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靖州太守李承议墓志铭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三○、《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二九
江西李氏,盖出陇西赵郡。陇西自汉骑都尉裔孙去匈奴入魏,见于丙殿,赐氏曰丙。至唐有名粲者,以避世祖名,赐姓李焉。公讳发,字秀实,世为吉水人。曾大父宗应,大父复,秘迹田野。父汝明,累赠朝散大夫。母彭氏,累赠宜人。乾道辛卯,公以右承议郎致仕。淳熙甲午正月既望,以疾卒于家,享年八十有一。公初娶鄂守潘公女,继娶待制张公妹,皆赠安人。再室莫氏,亦先卒。子男六人,千里、千秋、千顷、千得、千言皆殇,惟一存者千乘,公守沅时,遇登极恩,授右迪功郎,调柳州柳城县主簿,官满拟融州司法参军。以是年十二月某日,葬公于临江军新淦县扬名乡蛟岭先大夫之茔侧,以公犹子从政郎、新靖州州学教授诵状来请铭。某时寓秣陵,相距数千里,而千乘不以远为难,具见诚孝,矧诵文典事核,其又奚辞?铭曰:
维公皇考,种学待聘。数奇不偶,教子以逞。公偕伯季,分阴是竞。初五世祖,葬赤石潭。卜曰百年,方伯是参。一夕皇考,梦至潭侧,若有告者,连云发发。逮公之生,爰以梦名。自幼儆悟,下笔老成。年甫十四,补入庠廪。校艺搉然,屡轹优等。尤邃经诗,宿学推称。偕计京师,偶不中程。来游东絿,厥闻四驰。齑盐十稔,纷华不窥。戎羯猾夏,遂还故里。时方分镇,诸将开府,交辟豪英,白盍丝组。乃趋夔襄,落落不遌。曰何必径,自有正路。以特奏名,授初品员。参军司理,于桃之源。推恩限年,五十服官。国学连举,特先十年。特簿之初,才及强仕。回视夔襄,真若泥滓。鼎于湖北,为郡之大,狱讼纷纷,怒或诒蟹。独平其心,不但笞箠,淑问得情,无一瘐死。轺传以闻,降诏褒美。循修职郎,摄令黄陂。复宰○陵,如黄陂时。
陵田税,如彼疣赘。壤在西邻,东里寓税,厥邑殖产,旁邑诡避。赋役失实,漫不可考,故凡追科,常殿他宰。公至梏吏,俾之自列。复镌豪民,令尽曲折。掩于仓卒,弗获关通,惧不相应,情得计穷。不烦械系,各以实吐,得改正田,赢三万亩。岁赖有羡,及以最称,阕升从政,令郴永兴。加严○陵,强梗胁息。颜籀牛刀,小试已职。以京削荐,员至二十,改宣教郎,宰赣兴国。未几去官,太夫人忧。服阕以选,通守横州。自横摄宾,一圻是寄。时太史言,东方有彗。一人惧灾,避殿损膳。监司守臣,诏陈利便。疏广西民,掠良家子,鬻西南夷,以易翠羽。十翠一人,杀以祭鬼。岁数千人,无罪就死。天子恻然,焚羽通衢,亟诏广西,严掠民诛。郑减鹬冠,盖萃群翠;楚灵复陶,亦侈翠被。户多输一,见昌黎诗。微公塞源,人命如鸡。以横缺守,还摄郡事。越明年春,诏移守贵。横贵壤接,击柝相闻,两邦之民,比屋蒙仁。以疾乞祠,领崇道观,香火馀闲,终日书案。时方遣使,充书状官,增秩一阶,慰易水寒。擢守临沅,政本闿阛,所居民化,去思亡斁。隆兴甲申,作状渠阳,力求民瘼,苏枯弱强。惟靖暨沅,斗入五溪,蛮胥错峙,蜂屯蠹蹊。抚驭非材,或失其理,则机毒矢,以待将吏。撞搪呼号,如唐人言,不可爬梳,怒则兽然。公谙夷俗,习知边事,镇以不扰,如古循吏。虽小捍格,不究切之,或宴其酋,示以恩威。绝域咸知,圣朝宽政,不相渔劫,稽首面内。复崇頖水,风厉诸生,化行殊俗,椎髻猎缨。初罢渠阳,郡上于部,爵齿小差,吏牍牴牾。考工以闻,镌秩还政,如夺骈邑,没齿无怨。铨贰冬官,被旨荐贤,以公应诏,啧有烦言。某既斥免,待放田亩,公曰昔人,拔十失五。如曲江张,亦坐谬举。我乃累公,愧汗如雨。某复荐公,曰乡先生。五为郡将,当途交称。年踰七十,强明练达,新进少年,有所弗及。望赐敷奏,特命视事,稍加湔濯,不失能吏。竟寝不报,然非公志。公性孝友,不愧于天,母太夫人,寿考百年。身率妇稚,日奉甘脆,腰舆所至,肴核毕备。母性恶酒,勺饮不能,亦为持杯,悦公顺承。既丧过毁,柴蹐骨立,复常逾年,弗忍造阙。事兄犹父,相依为命。晚岁益坚,服食必并。其季早世,教养其孤,至于成室,己子弗殊。族大多窭,计口周给,岁数百釜,虑无德色。其子至今,尚守家法。公起恩科,至二千石,历官凡九,皆号称职。晚节蹇嵼,初不戚戚。筑墅退休,曰佚老亭。竹里花边,曼睩笑迎。公曰尤物,讵可留意,宾主相欢,盖以道义。俗子妄见,谓不行道,彼岂知公,所养益到。不然安能,康强寿考。吾为铭诗,式谷昧陋。
洪迈除秘书省校书郎制 南宋 · 周麟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一二、《海陵集》卷一六
士之有怀材抱艺,虽其未遇,世固以远大期之。及乎得时,惟上所用,人皆不以为过。何者?公道立则贤能兴,有蕴于内不可掩于外也。尔以宏博举十馀年矣,久坐困踬,不得列于英躔。今也召归,校雠天禄。顾尔兄方载笔螭陛,而尔又有登瀛之荣。棣萼联辉,荐绅盛事。益厚所养,为邦之光。
栖岩寺四至记 宋 · 李裕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二、《山右石刻丛编》卷一一
栖岩寺自魏永熙之季,大隋太祖武元皇帝之所敕建,仁寿元年建舍利塔,命寺主僧明达禅师定其疆界四至,周围约二十馀里。南至阿奴谷底,分水为界;西至谷口过路,北至新罗岭,东至鹞子岭东凹底。乾化五年,西平王命寺主僧藏启重止认疆界,差牵拢官十将张重进十人巡林一月。至清泰潜龙之日,亦差牵拢官十将李重遇七人巡林一月。至乾祐元年,周高祖与寺主僧洪泰出榜:今后应有房廊屋宇及近寺园林,军人百姓辄不得斫伐一根一条,并坼拽屋宇,便仰本寺收捉,申送本府,当行严断。至显德五年,张太师令主僧希远,并差亲事官节级王延嗣五人,竖立标竿,出榜二道,巡林一月。至郭令公出榜,亦差都头李进七人巡林一月,兼贴河东县勒近寺耆长所由巡检,不得采斫林木。至太平兴国三年,蒙知府李补阙出榜,亦差马军节级罗崇嗣,与县司弓手耆长等九人巡林半月。至太平兴国五年,蒙知府王学士与主僧希海出榜,贴差耆长巡林。到至道元年七月内,蒙柴给事出榜,亦贴河东县近寺耆长所由常切巡检。至咸平二年六月内,蒙杜太傅与主僧元夔出榜,亦贴河东县耆长三人巡检。应有入山采斫柴薪军人百姓等,并须勒于元系属寺园林界畔外远处采斫,不得辄令侵著近寺园林斫树木。如有故违,便仰本寺收捉,申送上府,痛行决责,的无容恕。
谢状元以下赐周官表 南宋 · 陈诚之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六、《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七上
圣经雅奥,诞申儆于百官;宸翰昭回,用垂贲于多士。得兹未有,恍若自惊(中谢。)。窃念臣等猥以迂愚,粗勤学问,身与诸生之列,名叨六艺之科。考师友之渊源,盖惭于甚浅;论政事之得失,或愧于不知。载省其中,未堪自信。陛下矜其无状,将试临民。谓何必读书,恐弗充于为学;而不克师古,亦因匪于攸闻。若昔大猷,布在方策,虽在群儒之所习,尚忧一旦之或忘。爰札《周官》,以彰圣训。上不及于簿书期会之务,下无问于米盐细碎之烦。戒于典常,劝之功业。道本稽于文武,炳若丹书;笔夐掩于钟王,倬兹云汉。窃瞻伟观,仰认渊衷,乐此光华,下逮愚陋。兹盖伏遇皇帝陛下德参化育,诚茂经纶。念夫法令为师,恐流于刻薄;要以诗书临政,可致于中和。于其筮仕之初,导以见经之旨。肆令么么,均与恩朌。臣等谨以十袭宝藏,三复告诫。不惟逸豫,将终身而由之;奉以周旋,顾从政乎何有。其为感极,至于涕○。
会庆节贺表 其三 宋 · 晁公溯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八○、《嵩山集》卷一五
十月良月,共庆圣人之生;一元建元,莫穷年纪之数。欣逢是日,喜溢多方。臣(中贺。)恭惟皇帝陛下丕承圣谟,专用孝治。掩于往古,未有前后圣之同时;洽此至和,遂使大小邦之向道。宜膺眷佑,永享隆平。臣虽阻会朝,敢忘称颂?尧父舜子,尝同介福之无疆;郑刀宋斤,常见销兵而不用。
皇太子笺 其二 宋 · 晁公溯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八一、《嵩山集》卷一六
以嫡兼以贤,当主宗庙之鬯;抱孙不抱子,实慰上皇之心。五学既成,万邦以正。某(中贺。)恭惟皇太子殿下温柔毓德,敬爱事亲。出则近于正人,入复敷于祖训。昏定晨省,惟尧言尧行可得闻;日就月将,宜文子文孙所以圣。青宫懋建,赤县欢传。某叹此闳休,掩于前古。问朝夕于内御者,常视膳于两宫;置左右而帝爱之,更承颜于千岁。遭逢盛际,鼓舞远民。
会庆节功德疏右语 其二 宋 · 晁公溯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一、《嵩山集》卷一六
非常道,非常名,盖为清静之教;归依佛,归依法,是谓调御之师。可以迎上天之休,可以使圣人之寿。恭因震夙,共效祷祈。皇帝陛下,伏愿神以扶持,天所仁爱。得其位,得其寿,固高掩于百王;合其德,合其明,更永临于万国。
唐淮西宣慰处置使平淮西露布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词科旧稿》卷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尚书兵部臣度等言「臣闻海涵天覆,圣王务广于深恩;电击霜飞,贼子自贻于显戮。盖鸱枭鸣则孔鸾逝,稂莠盛而穜稑衰。不伸禁暴之威,曷致止戈之武?我国家命由帝眷,化与天通。梯航外遍于百蛮,莫非王土;玉帛内朝于万国,共惟帝臣。既登乔岳之封,遂偃灵台之伯。然而防维少缓,蝼蚁溃堤;鞭策或宽,驽骀泛驾。肆强藩之跋扈,负奕叶之涵濡。鈇钺久稽,神人共郁。运起中兴之旦,时逢上圣之君。数贡考图,责包茅之不入;夷凶剪乱,愤太阿之倒持。奋刚断于九重,收威权于诸镇。斩惠琳而夏服,执刘辟而蜀平。偏师耆定于江东,妙略肃清于河北。敢干国纪,惟此蔡方。将以卒顽,自擅三州之众;帅非廷授,殆更四纪之馀。少阳才掩于盖帷,元济辄要于旌节。龙章未锡,虿尾遽摇。虐甚三苗,罔化姚虞之德;罪踰有扈,难逃夏启之诛。恭遇皇帝陛下乾健天行,夬扬号厉。屏百辟拘牵之议,惩一时姑息之风。羽檄外驰,兵符中出。臣愧非才选,谬总戎昭。合诸将之智谋,鼓六军之义勇。祃牙甫毕,横槊顿前。光颜提魏博之师,重嗣帅陕益之众。既令公武,攻其北以摧锋;申命文通,战于东而犄角。争先用命,弗迓克奔。死狐首丘,但恃并兵于洄曲;疾雷破柱,岂知引道于文城。王旅夕驰,贼巢宵覆。渠魁就系,窟难狡兔之藏;逆党遍擒,网蔑吞舟之漏。旋布圣朝之柔治,俯宽编户之胁从。阖境春回,欢声风动。淮山改色,重归禹服之图;汝水朝宗,再见尧天之日。此盖陛下皇威有赫,睿算无遗。力兴节制之师,尽革故常之弊。克歼大憝,丕显隽功。方将奏凯上都,献俘九庙。正今日鲸鲵之戮,绝异时蛇豕之妖。臣等赖天之灵,敌王所忾。蛮荆率服,初无方叔之壮猷;江汉既平,行对宣王之令闻。臣度等无任庆快激切之至,谨差某官奉露布以闻。
答汪太初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九
四月八日,同郡朱熹顿首复书汪君太初茂材足下:熹于足下虽得幸同土壤,而自先世流落闽中,以故少得从故里之贤人君子游,顾其心未尝一日而忘父母之邦也。属随宦牒来官庐阜,同郡诸生间有肯相过者,而足下乃以手书先之。三复诲谕,喜幸无穷。又承示以文编,益钦德学之盛,而恨其未得少奉从容也。然间尝窃病近世学者不知圣门实学之根本次第,而溺于老佛之说。无致知之功,无力行之实,而常妄意天地万物、人伦日用之外别有一物空虚玄妙,不可测度,其心悬悬然惟徼幸于一见此物,以为极致;而视天地万物本然之理、人伦日用当然之事皆以为是非要妙,特可以姑存而无害云尔。盖天下之士不志于学,则泛然无所执持而徇于物欲;幸而知志于学,则未有不堕于此者也。熹之病此久矣,而未知所以反之。盖尝深为康、胡二君言之,而复敢以为左右之献。不识高明以为然否?抑尝闻之,学之博者似杂,其约者似陋。惟先博而后约,然后能不流于杂而不掩于陋也。故《中庸》明善居诚身之前,而《大学》诚意在格物之后,此圣贤之言可考者然也,足下其试思之。未即会晤,惟进学自爱为祷。匆匆,不宣。熹再拜(《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六。又见弘治《休宁志》卷三三,《新安文献志》卷九,《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八四、九一、一一一。)。
康:淳熙本作「庾」。
答潘端叔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馀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友端窃谓仁,人心也,盖非二物。曰心不违仁者,分而言之,则心犹言仁之形,仁犹言心之理也。颜子心不违仁,虽无时而或违,然视圣人则犹有以此合彼气象。盖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纯乎天理,己则仁也。颜子必勉而中,必思而得,私欲不萌,天理常存,心不违仁也。然其用力也甚微,而其所存者无息,故圣人以三月言其久,盖常而不变也。颜子未达一间者,政在不违处,以尚有些小思勉而已。或谓不违,则有时而或违。不违者三月,则或违于三月之外,非也。其馀则日月至,日至谓一日无间断,月至谓一月无间断。虽不若颜子之常存,然亦必工夫纯熟,积累深久者,始能至于此耳。
三月不违,则三月之外或有时而少违矣。以此合彼,亦恐说得心与仁真成二物了。所谓仁之形者亦然。此类更涵养意思看,不容如此太急迫也。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友端窃谓事事物物皆有理也,志于道则思以极之于涵泳之中也。身者,理之所在也。据于德,则躬以践之,敦笃于行也。心者,身之主也。依于仁,则体切于仁,全体此心也。若夫游于艺,则又所以防闲于外而涵养于中耳。
志者,求知是理而期于必至之谓。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友端窃谓圣人素其位而行,无入而不自得也,岂若常人陨穫于患难,畔天之命哉。夫子之身,桓魋所能害也;夫子之德,桓魋其如之何哉?
以畏匡之语参之,此圣人决知桓魋不能害己之词。「之身」「之德」,其说过矣。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伊川先生解歌必全章也,与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同也。未晓,乞开诲。
尝谓此章见圣人谦退详审,不掩人善之意,乃为尽其曲折。伊川先生但言其不从中间一截和起耳。虽亦是一意思,然恐未尽。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德而称焉」。友端窃谓文王有圣德,盖天命之所在也。泰伯知天命之所在,故其让也纯乎天下之公,而不系乎一己之私。虽断发文身,举世不见知而不悔,止于至善而已,庸他计乎?非精于义、达于权者,其孰能与于此?至德云者,人心之安,天理之极,无过与不及,而不可一毫加损者也。
此段意思甚佳。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友端窃谓「临大节而不可夺也」贯上二句,盖惟临大节而不可夺,方见得可以托、可以寄耳。夫托孤寄命,幸而无大变,未见其难也。唯其几微之间义理精明,危疑之时志意坚定,虽国势抢攘,人心摇兀,犹能保辅幼孤而安其社稷,维持百里而全其生灵,利害不能移其见,死生不能易其守,故曰临大节而不可夺也。斯足以当夫所谓可以托、可以寄矣。
此段亦好,鄙意正如此说。然「可以」二字盖犹以其才言之,不可夺处,乃见其节。重处正在此也。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矣」。友端窃谓骄则挟为己有、专于夸己者也,吝则固为己私,不肯舍己者也。二者皆生于有己而已。但骄者骄于人,吝者吝于己;骄则外若有馀,吝则内常不足耳。曰「其馀不足观」者,「其馀」指才美而言。盖善者,天下之公善也。人之有善,如才美在身,虽若周公之多,亦人之所当为耳,夫何有于己?以为己有,则所谓才美者皆出于一己之私,虽善犹利也。故曰有其善,丧厥善,是以其馀不足观也。二者之病,未易去也。自学者言之,以一能自居,以一知自喜,皆所谓骄也。善而不公于人,过而惮改于己,皆所谓吝也。惟深致其知而勇于克己者,始知二者之诚有害,而后能觉其起而化其萌矣。
此义亦善。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友端窃谓三年之间,存察之功无斯须之忘也,则工夫亦熟矣,积累亦久矣,其必至于善矣。有不至焉者,难得也,则以夫所学之差谬、施工之断续而然耳。此章之意,窃恐圣人欲使人知夫善非作辍之可成,必积而后至。盖不惟可以惩学者玩善之病,而又足以启学者进善之心也。
此章文义难通,尝意当从杨先生说,但「至」当作「志」乃通耳。考上下章意亦此类。
「子畏于匡」至「匡人其如予何」,友端窃谓尧、舜、禹、汤、武王、周公,有其时而道行于世者也。文王,非其时而道传之书者也。孔子,圣人之在下者,老而不遇,退而将传之书,故此章以斯文为言,而独曰「文王既没」也。
此章意恐未然。文王道行于当时,泽及于后世矣。
「颜渊喟然叹曰」至「末由也已」。友端窃谓自「仰之弥高」至「忽焉在后」,此颜子赞叹道体之大也。道无方也,非力之所能中,故虽仰之钻之而益高坚也。道无形也,非见之所能及,故虽瞻之而在前在后也。盖至理中著一物不得,只仰之钻之、瞻之忽之之处便已非中矣。恐须物格知至以上始能及此,而非学者知力之所能到也。然在学者,却当用力从事于致知主敬之功,所以求止乎中也。乃若知至格物,则听夫工夫之自至,而非旦暮之可期也。所以夫子循循善诱,使学者循序以求,而不使之躐等以进,博文约礼,乃实下手处。张先生所谓集众义于闻见之间,宅至理于隐微之际是也。「欲罢不能」,颜子无一息间断而自不能已也。「既竭吾才」,工夫深而力到也。「如有所立卓尔」,诚之形而行之著也。「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虽见是而未能遂止乎是。非颜子未止于中,盖未能从容中道,由中而行耳。故曰「末由也已」。未达一间者,其在兹欤。
抹处皆有病,约礼当从侯先生说,主敬二字亦该未尽。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至「子游、子夏」。友端窃谓颜、闵、冉、雍称其学,宰我、子贡称其才。颜、闵四子非无才,才不足以名之,故所称者学也。宰我以下非不学,学未至于成,故所称者止于才也。皆举其重者言之耳。然非由、赐、游、夏之徒终身之事,而止于称者而已也。盖才有不同,学则无不同。因其才之偏而抑扬进退之,教者之事也。因其才之偏而求有以化之,学者之事也。今程先生曰有以文学入者,有以政事入者,有以言语入者,有以德行入者,是学有多岐而所入之门各不同也。盖恐记者之误耳。
学不可以一事名,德行、言语、政事、文章,皆学也。今专以德行为学,误矣。伊川先生之言,恐当深味而以实事验之。由、赐、游、夏之徒终身之事,孔子所称盖亦如此,不必过为辞说,曲加尊奉也。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友端窃谓过其行犹《易》所谓「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之「过」,非言过其行也。以「而」字贯其中,可见矣。范氏以下之说,恐文势不顺。
旧尝疑此章当如此说,今得来喻,甚合鄙意也。
「子张问行」止「子张书诸绅」。友端窃谓此章谓言忠信,行笃敬,存养之工继而不息,则事来知起,不为物欲所昏,而理之所在,不能掩于省察之际矣。夫然后可行也。参前倚衡云者,理之形,非实有物也。今以日用言之,以存主为本,至事物之来,知之所觉,心之所慊,乃力行之,庶几此意循循而有进焉。若如杨氏,「其」者指物之辞,所谓「其」者果何物?学者见此而后行,则「无入而不自得」之说置之胸中,则恐事物之来反成疑贰,却反无下手处。
「其」字正指忠信笃敬耳。「参前倚衡」谓言必欲其忠信,行必欲其笃敬,念念不忘,常如有此二物在目前也。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友端窃谓「如之何」犹言无可奈何也。天下无不可为之事,圣人不曰如之何也。学未至而归咎于质,事不成而归咎于命,国不治而归咎于时,皆付之无可奈何者。苟付之无可奈何,则已矣,虽圣人亦无如之何矣。
此章数说皆通,未知何者的为正意。且存之可也。
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友端窃谓此所谓小人,乃服役之人,僮仆之类。若泛言小人,则不应谓之养耳。女子小人近之则伤亵,远之则寡恩,不逊与怨,皆感之之道有未至耳。其惟严于治己,恕以待人,则不逊与怨庶免乎。
此章鄙意亦如此(《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又见《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七二。)。
世:原缺,据宋闽本补。
君臣服议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九、《文献通考》卷一二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丁未十月八日,太上皇帝上仙。遗诰至州县,有司莫识衣冠制度,大率尽用令式斩衰之服。哀临既毕,及被礼部所下符,则止当用布四脚、直领布襕衫、麻绖而已。此符当与遗诰同日俱下,乃迟数日,有司不虔,惑误四方已如此,而于布四脚之下注云「系幞头」。于直领布襕下注云「上领不盘」,则虽间有举哀稍缓之处,官吏传观,亦多不晓。四脚幞头之说,予记温公《书仪》及《后山谈丛》所记颇详,乃周武帝所制之常冠,用布一方,幅前两角缀两大带,后两角缀两小带,覆顶四垂,因以前边抹额,而系大带于脑后,复收后角而系小带于髻前,以代古冠,亦名幞头,亦名折上巾。其后乃以漆纱为之,而专谓之幞头,其实本一物也。今礼官以幞头解四脚,是矣,而又不肯详言其制,则未知其若马陈之所谓,周武之所制者耶?抑将以纸为胎,使之刚强植立,亦若今之漆纱所为者耶?至于直领布襕衫「上领不盘」之说,则众尤莫晓。盖既曰直领,则非上领;既曰上领,则不容不盘。两言之中,自相牴牾至于如此,虽予亦莫识其所以然也。乃有强为之说者曰,虽为上领,而不联缀斜帛,凑成盘曲之势,以就正圆,但以长布直缝,使足以绕项而已。予谓礼官之意或是如此,亦不可知。但求之于古,既无所考,则亦何敢信而从之耶?疑此特生于古今之礼不同,礼官不能分别去取,而欲依违其间,是以生此回惑耳。盖直领者,古礼也,其制具于《仪礼》,其像见于《三礼图》,上有衣而下有裳者是也。上领有襕者,今礼也,今之公服上衣下襕相属而弗殊者是也。窃意国恤旧章之本文,必有曰直领布衫者,而又有曰布襕衫者。其服直领布衫,则兼服布裙而加冠于首;其服布襕衫,则首加四脚而已。盖其初虽合古今之礼,而犹各有所施,则亦未为失也。今既不察其异矣,又但见公服之上领而有襕,遂解直领为「上领不盘」,而增「襕」字于「衫」字之上,文若迁今以就古,而不自知其实之误,反至于废古以徇今也。又前此州县误用之礼皆著菅屦,而符乃无文,承用之者遂屦袜以赴临,殊乖礼意。独无曰杖云者,于礼为粗合,而亦有所未尽。盖《礼》,君之丧,诸达官之长杖。所谓达官,谓专达之官。在今日则内之省、曹、寺、监长官,外之监司、郡守,凡一司之长,若尝任侍从以上,得专奏事者是也。故今不杖之制施于僚佐以下则得之矣,至使其长官下而同之,而虽故相领帅若家居者无异文,岂不薄哉?又后数日,乃得邸吏所报朝廷冠服制度,则云皇帝初丧,服白罗袍、黑银带、丝鞋、白罗软脚折上巾。成服日,服布斜巾、四脚、裙裤、冠帽、竹杖、腰绖、首绖、直领大袖布襕衫、白绫衬衫。视事日,去杖、首绖。小祥日,改服布四脚、直领布襕衫、腰绖、布裤。大祥日,服素纱软脚折上巾、浅黄衫、黑银带。群臣之服分为三等,上等布头冠、布斜巾、布四脚、大袖襕衫、裙裤、首绖、腰绖、竹杖、衬服。中等布头冠、幞头、大袖襕衫、裤、腰绖。其下等则布幞头、襕衫、腰绖而已。详此帝服有冠,有裙,而衫曰直领,则是古之丧服,当自为一袭者。又有四脚,有襕衫,则皆当世常服,又当别为一袭者。而今乃一之,则果如予之所料矣。然至于小祥之服,则衫直领而下不裙;宰臣之服,则下虽有裙而衫非直领,此又不可晓者。其馀亦多重复缪误,如斜巾、四脚、冠、帽乃四物,不当一时并加于首(四者皆首服,独冠为古制,斜巾乃民间初丧未成服时所用,既成服则去之。盖古者免之遗制也。今成服而与冠并用,其失一也。四脚之说,已见于前。盖宇文氏废古冠而为之,若兼存而互用,犹不相妨。今同时并加,其失二也。帽,古今皆为燕服,与正服之用,亦各有所施。今与古冠、四脚并用,三失也。今天子之冠四:衮、冕、通天幞头、帽子。虽皆御服,如之何而可并用于一时乎?)。直领、上领、古裙、今襕,亦四物,不当一时并加于身(说已见前。)。冠当服以终丧,不当小祥而释(古礼,小祥改服练冠,但以熟布为之,其制不易也。今小祥便只服布四脚,不服练冠,非是。其去巾帽亦不知有何据也。)。四脚、幞头、折上巾,三名一物,不当错出而异其名(说亦见前。兼礼官亦云四脚系幞头,则知二者非异物。而于朝臣之服,上等曰四脚,中、下等曰幞头,不知何谓。)。其曰银带、丝鞋、白绫衬衫者,则尤非丧礼之所宜服,亦不待辨而知其非矣。大抵其失在于兼尽古今,以为天子备物之孝,而不知考其得失而去取之,正天子议礼制度考文之事也。然此等条目之多,欲一一而正之,则有不胜正者。必循其本而有以大正焉,则曰斩衰三年,为父为君,如《仪礼》丧服之说而已。其服则布冠、直领大袖布衫、加布衰、辟领、负版、掩衽布衬衫、布裙、麻腰绖、麻首绖、麻带、菅屦、竹杖,自天子至于庶人,不以贵贱而有增损也。但《仪礼》之冠三梁,乃士礼。今天子通天冠二十四梁,当准之而去其半,以为十二梁。群臣则如其本品进贤冠之数以为等。大本既立,然后益考《礼经》,以修殡葬馈奠之礼,参度人情,以为居处饮食之节,行之天下。凡诸吉凶之礼,有诡圣不经,如上领胡服之类者,一切革而去之,则亦庶乎一王之制而无纷纷之惑矣。而前此议者犹或虑其说之难行,虽以元祐之盛时,而不能行范祖禹之论。盖不知自汉以来,所以不能复行君父三年之丧者,一则以人主自无孝爱之诚心,而不能力行以率于上;二则虑夫臣民之众,冠婚祠享会聚之有期,而不欲以是夺之也。国家自祖宗以来,三年通丧实行于内,则其所以立极导民者,无所难矣。独所以下为臣民之虑者未有折衷,是以依违于此而未敢轻议。此亦虑之过矣。夫古之所谓方丧三年者,盖曰比方于父母之丧云尔。盖事亲者亲死而致丧三年,情之至、义之尽者也。事师者师死而心丧三年,谓其哀如父母而无服,情之至而义有所不得尽者也。事君者君死而方丧三年,谓其服如父母而分有亲疏,此义之至而情或有不至于其尽者也。然则所谓方丧者,岂曰必使天下之人寝苫枕块、饮水食粥、泣血三年,真若居父母之丧哉?今臣民之服如前所陈,则已有定说矣。独庶人军吏之贫者,则无责乎其全,虽以白纸为冠,而但去红紫华盛之饰,其亦可也。至如饮食起居之制,则前所谓参度人情者,正欲其斟酌古今之宜,分别贵贱亲疏之等,以为隆杀之节。且以婚姻一事言之,则宜自一月之外许军民,三月之外许士吏,复土之后许选人,祔庙之后许承议郎以下,小祥之后许朝请大夫以下,大祥之后许中大夫以下,各借吉三日。其太中大夫以上,则并须禫祭然后行吉礼焉。官卑而差遣职事高者从高,迁官者从新,贬官者从旧,如此则亦不悖于古,无害于今,庶乎其可行矣。或者又谓今之吉凶服上领之制相承已久,而遽尽革去,恐未为允,此不然也。古今之制,祭祀用冕服,朝会用朝服,皆用直领。垂之而不加绅束,则如今妇人之服,交掩于前而束带焉,则如今男子之衣,皆未尝上领也。今之上领公服,乃夷狄之戎服,自五胡之末流入中国。至隋炀帝时巡游无度,乃令百官戎服从驾,而以紫、绯、绿三色为九品之别,本非先王之法服,亦非当时朝祭之正服也。今杂用之,亦以其便于事而不能改耳。曷若准朝服、祭服之法,参取唐公服之制以为便服而去之哉(唐公服见《通典》《开元礼序例》下篇。)?民私丧,五服制度皆如此礼,但以亲疏分五等,而衣服之制不殊。温公《书仪》但斩衰齐衰用此制,而大功以下从俗礼,非是。惟高氏《送终礼》其说甚详。当更讨论订正,别为公私通行丧服制度,颁行民间,令其遵守,庶几先王之礼大小由之,上下交修,可以久而不废。且使大义素定于臣民之家,免至临事纷错,疑惑众听。
答李贤良(仲信)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二八、《南轩集》卷二七
比承奉对天陛,正学以言,归拜亲庭,荣则多矣。窃在游从,深用慰叹。未及具问,来教先贻,佩戢至意。即此春晚,伏惟侍旁从容,德履胜裕。国家稽古建科,得人为盛,中虽废于邪臣,卒莫掩于公议,逮兹举首,乃得昌言,将必有闻风而起者,幸甚幸甚!虽然,盛名之下难居,而问学之方无穷,责人者易为言,而克己者难其功,任重道远,惟益勉之,以副蕲望。某归来旧庐已三阅月,无事可以读书,玩味存察,不敢惰弛,惟孤陋少友是惧,每驰情于公家父子兄弟间也。因来,尚警告之。西溯未有日否?临纸更切依然,重几良食自厚。
通书后跋(乾道六年闰五月)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三四、《南轩集》卷三三、《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建德市
濂溪周先生《通书》,友人朱熹元晦以《太极图》列于篇首,而题之曰《太极通书》,某刻于严陵学宫,以示多士。嗟乎!自圣学不明,语道者不睹夫大全,卑则割裂而无统,高则汗漫而不精,是以性命之说不参乎事物之际,而经世之务仅出乎私意小智之为,岂不可叹哉!惟先生生乎千有馀载之后,超然独得夫《大易》之传,所谓《太极图》乃其纲领也。推明动静之一源,以见生化之不穷,天命流行之体无乎不在。文理密察,本末该贯,非阐微极幽,莫能识其指归也。然而学者若之何而可以进于是哉?亦曰敬而已矣。诚能起居食息主一而不舍,则其德性之知,必有卓然不可掩于体察之际者,而后先生之蕴可得而穷,太极可得而识矣。乾道庚寅闰月谨题。
与王枢密劄子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七九、《浪语集》卷一七
圣人天姿英特而锐于求治,群下循习旧事而玩于安常。中外之情,因兹未辑,业脞威罚,为有由来。然思卫文中兴,必先善俗;宣王之过,为有遐心。二者未谐,此公卿之责也。前史丞相居可为之地,而堕于空无之累;张魏公以将相之重,而夺于喜功之心。非徒事无所成,害于今日多矣。管夷吾之请死子纠,姚元崇之不就相位,当时要说其君不为不切,而其晚节末路,不无掩于九合治平之功,儒者喜言《中庸》、《大学》,未为过当,然而陈言长语,谁不云然,朝夕纷纭,亦可厌也。夫物不两大,心无兼虑,天地之道,万世不易之理也。有子以贤贤易色,仇士良不欲人主观书与见儒生,二事不同,其机一也。不正于始,后将迟之。昧者不图,而奔波于军旅甲兵之间,期会簿书之内。此固政之纪纲,国之大事。语其先后,非所急也。天下切务,不过数节,自非君臣同德,将何由济?不然,虽光复中夏,犹无益也。谢安淝水之功,论者意其侥倖。然而军中以一处士,不忍戕其所苦之帅;内举之际,疏远如韩康伯,旧怨如郤诜,皆已许其有成,所以用之非一日也。惜其不能遂还中原尺地,末节困于居东。谢公犹然,则古人所务正君,其说不可夺也。仆乡在东鄂,尝闻君子之馀议矣。天下所以未治,国势所以未张,振而起之,在规模固已先定,诚非门生寡陋所得而窥者。然今上所眷倚,负天下之责望者,莫如枢相。主书首荐,不先人而先仆,思以补报,故不敢自同于众。寻常称颂,亦不敢一辞发也,惟冀察于今之事势,度人主所能行,引之当道,以成亹亹之业,无求欲速之效,蹈覆辙之举。必不得已,宁当以道为度。故虽身任安危之事,终不可幸成之也。门生之称,本当自通政府。仆故吏也,又何敢废?望钧慈洞察之尔。
论驭臣疏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雪山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五、《南宋文范》卷一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一曰勿穷恩。臣尝论之:圣人之服天下,惟其我无望于人,而人不能无望于我夫!是以能鼓舞天下才俊豪杰之士,至于奔走劳苦终其身而不厌。夫天下之才俊豪杰,所谓奔走劳苦终其身而不厌者,何也?有所深慕而不可以遽取,有可得之方而无必得之理,欲进则有所格,欲退则有所不忍舍,圣人默藏其顾盼颦笑,而天下争先为役,而圣人漠然,终未尝有所求于天下。夫使天下才俊豪杰之士稍有所长,则挟其所习以邀其上,轩然自以为天子不可一日无我也,而天子惟其欲之为徇,慊然亦自以为天下不可以一日而无斯人也。天子以为天下不可以一日而无斯人,则斯人亦以为天子不可以一日而无我,夫如是则黄帝尧舜不能以号召天下。嗟夫!天下诚不可无才俊豪杰之士也,而不可使之失机,故圣人驾驭才俊豪杰之士,廉于用恩而信于用法,大抵以为我之所赖于尔者轻,而尔之所托于我者重,我可以无尔,而尔不可以无我。然后圣人之所以凭藉而倚仗者甚重而不轻也。是之谓机。昔者汉高帝崛起于匹夫之微,而与秦楚争天下,所藉以为心膂爪牙者惟二三豪杰是赖,然高帝铢分寸量,未尝有以大慰其心。下某城则得某邑,破某敌则锡某爵,否则终岁不迁,至于以一齐而授韩信,犹靳靳而不肯予。彼高帝非有所啬,以为我之官爵有时而穷,土地有时而尽也,要使有时而穷者常若无穷,有时而尽者常若无尽,使夫豪杰之士相与回旋曲折于无穷尽之中而莫自知。此固高帝之所以为善将将者也。唐明皇宠一安禄山,自营州都督十迁而至宰相,自平卢一军五增而兼三道之兵,禄山之才未尽而爵禄已穷矣。臣闻之,习鹰者搏击之权在鹰,而饮食之权在人,故鹰之于人常不惜其搏击之力,以易其饮食之资,而人之于鹰常重惜其饮食之资,以邀其搏击之力,而后能用鹰。有浅丈夫者,惴惴然惟恐其不可使也,则雉兔鸡鼠日陈于前,其不飏去者鲜矣,尚安能为我尽力于搏击哉!明皇之于禄山是养鹰而饱者也。臣尝论禄山逆计萌于天宝之中年,然而隐忍涵养以爵禄之穷而后发。是故役使天下豪杰之士,必使彼之才有尽而我之爵禄不可穷。今之为大将,平居无事,为天子统会士卒而已,非有攻城掠地之功、汗马之劳也,然而无故而进某阶加某职。夫今之为大将者类非小官也,驯致不已,不数月可以极人臣之位。昔者曹彬克江南,太祖皇帝惜一节度使不与,拳拳留之,以待巴蜀之平。狄青交广逐侬智高,议者欲宠以枢密使,独宰相庞籍以为西北犹未平,后有大功,何以赏之?盖其深谋远虑,以为宁使之常有所不足,而不可使之自安于有馀。今无故而穷之,何也?且天下未尝无缓急也,穷之于无事之时,则何以使之于有事之际乎?臣惧其才未尽而爵禄先穷也。
二曰勿开隙。臣尝论之:天下之患,其开也有隙,其成也有形。方其开也,栖之则坠,转之则散,稍纵而弛则复合,往来翕忽,眇眇绵绵,使人可以疑,可以欺,夫是之谓隙。及其成也,掩于东而生于西,抑于内而振于外,极力而攻之,力愈穷而患愈炽,夫是之谓形。天下之患惟不可使至于形成,天下之患而至于形成,虽有敏者不可以措手。嗟夫!世之君子其所以待天下之变尽矣,而惟其杜隙者甚难。彼其智非不足以知也,而知之以为无足忧,何者?见其微而不察其著,见其小而不极其大,见其所出而不推原其所穷,夫三者是拱手而待变也。盖臣思之,苻坚之宠鲜卑,李林甫之任边将,仆固怀恩之裂河北,杜元颖、崔植之纵朱克融,皆熟视其隙,而不为弥缝补苴,以塞其变,近者至于陷国忘身,而远者至于遗害数百年而不息。臣尝密察天下之患,其状如长江大河,方其激然若有所泄而不能溃,凝然若有所郁而不得发,回旋曲折,阴蓄其怒于其心,而朝搜暮求,以寻其驰骋奔冲之路。于此之时而不为之高其堤防,以杀其暴,导其支派以泄其溃,其势必咆哮腾踊,荡然而四出,坏城郭,包陵谷而不可治。然天下之人不能曲尽水之情状,狎其安流而忽其无事,以为无足畏者,则是引水而横流于天下也。臣观汉唐之季,皆由宦官斲丧其国,内胁人主戕公卿,外招奸雄连盗贼,至于举天下鬨然而起,纵横奔突,天下卒至乱而不可制,盖其惨如此。臣尝细究其源,则似甚微。盖自窦宪兄弟窃威弄权,而郑众于是有功,故臣以为汉之宦官其隙开于郑众,其形成于孙程、曹腾,而极于曹节、王甫。自安南、林邑之扰,而杨思勉于是有功,故臣以为唐之宦官其隙开于杨思勉,其形成于李辅国、仇士良。国家宣和之末、绍兴之初,因宦官而召乱者再,而至于今亦少损矣。平居广殖货财,纵享娱乐,穷极滋味,此近习之常态,固无足怪者。臣独虑其争引朝士以为门人,此其渐则不可以不制。且民间之论以为某人之进某人主之,臣非举以为信也,而熟察其迹,则不为无證,何者?天子之密旨或泄而外传,而人臣之私情或不旋踵而疾应,非此曹而谁为也?嗟夫!天下之事有聚必有散,有所甚昵则必有所甚疏。唐自开元之间,高力士引宇文融、杨国忠、韦坚、王鉷,而南北司合而为一,自永泰以后元载杀鱼朝恩,而南北司判而为二。其合也则南司藉北司以成奸,其判也则南司因北司以成衅,此其势之相激有不得不然者。今日勿使合而为一,则异时不至于判而为二,此陛下不可不留意也。
贺致政丞相冬启 南宋 · 卫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三三、《定庵类稿》卷三
剥七日而复,其见天地之心;具万善而齐,以待阴阳之定。繄大人不失进退之正,宜神明申以福禄之休。恭惟某官德冠生民,勋在王室。事君必以尧舜,致治几于成康。以直道而行三公,不易其介;致为臣而去万钟,于我何加。传车之盛,高掩于韦侯;置几之尊,尚观于孔氏。盖仲舒去位而就质疑议,若姬公告老而不违成周。兹乘千载之期,盍冠三师之首,酌大斗以伸黄发之养,归衮衣以慰西民之思?某早托化钧,坐婴郡绂,阻拜迎长之祝,第增怀德之诚。
谢侍读表(代)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二、《双溪集》卷一○
鸠工无补,既升戎部之班;劝讲何功,又进迩英之读。控辞弗允,惕厉难安。伏念臣才不逮中,识非致远。冲风鹢退,素安州县之尘劳;少海龙飞,忽玷朝廷之清贯。自备员于谏省,及分职于文昌,获侍宸旒,许陪经幄。窃揣愚衷之固陋,何裨圣学之缉熙?宜不掩于瑕疵,乃更叨于宠渥。况绎旧闻而劝诵,将因往事以尽规,训备先朝,鉴兼历代。由三晋讫于五季,有安危轨辙之殊;惟一祖继以二宗,见创守规模之远。用备燕閒之省览,合资鸿博之敷陈。臣实何人,身当此选?兹盖伏遇皇帝陛下成能天纵,盛德日新。远考先民,可知兴替;近遵家法,无作聪明。虽群臣莫望于清光,靡忘求助;而大度不遗于旧物,尚肯包荒。遂申锡于纶音,俾久亲于玉色。臣敢不仰承睿眷,俯罄朴忠。执古道以御今,固莫高于独智;识前言而蓄德,愿少赞于多闻。
清江集后序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八、《双溪集》卷三、康熙《西江志》卷一七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清江乡
士生而有才,与有才而获用,用而获尽其所缊,皆天也。贾谊洛阳一少年耳,而论事汉庭,诸老先生尽出其下。今观「痛哭流涕」一书,终西京二百年,其文章议论未有及之者。谊之才高矣,绛、灌辈非其比也。东京之末,士方驰骛于功名,而诸葛孔明、庞士元隐约襄汉之间,不轻以身从人。司马德操曰:「孔明卧龙,士元凤雏也」。先主用之,俱以为军师,则其才有以先人,未有以相先。而谊之爵位不及绛、灌,士元之功业不及孔明,何哉?其才富,其年啬也。谊之死仅三十有三,士元三十有六耳。然则生而有才,才而获用,用而不尽其缊,人欤,其天欤?使谊不遽死,汉之制度礼文不应尽袭秦陋;士元尚存,则先主兼据荆益,可以北争中原。二君短命,非特其身之不幸也。清江朱元成,某同年生也。其为人工属文,善论事,而年止四十,遂赍其志以没。某来丞郡,元成没已二十年矣。从其子达得君文一编,读之,笔力驱驰,意旨开阖,可以高视辈流。谢艮斋为序其文曰:「元成智足以决大疑,气足以任大事,势足以驰大名」。艮斋许与固甚严,而评论元成斯言不浮也。元成官爵不显于时,事业不著于天下,而徒见于文,如玉有白虹,珠有五色,虽掩于瓦砾,汩于泥沙,终不可夺其光彩。使天假以年,阅义理益精,更世故益多,而策天下事益熟,可以不朽者讵止于是哉!方今人物眇然,士大夫劲特自立者盖少。故某读元成之文,叹息以悲,非特为一同年生之无禄也。
回张子宓教授虙谢作辨虚跋启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四三、《攻愧集》卷六二
虚以拟立,仰儒先之述作;言不尽意,冀学者之发挥。惟后世之子云,有本朝之君实。探赜索隐,著书立言。顷尚多于阙文,旋获逢于全帙。盖丁年得之张御史之手,谓蜀本出于范太史之家。且言令慈水之时,亲曾睹德深之说。既逾三纪,始遇一编。专穷象数之微,备见渊源之蕴。辄伸末议,具载旧闻。初未有演义之篇,故尤钦于绝识;及今见发微之论,乃尽掩于前功。念其生不得用于时,赖有此可少见于世。况家传之甚的,实乡义之所推。掠而有之,忍亦甚矣。不胜愤懑,并为辨明。岂惟慰九原之英,抑亦表一介之善。伏惟某官义尊从祖,力取世科。知奥学之有来,发幽光之不泯。怀问一得三之喜,极骈四俪六之工。荷意甚勤,非吾敢望。藏于屋壁,何殊孔氏之遗;报以琼瑶,徒愧卫人之厚。
伊尹论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四
古之圣人苟有不足于其中者,无讳也。夫无讳于其心,则亦无讳于其人,故后世有得议焉者无恤也。汤武之师,非不知后世之议已,而周公之过,亦自知其不免也。然安于其议而不之顾,知其不免而卒不获逃焉者,何也?汤、武、周公非嫌名也,吾身获万世之美名而天下有不可一朝居之祸,兹固汤、武、周公所深忧也。是故宁以吾之不足而易天下之大利,而不敢以吾身之名而废天下之安,是以汤之德宁有惭,武之乐宁未善,而周公亦安于其后之贬也。夫子序《书》,于鸣条则曰「战」,于受则曰「杀」,而孟子于周公之过,则亦以为「宜」。夫曰「战」曰「杀」者,直书之也,曰「宜」者,然之也。以汤、武之师,而夫子则直书之而不贷;以周公之过,而孟子则然之而不辞。呜呼!彼三圣人者,诚以为未足也,于后世之议奚恤哉?吾观伊尹之心,盖有甚于此者焉。鸣条之役,创之者汤也,而从之者尹尔,而夫子序《书》,则曰:「伊尹相汤伐桀」。夫先尹后汤,则是首伐桀之谋者尹也。虽然,此犹可也。太甲既立,不明于德,而桐宫之迁,盖居忧焉,而夫子则书之曰「放」。嗟乎!首伐桀之谋亦既非矣,鸣条之师始释而放其君于桐,人其谓我何?吾固谓伊尹之心有甚于汤、武、周公也。盖尝观桐宫之迁,非放也。《书》曰:「太甲既立,不明」。而不曰:「不明,见于未立」。意者未立之前,太甲如故也,既立之后,声色臭味有以蛊之者多矣。脱声色臭味之蛊而俾之密迩先王之训,此伊尹悟太甲之机也。尝观伊尹告太甲之书有五,而居桐之后无一焉,意者言不可以悟太甲,所恃以悟之者汤之训尔,此又伊尹之心也已。而自怨自艾,天理顿发,居仁由义,与汤匹休。向非桐宫之训,则旧习犹不免也。然则迁桐之制,亦古人亮阴之制。亮阴之制,古也,非创也。今观之《书》,自居忧之外则无说,而复位则即见于三祀之末年,虽一日不过也。是则无古人亮阴之制,尹不敢为也。虽然,其心诚然也,而其迹则若悖也,其制虽古也,而其事则若今也。尹岂不知后世之议及此哉?然亦不可得而窜也,则亦曰吾听之而已矣。是故夫子不得掩于一字之名,而伊尹亦不可逃于一字之内,非为伊尹设也,为后世无伊尹之志者设也。以尹之圣犹不免,而况于非尹也哉?此孟子所以缵夫子之志而名之以「篡」也。夫子书法不隐,而伊尹为法受恶,虽一毫之私不贷也。嗟夫,天下任与于尹而任之重如此哉!吾固谓伊尹之心有甚于汤、武、周公也。昔者陈司败以党君之过目夫子,夫子闻之,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且夫子安于受党君之过,而且幸人之知己者,何也?则亦曰无讳于心,故无讳于人耳。知夫子所谓幸,则知汤、武、伊、周之心也。不然,非夫子先有此心,其何以议圣人之心也哉?
按:《诸儒奥论策学统宗前集》卷三,宛委别藏本。