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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宗皇帝(六 靖康元年四月 其六 1126年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五、《国朝诸臣奏议》卷一四二、《杨龟山先生集》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比闻粘罕三月中自太原分兵入汾州界,至四月复还太原,往来二州之间,如在无人之境。
经县镇焚劫屠戮,殆无孑遗。
王师坐视不救,若非己事。
至四月半,贼离汾州太原统制良器等四人方至汾州
入城十馀日,坐糜廪粟,无敢向敌者。
姚古节制诸将,拥重兵,躬自逗留不进,宜诸将皆无肯用命也。
臣尝论姚古逗留,当以军法从事,久未蒙施行。
太原围闭累月,危急甚矣。
访闻大兵尚在威胜军,无一人一骑入太原境者,惟范琼不受姚古节制,独能引兵稍进。
诸将逗留,实为之也。
奈何惜一姚古不诛,坐视要害之地而不救乎?
万一太原之民以王师不救,必谓朝廷弃之,别生异心,则祸起肘腋,非金人之比,不可不虑也。
自金人残灭契丹,人人知其必有南窥之意。
郭药师,逆贼也,包藏祸心,亦人人知其必反。
王安中见祸乱已形,觊幸脱归,不复以告。
蔡靖抗章论奏,而白时中李邦彦蔡攸蔡懋等蔽蒙苟安,恬不加恺,浸成大患。
太原危急如此,朝廷当以前事为监,不可缓也。
一失太原,则大事去矣。
臣愿陛下明诏大臣悉力措画,速正姚古逗留之罪,诛之以肃军政,遴柬有武略可任者代之。
偏裨犹有不用命者,一以军法从事。
庶几士气稍振,使敌人有所忌惮。
若朝廷未欲遽诛大将,姑用唐故事尽行削夺,使白衣从军,以责后效,犹之可也。
不尔,则秋冬之交,风劲草衰,强寇长驱而南,益无忌惮,悔无及矣。
惟陛下留神而幸听之。
乞斩姚古靖康元年六月二十七日 宋 · 陈过庭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三、《靖康要录》卷八、《三朝北盟会编》卷四九
周世宗战于高平,斩败将何徽、樊爱能等七十馀人,军声大振。
世宗者,政事宪度虽未尽善,至于用师英决,诚可为后世法。
臣谨按河东制置使姚古,虽本将家,其实畏懦,素无战功。
所以登坛持节者,唯以名马宝货鬻于童贯之门,滥被恩赏,以至于是。
然荷国厚恩,不思报称。
太原被围,提重兵于威胜隆德,逗留数月,未尝寸进。
种师中以忠勇自奋,而违期弗应,遂致师中失利,此可斩之罪一也。
虏人方围太原,未有一骑一卒敢窥南北关。
师中失利,辄退师威胜,士庶叩马恳诉,愿共守禦夜半遁去,致使威胜之民,扶老携幼,毙于道路,哭泣之声,振于山谷,此可斩之罪二也。
既退师,其部将又妄言于众曰:「国家已割太原与金人,我辈可以南归」。
于是役夫般运粮草器甲及民蚕在箔者,悉委弃而去,此可斩之罪三也。
兴师之初,有效用十五人,直入隆德,缚伪守倅以献,不血刃而得一郡。
乃掩其功状,不以实奏,致此十五人者止于赐帛。
士气不扬,抱戈不战,此可斩之罪四也。
伪官之守隆德,存恤其民人,保护其妇女,贼锋敢犯,立斩以徇,又闭贼兵于他所,不许妄出。
请于粘罕,遣还其兵,自言先世乃汝颍间人,深有效顺之志。
一旦缚至军中,若如韩信之师左车李愬之释李祐太原之围,自此可解。
乃贪冒功赏,献囚于朝,用心不忠,安能成事!
可斩之罪五也。
人有上党道中见大刀巨斧凡数十辈拥骑而载妇人者,云是将官宠妾。
军中妇人不可胜数,人无斗志,士气不振,此可斩之罪六也。
欲退师,无以发端,忽有统制官安节厉声而前曰:「虏骑迫近,何为尚留于此」!
既不能斩安节以慰众心,辄从其言,领众宵遁,实之谋假于安节耳,此可斩之罪七也。
樊、何一失而世宗斩之,乃有大罪可斩者七,其可恕乎?
近日如统制官张师正王从道畏法逃窜,已试之军法,如此特小者耳。
斩一姚古则主威立,斩一姚古则军声振,斩一姚古则四夷知畏,岂但能解太原一方之围,而快隆德士庶之愤而已哉!
伏望特赐睿断,明正典刑。
〔贴黄〕访闻姚古随行使臣兵级尚有数百人,见在城外,伏乞圣慈指挥,先将使臣与兵级放散或拘收他役,然后施行,庶不生事。
论攻战守方略绍兴七年二月 宋 · 韩肖胄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四一、《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七五
臣伏闻迩者贼豫怙终金人,同恶举兵侵犯,深蹂两淮
惊报初传,群情大震。
陛下睿谟自定,神断必行,亲御戎衣,天临吴会将相协虑,士卒一心,遂摧贼锋,所向俘馘,虏气沮夺,潜师遁逃,信悔祸之自天,知戡难之有日。
夷夏竦动,中外驩呼。
臣荷国恩,历叨枢近,顾当斯际窃食祠宫,既不能画半策以赞帷幄之成谋,又不获备前驱以展行阵之微效,进退惟谷,夙夜靡宁。
敢望圣度兼容,温诏下逮,访以急务,俾之尽言,拜受兢惭,罔知所措,伏读再四,喜极而泪。
昔者帝尧舍己而稽于众,大舜与善而取诸人,夏禹之拜昌言,汉高之屈群策,惟圣虚己,与古同符,岂伊涓尘,可裨海岳!
仰应诏旨,姑竭愚虑,圣问所及,臣敢不一二条列,试为陛下言之。
圣问首曰攻战之利。
臣闻:乘其时而为之者功必倍,因其利而成之者人不劳。
圣人奉若天道,时苟未至,惟修德政以待之,时既至,作而求成,不俟终日。
臣顷在绍兴二年以备从班,获陪外廷末议,恭被诏问攻守之策,臣时辄敢不自揆度,对言终当用兵,盖如晁错之论七国,以谓削亦反,不削亦反,金虏犹是也。
继因赐对,再具陈贼豫盗据中原,人心不附,宜出不意,择遣兵将鼓行进讨,声言翠华复幸金陵,督使过江,愿赐睿断,济成大勋。
二疏谅存,其言可复。
臣之出使军前,陛辞之日,亦尝面奏和议,盖权时宜以济艰危,他日国步安强,军声大振,理当别图。
窃惟臣愚前后狂瞽之言,尚蒙俯记清衷,则攻战之利,臣先固知之矣,况臣亲见女真等军尝至川陕者,皆畏服西兵劲锐善战,有难敌之语。
今兹入寇,韩世忠等三大帅率皆山西将种,所统精锐颇多,西人临难敢前,屡挫敌众,复闻吴玠继有捷奏,军声大震,虏意必摇。
若以斯时数道并进,此有犄角之势,彼受腹背之敌,不战自溃,理之必然,此其可以攻战一也。
抑臣闻之,在昔汉运中微,新莽纵暴,民怀高祖、文帝之德,讴吟思汉,十室而九;
光武因之,不三年成中兴之业。
田单即墨两邑馀众,败燕于百胜之后,盖以燕用间言,劓所得即墨士卒置之前后,且复发掘垄墓,僇及死者,人怀悲愤,怒自十倍,用以出战,卒破燕军。
恭惟大宋祖宗之泽,海内涵濡垂二百年,人心爱戴,岂特汉民之讴吟?
虏寇比岁暴我中原,岂特即墨之愤怒?
此其可以攻战二也。
加以贼豫父子虐用其民,苛敛烦役,殆不堪命。
臣前过伪境,亲所见闻,比复签发,使临行阵,其怨叛之心益甚矣。
《传》曰:「天予不受,反受其咎」。
《书》曰:「傒我后,后来其苏」。
傥因上穹助顺之心,远副遗黎云霓之望,万全之举,一怒而安。
圣问次曰守备之宜。
臣闻之,胜负何尝,贼之情伪难察。
顷者番伪入寇,信由守备有方,彼多失亡,因其窘蹙之势,畏我振厉之威,潜迹奔窜。
然金虏自恃胜强,反成败衄,犬羊之性切于复仇,况又狼子野心,万一内怀诡谲,有如子胥教吴分三师以敌楚之计,我出则归,我归则出,亟肄而罢之,则此寇甫还,他酋继至,方喜其去以彻警,又乘吾怠以来寇,脱或少失提备,岂不动致绎骚?
故欲议于战攻,当先饬于守备。
远若川陕,固有吴玠宣抚使司之兵守备之,宜既自为计,唯是荆襄之制上流,吴越之防海道,而江淮绵亘数千里间,尤其出入之要冲。
兵法有云:「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今若无事而益为守,则不惟兵势之分有所寡弱,兼亦劳人费财,坐以守困。
昔人论长江守如七尺之躯。
要害不过数处。
朝廷比因去冬之警,近里险要必已熟讲,至于两淮之壖所当守者,固亦有要害。
若分择文武臣僚谙练古今、察知形势者按行计度,预图其宜,量远近之中,求险阻之要,某将最才可将某屯,某人有兵可援某所,某地可以储积,某道可以转饷,以至器械财用、战船水军之属,一皆素具,无或取于临时,备在敌先,仓卒无患。
臣窃以方今当守备之要地,臣固不能尽知,亦未易尽言,姑举所闻见。
惟当先急者,莫如淮南
淮南在昔固南北之所必争者也。
晋败苻坚百万之众,实在淝水之上,江左置戍,每以寿春盱眙为重。
至若魏人欲制吴,则邓艾先耕垦于寿春周世宗江南,亦三至淮上,亲破寿州,据淮水上流,山川障塞大江甚迩,此则平窥淮南,如在掌握,而又北连颍蔡,可以直抵京师,北虏入寇亦先安重兵于寿春,而济自淮阴
淮南,贼豫父子窥觎之地,不惟利源所在,可以趋大江,使江南而无淮南,是纵敌人在吾户限之外,不复可以为固,不当以利遗人,更为贼有也。
前日潘致尧回其书,已有「江北不许屯戍人马」之语,及遣王翊来,果持分画之说,我既难从,以理拒之,疆议未定,便可扼险而固守,而淮东西虽命宣抚使,然不列屯置司,乃江浙所遣偏裨分守,不过资以轻兵,既已势孤,难必责其固志,况复力弱,岂足抗于敌锋!
且狃连岁之无虞,可谓泰然而坐视。
守备既缺,斥堠不修,遂致番伪之兵,践无人之境,虽既往之不咎,岂方来之可忽?
抑闻虏在承楚通泰,形势孤绝,旁无阵寨,邑人难以坚守,贼兵易于攻取,而终以全免者,或疑以通泰皆系产盐地分,虏既窥取淮甸,私指此以为外府,阴加保护,以为后图,借曰不然,在理所当致虑。
比报三将奏功,而韩世忠刘光世置司镇江太平。
臣愚不能仰测庙谟用意之微,或者妄揣以车驾方在浙西,翼卫全恃江上,故三将皆屯滨江淮,朝廷未欲示敌以强,尚存修好之议,若移两将江北,或致番伪亟争。
臣愚以谓张将之兵既置司建康,自可分屯江浙,屏蔽行阙,力已有馀,况二将若在淮南,篱藩可谓深固。
若谓不欲致疑虏寇,彼既举兵,我则移屯有名,若虑引惹生事,但当严加约束,俾守封疆,无得轻以一人一骑踰淮,而北犯者重坐之,明揭敕榜,告谕远近,以示兼爱生灵之德意可耳。
圣问又曰措置之方。
臣窃以为方今所谓措置,莫大于攻守二策。
乃若守备已备陈其宜,其于攻战犹当慎重。
臣闻兵家至理,莫善于纪律;
军行急务,无先于粮饷。
至于号令必有总摄,权力必能节制,然后可以一臂指之用,而御强愤之众。
李晟统军,秋毫不犯,故方克复京师,而井里不知,安堵如故,盖非若此,不足以为吊伐之师。
然军行纪律,多利卤获。
今欲削平僭乱,止当取彼凶残。
又若其民,实吾赤子,况闻伪境之民,深苦贪暴,日望王师之至,救于水火之中。
若非纪律之兵,恐乖喁喁之望,宜敕诸将,严立军制。
昔诸葛出师,虽有木牛流马之运,而仓粮不继,因无成功。
先主出兵荆州,敌国震动,至迁都避之,而关羽粮尽,更致丧败。
今若进兵伪境,虽稔闻山东、河洛之间,民言王师若来,愿资粮饷,然伪境兵火之馀,户口彫耗,垦田数寡,出谷不多,比更金寇往来,无不蚕食,岂敢保其尚有馀粮?
在昔运道,水行则虑河流有断涸不通之处,陆运则恐附近无移用转饷之人,要须预计有无之事。
臣闻《春秋传》曰:「师在左右日,以号令不能使之听,权力不能使之服,皆不可言能左右之也」。
唐以九节度之师环贼而攻之,一旦溃败,虽以李光弼之威严,郭子仪之宽厚,势不能自制其兵。
不自立庭户,一有纤芥利害,未免更相雠疾,其能出私己以徇国家之急,殆未之见。
若欲并遣进攻,必先选命总师,分以精锐之兵,附以招集之众,合数万人,隐然自成一军,遂遣诸将,并进攻讨。
总统之号令既一,权力既重,诸将虽素贵重,畴敢不听从?
维持辑睦,使必有成,其利害与非用素所抚循之兵而侥倖取胜者,盖亦异矣。
抑前代君臣之遇合相与有为,必先有素定之论,然后见之行事,享其成功。
韩信之初汉高诸葛亮之初见先主,王猛之初见苻坚,凡厥指陈,皆有定论,后所设施,不愆本谋。
今者措置之方,惟陛下与二三大臣谋谟素定,使他日按而行之,庶几临事不惑不疑,此尤措置之本原也。
圣问又曰绥怀之略。
窃以畿甸、山东、关河之民,怨金虏之多暴,苦伪齐之烦苛,臣前已概言之矣。
为今之计,当以安集流亡,招携归附。
彼念虏寇之威虐,而被蒙朝廷之德惠,是犹童蒙脱盗贼之手,虎狼之口,复亲依父母之慈爱,岂他适哉!
要在择羊祜陆抗之属以为守帅,择卓茂鲁公之属以为守令,俾之悉广陛下之德惠,辑而附之,以招其馀,逖听风声扶携而至者,势必众矣。
比闻诸将俘获签军,恩旨悉贷不杀,自拔而归者加以官资,赐以金帛,给以田土,重以宴犒,虽女真勃海绝域异类,所以优假安全之恩意已无不备至。
况今淮南江东西荒闲之田至多,唯宜具述陛下所为爱养元元之诚心,揭榜境上,或选旧西北人若初附签军之可信使者,使深入伪境,转相告谕。
俟其来归,从所欲往,授田给粮,蠲其赋租,遂其生理,必将接迹而至。
此亦诸葛亮使民杂耕渭滨之意也。
昔人有言,彼民于此民,同是天意,天意与民意同,无不成之功。
盖民心悦则天意得,以此德声溢广,西北旧疆可传檄而定,尚奚血刃转战之劳哉!
恭惟陛下天纵之资,日跻之学,万事统纪,灼见微渺,而众美不居,隆恩盖载。
如臣固陋戆愚,岂足以策大事!
殚蠡管之小识,进其诚款,盖直罄胸臆与亲所见闻,无复文饰,本末具夷伪之情,终始言天人之助。
至于高为迂阔之谈,力持难行之说,臣皆不敢为也。
况番僭历年用兵,人神共怒,古今所无,以吉凶之理、倚伏之数推之,行且灭亡。
兼臣昨在军前,闻金酋颇有厌兵之意,其众军亦甚思休息,特粘罕、兀室、高庆裔辈持之不肯。
然上下猜防,人心携贰,纵未能亟加天讨,亦将见内患自生,变乱可待也。
尔后姑复尚与通使,经理种种亦易商量,权轻重之间,事易以成。
臣蝼蚁之愿者此。
伏望陛下俯从人欲,无失天时,因得而虑失,得胜而弥惧,思尝胆之报,遵驭朽之戒,扫叛逆之馀烬,救黎庶之横流,以雪宗社之大愤,为天下之福。
此非特愚臣忧世爱君之心,实海宇臣民忧国之义。
轻渎冕旒,臣无任惶惧陨越之至。
奏论治体劄子1128年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六六、《石林奏议》卷四、《历代名臣奏议》卷四八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臣闻夷狄暴起,骤乱中国,自古未有如今日之甚。
然盛衰循环,虽天道有不能免,惟知消息盈虚之理,而应之不失其道,则易乱以为治,变危以为安,亦在人之所为而已。
周以后稷创业于始,功德厚矣,再传而为不窋,遂失其官。
刘继之,去邰而国于豳,周复以续。
自公刘九传至古公,其积行累功,愈隆于前,而迫于獯鬻,去豳而国于岐,实启文武,遂有天下。
文王之时,亦有猃狁、昆夷之患。
自文、武九传而为厉王迫于犬戎。
宣王继之周复以兴。
三代如周,无以加矣,而失国者再,失天下者一,或迫于獯鬻,或迫于犬戎,然绝而续,终不能乱,其久长之业,至于卜年八百、卜世三十者,有公刘大王、文、武、宣王承其后故也。
今国家之势不幸类此。
然以我二百年太平安宁,天下生息繁庶、不见兵革之久,则盛极而或衰;
以虏孱陋荒秽,假息一方,不列于诸夷,未尝得与中国相通,则衰极而或盛,理宜有之。
但消息盈虚,两尽其变,则我之暂弱,未必不为盛大无穷之基,虏之骤强,未必不为灭绝速毙之本。
昔者吴王夫差伐齐,既胜而归,伍员曰:「天之所,必骤近其小喜,而远其大忧。
王若不得志于齐,而以觉王心,吴国犹世。
今天禄亟至,是吴命之不长也」。
未几,果灭于越。
吴人侵楚,入郢,败其舟师,获二帅七大夫楚国大惧,子期又败于繁阳
令尹子西独喜曰:「乃今可为矣」!
于是迁于鄀,改修其政,而楚复定。
以吴占虏,安知天不远其大忧?
以楚占我,则天下固亦因此而可为矣。
况以祖宗德泽蟠结之深厚,太上皇帝谦逊自约,渊圣皇帝寅畏小心,陛下继之以英烈神武,世世相承,有后稷公刘、文、武、宣王之美,而无厉王之过,窃料虏不出三年,其势必乱。
何者?
自从事契丹以来,几二十年,人疲众怨,一也。
吴乞买茕然远处,而斡离不粘罕奄有中国之财之地,其势必争,二也。
所用之兵,劫诸小国乌合之众以为肘臂,所谋之人,托诸契丹丧亡之馀以为腹心,恩怨不齐,间隙易生,三也。
既再得志于我,其气必骄。
所盗金珠玉帛之富,适以启其侈;
所据子女服食之奉,适以稔其欲。
侈动而欲肆,何恃可久?
四也。
燕赵汾晋驱虏残破之人,朝夕讴吟思汉,必不甘心,忍为左衽之鬼,小伺其间,必而来归。
众散人离,不过威以刑杀,则怨怒愈甚,内将自溃,五也。
积此五者,理岂久长?
惟是自古复国之难,必大智不惑,大勇不惧,知逸乐始于忧勤,敌国外患适为我利,乃能有济。
此臣所谓应之以道,而尽其变者也。
恭惟陛下睿明之德足以历观盛衰之理,雄武之量足以遍应强弱之实。
伏望深考成周所以绝而复续之故,以永公刘大王、宣王之功;
慎察吴楚所以更为存亡之端,以质伍员子西之论。
讲修政事,集用忠贤。
忧其所可忧,而无屈于我之暂弱;
畏其所可畏,而无惮于彼之骤强。
则克复七庙之业,内安四海,北迓二圣,可必得而伸也。
取进止。
应诏大询状建炎三年一月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六七、《石林奏议》卷五、《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九、《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右,臣准吏部牒,备坐都省劄子:臣僚上言,边事未宁,乞大询众庶备禦之策。
圣旨令行在职事官以上具所见实封闻奏,仍限五日者。
臣以疏拙不才,罪戾废弃之馀,仰蒙陛下过听收召,今者备列六官之长
恩厚德大,虽在承平无事之时,犹当感激奋励,图报万一,况此中外艰虞,陛下焦劳旰食,日不暇给之际,且复屈己下逮,思尽群策,主忧臣辱,义当即死,虽其愚陋,敢不竭尽犬马之诚,或冀千虑一得。
窃惟逆虏不道,凭陵中国,四年于兹矣。
所举无不中,所为无不成,卒莫能少挫其锋者,岂以荒秽暴起之馀,越数千里之地,虐用其民二十馀年,叛天逆理,流毒于我,而我合天下之智,真不能与之抗乎?
其患在于始谋不臧,动失机会,因循横溃,养成其势。
是以在彼者日益肆,在我者日益困,于今救之于末,为愈难也。
夫兵,机事也,不度时,不料敌,则不可为。
故机会一失,则为之每难于靖康之初矣。
若以今去冬,盖又有难者焉。
去冬所闻出没于陕西、河北之间者,或曰游骑,或曰签军,未知主谋总众者何人。
今闻粘罕尝亲至相州,又至濮州,又至开德府,是主兵者在粘罕,此难者一也。
去冬开德府河,我尚恃河以保南境,故虏屡击桥,我辄争得之。
开德既陷,河已非我有,则河南之地,惟虏所欲往,此难者二也。
去冬河北京东诸郡存者尚众,南倚开德,北倚大名,东倚东平,此三大镇者鼎足相峙,而沧州又在其北,德、博与濮更为唇齿,其力犹足以相抗。
今惟东平岿然独当宋魏之冲,沧州孤绝在后,此难者三也。
南京自古最为南北咽喉关键,唐安史之乱,张巡许远以死守之,卒全江淮。
今又京师粮道所寄,沿汴而下,距维扬无十日之程,视唐利害尤重。
澶、魏既破,道途之言皆谓虏骑尝已至楚丘,万一遂薄南京,则上可绝京师,下可迫楚、泗,此难者四也。
京东河北诸郡初固皆欲死守,故我力虽不能经纪,而一方自为婴城之计,民社各欲保其乡里者,犹有可恃。
开德等陷,人情震骇,皆无固志,闻德州乃望风迎降,而巡社之民亦或反为之用,则见存诸郡岂复可保?
此难者五也。
只此三两月之间,难易不同,又复如此,不早为计,虏既多得吾地,遂择膏腴利便之所以为巢穴,重诱吾民,胁之以威,骎骎四出,今日复振,则三两月复陷一州,以渐及于东南。
取者不复可得,陷者不可复振,则三两月之后,其救之岂不更难于今日乎?
又况猖蹶之志,有不止于此者。
臣窃观虏前年去年春,先破西京长安而去,抽还陕西京西军马,未几河北京东诸郡相继遂陷。
盖其为谋自有次第,是必欲潜窥淮甸,而惧京西陕西河北之民踵蹑其后,故先去其援。
今既得志矣,则乘间而南。
不在今,必在今秋。
若先自单州南京,次又趋宿州,次又自淮阳军楚州,则沿汴一带皆不可枝梧。
然是特为淮甸虑而已,何者?
我犹可恃江以为之限也。
若更分兵,一自陈、颍出和州,渡宣化、采石以趋金陵,一自唐、汝出襄阳,抵鄂州荆南以处上流,则长江之险,我亦不得专,吾复何以为计哉!
此臣所以私忧也。
为今之计,必先深戒靖康机会之失,然后论起备禦之策。
所为靖康之失者何也?
固守京师而不知避是也。
古之帝王一岁而四巡狩,初不以为难。
后世巡狩之礼虽废,然事有急缓,必不得已而从权者,未尝有人主跬步不去王室之义。
臣在经筵,尝因魏惠王迁都于梁之事论之矣,以谓王者无故而迁都则不可,因事而巡狩则无不可。
自昔变难扰攘之际,未有不因迁避而存、迟疑固守而亡。
唐明皇安禄山幸蜀,代宗以吐藩幸陕,德宗以朱泚幸梁,僖宗黄巢再幸蜀。
此五君者,虽一时不免奔趋远适之劳,而后日皆保安全无事之福。
晋成帝苏峻之变而不避故危,梁武帝当侯景之乱而不避故亡。
此已事之明验,不待深考而知者。
靖康主谋之臣不知论此,乃合迁都巡狩为一事,不料敌之弱彊,不度我之胜负,徒袭宣和末议,以固守京师为得计,已大误矣。
又复决意谓虏必不再至,远则边境未尝为防托力拒之谋,近则大河未尝为经画必守之计,终岁分争于口舌之间者,仅在战和二说,以逞其私。
缓其所可急,急其所可缓,逮期至事迫,始命李回复蹈何瓘之覆辙,以数万众守河,而旋设四辅
至则尽溃,四辅兵未集,虏已过河,讫束手不能效一战,祸遂至于不可言,此天下所以痛心疾首不能释也。
扬州京师也,东京京西见存诸郡则边境也,长淮则大河也。
陛下视靖康之失如彼,则今日之图其缓急先后宜如何哉?
且天子居而在京师,则以京师为家,而外以经营四方;
出而在外,则择外之安存深固之地为家,而外以经营四境。
为家者一定,应事之机,往来进退,而以马上治之,固不以所一定者自为域也。
汉高帝起于汉中,东向而当项羽,故以咸阳为家,而萧何守之。
咸阳有定,而高帝往来进退,必至于擒者,未尝有定也。
光武起于南阳,西向而当群贼,故以河内为家,而以寇恂守之。
河内有定,而光武之往来进退,必至于诛贼者,未尝有定也。
使高帝不离咸阳光武不离河内,不唯天下得失未可必,安知无坐困于敌人者哉?
臣愚以谓,今隆祐太后、六宫既在钱塘者,陛下之咸阳河内,所宜为家者也。
陛下若定家钱塘,銮舆进则负江而北,退则阻江而南,惟便利之所在,不必固守维扬,以顺动为重。
陛下与大臣讲此宜详矣。
今虏猖蹶大约已可见,臣所不知者,朝暮缓急之势也。
慎重国体,固欲举措得宜;
精审敌情,亦必机会中节。
伏望陛下博通下情,广远斥候。
如势必至于过江,则愿以进退顺动之意预定其期,亟下诏书,明喻中外,无幸其不来,而使得仓猝乘吾不意。
所处既定,扈从臣子之心安矣,四方形势之望彊矣,则备禦之策,惟吾力行而已。
臣谓今日之务,有当为而未可为者,有不可不为者,有不得已而预为者。
臣闻虏虽得吾两河诸郡,然事势犹未成,人心犹未一,吾能乘其未成未一之际,并兵力战,复过大河,以与河北见在诸郡山寨水寨之众相为表里,因以待衅驱逐,使不得安吾境,此当为者也,然势未可为。
先且厚慰抚两河,然后专事京东京西淮南控扼之地,谋其藩篱,内拒淮为险,以塞南牧之路,使不得觊觎,此不可不为者也,则当速为。
淮狭而难守,江阔而易守,万一三路藩篱不能捍,而淮不可保,必退而守江,则镇江金陵与上游荆南、襄、鄂之地,择其要害,抗以舟师,此不得已而为之者也,然不可不预为。
请试一二陈之。
今夫虏之骤彊,诚天假之,连年战胜之威百倍于我。
两至京城,如蹈无人之境,残破州郡,唯其所欲,我之不敌,亦已审矣。
而臣方以可复过河驱逐出境者,夫较彊弱虽在力,而论强弱所由致则在理。
天下无常弱,唯理之所在而已。
我得其理,则其气伸;
其气伸,则其势不激而自彊,不在力之众也。
我失其理,则其气屈;
其气屈,则其势不挫而自弱,不在力之寡也。
后唐庄宗父事契丹阿保机,及庄宗之难,阿保机谓其使者姚坤曰:「吾闻此儿有宫婢二千人、乐官千人,放鹰走狗,嗜酒好色,任用不肖,不惜人民,此其所以败也。
我自闻其祸,则举家断酒,解放鹰犬,罢散乐官。
我亦有诸部乐官千人,非公宴不用」。
由此言之,虏虽非人类,未可谓冥然全无知识者也。
德光石敬瑭,破张达,敬瑭问所以速战而胜者,曰:「吾谓唐兵能守雁门而扼诸险,则事未可知。
今兵长驱深入而无阻,吾知大事必济。
且吾兵多难久,宜以神速破之,此所以胜也」。
然则德光虽彊,亦必视形势地利,度其所可济而后决胜。
宣和之末,边臣失计,既与虏通,又与之来,我中国政事之过,觇之多矣。
深谋狡智,乘我而重轻之者,既已窥于前,逮其两入,我所以待之者未尝有一事一为当其节,彼复谓我无能为而可侮者,又有以察于后,则饱其吞噬之气,以驯致其彊者,岂无自而然哉?
今陛下若能监宣和致寇之失,而一切尽反之,屏声色,远谗佞,抑侥倖,戒奢靡,简诛求,抚彫瘵,凡可以兴衰扶危者无不为。
左右大臣能承陛下之意,深求靖康误国之弊,而一切尽矫之,收人心,作士气,择将帅,练军伍,较地利,料敌情,凡可以救灾捍患者无不举。
夫彼既以是觇而乘我,亦必以是觇我而知其不可乘;
既以是察而侮我,亦必以是察我而知其不可侮。
我亦持此感人而人服,率此用众而众从,其理一易,而气随之,彼岂终怙其彊,我岂终屈其弱乎?
周世宗之兴,中国、契丹之势未有以异也,奋然一起,以唐晋之兵治唐晋之敌,不血刃而复三关,虏遁逃折北之不暇,彊弱之易变,于此可见矣。
窃闻两河山寨水寨之民动以万计,其怨虏深入骨髓,仰怀祖宗二百年德泽蟠结之久,南向号呼,以待中国之救者,未尝一日而忘。
我诚能力行前之所陈于内,而使人重抚此遗民,以收其用于外,数月之后,徐为大举,臣知大势一返,当如转圜石于千仞之上。
王寻之师非不众,而光武破之于昆阳
曹操之师非不彊,而周瑜败之于赤壁
苻坚之师非不锐,而谢玄溃之于淝水
事不至此,未可以定中兴之期,所谓当为而未可为者此也。
天下之势在州郡,州郡能立形势者在将与兵。
祖宗以来,处河北、河东陕西三边之术略可见矣。
总之有帅,命之有将,属之有兵。
以某郡为帅府,则与之将者若干人,与之兵者若干人。
险要之地如何为堡寨,捍禦之卒如何为屯戍,如是而守,如是而战,如是而分,如是而合,有定法也。
其自中出者,唯选帅命将、出师之节而已。
臣独怪兵兴之后,我之境土日蹙,则前日号为边面者皆迤逦次迁于腹里,而朝廷未尝以三边之法处之。
除一二大帅之外,其馀州郡虽与敌境相接,犹一用承平故事,吏按籍,以书生文吏计资考而为之守,朝夕所从事犹在簿书狱讼、期会往来之间,将之有无未尝问也,兵之多寡未尝知也。
忽遇卒变于内,盗贼聚于外,则时出行在之兵为之诛讨,事已复归,泰然相忘,守一定之法,而治不急之务,与从容无事之时无以异。
主兵者不过兵官巡尉,为兵者不过弓手疲卒。
幸而随其守之才,或粗能招集军民,或其僚属间有可用,皆各出私意,自保朝暮,帅臣有名无实,一旦有事,战守无所取谋,合散无所听命,胜不相闻,败不相救。
如向者颍昌蔡州等诸郡弃城逃遁,守臣例不过以力不足藉口,朝廷亦莫能诘。
而日近濮州冀州等处虽能固守,外无一兵一骑以为之援,亦卒至于陷没而后已。
以此治边面,虏何惧而不吾侵也?
臣愿亟取淮南京东京西三路要害之郡与虏相近者,一以前日三路极边之法治之。
东则郓州徐州南京,西则颍州寿州和州,南则唐州襄州荆南,各随其远近立为军数,或使之召募,或为之分隶,而命以大将,与其帅参治。
中择近臣明敏宏毅、忠信沉远者一人为之总帅,以节制之,小郡与偏裨联于大郡,大郡与将联于总帅
应州郡常事一皆命之馀官,守将专领军事,各条其所当为者上之,朝廷为择其可者颁于总帅,而授于所部。
虏未至则如何守,既至则如何战,攻某州某州应援,入某地则某州牵制,预定成算,日久按习,缓急有事,举而尽行,必使腹心可以相倚,臂指可以相及。
守者如檀道济之在寿阳,援者如曹景宗之在钟离,击者如韦睿之在合肥,拒者如臧质之在盱眙
纵今人才寡少,未必皆得如数人,然不可不以是求而用之。
虽未能克敌,岂遽以单弱奔溃孤绝陷没乎?
所谓不可不为而速为者此也。
保江,下策也。
虏势既未可测,则我亦当为不可测之备。
去年秋,始获进对,即尝论虏或宿师河洛,分兵鼓行,直趋襄沔,横据荆渚,因我舟楫人卒顺流进逼江左,即王浚等入吴之路,以为彼之上策。
自许、蔡而南,一出历阳,俓断采石,以趋金陵,即苏峻所从乱晋、本朝曹彬所从下江南,以为彼之中策。
是时河南京东诸郡尚存,虏之去就犹远,姑自河洛言之而已。
今既不止于此,则尤当过为之防。
敢终言其详。
自古有事于东南,未尝不先以舟师出上流,盖所以夺我者,以势不以力也。
王浚益州荆南,作大船,连舫百二十步,受二千馀人,以木为城,驰马其上。
及既进,自巴丘十四日至牛渚。
苏峻历阳,即今和州,其袭姑熟,进慈湖,盖今太平州之间,由采石而渡。
曹彬下李氏,亦循用其迹。
虏骑去尝已至汝州蔡州矣。
汝州襄州,至荆渚,自蔡州光州,至历阳,固不难,则江之可防非一道也。
然是犹有可言者,皆中国人也,益州作船,七年而后成。
度虏虽得荆南,其势未必遽能至是。
然虏多燕人,粗能知书,或窃取浚之馀意而效之,与袭苏峻之故道,则亦未易可当。
但其驱我人而用之,吾固亦可以我人而拒之,无足惮者。
若欲自为之谋,则弃鞍马、事舟楫,舍所长而用所短,我视平原易地,得算为终多也,唯控扼者如何耳。
臣尝建议,欲以鄂州荆南别为一路,置帅府
此实上流控扼之要,而襄汉之所从出,吴孙氏尝都以拒魏,唐始以岳鄂为观察使,后升为节度,其意可见。
镇江金陵韩滉在唐,最为近事。
筑石头五城,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雉相望。
建业金陵,京岘即镇江之境也。
造楼船三千柁,以舟师由海门大阅至申浦,复与扬州陈少游以甲士三千临江,会于金山
朱泚之乱,东南赖以安静。
今车驾或驻两浙,则镇江金陵尤所当先治。
舟师不讲已久,去冬虽尝募海船四百馀艘于镇江,然而战阵之习未闻其严也。
镇江之师止可为镇江之用,未见金陵所以待上流者,江东之备当以江东之舟与人用之。
镇江有子城而无外城,未有无城而能守险者。
今若速以鄂州荆南各分一路以抗于上,而命镇江金陵扬州三帅力举韩滉故事修之以至于下,则彼度地之利害,较技之短长,必有觇而知畏者。
所谓不得已而预为者此也。
恭惟陛下以圣神文武之资,诞受中兴之业,躬履艰勤,克己愿治,其长虑却顾宜无不至,今日复以虏势之迫,下询于众。
《易》曰:「天地设位,圣人成能。
人谋鬼谋,百姓与能」。
夫圣人成天地之能,而并立于其间者,不过明则谋之人,幽则谋之鬼。
而百姓之安危,天下之安危也,既尽人谋而同其安危,则内可以保一己,外有以保天下,百姓其谁舍之乎?
《洪范》九畴,其次七稽疑曰:「汝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
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
身其康彊,子孙其逢吉」。
谋众稽疑之道,其效盖如此。
陛下既用是道,则不可不求是效。
若臣所见,常智皆所共察,利害得失,显然易明,窃料陛下亦尝熟计于胸中矣。
卿士之言亦或宜有与臣同者。
陛下果尝计于胸中,而臣又言之,卿士又同之,则愿陛下断而必行耳。
虽然,陛下无乃以方祈请二圣,宇文虚中奉使未回,意和议可恃,不欲重见兵端乎?
臣以为不然。
夫靖康所以旷日持久、不力为备者,正以耿南仲持和议,堕虏计中而不悟。
虚中之请,成否未可知,安可舍目前之急,而待万里之报?
盍姑存其说而不废。
幸而有成,不过虚为之备;
如其不成,固无后悔。
况必欲还二圣,非我形势先彊,彼肯遽有顺从
今但自为备,非彼见迫,我不交锋,不可谓之兵端。
臣智识凡陋,思虑短狭,不足以仰塞明诏,不胜拳拳忧国爱君之诚,惟陛下垂惠采择。
干冒天威,臣无任惶惧激切屏营之至。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出第一状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二二、《鸿庆居士文集》卷八
臣自去年谪守和州,蒙恩召还,闻命造朝,曾未阅月,都城围闭。
至闰二月二十五日,贼骑登城,有旨宣召侍从入居禁中,而群臣悉以奔窜,独臣一二人入对内东门,凡五日夜。
供奉殿庐,独掌书诏,不敢须臾去君侧。
两遇渊圣皇帝车驾出幸青城,率先陪扈,亦不敢例以疾辞。
不幸二月六日变故非常,臣亦拘送招讨司,凡五十馀日,徙至三寨,遂止虏酋萨离母帐中,君臣隔绝,不复进见。
忽于三月二十三日纵遣南官冯澥以下二十馀人,令悉诣国相所,臣独不在选中。
寻问其故,旁有小胡教臣以姓名属用事贵人高尚书,当得去。
臣用其说,随众直造粘罕帐前,抵高尚书者亦得纵归,而萨离母犹固留不遣。
使臣持国书敦趣上道,遂与冯澥等俱来。
臣伏念主辱臣死,天下之大谊。
二圣北迁,中原冤愤,而臣独得生还,岂有面目出入朝行?
于是移疾杜门,不奉朝请,以待师退,窜伏田里。
家居八日,而虏人以臣非遣人数,复见追取,朝命督开封府捕送,急若星火,发卒围第,追迹至舍匿之家,恶少年二百辈持白梃、执械杻以待拘执。
会大军已行,府吏无所付,遂得解免。
穷通之馀,包羞忍耻,本求一生于九死之地,而乘衰婴瘵,积忧成疾,遂缠悸眩之疴。
精神惝恍,手足颤掉,头目昏旋,视物颠倒,才闻人声,惊呼狂走,欲赴水火。
比遇元祐太后垂帘听政,力陈恳悃,乞一外任宫,归伏田里,稍近医药,以毕馀生,而五请不获命。
恭惟皇帝陛下入继大统,加恩四海,靖康旧臣,悉贷弗诛,而臣叛违义理,辜负恩私。
贪生忍死,见辱吏卒之手;
多病旷官,久妨贤者之路。
实难黾勉,复玷侍从
辄陈愚款,上叨钦听。
伏望睿慈除臣一外任宫观差遣,俾远羞辱于十目之上,稍弭灾患于垂尽之年。
中书后省胡舜陟不合令分析状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二五、《鸿庆居士文集》卷二七、《三朝北盟会编》卷六五
今月日本省送到侍御史胡舜陟奏乞迁都,奉圣旨:令舜陟分析。
臣伏见舜陟实有区区爱君忧国之诚心,而辞不达,不足以感动圣听。
臣详味其言,推原其用心,盖谋臣议士先见之明,为宗庙社稷万全之计,不可不察也。
今春斡离不拥众数万,长驱而至,陛下疆圉之臣,州县之吏,防河之兵,望风逃散,无一人致忠效命与之校者,遂至京师,如践无人之境。
劫寨之败,一军尽覆,将官姚平仲跨一骏骡遁去,群胡初不料中国堂堂之大,而技止于此也。
今闻斡离不将由河北粘罕亦由河东,举国大入,以臣料之,士马之众必数倍于前日。
陛下宿将如种师道已病亡,种师中许翰以逗留督战,日受三四檄,不堪其辱,赴敌而死。
太原之围,李纲顿兵于怀州千馀里外,不能救,亦已陷没;
李弥大妄杀立威,诛胜捷统制官张师正,一军反侧,散去为盗,山东淮南两路为之骚然。
臣承乏直学士院,被旨撰祝册祷河神,望其冬三月河流不冰;
复有献计者,宜联数百艘宿火其中,可谓儿戏;
郭京者献六甲法欺绐朝廷,尤为妖妄。
臣在都堂客次,适与遇,因问曰:「学士院中书后省街司十数辈尽投六甲兵去矣,此市井小儿,岂堪战耶」?
曰:「只要它拾番人头耳」。
臣又问曰:「用谁斩番人,而使此辈拾其头耶」?
不答,面愠怒发赤。
是时,翰林学士吴幵给事中安扶中书舍人李会李擢在坐,闻之说,相视太息,而大臣又论奏侍从官妄议沮军,悉差登城,分守四壁。
朝廷所以备敌者,设施措置之方如此,则舜陟建迁都之义不为过矣。
今有千金之子,一闻盗贼入境,左提妻,右携子,群趋疾走,以纾一旦仓卒之变,而不复顾其家。
况今夷狄以百战百胜虎狼之师鼓行而至,进无禦其前,退无蹑其后,乃欲祷祈鬼神,尊信妖妄,使万乘之尊端坐九重以须其来,危孰甚焉?
万一有如王芮之言,两军既至王城外,州县聚落燔烧,五百里扫荡一空,则孤城岿然独存,亦何以为国?
太王不忍斗其民,避狄去岐,百姓归仁,文武之兴,子孙传世八百馀载。
伏望陛下审彼己,奋神断,视强虏之势方张如彼,而朝廷禦戎之备如此,不惮旬日之劳,徙建别,图万全之策,如舜陟之言。
特赐开纳,天下幸甚。
朱侍御 其二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三○、《鸿庆居士文集》卷一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九、《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
某不获已冒浼,尚欲有言者,辄恃存眷试言之。
宣和末擢任侍御史,会靖康之变,因论劫寨误国、伏阙首祸,又论王黼诛死而召蔡京归赐第等事,疏惷迂阔,轻犯众怒,故得罪于蔡、李宾客尤甚。
渊圣幸青城,虏人索表,翰林学士吴幵莫俦皆称病,渊圣召某面谕曰:「朕归心如飞,烦卿草一表,不可辞」。
时某承乏西掖,奏曰:「虽非某职事,君父在难,不敢辞」。
表去却回,要说「南朝劫寨覆我军,结余都灭我国」,遂如其说,叙二事,以为「大臣误国,致北朝兴戎如此」,又却回,令作四六说来。
于是宰相何㮚刑部侍郎程振起居郎胡交修与某四人同撰,而某下笔。
表去,渊圣诣端诚殿,粘罕置酒五行。
是日,大驾还内。
建炎初,上驻跸维扬,言官马伸论某草表之罪,上曰:「大臣误国至此,教他怎奈何」?
幸蒙圣察。
后数年,胡交修台州来访,某曰:「有谤公表,中有『毁宗庙』两语,却不是蔡、李宾客,乃胡寅所为也」。
时何相与程下世久矣,交修恐他日引援为證。
某曰:「众愠在某,不敢奉扳,扳公何益」?
交修又曰:「今有谈人短长,如其人朋友亲戚在坐,则不敢谈矣。
又有谈父兄之短于子孙之前者,小必遭诟骂,大必致论诉,岂有人臣为人主作文而毁宗庙,不待识者而后知其不然矣」!
某曰:「宣仁太后,妇人中,至今诬谤未明,神宗皇帝史三经笔削,安得谓之实录?
风俗之衰,变乱黑白,颠倒是非,君父尚不免,如某幺么,何足道哉」!
某归宿田里二十五年,屏迹杜门,无意于世间矣。
会秦相薨,朝廷更化,起废之恩,远至遐裔,下及幽壤,某始不忍以姓名久污罪籍,遂叩阍一鸣,例蒙昭洗,甄复官资,除授宫观
宫观秩满,不敢再乞,上书纳禄,庶几得谐首丘之愿。
奏牍抵阙门,而遇国故,忽闻华氏之诉,惕然而惧,茫然而思曰:家有田不得为主,人有死丧且不得葬,世间容有是乎?
平生无事得谤,种种类此。
某人微望轻,素誉不立,而为世嫌之所加,窃自愧叹而已。
今华牒已付宪司,所望结断后侍御取索公案一观,傥有一言之妄,某无所逃罪。
只缘朝廷至近,而小人习知风闻之说,中怀睚眦,或借交报怨,聚数日之粮,挟一纸之书,径造御史府,事已,掉臂而还,所谓有司反坐虚妄之罪,皆不及焉。
傥因此时究见真妄,使欺罔之徒中伤良善者稍知惩艾,岂某一人独受大赐!
何丞相劄子(一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四日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三○、《鸿庆居士文集》卷二七、《三朝北盟会编》卷六六
某承乏侍御史,适遇群胡称兵犯阙,朝廷愤然,方议讨除。
某累奏言和戎之利,太学诸生陈东等啸聚群小伏阙下,请用李纲
某疏论以为怙众作乱不可长。
王黼以误国戮死,而召蔡京归赐第,某又论蔡京稽诛,合行贬窜。
丞相大怒,以某妄论伏阙,罢侍御史,责守和州
才数月,吴相亦以党蔽蔡氏罢去,某蒙恩召归西省,遂赞书命。
又会虏使王芮请三关故地,奏事殿上,言辞不逊,唐丞相操两可,猗违不决,某疏言三关虽河朔重地,事急矣,且断然割弃,纾一时之急,以俟后图。
丞相复大怒,令守城东壁。
某非病狂丧心者,既触吴相、李枢之怒得罪去矣,今又忤唐丞相,斥守东壁,以人情计之,岂所愿欲也哉?
然自古夷狄衰弱则事中国,中国厌兵亦和戎,夫岂其情,盖不得已耳。
汉高帝平城之耻,吕太后嫚书之辱,岂不能一战,终不肯以一朝之忿,遗子孙数世之忧,宁含垢忍耻,置之度外而不与校。
今强胡乘百战百胜之威,进薄城下,无所惮,设有良将精兵可以剿除,而宗庙社稷所在,譬犹隋珠弹雀,未可轻动。
又况无将兵,乃欲张空弮以搏数十万虎狼之众,其区区进和戎之议,不为过矣。
蔡京当国二十馀年,以绍述先政劫上,将元臣故老屏废殆尽,交结阍寺,汲引群邪,罔上欺君,穷奢极侈,纲纪荡然,公私空匮,一时得位者更相视效,以阶祸变。
而吴相方欲召还赐第,以为谋主,台谏乌得无言?
陈东伏阙召乱,其事已见。
内之京师,百姓杀统制官康宗
外之福建,军士杀帅守柳庭俊
堂陛陵夷,难乎其为上矣。
今者粘罕围西南,斡离不围东北,王芮之言又验矣。
某之意盖欲权祸福之轻重,捐三关以为款兵之计,何足深罪而斥守东壁?
方天下晏然无事之时,侍从官犯忤宰相,小者褫官夺职,投弃散地,大者除名削籍,流窜岭海,而宰相安坐庙堂,固自若也。
某仕朝廷十年,以文字为官常,言语为职业,一言逆耳,令冒矢石抗彊寇于城陴之上,设有败事,某不过一死,而唐丞相亦欲如曩时诸公安坐庙堂,取一快之适哉!
是一不思也。
康宗既死,有旨犒赏军士。
有司方诣左藏库支请,未至,而唐相以某不时支散,夺三官为承务郎,意欲嫁怒,使某复为一康宗,岂不泰甚矣乎?
今自知不任,释位而去,非相公外有禦戎之长策,内有保国之远图,必不肯与之任莫大之责于此时也。
某以眇然一书生,岂可使之驾御群黥,守卫城壁?
相公盍择以勇悍之将谙练军政者,使某受代而去。
不然,一旦误事,非某一人之休戚也。
宋故翰林学士莫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九四、《鸿庆居士文集》卷三八、《吴都文粹续集》卷四五
绍圣初,新宰相用事,首按元祐诸臣变更法度、和戎弃地之罪。
生者削籍,流窜岭海;
死者追贬,禁锢子孙。
不用赦除,以示永废。
已而蔡京当国,尽疏名氏,第为四等,立石朝堂号「奸党碑」。
嗟乎!
立法本以便民,当适变通之宜;
禦戎本以安边,欲纾战斗之祸。
而权臣修怨,建为绍述,胁制上下。
凡议论之臣,疆埸之吏,辄有一言议令便民,解仇安边,皆以「阴怀异意,动摇国事,沮坏先烈」,入元祐党。
以故士大夫避谗畏祸,便文自免。
蔡京之世二十六年,犹有险佞中伤,文致疑似,为害绍述,而触大罪者。
靖康之变,金人拥骑数万,长驱河朔,直犯京阙,于时台谏争请和戎,以备仓猝不测之难,皆斥废不用。
而二三狂生抗首大言,乘险徼幸,起于小吏,骤擢将相,试之一掷,卒至误国。
二帝蒙尘,中原陷没,亿万生灵,肝脑涂地,太上皇狩维扬,移跸临安
国步阽危,至此极矣。
而进取之士,尚循绍述之利,终以和戎为讳。
翰林莫公所以投閒置散,至于老死不用,固其理也。
靖康元年十一月粘罕河东来,顿兵州南青城
阿离不自河北来,顿兵州北刘家寺,遣使请渊圣会盟,复三关故地。
时公为翰林学士,为馆伴,又命防禦使高世赏副公报聘。
公抵粘罕帐中,或折以义理,或谕以逆顺,祸福甚辩。
凡四反,粘罕始改请宰相议和,亲王割地。
何㮚执政、宗室代行,粘罕大怒,不交一谈,攻围日急,驯致城陷。
始遣李若水司马朴王伦等告知,扈渊圣幸青城,予三镇外,又割河中府十数州。
粘罕置酒端诚殿,面约土地人民还南,宋尽敛城内金银犒军而去。
酒罢,渊圣还内,而富室大家占吝宝货,莫肯赴国家之急。
虏中移书皇帝,卜日再会。
何㮚入见请行。
群臣力争,谓金银不厌其意,故邀天子为质,且云卜日,设有期会,尚当辞行,虏情叵测,讵可再乎?
不听。
诘朝,渊圣再幸青城,群胡有献计者曰:「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废立之义,盖启于此矣。
于是宰执侍从、中贵人、卫士,悉分置诸寨,中外隔绝不相闻。
逾月,张邦昌冯澥曹辅以下五十馀人,公亦在遣中得还。
邦昌进数从官于政地,日诣延和殿后驾玉轩会议,俟归师渡河,请昭慈太后御帘听政;
访大元帅所在,劝进践天子位,外廷无知者。
五月太上皇济州至,登至尊。
六月李纲入相,尽按邦昌共事者为伪命,入之法,除名。
公自述古殿直学士责授宁江军节度副使潮州安置。
建炎三年,遇恩北归。
议者论徽宗皇帝北迁,公与孙傅送虏檄十人之数,再徙韶州
公既就道,妻淑人刘氏诣阙讼冤,仍引少保高世则户部侍郎王俣等十数公为證。
朝廷下其问,验实如章。
其年八月,得旨改正自便,脱然无事矣,而言者终不置也。
呜呼噫嘻,命矣夫!
公莫氏,讳俦字寿朋
其先吴兴人,徙钱塘,又徙平江,今为平江吴县人也。
曾祖延正;
祖渊,左侍禁,赠通奉大夫
考卞,中元祐四年进士甲科,以文行为当世大人所器,尤为故相郑公达夫知,枢密院张公宾老所厚。
尚书郎卫尉少卿直秘阁、知河中府,以公贵,赠正奉大夫
太淑人朱氏。
公为儿时,英妙秀发,不类童子,诵书日千馀言,操笔为文,不由师授,自中律吕。
年十八,补太学生
一年升内舍,二年升上舍
四年,当政和三年,大比试廷中,徽宗皇帝擢为第一,授承事郎
越日,特奏名第一人适与公同姓名,徽宗曰:「非其伦也,名实混矣」。
命去偏旁名寿。
比公入谢,会正奉公以兵部外郎卿士奏事殿上,上顾见公,谓正奉曰:「俦年少耳,草数千言,文词赡丽,皆切当世之务,遂为诸儒冠,卿可谓善教子矣」。
嘉叹久之,授议礼局检讨官
四年,除秘书省校书郎
五年,除符宝郎,迁起居郎、兼国史编修官,且召试矣。
公自以起于书生,遭逢千载之遇,慷慨感发,孤立一意,不问权贵人所舍,视天子为知己;
而大臣怼公不附己,移太常少卿
台臣承望风旨,又奏斥公罪,为提点南京鸿庆宫。
宣和二年丁正奉公忧,忧除,除光禄少卿,进国子司业
六年,召试中书舍人,赐服三品、同修国史
公善属文,敏而工。
先时词臣草后宫书命,莫有中上意者,制词往往多自中出。
徽宫进二婕妤,公当制,仍命即日进告。
告入,对辅臣有「词垣得人」之语。
靖康初,除给事中、兼侍读直学士院
宰相吴敏伺公入直,并下六制,欲因是以危公。
公秉一炬,解衣却坐,一挥而就,醇深典丽,各得其体。
渊圣嘉其敏妙,会公入对,褒誉甚宠,除吏部尚书
朝士闻之曰:「宰相以己望人,欲抑之而更进,可发一大笑也」。
俄拜翰林学士、知制诰
积官至朝议大夫,爵文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未几,国有大故,公亦得罪去矣。
公自曲江还次临川,闻疏山老僧善清者以禅学知名,枉道造其庐,见之曰:「此身一堕世网,才脱兵火中,又落炎方瘴疠之地,吾知其无以死矣。
愿闻第一义,冀有以善吾死也」。
欣然肯之。
它日,听清语,若有契于心者,遂从之不去。
予时亦被罪奏临川道,夜抵其居,握手相劳苦,且问所以相淹留之故。
公曰:「心迹之辩,固敢望于世之君子;
而谗愬朋兴,变乱事实,吠声之众,并为一谈,虽家置一喙,终日号鸣大吒,谁复见省?
惟有回心向道,归依佛僧,舍旧图新,以卒馀齿。
而兄弟妻孥之在吴中者,亦拨弃不拟道矣」。
公又曰:「虏人始议置署路允迪允迪不从,粘罕诟怒,拘留军中。
京城父老以张邦昌为请,允迪得纵去。
邦昌既以僭悖诛死,而允迪大节宜见褒显,以王黼客,遂不录。
邦昌吕好问门下侍郎,同时共政者皆坐伪命,除名籍,窜斥岭外;
好问蔡攸客、本中之父,更进尚书右丞
百官合为二状诣军前,乞以土地人民还赵氏,如初约。
御史台秦桧为首,尚书省梅执礼为首。
论功诵言于朝,位宰相
执礼虽已死,宜蒙褒赠,亦以客置不问。
虏人以劫寨欲覆我军,结余都欲灭我国,归咎渊圣,以至废辱;
而靖康将相建此议误社稷者,皆以富贵福禄哀荣终始。
若群臣偶以一眚挂吏议,至终身不齿。
既以为功,功同有不赏者;
既以为罪,罪同有不罚者。
处白善否,一出于爱憎;
东西黑白,变色易位,非予一夫之休戚也」。
佛灯荧荧,相视喟然,危坐竟夕,达晓遂别。
公兄儗,字谦仲,孝友过人,尝为敕令所删定官
自公去国,亦弃官不仕,徙寓华亭,筑屋居焉。
有女弟,适高氏而寡,馆之舍旁。
连遣数夫抵临川趣公还。
营一第夹河相望,度一梁跨其上,以便往来。
幼弟俱宦游四方,代期至,则从旁僦舍以俟。
四人者集处一堂,一味之甘,未尝独享。
兄先弟从,如埙如篪,举熙熙然。
如是十五年,谦仲下世,公杜门却埽,晨起诵佛书,退舍读传记,著诗文。
又十年,田园之入不足以卒岁,宾客之奉、晨夕之须,随所有无,澹然自足,未尝营一毛头之利。
弟俱卧疾昆山丞舍,公驰小舟冒大暑往省。
财过旬,公亦遇疾而归,卧起如常日,无甚苦。
忽一旦,自兴于榻,召家人至前,以后事属其子同者,端坐而逝,容貌如生。
里巷姻族奔走惊呼,瞻望出涕,真所谓有以善吾死者。
是岁隆兴二年七月十五日也。
享年七十六。
有《内外制》二十四卷,《四六集》十卷,《真一居士集》五十卷,《道教科仪》三卷,《方外三集》二卷,《辨诬證误录》一卷,藏于家。
公事亲孝,心意几微,辄逆得之。
仲弟佋蚤世,太淑人哭之过时而悲;
生子未绝乳,而母氏亦改适,太淑人鞠养护视,至胜衣犹不去侧。
公遇郊恩当任子,首以名闻,命下,太淑人喜甚,由是悼念少衰。
太学,与同舍生刘畤善,畤议以从妹归公,方卜日致书币,而公廷唱中首选。
畤踧缩不敢复议,公闻之曰:「吾亲之命,有前诺矣」。
今配淑人是也。
其后淑人鼓院上书称冤,名动朝廷,公得旨改正,除罪籍,还中州,殆不偶然也。
淑人既没,公自为文识其事,内之圹中,葬湖州长兴县嘉瑞乡大坞之原。
生二男子:曰初大,将仕郎,蚤卒;
曰同,能传父学,尝效张籍《哭韩吏部》赋诗百韵,纪次公行事之实,词句温丽有家法。
四女:适右宣教郎仲言右文林郎董邻、右从事郎张涛右迪功郎徐璞。
孙男曰岐、曰道。
曾孙男女二人。
其孤同等以其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合祔于刘氏淑人之墓。
公有治命,属予铭。
铭曰:
翰林初载,文中之虎。
踽踽群趋,御于帝所。
奏篇甫上,褰旒一睹。
大手笔,可配燕许
擢冠儒科,鹏鶱鹄举。
历井扪参,视天尺五。
独步一时,声震海寓。
亟践荣路,径跻册府
虫篆鸟迹,汗简编蒲
尽读平生,未见之书。
入尚符玺,广内宝储。
龙文龟画,河洛之图。
北门西掖,时惟帝俞。
演纶视草,汝言代予。
思如涌泉,沛然莫禦。
一挥六制,噫欠之馀。
帝说而向,将贰政涂。
大厦遽颠,一柱莫扶。
汉厄三七,炎正中圮。
两地兴戎,云扰糜沸。
将相误朝,天地崩坠。
一死何逃,巢覆卵毁。
独屏閒处,待终而已。
遇疾不药,但饬后事。
笑言未卒,趺坐而逝。
死生之变,亦已大矣。
容貌如生,不见小异。
铭以著之,钦于世世。
振民堂记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九、《太仓稊米集》卷六○、《永乐大典》卷七二三八
淮西列郡十城,濡须最为简,盖其地稍僻而其民颇易治也。
异时郡太守虽号强明,亦平旦漏下十刻许乃出见吏民。
民之讼于廷者不满数十辈,事皆可以立决。
已而即闭阁高卧,暮夜乃与宾僚满引笑歌,故号淮西道院。
建炎之乱,鞠为盗区,贼常有绐为降附者,引军居郡,数月复叛去,悉驱其民以行,老稚几无噍类。
今郡寇渐就剪戮,诸道往往岁奏大熟,朝廷颇复有意经理淮甸,稍择仁爱吏以抚之。
无为方虚郡治,下宰相议所以予之者,未有其人。
参知政事席公以今太守徐公荐于朝。
宣和间通判绛州
先是,河东路招集云中诸处散卒数万人分屯诸郡,号「归朝义军」,久之悉皆相应反叛,将陷城邑。
金将粘罕既下隆德,而刘嗣初又破平阳绛州军将叛以应二州。
公知之,夜发兵尽擒其渠凶而械之,馀党悉平,州遂以保。
当路者虽尝列奏,而赏犹不及。
是时今参政席公为河东帅,具知其事,因从容为上言之,即日拜公为郡守
初,贼军既屠城,郡无官守者踰年,馀民悉皆散处湖野,屑菱芡而食之,与鱼鼋杂处水上。
后稍归治故庐,而占籍者犹不满数百。
城中蒿艾如林,行数十里不闻鸡犬。
公始至,即下令尽裒馀民而归之,结以恩信,破械囊箠,狱经月闭不开,郡人爱之犹慈父也。
郡守作州治,事皆草创,凡拜诏命,治狱讼,接宾客,悉于公所,不能便事。
乃作堂其左,属群吏议所以勤恤民隐之意。
堂成而榜以「振民」,且曰:「是在《易》之《蛊》曰:『君子以振民育德』。
今明天子在上,将援斯民涂炭而跻之仁寿之域,以区区蕞尔下邑,远在淮楚,而又岂弟之德、宽大之政不足以慰安斯民,宁不少愧于斯堂乎?
然而使叶气喜生,薰为太平,固所以未敢,至田里之间寂然无叹息愁恨之声,尚庶几其见之」。
公所以名堂之意如此,而见于政事者颇略相似。
自是而民日益多,政日益治,使是邦复为前日淮西道院。
公方与客啸咏于堂,而人自得于湖山千里之外,岂不快哉!
绍兴三年八月四日宣城周某记。
奏知种师中已到真定应援太原劄子1126年2月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九四、《梁溪集》卷五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适得刘韐咨目,报种师中已于二十二日真定,由井陉路应太原,并擒到生口处审问得金人辎重十六七间已离太原粘罕二十一二间亦北去。
欲遣人前去收复忻、代。
所有咨目同缴进。
谨具奏知。
〔御笔〕览来奏,少解忧心。
皆祖宗积德所致,群公同心之力。
可更措置,早令出界。
今秋甚近,大要枝梧粮食、人马、城池、塘泺,一一急速施行。
奏知金国遣使劄子1126年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九六、《梁溪集》卷五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焦作市沁阳市
臣契勘奉使粘罕军前张亢已还阙,颇能道贼中次第。
伏望圣慈特令赐对,可备询问。
其金国欲遣人使前来,使名不逊,及河东见屯军马,恐为窥伺。
已尝具奏闻,乞速降指挥施行。
取进止。
〔御笔〕令于不曾屯军马别路疾速前来。
辩余堵事劄子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一二、《梁溪集》卷八二
臣伏见靖康间结约余堵事,近年朝廷士大夫不深知其故,往往追咎,以为失策。
又以其事为专出于臣,此所谓见影而吠声者也。
臣请论之。
余堵者,耶律氏之尊属也,实掌契丹兵柄。
天祚失德,人心离叛,余堵欲立其子,所谓晋王者,以靖国人。
未果,而女真之变作,余堵将兵于外以禦之,其谋颇泄,天祚诛晋王及其母。
余堵闻之,不敢归国,遂从女真。
粘罕之围太原也,余堵在其军中,因使者萧伦等来使达意于中国,欲援立耶律氏,且为内应。
是时邢倞张撝馆伴,得其言,奏闻渊圣,宣谕宰执,佥谓国家自澶渊以来,与契丹盟好百有馀年,两国生灵皆受其赐,古所未有,一旦见利败盟,遂有金人之祸。
非援立耶律氏以合天心,祸难未已。
且谓使谋虽泄,亦无甚害,正欲间之,使燕人德我,而金人疑燕,如高祖使陈平间楚之义。
渊圣以为然,得旨宰执召使人会议。
翌日,宰相徐处仁吴敏知枢密院事臣某,门下侍郎耿南仲中书侍郎唐恪尚书右丞何㮚同知枢密院事许翰,皆聚于都堂,召使人萧伦等,并馆伴官邢倞张撝河东转运司张灏,皆使与议,询其说,与邢倞张撝所奏之说合。
宰执因以朝廷之旨谕之,以答其意。
是时虽屏堂吏,而与议者众,其言颇泄于外,士大夫多知之。
其后臣被命宣抚两河,得渊圣亲笔,令援立契丹,招纳李嗣本等。
军前以蜡书结燕人者甚多,属官詹大和主之,皆得其要约,何独余堵哉?
未几徐处仁吴敏罢而相唐恪,朝廷之论中变,臣亦以疾丐归,其事遂寝。
今詹大和独存,可召问也。
靖康之末,言者乃以余堵之事归罪于臣,士大夫不知本末,从而和之。
因敌制谋,结约离间,此兵家之常事。
高祖项籍争天下,则遣随何说其诸将,使背楚而归汉;
仁宗欲制西夏,则遣种谔间其族用事酋首,后皆得志。
奇谋秘计,顾所以用之者如何耳。
今朝廷方合众智,屈群策,制敌国以图大功,计谋未可废也。
臣恐议者犹援余堵以为言,使智虑之士惩创畏缩,不敢尽其谋画,非计之得。
伏望圣慈与大臣熟议,凡献策者,察其事宜,如可采用,一切推行,后有显效,优加旌赏。
庶几协谋并力,可为中兴之助。
取进止。
奏请慎密兵机疏靖康元年七月一日 宋 · 胡舜陟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七五、《胡少师总集》卷二、《靖康要录》卷九、《三朝北盟会编》卷五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观虏情狙诈,多方见误。
去秋盛传刘彦宗之亡,彼方且点集人马;
今春敌骑出境,又传吴乞买之亡,而斡离不归传位矣,彼方且休兵于燕山
今又传粘罕亡矣,又曰畏热而归,又曰归救云中。
晋阳城下兵势愈强,军垒愈多,我师之出无不败,则粘罕果归乎?
果亡乎?
虏人误我,使不设备,故其奸计每每如此。
臣窃怪寇出诡道无穷,欲置我于陷阱,而我误于彼,了无一术。
间有臣下所献计画,如行间谍,如设水匮,如招叛亡,如捣空虚,如攻其必救,如分其兵势,三省密院誊报于下,大书文移,有同法令,省台寺监处处有之,安知其无奸细贿达于虏廷?
凡有措画,动辄知之,彼必思所以应之之道,我能制胜乎?
臣愿陛下密谕将帅,严饬武备,勿为所误。
更诏三省密院,凡有事属兵机,勿得降出。
条上攻战守备措置绥怀方略疏绍兴七年正月 宋 · 李邴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二一、《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七三、一七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八七、《宋史》卷三七五《李邴传》、《曹南文献录》卷六三
伏以逆臣刘豫敢肆奸谋,外引敌师,称兵犯顺,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陛下神武惟扬,圣心独得,亲率锐旅,前驻大江
股肱协谋,将士贾勇,曾未浃旬,累奏捷音。
虏势既穷,潜师宵遁,天声大振,国势遂强,中兴之功,属在今日。
犹复曲垂清问,俯逮旧臣,盖将总众智以为谋,庶几片善之不录。
臣恭惟圣训,条画如左,战阵之利有五:一曰出轻兵,二曰务远略,三曰储将帅,四曰责成功,五曰重赏格。
何谓出轻兵?
关陕为进取之地,淮南为保固之地。
由关陕可以窥河东,由河东可以窥河朔河朔平则京东不取而自归,故曰关陕为进取之地。
淮南,外可以捍京东,内可以保浙江,故曰淮南为保固之地。
关陕虽利于进取,然不用师京东以牵制其势,则彼得以一方而拒我;
淮南虽利于保固,然不用师于关陕,则彼得并兵而南下。
二者固相为表里者也。
前日遣大臣经理关陕诚是,然未尝用兵于京东以分其势,故彼得尽锐以挫于我。
淮南之兵既捷矣,而关陕之图尤不可缓也。
或曰:曷不经由宿、泗以取京东耶?
曰:由宿、泗必用重兵、命大将
今统重兵者数人,皆国所恃以为根本,若轻而置之贼境,万一失利,将不可复用。
然则遂置而不问耶?
曰:非然也。
偏将中如牛皋王进杨圭史康民,皆习京东风土,熟其人情,知其山川险易,臣谓可各配以部曲三五千人,或出由徐、淮、扬,或出由宿、泗。
彼土之民固吾赤子也,怀累圣德泽涵养之久,厌伪朝残虐不道之政,必有应者。
然后因其豪杰,俾其自守。
因利乘便,进取京东可也;
势有未可,退保江淮可也。
则我轻兵得以扰敌,彼将奔命之不暇而自困矣。
是谓我不动,而分陕西重兵之一端也,何惮而不为乎?
何谓务远略?
用兵京东以牵制陕西,用兵陕西以牵制京东,固然矣。
陕西失地之后,其何以复之?
曰:因其势而已。
光武以二千人败寻、邑百万于昆阳,虎豹皆股慄而却走,势之盛也。
苻坚以百万衄于淝水,闻风声鹤唳以为晋师之至,势之衰也。
前日金贼强盛,天下莫与敌,而我显然怒彼以与之角,彼不得不尽锐于我。
今虏骄甚,憪然有轻敌之心,是我潜形匿势、示弱用奇之时也。
愿诏关陕诸将毋张虚势,毋竞小利,蓄养士气,乘间阻险。
但务其小胜,不必大胜也,则驯小可以致大胜矣。
要之,毋显与之角而已。
然则朝廷前日遣大臣如何?
曰:固当遣之也。
选任陟降之权、生杀赏罚之柄,此大臣之职,非将帅所得预。
今虽有二宣抚,其体尚轻,非遣大臣不可。
关陕土地沃衍,士马强壮,形势利便,号为金城百二
他日复五路,国家自当循秦、汉之旧,建都长安
今日遣大臣,非独牵制京东,亦所以为后日经画也。
方今大臣如吕颐浩,气节高亮,忠力慨然;
李纲识度宏远,威名素著。
必自简于宸衷,愿陛下于二人者择其一起而用之,必有以报陛下。
臣因论兵而及大臣,非所当言,然陛下诏臣以君臣无间,则臣有所怀,其可不尽陈于陛下哉!
何谓储将帅
今日淮南摧锋陷阵之士,亦前日所用之军也,何勇怯异耶?
盖由陛下以身率之耳。
以此知强弱无定势,勇怯无常形,惟人所为而已。
今诸大将部下岂无智谋忠勇之士,以驭众统师者乎?
盖用之未尽其才,故未有以见于世也。
陛下即位之初,韩世忠刘光世张俊威名隐然为大将,又今有吴玠岳飞者出矣,但多得此数十辈,参错内外,更出迭入,何患兵势不强哉!
臣愿诏大将于所部,举智谋忠勇可以驭众统师者各两三名,朝廷籍记,遇有事宜,授以庙略,使专当一队,毋烦隶于大将矣,则诸人竞奋才智,出成勋名,为岳飞吴玠之俦也。
何为责成功?
常人之情,莫不欲成功之在我,势有所压,则愤然不满。
大将爵位已崇,勋名已著,难相统一。
今用兵可授以成算,使自为战而已,慎勿遣重臣临之,以轻其权而分其功也。
昔晋遣祖逖过江,经略中原,败石勒、复河南,功垂成矣,而晋遣戴渊拥节据其上流,虽有才望,而实不厌也,因发愤而死,前功尽弃。
臣尝叹息于此,可为万世深戒。
何谓重赏格?
曰:今却敌退师之后,必论功行赏。
臣愿因此诏有司预定赏格,以颁天下。
若小者固不论也,谓如得一邑、一城、一路,十人长、百人长、千人长、万人长之类,及近上首领自一命至节度使,皆差次使足相当,人人知我有是功有是赏,则劝于用命矣。
汉高项籍,最后杨喜等四人各得籍地以封。
夫灭项者良、平之谋,信、布之力也,岂四人能知哉?
适会其败亡而杀之耳。
高祖封之如此其厚,盖示天下以不私,所以劝后之用命者也,况此出勇力以成功名者耶?
然则设王爵以待有功者,不亦重乎?
曰:果有是功,何为不可?
唐郭汾阳临淮是也。
粘罕强盛,孰与禄山之乱?
二圣播迁,孰与川蜀之狩?
驻跸江左,孰与灵武之立?
是今日事势尤艰于唐也。
第未有复中原之功,若果有之,何爱于王爵哉!
守备之宜有五:一曰固根本,二曰习舟师,三曰防他道,四曰讲遗策,五曰列屯戍。
何谓固根本?
建康古所建国,山川盘络,漕运便利。
陛下欲图中原,必驻跸于建康,此不易之论也,则江浙信为根本矣。
欲保守则失进取之利,欲进取则虑根本之伤,是何也?
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
今兴十万之众,深入敌境,未能夷一城、蹶一将,而我已骚然坐困矣。
民赋固有常,国用固有经,未知国家何以给之?
此必穷民之力而后可也。
疮痍之后,果能任此乎?
故曰欲进取则虑根本之伤者此也。
然则遂不进取乎?
曰:臣前所谓遣偏将更出徐、泗以扰之是也。
否则尚有说焉:晋之遣祖逖也,给兵千人,廪布三千匹,不给铠杖,使自招募。
屯于淮阴,始铸兵器,得二千人而后行。
其后既斩张平元帝嘉其功,运粮以给,而道远不至。
是兵器与资粮皆不取于晋也,卒能胜强敌,自河以南皆为晋有。
乃知古名将内必屯田以自足,外必因粮于敌,舍是则无以为计也。
诚能慨然以功名自任如祖逖者,举淮南而付之,使自为进取,而不为虚内以事外,则夷狄不足胜,中原不足复。
苟未有斯人也,则前者轻兵之说为不可废。
是谓进取保固两得,而不贻后患者也。
何谓习舟师?
臣伏见朝廷下福建造海船一百只,守臣经画来上,必如期而办。
今既以长江为险,则教习舟师乃今日之最急务。
臣闻某州某县各置水军五百名,以横海为名,而未见其他措置也。
汉有伏波、下濑、楼船将军之号,皆水军之名也。
臣乞仿古之制,创建此官,以教习水战,俾近上流将佐领之,自成一军,而专隶于朝廷,无事则散之缘江州郡,缓急则聚而用之。
曹操望见孙权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叹息而去。
则舟师之盛,望之足以威敌矣,况其实可用耶!
又闻之海民,船舶不动,数月则生水虫,能蠹烂船底。
则无事之时,又当为教阅之法,每若干月日一教,而寓劝惩之法,既以习战斗,亦以利舟船也。
何谓防他道?
己酉之冬,虏人自金陵渡江,实缘吾本为避贼之计,上下莫肯固守,彼得以堂堂而来。
及其还也,韩世忠以舟师遏于江上,相持累旬,几获其酋帅。
彼虏掠虽多,亦不得谓无所失也。
去冬淮甸既不得肆,诸将轻兵迭出,捷奏载道,情见力屈,潜师而遁,则虏人自用兵以来,未有如今日挫衄者。
臣度他年入寇,惩创今日之失,未必不由旧辙。
必先以一军来淮甸,为筑室返耕之计,以缀我师;
然后由登、莱泛海,以窥吴越,以出吾左;
武昌渡江窥江右,以出吾右。
为多方以误我,一处不支,则彼得志矣。
淮南之师,虽阳为筑室返耕,然沮洳之地,其势不能久淹,将来固不足虑,而此二途可为深虞者。
臣愿预讲左支右梧之策,使不出吾素料,彼虽出奇,吾预知之,固不能奇矣。
何谓讲遗策?
兵之形无穷,故巧亦无穷。
守备之具,窃意有未经讲画者。
贺若弼之攻陈也,积于岸,与舟同色,陈人习见,不以为疑,其后萃舟以来,而陈人不觉也。
此彼攻之诡计,而我不可不知也。
魏之伐也,吴人以车张席为疑城,自石头至江一夕而就,魏人望之曰「彼有人焉,未可图也」,歛兵而退。
此我守之诡计,不可不知也。
古法虽不用于今,缘此类推之,必有可预备者。
愿诏临江守臣,凡可设奇以误敌者,皆预为措置,宁设而不用,事至而无备,则无及矣。
何谓列屯戍?
曰:长江之险,绵亘数千里,守备者非一。
譬若一身,必有要害之处,咽喉心腹是也。
今沿江州郡孰为心、孰为腹、孰为咽喉?
苟制得其要,则用力少而见功多矣。
臣愿差次其紧慢,最紧处屯军若干人,一将领之,听其郡守节制,次紧稍缓处差降焉。
有事则以大将兼统之,既久则习熟土风,人情相谙,缓急可用,与旋发之师不侔矣。
福建,本因范汝为作过,屯申世景于福州,今福人安之,惟恐其去。
频年福建盗贼不作,未必不缘世景弹压之故也。
虽沿江与福建事体不同,然人情岂相远哉!
措画之方有五:一曰亲大阅,二曰补禁卫,三曰订使事,四曰讲军制,五曰降敕榜。
何谓亲大阅?
窃以陛下亲统六师,遂却大敌,此盖用高祖马上治之、光武身定大业之说。
其效既如此,自今尤宜练习武事。
自古帝王皆有讲武,在《礼》则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在《诗》则《车攻》、《吉日》,在《春秋》则「大阅」、「蒐于红」是也。
当承平时,且不敢忘武备,今日用武之际,岂可旷而不举乎?
臣闻诸将练兵异于曩时,其挽强蹶张击刺之技,习熟既精,累经出入,能趋走耐劳苦。
陛下诚因秋冬之交,具军容,辟广场,会诸将,明三令五申之制,观坐作进退之节。
取其才艺绝特者,或赉以金帛,或加以官爵以激励之,则将士感悦竞劝,其勇气自倍于平时矣。
何谓补禁卫?
李德裕有言曰:「天下有常势,北军是也」。
北军者,今之禁卫是也。
内以严卫九重,外以镇服天下,其势莫重焉。
建炎以来,此辈更番上下,往复千里,顿踣道路,遗弃老弱。
小人不知忠义大节,或有愁叹形于言色。
明州泛海之役,亦稍喧悖。
当时聚其侪类,出于诸州指使,其实疏远之也。
自兹禁卫愈单寡,乃藉五军以为重,臣常寒心。
譬如蛟龙不假风云波涛之势,而自托于山林,失其所以为神矣。
古者天子自将兵,韩信高祖能将十万,韩愈曰「北军千万虎与貔,天子自将非他师」是也。
今陛下自将之兵几何人哉!
若曰昔日慵惰不为用,喧悖不循理,是可废也。
呜呼,是不几于因噎而废食者欤!
甚不可也。
臣愿陛下择忠实严重之将以为殿帅,稍补禁卫之缺,增训练之法,使隐然自成一军,则天子益尊严,国势益安强,其驭诸将也,若臂之使指矣,岂有尾大不掉之患哉!
何谓讲军制?
今天下因循旧弊,可革者众矣。
至最甚而切于时事者,军制是也。
今诸州郡隶将兵用虎符调发者,枢密院之兵也;
不隶于将兵者,州郡之兵也。
二者不为虚设,独所谓厢军者,臣不知其所谓也。
夫习击刺、工骑射、履行阵,兵矣;
擎肩舆、供伎巧、服厮役,又兵乎?
今自一州守贰,下至宫观里居之士,皆破兵为白直,充占私役,诡名重叠,其弊百出,皆原于厢军。
大郡二三千人,小郡亦不下数百人。
衣粮借请之费,一路一岁不知几千万,齐民之困,国用之乏,此其一也。
臣不知厢军自何时有之?
盖自井田之制坏,至隋而为府兵,至唐而为卫兵,至开元而为彍骑,至五代而为方镇之兵也。
隋唐军制至五代而弊极,五代军制至今而弊极,而厢军者又特甚者也。
曰:然则固可废欤?
曰:今侍卫步军司所领固不可废,惟州郡在所议,仍先讲求。
郡守将官自以禁军给事外,其馀合破厢军何以代之?
五季之前,不见其名,岂今日所谓傔从者耶?
傥计一厢军一岁衣粮所废几何,以其合破之数给三分之一以畀之,使自僦人为之,从官以役。
凡州郡仓场库务三司之属,悉雇人以充,分郡大小以制其数。
大抵杀厢军三分之二,然后取其所杀岁额衣粮之数,尽募禁军,专习武事,则名实相当,而禁兵愈增,国家不至用民赋以养无用之人矣。
曰:然则安得遽废之乎?
曰:取其少壮愿充禁军者改刺,而老弱愿为民者听从便,其馀姑仍旧,俟之数岁,亦无几何人矣,第勿招而已。
如此则人情顺从,公私两济,庶乎其可行也。
何谓订使事?
金贼自用兵以来,未尝不以和好为言,且战且和,卒用此术困契丹及中国。
其贪惏狡谲如豺狼,然必至于吞噬而后已,此岂可以口舌得其要领也哉!
和好决不可恃,特费我金缯,款我师旅而已。
然以二圣在彼,有不可遂已者。
以为礼所当然而行之可也,谓其可以和好非也,朝廷姑以馀力行之耳。
前日遣执政侍从相继,使未复命,兵涉境矣,此可为戒。
然既以馀力行之,亦不可无所考据。
自靖康来,国书往返多矣,至渡江尽失之。
自建炎来,国书或出于执政,或出于翰林学士,其副本皆未尝付有司,其词意之轻重、信币之多寡、使人之官品,与夫往来之语录,皆不可考。
每欲遣使,朝廷旋为措画,纷纷旬月,妨费机务,岂所谓以馀力行之者哉!
臣谓宜专命一官,如古所谓行人者,专掌其事,或止令右司领之。
悉裒前后行遣之见存者,稍加类次,使有条章,其有未尽未便,得以参订。
当遣使人,举成法而授之可也,庶免临时斟酌之劳,而朝廷得专意治兵矣。
何谓降敕榜?
古语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
刘豫父子僭叛,理必灭亡,然犹外假兵威,倔彊岁月。
汉高祖项羽十罪,唐高祖亦暴王世充之恶。
伪齐固不足比数,然兵家有所谓伐谋伐交者。
臣谓宜降敕榜,明著僭逆之罪,晓谕江北士民,使知天地之大不容僭逆,与夷狄共事者必速灭亡。
吾民晓然知豫之不足恃也,则回心易虑者多矣。
或恐敕榜太重,有伤国体,则止命大将为檄书,朝廷定本,颁下而用之,亦何伤哉!
绥怀之略有五:一曰宣德意,二曰先赈恤,三曰通关津,四曰选才能,五曰务宽贷。
何谓宣德意?
刘豫竭中国之力以奉夷狄,暴征苛歛,斯民怨恨,痛入骨髓,特逼于金人之势,强服之耳。
登、莱、沂、密、兖,山林深阻,豪右大姓自金人入寇以来,各聚徒党,结为山寨,以自保固。
今虽累年伪齐暴虐如此,势必有未下者。
愿召募有膂力、熟于山川道路、与其豪右大姓旧曾相识之人,与之符信,密往招诱,谕以德意。
傥以一城、一邑、一寨自归,率以等第,优加爵秩。
其有显然立功者,不次旌异,待以高爵。
使吾民备知今日朝廷招徕之意,未尝一日而忘山东也。
虽未有见效,他日行师入境,响应者众矣。
然应募之人,虚实难辨。
今遣数十人,不过捐十数校尉、承信之名耳,俟其还报,委有效验,别与任使。
大抵军事尚谋,贺若弼平陈七策,当时以为神奇,自今观之,仅若儿戏,然卒用此以取陈。
今既与敌人争胜负,苟有可为而无甚费者,皆不可已也。
何谓先赈恤?
渡江以来,中原士民流寓者,数年之后,各已著业,不须复为经理,第今日以后,恐须措置。
前降指挥淮南避寇士民,有官者使权摄,无官者给粮,尽一月止,此深得抚循之道。
愿仿此意,别为规制:应自江北士民来归者,有官人保验无伪冒,或量给日粮,或许以权摄,或先次注授差遣
无官而贫乏难以自存者,令沿江州郡擗截寺舍官屋与之居止,亦量给钱米三两月,其能自营为乃止。
东晋遗黎南渡,元帝侨置兖州,寄居京口
明帝又置濮阳济阴高平、太山等郡,后改为南兖州,或还江南,或居盱眙,或居山阳
今虽不能如古侨置郡邑以处流人,但使沿江州郡安集赈恤,示朝廷怀抚之意,亦古之遗制。
何谓通关津?
中原士民自远而来,道涂险涩,盗贼剽夺,饥寒奔逼,艰苦万状,能自达者无几,理当优恤。
愿敕淮南州郡约束沿江地分人,遇有来归士民,即时报所属给以行由;
遇到江口,官司验行由,先次差船津济,量差地分人护送,不得邀阻。
其有因而乞觅钱物,比常法外稍加重断,官员失觉察停止。
仍于境上出榜,分明晓示,庶使江北士民易于归附,无不达之虞。
何谓选才能?
前后来归官吏众矣,朝廷嘉其忠顺,或赍金帛,或与差遣,或进官秩。
既以示朝廷德意之厚,然未闻有所任使也。
古者多用敌国之人以成功,袁绍谋臣许攸来奔曹操跣而迎之曰:「子卿来,吾事济矣」。
卒用其策以灭
李愬李祐不杀,卒用其力擒吴元济
夫敌国之人尚待以不疑,赖以成功,况吾人耶?
臣谓官吏来归者,内有才智可用之人,愿随宜任使,勿但縻以爵秩而已,又安知无许攸李祐之人耶?
如此,非独广招怀之路,亦收其功用之实矣。
何谓务宽贷?
陛下每有诏令,必念江北赤子,陷于夷狄,不能自拔,哀矜恻怛,若疾苦之在己,此帝王之盛德也。
然臣下未必能广陛下德意而宣布之,疆埸之上,不务招徕,专务杀戮。
是陛下忧勤于上,而德意未昭于下也。
晋羊祜与吴对垒,降者不绝,乃增修德信以怀初附,慨然有吞吴之心。
有掠二儿为俘者,还送其家,后二儿父率属来降,吴人皆称为羊公而不名也,后卒以灭吴。
然则欲取人之国者,必先有以得其民之心,岂专事杀戮哉!
敌国且如此,况吾人乎?
臣愿敕沿淮守臣,令具知此意。
诸将行师入境,敢抗拒者固在剿戮,其有良善老弱之人,一皆宽贷,俾洗然有更生之望,则来归者众矣。
臣既为陛下条画战陈之利,守备之宜,措画之方,绥怀之略矣,然臣区区复有献焉:曰增修德政而已。
孰为德政?
曰:事天感民,任臣择才者是也。
盖德政修则前此之所陈,皆可以力致;
德政不修,虽有战陈之利、守备之宜、措画之方、绥怀之略,犹未能有济也。
臣闻上天之于人君,犹慈父之于爱子。
子职修则慈父之心喜,君道得则上天之应顺。
闺门整肃,上下雍睦,而家道兴焉,父子之情得也;
兵革衰息,内外乐康,而国祚兴焉,天人之气应也。
子职未尽,必严颜以励之,谆诲以谕之,非他也,亲爱之而已。
君道未尽,必垂象以示之,灾祥以警之,非他也,亦亲爱之而已。
教之不听,不能无放黜之子:警之不悟,不能无危殆之君。
天人之际,甚可畏也。
人君苟能修胸中之诚以事天,其应如响。
古之所谓反风起禾,荧星退舍者,岂空言以诳世哉!
顷年日中有黑子,又白气贯日,不旋踵而有肘腋窃发之事。
其后滕康上疏,谓当时无人为陛下道此者,大合圣意,谓有谏臣之风,亟擢执政,臣于《时政记》中具书其事。
此非陛下至诚畏天、乐闻尽言以裨己阙而能之乎?
臣伏见今年正月朔日有食之,虽非正阳之月,然比馀月,为变亦大。
正月朔日,古谓三朝:谓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也。
西汉尝有此异,鲍宣曰:「小民正月朔,尚惧毁败器物,何况于日亏乎」?
其后汉以衰乱,此岂可不大畏乎?
术家谓日食各有分野,《五行志》虽有此说,然孔子书《春秋》日食三十六,其应多在人君,刘向备论之矣。
大抵日为众阳之宗,人君之象,天意专以戒人君。
今僭窃名位,与夫夷狄犬羊之君,岂足以应天变?
天意决以警陛下。
臣愿陛下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兢兢焉,勉勉焉,发一言,施一事,凛然若上天之烛照其上也。
至于避正殿,举直言,求过失,皆前世已行之事,固不可废,苟无诚信以将之,亦虚文耳。
《传》曰:「不精不诚,不能动人」。
而况于动天乎?
人子能改过,慈父必喜;
人君能修德,天意必顺。
此不易之理,必至之符也。
陛下德与天合,则灾变息,福祥臻,年谷丰登,氛祲消灭,何戎狄之不可攘,中兴之不可冀乎?
臣伏读《亲征诏》曰:「不敢复蹈前辙,以贻江浙赤子屠戮之祸」。
臣恻然叹曰:此陛下之诚心也。
前日避狄诚不能已,然吴越之民受祸极矣。
今陛下神武赫怒,亲临江徼,号令诸将,以却丑虏,非独吴越之民得保其室家,安其生聚,虽遐荒僻陋之地,莫不帖然安堵,若无事时。
感民之大,孰过于此!
然愿陛下推广此意,因策勋之际,引前日之咎,告谢天地宗庙,且谕之于民曰:「使吾赤子室庐焚荡,老弱歼夷,皆朕之过也。
他日敌师至,誓当躬率诸将,并力捍禦,期于保固」。
民知陛下诚意如此,庶忘前日屠戮之过,而有更生之望矣。
臣又闻人君之待遇臣下,固自有道,非独用庆赏刑威而已。
或者乃以爵禄赏罚为人主之大柄,臣窃陋之。
夫赏罚所以待中才之人,非所以待豪杰之士与有道之君子也。
盖希赏而赴功,与畏罪而不为非者,中才之人耳。
若夫豪杰之士与有道之君子,合于义则进,不合于义则退,招之不来,麾之不去,爵禄不可得而荣也,刑罚不可得而威也。
人君欲大有为于世,而不得豪杰之士与有道之君子,亦不能大有功于世也。
自古兴王之世,必有佐命之臣,心德同而无间,精神会而不疑,若子房之于高祖邓禹之于光武孔明之于先主,房乔之于太宗,岂待爵禄诱其前、刑罚驱其后,然后为之毕力也哉?
亦诚意相与而已。
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可与之存,可与之亡,生为宗臣,没为配庙。
苟无诚意以相与,而徒用区区爵禄刑罚以为轻重,则子房、孔明之徒,尚安得而用之?
故臣愿陛下待遇大臣,先诚意而后名分,先道德而后爵禄。
君臣相与欢然,都俞吁咈,相得于言意之表,功何大而不成,事何难而不济?
危疑何自来,谗慝何由作?
君臣俱享安荣,则功烈高乎当年,声名流于无穷矣。
臣又闻人才不同,所用亦异:世平则用理法之士,时难则用超卓之才。
伏见比年用人求之太精,责之太备,纤痕微累,必遭指摘,曩愆宿负,不见洗涤,至有因用而反见斥,被召而不愿行者,此何理也?
古者斩裾射钩之人,犹且不废,况其馀者哉!
汉武帝英雄之主也,诏曰:「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
覂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魏武帝建业之君也,令曰:「有行之士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
陈平岂笃信,而苏秦岂守信耶?
陈平定汉业,苏秦弱齐强燕。
士有偏短,庸可废乎」?
汉魏二主观之,则人君欲超卓之才以济大功,非阔略细谨不可也。
曩在仁祖时,元昊背叛,西鄙用兵,范仲淹政府,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苟可用者,莫不咸在,虽狂獧无行之徒,亦自效于下风,而仲淹亦躬为诡特之操以振起之。
今视仁宗时为何如,而必欲求纤微于人也?
《传》曰:「畏首畏尾,身其馀几」。
士顾其身之不能恤,何暇语功名之会哉!
臣曩侍帷幄,屡闻圣训丁宁及此,尝仰圣度宽容,真英伟之主也。
而臣下不能将明圣意,迄今犹然。
臣愿如汉魏下诏于群臣,使群臣晓然知圣主所以用人之意,不在于求全,而在于赴功也,安知不有奇谋异能之士,自拔于流俗而出为世用者哉?
天意顺于上,民心悦于下,有有道之君子以谋国体,有超卓之奇才以赴事功,则人君端拱无为,天下治矣。
臣前所谓德政修,则所欲无不得,德政不修,虽有致治之术,犹未能有济者,盖谓此也。
臣智识蒙陋,才力绵薄,顷蒙异知,擢在政府,勋绩不效,退领祠宫。
方陛下焦劳暴露,前临大敌,而臣安处家庭,坐靡廪稍,不能先士卒、冒矢石,效一旦之命,臣独何心,每窃愧叹。
今承明诏下逮,敢不竭尽惓惓之忠,惟陛下矜其愚而择其当焉,臣不胜幸甚。
干冒旒扆,无任皇惧陨越之至。
谨具录奏闻。
谨奏。
高宗皇帝第一书建炎元年八月十七日 北宋 · 陈东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三三、《陈修撰集》卷三
臣闻中兴之主,必有中兴佐命之臣,龙虎变化,风云感会,然后能旋乾转坤,经纬天地,再造王室,以成中兴之大业。
与创业无异,而尤难焉。
然所谓中兴之主者,非中材守成之君也,是必聪明睿智,英特果断,足以用天下,而天下之所归向者也,陛下是也;
所谓中兴之臣,非退缩谨畏之人也,是必忠义慷慨,刚明果敢,足以任天下,而天下愿以为辅相者也,李纲是也。
伏自二圣北狩,伪楚僭窃,天下皇皇不知所措,虽愚夫愚妇,朝夕祈向陛下立而李纲用,未几果闻陛下即位,首召李纲而相之。
天下之人悉举手加额,以庆圣君贤相之出,有志之士莫不愿捐糜顶踵,以赴功名之会。
如臣之不才,尚亦奔走赴命之不暇。
七月十五日于本贯镇江府丹阳县祗受五月十日圣旨,令臣发来赴阙;
续准尚书省劄子,令疾速发赴行在。
臣于七月二十日起发,八月十五日到行在,入门讫。
仰惟陛下即位才十日,辄下明诏呼一布衣韦带之士,其意岂苟然哉?
臣窃意陛下必欲闻天下之言,臣谨斋戒裁书以述天下之言,欲择日投进,仰报陛下知遇之万一。
而其书未及缮写,于十六日晚忽闻宰相李纲乞出,寻闻陛下差人押出,而即复出省。
人情恟恟,相顾失色,咸谓李纲一出,即陛下孤立,天下事去矣。
窃惟陛下大用李纲,出自独断,必知天下之人愿为辅相,以佐命中兴,是陛下为天下用也。
所以奋然起为陛下用,亦必知天下咸戴陛下为中兴主也。
君臣相遇如此,真所谓千载一时,宜乎圣贤相投,人不得而閒言。
陛下必推赤心于腹中,信任之而不疑;
必披露肝胆以报陛下,而不肯曲从苟合,为容悦计也。
元首明,股肱良,运天下于一堂之上,而中兴之业可指日以就矣。
遽然求退,臣不知所谓。
窃闻道路之言曰:所坐止以荐举张所傅亮河北措置边事,而逗留不进。
朝廷大臣有力请陛下罢此二人者,而力争此二人不可罢,颇贻陛下之怒,以故求去甚力。
臣窃谓君臣之间,正当可否相济,期于事成,都俞吁咈,是乃为和,今乃便为进退,何至是耶?
伏自陛下即位,李纲为相,亦既有日矣,曾不闻有大设施,乃始知方事形迹之嫌如此,天下失望,岂非有先入之言,离间陛下之君臣乎?
天下共知黄潜善汪伯彦二人者,自谓于艰难之际,尝有恩于陛下,皆以宰相自待,甚不乐陛下之相李纲
亦共知陛下艰难中得二人之力,故用为大臣以报之。
若以潜善伯彦真可任天下之重,陛下今既相潜善矣,如或复相伯彦,皆以为天下贺。
陛下自谓二人者与孰贤?
孰可以任天下之重?
而二人者自料果如何?
陛下必不肯欺天下,而二人者亦必不敢自欺。
臣窃以为方太平无事,治不忘乱,安不忘危,人主亦不可以私意用人,大臣亦不当偷合备位。
况在今日,正当持危扶颠,兴衰拨乱,必欲再造王室,以成中兴之大业,君臣之际,岂当事形迹之嫌,容易进退,而大臣亦岂当私意偷合于其间哉?
陛下若必许去,必是不以天下之心为心也。
若必去,是不忠于陛下,而负天下之望也。
黄潜善汪伯彦之徒若必欲挤排李纲,以为自进之计,是不以君父、宗社为念,而不畏天下公议者也。
若谓李纲用人时有过举,此亦天下之所共知者,臣方欲为陛下言之。
大抵足以系天下之心,使不去,朝廷岂复有前日之变?
访闻金贼粘罕尝有言曰:「种师道已死,李纲已逐,可必取也」。
在今日,岂可一日而去朝廷乎?
举用张所、传亮,最合天下公论。
张所勇于有为,敢任难事;
傅亮知兵有智略,而纪律严明。
二人者不可失,若其逗留,督过之可也,如遽欲罢斥,是其事复中废矣。
前日之祸,正坐朝廷主议不定,用人不专,狐疑犹豫,遂致大变,今岂可更蹈覆辙
况阃外之事,将军主之,将帅之任,尤当专一。
自古帝王任将不闻从中御也,况宰相大臣岂可怀私以害国乎?
愿陛下坐照其衷,谨勿许必解机职,愿且督张所傅亮前进,仍多方应副,责其成功。
黄潜善汪伯彦者,陛下若知其可以大用即用之,以成中兴之大业;
若谓艰难之中尝得其力,而二人者是于陛下有私恩耳。
臣窃意当时不过劝陛下不进兵为自全之策,正陛下之罪人也,非有恩者也。
纵曰有恩,陛下但当以高爵厚禄处之于閒逸之地,全保富贵而已,岂可以宰相大臣之职报私恩乎?
天下之论,咸谓一旦罢相,陛下必以黄潜善左相汪伯彦右相矣。
而二人者,又不过劝陛下幸金陵而已,必无长策也。
陛下若一旦南渡,则中原之地,明日便属他人矣。
裁书,详当今之急务,天下之大事,而金陵之利害亦在焉,容臣缮写,续即进呈。
方今天下之事,可言者甚众,李纲为相,而论者亦不一。
陛下如留在相位,臣当一一为陛下论纲之得失。
既去,臣复何言!
臣与、与潜善伯彦皆昧平生,曾无半面,臣言,非臣之言也,天下之言也。
臣但闻天下之言,谓可任为相,谓可任为将;
伯彦潜善若在朝廷,必害中兴之业;
潜善在前朝,事王黼梁师成,致身显要,号称「健吏」,若非陛下聪明,必为此人惑,今后何面目立朝称大臣乎?
夫人主之职,进退大臣而已,愿陛下谨重,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臣以一介草茅之贱,陛下记录姓名,首赐追召,臣不敢不以天下之言报陛下。
想大臣必有怒臣之言者,然但知不敢欺君父耳,死生以之。
干冒天威,不胜战汗。
乞解释蜡书之有无以促成和议劄子靖康元年七月九日 宋 · 程瑀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八六、《靖康要录》卷九
伏观朝廷见遣使至燕山府斡离不所,盖缘王云自燕山还,传道斡离不之意,以谓粘罕得所与余都蜡书,坚言中国不可信,欲败和约,望朝廷遣使解释。
此事臣访闻使者朝夕出门,而朝廷所授意旨,及赐斡离不书,皆未尝解释蜡书之有无。
臣度朝廷所以略而不言者,虑失余都之约耳。
夫我书即既为粘罕所得,余都未尝遣使于我,亦何约之有?
又况余都起事有无,盖未可知;
藉使有焉,胜负又未可知也。
而金人围重镇,留贵质,屯兵界上,日谋南犯,事至急矣。
我乃不先与要约,使解围归质,休兵息民,各保土宇,而持两端,以生疑贰,臣窃所未喻。
朝廷审知斡离不之言不可信,而塞上兵马足以捍禦,可必其不能南犯,则不复遣使可也;
既遣使矣,乃不图议之成,焉用此纷纷为?
粘罕非固欲与我战,斡离不非固欲与我和,而二人异议者,盖出于争功,战则功归于粘罕,和则功归于斡离不,非能独主和议也。
必有以破粘罕之说,而请决于其君,然后和议可成。
今我姑从其计,与定和议,赖有余都者与之争战。
金人胜焉,我无损也;
余都遂胜,而与我接壤,徐寻旧好,盖未晚也。
臣观金人屯师于兹半载,陛下早朝而晏罢者,为边邮未宁也。
大臣孜孜殚竭智虑,亦岂尝不在边备哉?
将不素餐,兵不素练,金粟不素蓄,器甲不素备,凡二十年之毁弃废坏者,乃欲图回于半载,而坐抗封豕长蛇,可谓难矣。
然有言及金人胜强者,不以为怯懦,则以为恐动朝廷,是独何哉?
夷狄之盛衰强弱,盖自有时。
中国之所以御夷狄,要在观其时之如何。
太宗之穷诛,武帝之深讨,乘其时而善用其势者也;
文、景之和亲,高祖之降礼,顺其时而不失其权者也。
有如言武帝之举于文、景之世则疏,言高祖之礼于太宗之时则谬。
朝廷观时势,遣约和议,既得其权,卑辞厚礼,名货重币,务协其情,亦云可矣。
顾怀余都之事,未肯明言蜡书之非,臣恐猜疑不解,和好无成,使人徒往,厚礼虚辱,而兵革未有休期。
边鄙或不抗拒,藉曰未遽渡河,则河朔重遭暴殄,可不念哉?
时既矣,和议臧否,在此一举。
使所系在于书词,伏望陛下察诚伪之情,安危之计,审成败之理,仰思保固社稷,俯念全活生灵,诏宰执熟议,窜易书辞,以授使者,庶几和议可成。
万一豺狼诡诈,得我书词,反决交搆余都,则彼僭而我无憾。
皇天后土,实鉴临之,不得已而交兵可也。
陛下不以臣言为妄,傥赐施行,实臣至幸。
如以怯懦,以为恐动朝廷,则甘从诛殛。
要之,听在陛下,而区区所见,不敢不尽言也。
取进止。
使金上母书1140年11月 宋 · 洪皓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二六、鄱阳集拾遗、同治《乐平县志》卷二六 创作地点:北京市
皓远违膝下,忽忽十二年。
中间两大病,天怜羁苦,偶幸再生,日夜忧愁。
娘娘年高,恐不及一见慈颜,以此痛心,殆不堪处。
皓自酉年闰八月太原明年十二月至云中,两处供给幸不缺。
明年五月元帅晋王驱皓诣冷山悟室监军家,监军使皓教其子昭武
是行在途两月,跋涉四千里。
冷山距金都二百五十里,其地苦寒,九月而雪,四月草始生。
十年中受尽艰辛,不可胜说。
衣著更不与,盛夏服粗布。
随行使臣沈珍、兵士丘德、党超幸在,张福、柯辛已死。
皓至冷山之明年春元帅尝许还南。
将行,监军父子坚不肯,比至草地,元帅虽怒已无及,乃遣王侍郎回。
三二年来,监军稍相信。
前此见问南中事,皓不识其意,每每烦恼。
戊年金军过江,有虏到秀州人,后却到冷山。
皓以秀事问之,虽知此州官吏并前期往华亭,免遭俘掠,终不得端确,缘此忧恼成病。
监军后除右丞相,不主和议,前年七月罢知兴中府
故宋、兖、鲁三王内外用事,欲割地以和。
去年正月,复召悟室入,专权益甚。
三王不胜忿,谋共除之,为二吏所告,七月三日,遂诛三王。
九月王侍郎来,留肇州,遣其副因索进奉及取投附人。
朝廷既无素备,其银绢礼数合入商量,乃一切峻却,遂至交锋。
顺昌军捷,岳帅众集,忽报班还,何补何补!
使臣履危受辱不足惜,当念上皇神柩久寓遐荒,太后年高,宁不思国
宗室困辱不忍说,生灵转徙,何时休息!
谓宜权以济事,况为亲屈,所当容忍。
悟室尝问岁币,皓答云:契丹景德中虽有此例,缘山东河北产丝蚕,其地今属金国,责之东南,恐不如数。
金三千两,景德无之。
又问正朔,皓答云:年号本朝所自有。
悟室云:南朝欲自用其年号,若表书来当用此间年号。
又问封册,皓答云:此是虚名不必较。
又问投附人还可得,皓答云:「昔东魏侯景以十三州投梁,有众十万,后败于寿春,才存四百。
武帝欲以易其侄渊明遂作乱,陷台城,弑二帝。
虽即灭,梁祚亦亡。
监戒甚明,恐不许,必须许亦不肯来就死,徒成祸乱」。
悟室曰:「我亦道不可得,大人云须得投附人至,若不至,自坏尔国家」。
久之,谓皓曰:「随我到济州看春水,尔是直性人,言语朴实,与我言合,得尔去与大人商议,我约监公佐
四月间到来,若三两桩事从得,使尔归国商量」。
遂以三月半到济州四月四日回冷山。
八日,悟室又云更随我到燕京
二十三日起□,五月初到草地。
及闻莫将北来,所请皆不从,大怒,起兵向河南
顺昌之败,岳帅之来,此间震恐。
未几而岳帅军回,吴璘兵大败,河南关西故地,一朝复尽得。
八月十八日皓与宇文相公先入燕,至九月七日车驾入。
宇文去冬教悟室子孙,因此遂为谋画,每屏人私语至夜分。
悟室问江南如何可取,宇文云先取四川
宇文前此已知贡举及充规画三省使,遣官制礼,凡百与议。
今有男女二人,自云南中一子是过房,一女是庶出,老年无亲,惟此二子。
自与悟室商议,换授光禄大夫翰林学士、兼太常卿修国史、详定礼仪,欲得皓亦换官,庶几朝廷知得例换。
九月二十二日,悟室父子八人同右丞相萧庆父子四人皆绞死城外,焚之,谓其跋扈擅命也。
皓虽失倚托,幸免换官,亦未敢理会,请且授教一童为饘粥之资。
近又闻例有换授,拟皓朝散郎翰林院直学士
皓自闻此议,日夜号恸。
有招烈大将军者,晋国之弟,从前相爱,闻此见怜,遂同晋国之子见平章相公,愬老母累重,乞免换授。
虽已见许,未知其他宰执如何,更旬日间可决矣。
娘娘年高,宁不因皓重添忧恼,然为国忘身,自古有之,无可柰何。
所愿免得换授,将来和定,须可图归,万一不免,老小长诀矣。
临纸抆泪,悲不自胜。
申年十一月晦日,皓百拜。
答和议奏 宋 · 李弥逊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四八、《竹溪先生文集》卷二、《宋史》卷三八二《李弥逊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八
绍兴八年十一月十九日枢密院劄子,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大金遣使至境,朕以梓宫未还,母后在远,陵寝宫阙久稽汎扫,兄弟宗族未得会聚,南北军民十馀年间不得休息,意欲屈己就和。
在廷侍从、台谏之臣,其详思所宜,条奏来上,各限一日进入」。
右劄付臣准此。
臣近于今月四日陛对,尝具奏陈金人遣使请和事,当缓而图之,谋以致之,必底有成。
至于先事致屈,有大不可者。
伏蒙陛下听纳,以谓当然。
兹承温诏,明谕圣意,至于屈己就和。
臣仰体陛下孝慈哀痛,有不得已者,不知涕泗之下也。
陛下欲还梓宫,迎母后,修陵寝宗庙之奉,复兄弟宗族之欢,以与军民休息之期,诚臣子之深愿,天下之至望也。
然虏情险诈,奸谋诡计未易测度。
应之得其道,则不必致屈,而陛下之欲可得。
应之非其道,则虽屈己从之,求吾所欲,未必可得,而后日之患不可不虑也。
金人之扰中国,十有馀年,豺狼蜂虿不足喻其毒,残我人民,毁我城邑,贪婪凶暴,莫知穷极。
而一旦欲举土地宗族以与我,是大可疑也。
谓其众离势分,为款我之计,则彼既弱矣,尚何自屈之有哉?
谓其币重言甘,为诱我之策,则屈己从之,是堕其计中也。
或云来使之辞,以谓酋主厌兵,欲施大恩,以释前日之怨,狼子野心,万无是理。
设或有之,但当复我土地,归我宗族,休兵息民,不相侵伐而已。
何至先之以难从之礼,责我必从而后议哉?
陛下受其空言,未有一毫之得,乃欲轻祖宗之所付托,屈身委命,自同下国而尊奉之,是倒持太阿以授之柄也。
授人以柄,而危己之国,谓之和,可乎?
借使虏人姑从吾欲,假以目前之安,异时一有无厌之求、意外之欲,从之则害吾社稷之计,不从则衅端复开矣。
是今日徒有屈身之辱,而后患良未已也。
陛下痛念梓宫不返,母后未还,不顾一身之屈,求和异类。
彼乃先持割地之说,以邀陛下。
使真得之,陛下能与三军百执事共守之耶?
不过分兵遣将以疆理之尔,是未必为我大利已。
能致陛下之屈,则梓宫、母后、兄弟、宗族,相继以邀陛下,何所不至,必得其欲而后已,其可不预防之耶?
国家之祸,旷古罕闻,陛下冒犯险艰,取神器而有之,四海之内欣戴圣德,无有穷已者。
诚以祖宗流泽入人之深,天下皆知忠于君上为不易之大节。
今陛下率在廷之臣以君夷狄,后何以责其尽忠哉?
况三军之士,四海之众,视朝廷以为祈向,而强之以其所不欲,一夫不从,则有不可胜虑者矣。
是又大不可者。
臣所谓应之非其道,则吾之所欲未必可得,而后日之患不可不虑者,此也。
臣愚切料金人之失,在于疑粘罕而废刘豫
粘罕疑,则其国人之心离;
刘豫废,则中原之人不附,所以恐惧自疑,为求和之计。
而贼性诡诞变诈,欲以自盖,尚持强大之势以惑我耳。
愿陛下深谋远虑,缓而图之,不待屈己就和,而可以得圣心之所大欲。
苟内怀欲速之心,外示深畏之迹,实启其窥伺之意,事未易可成也。
为今日计者,莫若遣使境上,从其割地之约,俟其复我境土,归我宗族,则重币以报之。
必欲先屈我而后议其所以,是将欺我也明矣。
则谢其使,卑辞厚礼以遣之,勿绝也。
陛下纵未遽兴天讨,亦当申饬将帅,厉兵秣马,固守疆埸,俟衅而动。
然后修德布政,下至诚恻怛之诏,动人心,激士气,使皆有报雠强虏之志,则国威日振,戎事日修,彼将闻风震詟,求附之不暇。
陛下端拱南面,梓宫可返,母后可迎,宗族境土可得而保。
一举而二善成,不亦可乎?
臣所谓应之得其道,则不必致屈,而陛下之欲可得者,此也。
陛下圣孝懿恭,痛念宗社,若以谓必先屈己而后和议可成,则十年之间,陛下之屈亦甚矣,虏人所以报陛下者如何,尚复可以有加耶?
怀王绝齐以和秦,而商于之地终不可得;
太公、吕后之归,乃在项羽食尽少助之后,果在于致屈以求之耶?
此又往古之明监也。
安危存亡之机,实在于此,伏惟圣虑详择。
臣蒙被圣恩之厚,迫于爱君,敢竭其愚,冒犯天听。
伏望陛下廓天地之量,贷其万死,而取其一得焉,天下幸甚!
臣不胜惶惧忠愤、激切屏营之至。
谨录奏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