哉?故格物致知,又所以为寡欲之要,此又学者之所当察也。圣贤谆谆之诲,无非为人心虑也,学者读其书而不知养其心,谓之非愚,可乎?
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止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孟子尝言养心矣,又尝言养其性矣。性即理也,心具此理者也,有以养之,则人欲不能为天理之害。操存寡欲,养之之方也,而又有所谓养气者何哉?阴阳五行,气也;所以然者,理也。精粗本一源,显微本无间也。阳一嘘而万物生,阴一翕而万物成;寒暑之往来,风雷之鼓舞,无非是气之用也。负阴抱阳以生,则吾之气固与天地相为流通矣,是则所谓浩然而至大至刚者也。有以养之,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尧舜之事业,孔孟之道德,孰非是气之所为乎?苟失其养,则委靡巽懦,卑陋凡猥。锥刀之得则跃跃以喜,毫末之失则戚戚以悲。闻公卿大人之名则侧肩帖耳,若不可及;语贤人君子之道则望洋向若,恍然以惊。为媚灶,为墦间,为妾妇,此岂气之本然哉?养不养之间,君子小人之所由分也。孟子发明养气之论,有功于后世大矣。然其所以养气者,必先于集义,所以集义者,必先于知言。惟知言,则是非邪正晓然于胸中,动容周旋无适而不合于义。夫是以仰不愧、俯不怍,有以全吾浩然刚大之体矣。养性也,养心也,养气也,盖亦一理而已。然养气之论何独至于孟子而后发耶?夫子固尝言之矣:「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此养气之论所自来也。屈子曰:「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汎汎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诸君其谨择之。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止其中非尔力也」。
道之在天下,无古今之异。圣贤教人入道之要,亦古今一辙也。尧、舜、禹之授受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圣贤言道,自此始也。人心者,形气之私;道心者,义理之正。人心危而难安,道心微而难著。始而精以察之,终而一以守之,则无适而不合乎中也。傅说之告高宗也,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干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允怀干兹,道积于厥躬」。圣贤言学,自此始也。古人之所行,方策之所载,无非道也。始而多闻以求之,终而逊志以守之,则无适而不合乎道也。至周以来,学校之教益修,圣贤之道益著。比年入学,中年考校,自离经辨志,以至于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离经者求之于方策,辨志者察之于性情,知类通达者见之明,强立不反者守之固。其教甚详,而其法甚密也。至于夫子,既无位以行其道,于是博采古先帝王教人之法,而著为《大学》之书。其言大学之道,必先之以格物致知,而继之以诚意正心以修其身,亦不过于知与行而已。大《易》曰:「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皆此意也。一知一行,相为终始。知有不至,则不能以徒行;行有不笃,则虽知无益也。入道之要,无以复加于此矣。是以孟子历叙伊尹、夷、惠之事,而继之以孔子非好方人也,所以明入道之要也。始条理者知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知与行之谓也。孔子之异于三子者,知之至而行之尽;三子之不及孔子者,知有所蔽于始,而行有所缺于终也。此孔子之所以独得其全,而三子仅得其偏也。知有不至,行有不尽,虽以伊尹、夷、惠之资,尚不能无愧于孔子,而况学者乎?世之学者溺于卑近浅陋之习,既未尝有志于圣贤之道,其有志焉者则或骛于方策,而践履有所不察,或专于性情,而知识有所不周。道之不明不行,由此其故也。诚能即孟子之说而思之,则始终两尽,而无惑乎纷纷之论矣。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止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学之所造有浅深,则德之所至有高下。圣贤推明其序,使学者循而进焉,其望于斯世亦至矣。由善而信,由信而美,以至于为大、为圣、为神。夫圣神者,岂常人之所敢望哉?孟子当战国之际,其告人者不曰尧舜,则曰汤武,岂固强人以其所不能哉?盖人性皆善,圣神者亦全吾性之所固有尔,学者岂以不能为患哉?患不为也。虽然,圣神固可学也,而乃始之以可欲之谓善何哉?此孟子指其至易晓者,而示人以入道之门也。盖学者入道之初,将以决其趋向,不必它求也。求之于可欲不可欲之间而已。今有人焉,孝弟忠信,乐善不倦,不惟吾之所欲,而人亦以为可欲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不惟人以为可恶,而吾亦自知其可恶也。学者反而思之,凡吾言行之间果可欲乎?果可恶乎?从其所可欲,舍其所可恶,斯可以为善人矣。由是而进焉,虽圣神可为也。孟子教人,何其炳而易知、简而易行也哉!又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亦此意也。勉之以人之所难能,而晓之以人之所易能,圣贤之望于学者如此,而学者顾不思焉,其亦可叹也哉!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舜之徒也」一章。
事所当为之谓善,有为而为之谓利。为君而仁,为臣而敬,为子而孝,为父而慈,事之所当为者也。为内交,为要誉,为宫室之美,为妻妾之奉,有为而为之者也。善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公私之间,相去甚近,而一则为舜,一则为蹠,乃由是而分焉。盖人心之灵与天同体,纯粹至善,万理具焉。鸡鸣而起,孳孳在是,则舜之兢兢业业,由仁义行者,亦是心也。见便则趋,见利则夺,枉尺直寻则为之,损人益己则为之。鸡鸣而起,孳孳在是,则盗蹠之暴戾恣睢,日杀不辜,亦是心也。一善利之间,而上智下愚之分乃如此。差之毫釐,缪以千里,可不谨哉!孟子发明善利之论,而尤谨其所谓间者,盖欲学者精别于毫釐之际,而审其所趋向也。至其答梁王之问、告宋牼之词,皆拳拳于义利之别,其示人之意切矣。学者诚能澄心静虑,反观内省,于其所谓间者而致察焉,凡吾一念之发果善乎,果利乎?善则行之,利则避之,朝于斯,夕于斯,就其如舜者,去其不如舜者,是亦舜而已矣。茍为不知□,计较于毫发之微,而甚至于父子兄弟不□保,其不同禽兽者无几尔。一念之差,固若□哉!学者不可以不察也。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一章。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一章。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圣贤之论乃独重理义而轻富贵,何哉?理义,天之所赋也;富贵,人之所予也。人之所予,人得而夺之;天之所赋,根于人心,不可易也。一轻一重,盖有不难辨者。然闾巷之人知有富贵,而不知有理义;学士大夫则知理义矣,然未有不为富贵所移,而忘其所可重。若夫真知富贵之为轻,理义之为重,非知道者,孰能识之?仁义礼智,天之予我,而吾心之所固有也。充吾之仁,则爱人利物,而居天下之广居;充吾之礼,则别嫌明微,而立天下之正位;充吾之义,则体常尽变,而行天下之达道;充吾之智,则察伦明物,而成天下之大业。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人则爱而公,推之天下国家,则利泽施于今,令名垂于后,回视世之所谓富贵者,不过舆马之赫奕、饮食之丰美、宫室之壮丽,贤者得志,有所不为,不贤者亦以豢养其不肖之身,而遗臭于万世,曾狗彘之不若,而又何足以夸于人哉?故善学者要当深明夫内外轻重之分。在内者重,则在外者轻;在外者愈轻,则在内者愈重。真积力久,胸中泰然,天理流行,一毫物欲不能为之累。颜子之箪瓢陋巷,曾点之鼓瑟浴沂,翛然悠然,盖将与造物相为酬酢。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于此矣,孟子之言岂欺我哉!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一章。
贫贱忧戚,是人之所恶也,圣贤之论乃独以是为进德之地,何哉?恐惧修省常生于忧患,骄奢淫泆必起于宴安。当羁穷困踣之馀,其操心危,其虑患深,其刻厉奋发,以进于善,有不期而然者矣。天地之间,有阴则有阳,有昼则有夜,祸福吉凶、贫富贵贱、死生忧乐之变,二者常相对,而不能以偏无也。人生其间,随所付受,盖有一定而不可易者。与其戚戚于贫贱,而卒不能以自勉,孰若因其所遇,而反以成吾德耶?是以古之君子,有以命义之当然而安之者,贫而无谄是也;有以义理之可贵而忘之者,不改其乐是也;有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我,而反以为进德之地者,孟子之言是也。其处之者若是,故其胸中泰然,一毫外物不能为之累。颜渊、原宪之贫,一箪之食、百结之衣,可谓极矣,惟知圣道之可乐,而不知吾身之为贫。后之学者,其贫且贱未必如颜渊、原宪之甚也,少不如意,志气销沮,卑辱污贱,靡所不为。不能进德而反以败德,不能□辱而重以取辱,闻孟子之言,亦可以释然而悟、幡然而改矣。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哉」一章。
古之仕者为道,故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后之仕者为利,故知有人而不知有己。古之君子非仁不存,非礼不立,非义不行,所贵者良贵,所乐者真乐,人之知不知、世之用不用,于我何与焉?贫富贵贱死生祸福日交乎前,不暇顾也。后之君子,心之所固有,事之所当行,何者为仁,何者为礼,何者为义,□□□□,懵然莫觉也,功名而已耳,利禄而已耳。以区区之私意小智,汲汲然求售于人,虑人之不己用也,委曲迁就,以求顺于人。幸而得志,哆然自以为莫己若也;小不如意,则戚戚然几不能以终日矣。公孙衍、张仪,战国之游士也,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则其才亦有足称者矣;以其无学而不知道也,一切求顺于人,孟子至以妾妇目之,况于学不及古人、才不及公孙衍、张仪哉?夫顺于人者,人之所喜也,不顺于人者,人之所恶也。然顺于人者非有它也,以其威福之权足以生杀荣辱乎我也。即是心而充之,则贪者嗜利,背君卖国者皆若人也,岂但妾妇之可羞而已哉?若夫守道之士,不肯脂韦妩媚以顺乎人者,不但出处去就、言论风旨之得其正也,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凡我同志,仕而未达、学而未仕者,盍亦思所以自勉哉?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一章。
《孟子》一书于辞受出处之际,未尝不拳拳焉。齐王欲见则辞以疾,王驩辅行则不与言,欲受以室则却而不从,欲留其行则卧而不应。枉尺直寻则非之,不辨礼义则非之,既譬以钻穴隙而相窥,又譬之以登龙断而罔利,至于墦间之喻,辞旨恳切若是者,果何耶?义与利之间,君子小人之所由分,而天下国家治乱之所关系也。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循天理之公,则辞受出处,惟义之从,惟命之安。是既足以全吾此心之德矣,以之治人,则必能立懦而激贪,以之事君,则必能伏节而死义。徇人欲之私者反是,卑辱茍贱,惟利之趋,既已丧其本心矣,则伤风败教、欺君误国,皆斯人为之也,圣贤安得不深致其戒哉?今观墦间一章,所以形容其茍贱之态,虽三尺童子亦知恶之。然流俗滔滔,务为卑谄,工简牍,事苞苴,胁肩谄笑,摇尾乞怜,自少至老,自朝至暮,无一念不在于是,视吾身心为何物,视天下国家为何事?其未得之也,则愁忧穷蹙,若不可以终日;志得意满,则骄其亲戚,傲其闾里。然其可贱尤甚于墦间,而莫之觉也。学者要当深明义利之辨,充吾羞恶之心,而养吾刚大之气,然后知孟子之言诚末俗之箴砭也。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一章。
自功利之说胜,而王道始不行于后世。夫功利之所以胜者,以其有立至之效;王道之不行,以其迂阔而不切事情也。孟子生于战国之世,告齐、梁之君,非王道不言,而言王若易然,何也?王者之道本乎人心,循乎天理。人均具此心,心均具此理。即是理而行之,三纲既正,九畴既叙,则人皆知尊其君、亲其上,治安之效,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初岂有甚高难行之事,亦曷尝无朝夕可冀之功哉?谓王道为迂阔,而惟功利之从,则曰兵可强也,国可富也,纵横变诈,崎岖险侧,咈人心,逆天理,君臣父子之间且不能以相保,而又何以固吾国家,然则立至之效,乃速亡之兆也。汤武以仁义而王,战国以功利而亡,此万世之龟鉴也。然天下皆知尊汤武,而不免于蹈战国之覆辙者,则其识见之卑、趋向之谬,而不自觉也。若昔圣贤,无位以行其道,于是推明古先帝王之事业,而载之方策,大纲小纪,本数末度,炳然日星之易见也。今乃指为迂阔而莫之讲,故自成、康殁,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由此其故也。鄙夫庸人窃国之宠,而卒以误国,鸿儒硕士抱忧国爱君之志,而老死于大山长谷之中,诚可叹也。学者将以有行也,则孟子之言可不深思而熟玩哉!
「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止)」,「未之有也」。
儒术之不见用于世,以其空言而无实用,故功利之说常易以求售于人。不知夫功利者乃空言,而儒术则皆实用也。为功利者则曰兵可强、国可富也,然挟区区之小数,而不知为国之大体。相倾相诈、相戕相贼,不惟为敌国之病,而吾国之民固亦不得安其生矣,岂不谓之空言乎?儒术则不然。自五亩之宅、百亩之田,使民养生丧死而无憾,然后教之以孝悌忠信,不惟吾之民皆知尊君亲上,而天下之人亦皆引领而望之,其为实用,孰过于此?夫元后者民之父母也,父母之于子,必先有以养之,而又有以教之,然后为之子者得以全其父母之身。今也为民父母,听其自生自死、自愚自智,而莫之问也,又倡为功利之说以斲丧之,岂为民父母之道哉?虞氏九官、周家六典,无非儒者已试之效,孰谓其皆空言而无实用,必待管、申之术而后可以为国乎?故孟子论王道必曰仁政,论仁政必曰井地,断断乎其不可易也。孟子之言既不用于齐梁之君,后世皆知读其书而不能用其道,故历数千年,而帝王之盛卒不复见,可叹也哉!夫儒术之不见用,学者相与讲明之,庶几犹有望于斯世也。谓之儒者,而茫然不知其源流,徒抱其浅陋之识,以周旋斯世,则吾道之不行,功利之说胜,是谁之罪哉?学者不可不察也。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止)」,「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一章。
道者何,中而已。无过不及之谓中,时措之宜谓之时中。是皆人心之本然而不容已,天理之至正而不可易者也。天地之化亦大矣,小有偏焉,则雨旸寒暑各失其节。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喜怒哀乐、念虑云为,其可以有所偏耶?杨氏之为我,墨氏之兼爱,皆不得其中。子莫之执中,又非所以为时中也,孟子从而辟之,所以正人心、明天理,为天下后世虑至切也。夫墨之兼爱,不失为仁,杨之为我,不失为义,孟子极言其祸至于无父无君,而以禽兽目之,志于道而不得其中,岂不甚可畏哉!后世杨墨之患息,而佛老之说兴,至于今且千有馀岁。弃天常,灭人类,习夷狄之教,非先王之道,盖不待其流之弊,而与禽兽无异矣。学士大夫不惟不能斥而远之,乃溺其祸福之说,尊其荒唐之教,甚者则文之以圣贤之言,以为与吾道无异。学者从而信之,以自绝于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其为天下后世之害岂浅浅哉!有志于学者惟以孔子、孟子之言为主,以六经之道为法,则异端之说无自而入矣。
干疏缪不才,蒙恩假守,每念此郡士风简质浑厚,可与适道,辄诵所闻,以与士友讲说,为《孟子讲义》二十章。衰晚愚昧,废学日久,不足以发明圣贤之蕴奥,然孟子之书明白切至,诵其本文,亦足以使人兴起。于此二十章之中玩味而有得焉,则七篇之旨可以类推,圣贤之道可以驯致。惟诸友勉之,庶几异日汉水之滨,将有以圣道为诸儒倡者矣。嘉定乙亥长至,后学黄干谨书。
饶州州学讲义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七、《克斋集》卷八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孟子之在当时,齐、梁之君非不知其为贤也,未尝委国以听其教。滕虽小国,文公方为世子,因之楚,过宋而见孟子。见之之意必不苟,而又受教之诚,故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夫人之为不善者,以不知性之本善故也。性善之说,《孟子》七篇之纲领。孔子固不甚言性,虽或言之,而亦未尝直指其善。性善之说,自孟子发之。盖人之为性,实天之所命,其理则为仁义礼智,其情则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以之事亲从兄,以之忠君弟长,以之应事接物,无往而不得其当,则性之本善可知也。然天命之性,固无不善,而气禀之质,不能皆齐。故或清而或浊,或厚而或薄,或者徒见清浊厚薄之不齐,遂以为性不能皆善。殊不知本然之性未尝不善,而有清浊厚薄之不齐者,杂于气质而然也。荀子言性恶,固不识性。扬子谓善恶混,韩子谓性有三品,是皆以气质言,或以其才言,而非性之本也。故孟子既道性善,而言必称尧、舜,观尧、舜则性善可知,此孟子道性善所以言必称尧、舜也。盖道无古今,人无智愚,为之则是性善故也。文公方以为疑,孟子遂援成覸之言、颜子之论、公明仪之说,谓彼丈夫也,我丈夫也,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文王我师也,皆不以彼为高而己为卑,谓圣贤与我同类。苟为圣贤之事,是亦圣贤而已。虽然,果如是也,何后世圣贤之不多得哉?盖资禀既不同,而用力有勇怯。苟以卤莽灭裂之功,而欲以变卑污不美之质,谓质之不可变也,则亦自诬甚矣。故《中庸》于学问思辨笃行之五者,必欲加弗措之功,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而孟子亦有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之语。盖赋性虽出于天,而成功则在乎人,可为而不为,与为之而不勇,其为自弃一也。然自本然气质之辨不明,而世之言性者不知有毫釐之差,遂不知所以为善。我朝濂溪先生以无极、太极明性之体,以阴阳五行万物化生言性之气,其说固已明矣。至程先生发为「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之论,尤为深切。于是孟子之言,始大彰明于天下,而诸儒之惑可不攻而自破矣。学者于此,必知讲论切磋以明其理,勇决果断以行其事,变化其气质以复其本然之善可也。奈何志趣卑陋者则视性理之说为迂阔,而求胜于言语者又不能真体而实践之,以可为尧、舜之性反甘心与禽兽无别,亦可哀也已。判府侍郎识为政之本,以建学立师为重,以尊贤育材为急,广七贤之祠以示表范,盖将使士之学于此者,推七先生之学以续孔、孟之传,因孔、孟之传而得尧、舜之心,意至厚也。文蔚衰晚无闻,误蒙进之讲席,辞不获已,敢摭《孟子》道性善一章,以求教于先达及诸同志。其当其否,未能自信,因其不及而有以釐正之,窃有望焉。
古风 其一 元末明初 · 李穑
押支韵 出处:牧隐诗藁卷之六
流水自不息,滔滔向何之。
东方有大海,其意乃在兹。
周公师文王,岂欺公明仪。
思三坐待旦,礼乐盛一时。
如何千载下,尚咏鸱鸮诗。
乃知君子心,遇险如遇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